名士 作者:雾十

    第17节

    当然,贾珍也有遇到过说“我介意的”的直性子,想借此噎死她。

    但……其实那样说,只会让那人显得太过强势霸道。贾珍一哭,大家就会不自觉的开始同情起身为“弱者”的她,觉得多大点事儿啊,何必得理不饶人。

    更不用说卫玠还是个男的,就更不可能和贾珍一个女孩子计较了。

    这是个无论对方以何种方式回答,贾珍都能稳赢的局面。她以为她今天也会继续延续她无往不利的神话。但很显然……她以为错了。

    卫玠采用了第三种应对之策,眨巴眨巴一双水润可怜的眼睛,看着贾珍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啊,我连话都没说过半句,贾家阿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卫玠白皙的皮肤恍若透明,哪怕坐在座位上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羸弱感。

    不就是个把问题反抛回去嘛,好像谁不会似的。

    不少卫玠的迷弟、迷妹都开始怒视贾珍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不知道卫玠有心疾,经不得刺激吗?

    卫玠虽然很不喜欢他如今病怏怏的身体,但也不得不说这幅病怏怏的样子还是让他占了极大便宜的,再加上逆天的颜值,他仿佛天生就站在“弱者”的一端,让人根本舍不得对他说半个不字。

    又或者可以用微博上的一个段子这么解释。

    提问:当一个美人是什么感觉?

    回答:觉得全世界都对你特别友善。

    有了卫玠这个纯天然作为对比,贾珍的模样就显得有些过于矫揉造作了。

    王戎最见不得的贾珍这种搬弄是非的嚼舌手段,小家子气又莫名其妙,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人似的。她想拿别人当箭使,也不先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他略含怒气道:“大家在说卫家六娘,你扯上卫家三郎是个什么道理?”

    贾珍一看说话的是王戎,便不敢再生事了,她缩了一下脖子,后退了一部步,怯生生的看着王戎,好像王戎又多么可怕。

    这引得王戎更加不满了,贾珍这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他要吃了她吗?

    好不容易才得到王家邀请,正准备重回洛京世家圈的贾谧,终于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家妹妹了:“善姬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被我惯的有些天真烂漫,心直口快。”

    “天真烂漫?你倒是会用词,我看明明是冒失莽莽,不知进退!也不知道日后谁敢娶这样的娘子。”繁昌公主直接就顶了回去。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女性之一,繁昌公主的这句评价,几乎已经算是断送了她的王妃梦。一个世家娘子可以善良,可以耿直,但却绝不可以没有分寸,这样的人,又怎么担的起天下妇人的表率呢?

    贾珍的脸彻底白了,她怎么都没到,繁昌公主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她退到哥哥的身后,想要寻求支撑。

    贾谧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妹妹,也是没辙,只想着等回去再说。

    拓跋六修却不会让贾珍就此闭嘴的,他没办法违背一个人的意志,让她去做她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但是他可以扩大那个人的某种情绪。

    好比在裴仲身上,拓跋六修就着重不断的让他回想起他对裴修的嫉妒,与从小到大忍的都快要逼疯他的那种感觉,一遍遍的加深之后,裴仲就彻底失去了理智,鬼使神差的就说了很多他肯定想说、但不一定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

    如今对付贾珍也是一样的,拓跋六修不需要暗示贾珍做什么,只需要打开她心中名为嫉妒的潘多拉魔盒。

    贾珍的大脑开始不断回顾,怎么才能让卫熠或者卫玠好看,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冲动的,但是……为什么不拼一把呢?既然老天让她出生,又何必要再造一个卫熠?不,她一定要弄死卫熠,就在今天!

    快想啊!

    想!

    “对了,对了。”

    “什么?”王戎已经烦透了贾珍,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她戏份多?她到底明不明现在的事情是裴家内务?她一个贾姓之人参合进来做什么?

    对啊,贾珍这么着急的参合进来做什么?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王戎眼前缓缓打开。他第一次正式打量起了这个他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的小姑娘,她很努力的消去了自己与贾南风相似的地方,但王戎还是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了贾南风当年的嚣张与戾气,那份心狠手辣,也算是世间罕有。

    “我好像在上午看见卫家阿姊跟着裴家五郎身边的几个人一起出去过。”

    “你说什么?”王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贾珍这是见诬陷不了卫玠,就干脆把冒头指向了卫熠吗?

    “是真的,您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不信你找他们来问问!”贾珍其实也不知道卫熠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但裴仲身边的人确实不见了,这是个事实,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她最后的翻盘希望。

    裴楷也是这才意识到,裴仲身边常年跟着的几个人确实不见了,如果他们在,不可能放任裴仲独自一个人在房内。

    卫熠耸肩,直接承认了,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是我把他们绑起来的。”

    裴修也适时的配合道:“是我请卫家六娘帮忙的。之前因为连累了六娘,我去亲自和六娘道了歉,六娘说事不在我,她只想知道谁在害我,进而连累了她的名声。我在知道是阿兄害我之后,就依照承诺告诉了六娘。六娘对我保证,她不会将裴家的家丑外传,并帮着我绑住了那几个为虎作伥的人,我本来是打算等晚上回府后,再把他们带到阿爹阿娘面前作证的。”

    裴修长松了一口气,很庆幸他的一念之差,没有让他假装不知道是他哥陷害他的这件事,要不那几个被绑起来扔在马车上的人就解释不清楚了。

    一切指向卫熠和裴修的话,都不攻自破。

    裴仲和贾珍不仅百口莫辩,还作死了自己。他们三番两次的针对,也让不少人都心里明镜似的明白了背后的曲折。裴仲嫉妒弟弟,贾珍想当广陵王妃,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猜,因为它们就是明摆着的。

    裴家把所有相关犯了错的人的嘴堵住,提前匆匆离开了,因为有些家务不太适合让外人知道,他们家今天丢的脸已经足够多了。

    贾珍也被他贾谧提前带走了。

    卫玠在回去的路上问拓跋六修:“你觉得他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我还以为会扒出来他俩之间有问题,然后裴贾两家结个亲,让这对作男作女互相祸害彼此呢。”

    拓跋六修叹道:【你太小瞧世家的恐怖程度了。】

    “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弄死他们吧?”卫玠觉得这不可思议极了。

    【需要我提醒你,你家当年也‘病逝’过几个人吗?】

    “……但是,但是,我们家当年是差点出了人命。”卫玠有些慌了。

    【他们怎么样,都不是你的错,记得吗?是他们先准备害的你和你姐姐。只是没成功,但你也不需要为了愧疚。以及,在这个年代,家族荣誉往往高过个人姓名。】当然,拓跋六修趁机给裴楷和贾谧的心里埋的种子也功不可没,不过这个卫玠就不需要知道了。

    “我舅舅也经常让王家很头疼啊。”

    【所以他被发配去了北邙近十年。而且他哪怕性格再乖张,他也是个名士,是常山公主的驸马。贾珍和裴仲又有什么呢?】

    ☆、第65章 古代六十五点都不友好:

    裴仲和贾珍的后续如何,卫玠就没有再关注了。不管他们是真的嫁给彼此互相折磨,还是被各自的家族磋磨,他都不在乎。

    因为卫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面对。

    当愉快的假期结束后,《考试》这门史诗性灾难大片就要上映了。

    考试形式:口头论述。

    主考官:卫瓘、乐广。

    题目:不可自选,也没有多选。题目只有一个——《国子学or太学》。

    主要内容:为什么,怎么做,会对自己和家族的未来造成如何如何的影响;具体实现过程中,是否需要借助亲朋好友的力量,要借助到何种程度,事后怎么偿还这份人情;可自主增加更多不同的阐述角度。

    要求:主题鲜明,表述清晰。论据充分,意简言赅。合乎逻辑,又不失哲学矛盾。拥有新意,却也不能超越常规。辞藻华丽,还要言之有物。论述时间不受限制,所说字数不限,引经据典的比例不限,但要注明典故来源。

    考试时间:一天后。

    这个充满了自相矛盾的论述要求,是乐广老师的一贯个人风格。卫玠经过多年的锻炼,已经能够出色的完成其中大部分的要求了,除了……辞藻华丽的那部分。

    这已经不是卫玠到底是现代思维还是古代思维的问题了,而是这么努力多年后,卫玠必须承认一件事——他毫无写作天赋。

    这不是你穿越了,头脑清晰了,记忆力变强了,就能够锻炼出来的东西。

    最起码,卫玠是这么觉得的。他拥有丰富的脑洞,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善于渲染气氛的表演技巧,但他就是和该死的好文笔无缘。

    要么写的干巴巴的,要么就是堆砌过多。真不知道那些穿越古代的主角都是怎么做到的。

    【你没发现很多主角,不是文史科出身,就是理工科吗?前者可以当文人,后者则会成为古代版的爱迪生大富翁。你……】只会花钱,连简单的造纸术都比不过当下流行的左伯纸。

    “所以说,他们天生就就点亮了写作技能,是吗?”卫玠欲哭无泪,那他一定是得罪了写他故事的作者,因为那个家伙给他的技能是……阿拉伯语。真是谢谢她全家,凸。

    幸好,卫玠继承了大部分大学生的“优良”传统,作弊。

    卫玠没少找的他的忘年交潘安同学,为他的作业“润笔”——

    潘安很乐意帮卫玠这样的一二“小”忙,他没觉得卫玠不太会写文章是什么大问题,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卫玠更适合学他二舅王济和老师乐广当个嘴炮。毕竟玄学才是魏晋最看重的。

    ——好吧,潘安润笔润的有点多,往往一篇文章送过去之后,回来的就是一篇连原作者卫玠都不认识的全新文章了。卫玠为此往往还要进行三次加工,让它显得、显得像是他能写出来的极限。

    乐广其实偶尔能从词句里看到潘安的影子,但只要内容思想是卫玠的,他就会整一眨眼闭一只眼。因为,乐广也是这么做的。

    乐广擅清谈,却也不擅写文章。很多年前,他想辞去河南尹这个职位时,就请潘安替他写了一篇给晋武帝的上书。乐广口述,潘安重新编排遣词造句,后来甚至还成了一片名作。

    这也就是“潘文乐旨”这个成语的由来。

    但是这一次,卫玠却不能按照老规矩再找潘安了,因为很显然这次的论述底稿里有很多内容都不适合让除了卫瓘和乐广以外的人看到。卫玠提起毛笔,在左伯纸上笔走龙蛇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字句,口中念念有词:

    “四六骈文,字句皆成对偶。声律调谐、用字绮丽,讲究的是说学逗唱……”

    拓跋六修站在一边,咳了一声,提示卫玠他穿频道了。

    “哦哦,讲究的是对仗工整,声律铿锵。天呢噜,这是让我写歌词吗?”卫玠把笔一扔,仰躺到素面的菀蒲席上,正式宣告放弃。论述内容他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至于遣词造句如何,随风去吧,“为什么要流行骈俪文这种邪物啊啊啊!”

    拓跋六修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我记得上阿拉伯语的写作课时,你也是这么抱怨的,为什么要有写作这种写物啊,啊,啊。】

    “……你竟然连‘啊’辣么触及心灵的呐喊,都能说的一沉不变,快对感叹词道歉啊魂淡!”卫玠没事找事的挑衅道。

    拓跋六修没搭理卫玠的抽风,只是径直跪坐道卫玠身边,看着卫玠这一笔那一句的底稿,除了字体和内容还算是有可取之处以外,其他就的实在是不能看了。拓跋六修不得不提醒卫玠道:【你知道我也是个古人,对吧?】

    “so?”卫玠没转过来弯。

    【我也会写骈俪文。】拓跋六修干脆就明示了。

    “你不是武将吗?!”还是说鲜卑语的少数民族。如果连汉族的骈俪文都能写好,“讲真,你才是天道宠儿,主角吧?”

    【欢迎你来当我唯一的男主角。】

    说完,他们就同时都愣住了。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开始涌动蔓延。躺在席上的卫玠,正好可以仰头把拓跋六修如黑珍珠一般眼眸里的情绪看个一清二楚,那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一如他的眼睛里,除了拓跋六修,谁也没有。

    他们就像是在玩一场“谁先移开目光谁傻逼”的游戏,始终没有人愿意从对方的视线里退出。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武将戎装的男子,与贵族服饰的少年,咫尺天涯,一眼万年。他们互相构成了一副安静又和谐的画面,将彼此补充完整。

    又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有彼此就足够了。

    卫玠忽然想起,在现代的大学时,他凭着父母的遗产和独自打工的钱,在大二搬出去之后的时光。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与拓跋六修说话,不用担心被室友误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他还可以理所当然的为拓跋六修多准备一双碗筷,不用再考虑学校食堂里旁人异样的眼光;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想看向拓跋六修的时候,就看向拓跋六修,而不是被人当做脑筋不清楚的蛇精病。

    卫玠很喜欢时不时的确定一下拓跋六修就在他的身边,没有为什么,下意识的就会去那么做。只是看看,就能给予卫玠极大的安全感与满足感。

    最起码他不用担心,某天拓跋六修在对他说完“我只是出去一下”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一如他的父母。他心心念念的等待着父母承诺会买给他的膨化食品,最后却只等来了医院的电话,一场车祸,夺走了卫玠的整个世界。

    一扇门,阻隔了卫玠与他现代的父母,也阻隔了天堂与地狱。卫玠的父母去了天堂,徒留卫玠在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

    “人为什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这是卫玠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因为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就不会一直存在下去。你的政治老师如是说。】

    “但是我爸妈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一直存在的!从我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们就一直都在。”

    【抱歉。】

    “别,你能出现,我已经充满感激。”

    真的,拓跋六修的出现,对于卫玠来说,是一份超越了想象的奇迹。他只有他能看见,他只能和他交流,他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死第二次,也就不会消失不见。

    毫不夸张的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拓跋六修就是卫玠的整个世界,卫玠也是拓跋六修的整个世界。

    他们已经融为了一体,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我已经看完你的草稿了,由我来替你重新总结,你来写,好吗?】一个很现实的提问,终于打断了他们之间那一刻奇妙的感情联系。

    拓跋六修与卫玠收拾好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悸动,重新回归魏晋。

    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这方面他们并不是什么好演员,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始终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生怕自己沉溺其中。

    拓跋六修希望卫玠能够没发现他的失态。

    卫玠……也是这么想的。

    ☆、第66章 古代六十六点都不友好:

    卫玠刚刚提笔没写几句,枣哥就来了。

    生活里好像总是这样,当你闲的发慌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找你去做什么,但是反而当你忙成狗、迫在眉睫时,旁的事情却总爱窜出来刷存在感。

    这个“旁的事情”往往都指的是枣哥。什么“阿弟,咱们出去玩吧”;什么“阿弟,我跟你说,城西的谁谁家如何如何”;甚至是“阿弟,你最近有点冷淡诶”,种类不一而足,却肯定会有一个鲜明的特色,总要出现在卫玠特别忙的时候。

    见枣哥在他写论文的最后关头又来了,卫玠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卫玠一边右手下笔如飞的写着拓跋六修告诉他的内容,一边抬起左手,对卫璪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目不斜视的道:“不管你要说什么,都请先听我说。我不关心,不好奇,不在乎。除非是地震失火等大事,否则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说明白了吗?很好,从这一刻开始,咱们谁先说话谁是傻x!”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枣哥忍不住道:“开始了吗?”

    “……”卫玠用左手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不断告诉你,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这是你亲哥,你亲哥,你亲哥。

    枣哥:qaq弟弟,你肿么了,弟弟,你不爱我了吗?

    拓跋六修越俎代庖:从未爱过,谢谢。

    卫璪见卫玠真的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了,赶忙开口解释道:“这次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不骗人!”

    卫玠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转身正对卫璪,将两袖的宽摆放下,正襟危坐,笑着歪头,学着王氏的温柔口吻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儿,杀了你哦。”

    “!!!”你弟弟你学坏了你造吗?!

    “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卫玠开始给卫璪计时。

    卫玠真的很忙,虽然离交作业的截稿日期还有两天,但他不仅是要把底稿写出来,还要背会,流畅自若、好似演讲的那种烂熟于心的背会,明天去和卫老爷子面谈,后天正式拜访老师乐广。他真的没有多少陪枣哥玩。

    最后一句,下次绝对不能再拖延症了!

    拓跋六修看懂了卫玠的欲言又止,忍不住拆台道:【你每次在快完不成作业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下次仍然会继续。

    卫玠假装他什么都没听到。

    “哦哦,是这样哒,我最近新认识了个朋友,两个朋友,不对,三个朋友,也不对,算了,无所谓。反正呢,在咱们被惩罚之前我就认识了这些朋友。”卫璪在一堆废话后,终于切入了正题,“他们家曾是吴国的郡望,为人才华横溢,此番入京是希望能够拜我的老师(张华)为师。但他们的年纪有些大,虽然说贤者为师,不分长幼,但他们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点低。我已经答应了为他们引荐我的老师。”

    “我没找到我应该感兴趣的点。”

    “有你在的时候,我的老师总会更好说话。”枣哥鼓起了一张包子脸,他的老师喜欢他弟弟多过他,哪怕他弟弟拜了别人为师,他的老师也依旧喜欢他弟弟多过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事情吗?

    “张侯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多?”卫玠反问。

    讲真,张华那么多弟子,加起来闯的祸,大概都没有卫璪为了得到八卦而犯过的蠢多,张华对卫璪投入的关心绝对在其他人之上。还有比这更感天动地的师徒情谊吗?

    “但他每次看见我都要发脾气。”

    “你应该这么想,他宁可发脾气也要见你。”如果这都不算爱。

    “哦。”卫璪总觉得他被弟弟点醒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呢,但是……“不管如何,这次你都必须当陪客,算我求你。”

    “为什么?”

    “我都答应人家了。”卫璪拽了拽卫玠绣着莲花暗纹的袍角,“而且真的很急,就在今天下午,准确的说是一会儿。”

    “……我可没答应。”不是卫玠想这么不近人情,但是,卫璪这种先答应,然后再来找他救场的事,已经干了不止一回两回了。不忙的时候,卫玠还是会如卫璪所愿的,但现在他很忙。

    “你要是不去,修之也就不去了。”卫璪一副“你怎么就不明白”的表情看着他的傻弟弟。

    “不去就不去呗。”卫玠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第一次知道卫璪这么待见裴修。

    “修之要是不去,他就有时间陪阿贤去跑马了!”

    卫玠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踩上木屐,回身看还傻愣在原地的卫璪,反问:“你还在等什么?”

    卫璪: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兄长!

    拓跋六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张华是西汉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与张良一样,同样以智谋闻名天下。少有才名,博闻强识。与乐广、王衍等名士的关系极好,前段时间卫玠等人共游洛水时,张华也在其中。

    如果说乐广代表了所有寒门学子都在渴望的巅峰,那张华就是世家的巅峰,晋武帝将其比喻为东周时郑国的良相子产。杨骏在朝时,因为嫉妒张华的才华,而开始拼命打压张华,让他沉寂了数年。但依旧有无数的世家子弟,想拜张华为师。

    等杨骏被卫老爷子斗倒之后,张华就重回了朝廷权利的中心,如今官拜九卿,兼职太子少傅。

    说起张华的履历,卫玠放下了正准备套上的木槿色羽衣,转身看枣哥:“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外祖和我说他当年一战成名的伐吴之战,就是张侯一力主张的。谈笑间,与圣上‘围棋定策’,何等风光。后来因为伐吴有功而获封关内侯。”

    张侯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是啊,老师有诸葛之才,天下皆知。”枣哥不明白卫玠为什么要提到这段往事。他们身边这些世家的老一辈子,几乎都是靠着伐吴灭蜀两次大战而获得如今的爵位的。

    “我记得你和我说,你朋友出身吴国郡望?”你确定你朋友是去拜访,而不是搞刺杀?“还是说,你朋友家里没有在吴国做官的?”

    “……他祖父是吴国的丞相,父亲是大司马,他和他兄弟都曾领过部曲打过仗。”

    卫玠很认真的发问:“我需要把石勒带上吗?”这已经算是亡国之仇了吧?各种卧薪尝胆的古代刺客梗在卫玠眼中唰唰闪过,他们不会成为什么帮凶吧?必须带上石勒!

    “不需要,吧。”卫璪只看出了他朋友对自家老师的推崇,没看见仇恨的小火苗,“你误会了,我朋友是陆士衡,单名一个机字。他和他弟弟士龙(陆云)在洛京其实已经很出名了,《辩亡论》让他一鸣惊人,你之前完全没听过吗?”

    就在卫玠正准备说没听过的时候,拓跋六修很适时的插嘴:【去认识他,那是陆机,他和他弟弟以及朋友是未来的洛阳三俊,他和他弟弟是“二陆入京,三张减价”里的二陆,他是潘江陆海里的那个陆。】

    一连串头衔压下来,虽然卫玠还是不知道这是谁,但最起码他换了口风:“略有耳闻。”

    “所以咯,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卫玠真的完全不理解这个把文品当做人品的古代世界。不知道现代论坛上一句很出名的话吗?总有那么几个极品能写出超越他们人品的文章。

    卫家兄弟刚刚准备停当,要出门的时候,事赶事,傻太子司马衷也到了。

    “殿下您……”

    “今天不是说好了一起玩吗?”司马衷记得很清楚,因为之前卫玠被罚关小黑屋,他一个人玩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卫玠完全把这事给忘了,还是拓跋六修救场,让卫玠找到了对太子的解释,卫玠道,“今天我们不玩‘演戏’,我带您去见一个很有趣的人。”

    “怎么有趣?”

    “边走边说吧。”

    “好哒~”司马衷很少会有拒绝卫玠所求的时候。

    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出门忙碌中(因为有太子的加入,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准备),卫玠已经从拓跋六修那里把陆机的弟弟陆云的典故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好可以学来,绘声绘色的哄傻太子。

    陆机的弟弟陆云其实也是个少有才名的人。

    好吧,介绍这些魏晋名士时,几乎就没有不带“少有才名”这个词的,包括王济在晋书里的评价都有一句少有才名,天知道为什么有名的人小时候都必须要显得与众不同一些才行。不过,陆云是真的厉害,十六就已经就被推举为了贤良,在吴国。

    陆云虽然才华不及他的兄长陆机,却也有自己的特长,最会写短文。

    卫玠表示,就冲这点,陆云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咳,说陆云有趣,是因为陆云有个旗帜鲜明的特点——笑点低。笑点真的特别低,毫不夸张。“我听说,陆士龙有次行船过江,穿着麻衣,看见自己水中略显古怪的倒影,就笑了起来。前仰后合到甚至导致他掉进了水里。”

    “……”

    司马衷说了句老实话:“我不知道他的倒影到底好笑不好笑,但我觉得他因此掉进水里肯定更好笑一些。”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卫玠再次感慨了一句,魏晋多奇葩啊多奇葩,“所以,您有兴趣和我去见见他笑点到底有多低吗?”

    “好啊,好啊。”看热闹什么的,这是中华传统“美德”。

    拓跋六修已经对卫玠保证过了,这次二陆拜访张华一定会很有看点,最起码史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卫璪坐在一边,本来一开始还以为卫玠说的“略有耳闻”只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卫玠是真的了解,看来答应的在事后为二陆引荐他弟弟成为朋友的事,有着落了呢。他保证以后绝不再胡乱答应人了!

    拓跋六修看着眼神躲闪的卫璪,开始思考去一个问题,是不是该想办法让善于作死的卫璪同学出京“历练”一番了。玉不琢,不成器啊。

    卫璪不着痕迹的拢了拢衣领,怎么感觉突然背脊一凉。

    ☆、第67章 古代六十七点都不友好:

    枣哥和他的新朋友约好在离张名士家最近的茶楼碰面,然后再一起去张府。

    所以,卫玠会在路口放下枣哥,先一步和太子司马衷一起造访张名士家,假装这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裴修也会在差不多时间抵达,成为第二个“偶然”。

    卫玠听了枣哥的计划之后,再一次不得不原地运气,呼吸吐纳,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你亲哥,你不能弄死他。

    “怎么了?”枣哥困惑的眨眨眼,仍然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卫玠只是很勉强的才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问枣哥:“你最喜欢什么?”

    “我当然最喜欢你啦~”枣哥不假思索的开口,笑容灿烂,眼神真挚,感情和语气都表达很是到位。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下,他其实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卫家的准继承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但卫玠却不为所动,拆台道:“这招对我没用,我已经听你对阿娘说过一次了。”

    好吧,卫玠其实没听过,但是拓跋六修听过,他完全并不介意让枣哥更惨一点。

    “……”qaq枣哥见套路不管用了,就只能换上真情实感。他从脖领里掏出了一个系着红绳的暖玉,正面刻着一条锦鲤,反面则是一个大大的璪字,“好吧,我最喜欢这个,这是祖母临终前留给我的,只有我有。”

    卫瓘的正妻很早就过世了,孙子辈,她只见过还在卫瑜和卫璪,老太太难免不偏心自己的亲孙儿,去之前特意指明要把嫁妆里最贵的暖玉留给卫璪。

    卫玠却说:“有时候,我真想在上面多刻两个字,‘智商’,然后把它从你身边夺走。”

    卫璪下意识的就把暖玉护在了手心里,哪怕红绳把他的脖子勒住了一条红线,也没放弃。虽然祖母去世时他还在襁褓,完全没有记忆,但暖玉是陪伴他成长起来的贴身饰物,没了这块玉他甚至会睡不着觉。他警惕的看着卫玠,很努力哄劝道:“你想要什么,哥哥可以买给你。只有这个不行,好不好?你为什么要夺走它?”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没有‘智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卫玠开了个很冷又拐弯抹角的嘲讽。

    枣哥:“……我又做错了什么?”

    枣哥多年以前就从卫玠口中听说过智商是什么,所以理解的很快。

    “我和裴修在同一天,不上拜帖就突然造访你的老师家,然后就那么巧的,你带着友人上门了,你觉得张名士有多傻才会信这是个巧合?”卫玠真是要给他枣哥跪下了。

    “!!!那怎么办啊?”卫璪恐慌症空前高涨。

    “凉拌。”卫玠不咸不淡道。

    卫璪欲哭无泪,扭头看向正两手托腮,看他们兄弟拌嘴看的津津有味的傻太子,提醒道:“殿下,您就不准备说些什么吗?”好歹我还领着太子舍人的衔啊!

    嵇绍替傻太子给了一个黑人问号脸,这管他们什么事?他们只负责围观,谢谢。

    司马衷倒是很努力的想了想,给了自己的舍人一个面子:“看你们说话挺有意思的,继续,请。”

    这是卫玠告诉司马衷的,做人要有礼貌,见面问好,随口说请,这些字眼就会变成带有法术的神奇词句,会让大部分都对你微笑以对,你也就会因此而心情愉悦。司马衷可以负责任的说一句:一直到如今,法术的法力都没有消退~(≧▽≦)/~

    不过,枣哥却并不会因为听到“请”而感到丝毫的开心。他是说,“看你们说话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的”……这是个什么鬼?有意思在哪里?看我如何被比我小近六岁的弟弟完虐吗?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子殿下过去的九年整日和卫玠混在一起,如今乍然一对比就会发现,变化很大啊。

    嵇绍就像是护崽的老虎,虎视眈眈的看着卫璪,意思很明显,你敢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试试。

    卫璪当然不敢。嵇绍如今已经升任了卫璪的直属上司,虽然他祖父是上司的上司,他也不敢直接和现管对上啊。

    枣哥只能重新和卫玠死磕:“你变坏了qaq”

    卫玠回以微笑:“谢谢夸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卫璪就被卫玠无情的赶下了车,他到目的地了。卫玠连话都没和他多说,就直接让马车驶向了张名士家,只留给了他一个绝情而去的背影。

    当卫玠等人快到达张华家时,太子司马衷突然爆发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大笑。

    卫家的车夫听的一愣一愣的。

    卫玠和嵇绍却都懂司马衷,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是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卫玠和卫璪说的那两句互相拌嘴的俏皮话了。

    “体会没有‘智商’的痛苦,哈哈哈哈哈,小娘你好有才哦。”

    “……谢谢殿下夸奖。”您这个反射弧也很有才。

    张府门口,张华已经亲自率众等在那里准备亲自迎接了。这肯定不是因为张华对卫玠的喜欢已经带了如此夸张的地步,而是不管太子傻不傻,从名义来说,张华身为臣子,都是要对皇位继承人表达出最基本的尊重的。

    太子殿下从下车的那一刻,便收敛起了全部的表情,努力假装自己是一座移动冰山。

    不少张家的下人都摄于太子生人勿近的气势,而诚惶诚恐的低了下头,顺便在心里咒骂,真不知道早些年间到底是谁胡说,太子脑子有问题?我唾他一脸!你家傻子会有眼前这位这样的威严的吗?!

    “殿下。”一个清癯长髯的美大叔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这便是张华了,阮籍再世,曾夸张华有王佐之才。张华也确实成为了尽忠辅佐,政绩斐然的一代名臣。他虽然出身世家,却是没落世家,年少时家贫孤苦,他曾需要帮助别人牧羊来养活自己。后来发达了,也仍然习惯并喜欢保持着节俭的生活。史书上说,张华死时,家无余财,只有典籍书本满架盈箱。

    “孤此行是微服私访,不宜声张,张侯快快请起。”太子的话说的慢吞吞的,拖着一种慵懒又贵气的腔调。这也是卫玠这些年教司马衷的,怕说错话就尽可能说的慢一些、稳一些,给自己一个回转的余地。效果意外的好。

    张华起身,把卫玠、太子和嵇绍迎进了家门。

    路过姹紫嫣红的花园时,司马衷忍俊不禁的再次笑出了声,他终于明白了“凉拌”的意思。

    嵇绍赶忙补救:“殿下爱花,不如多赏一会儿,张侯是京中闻名的好花之人,精心栽培,风姿绰约。”

    司马衷点了点头。嵇绍努力教了他很多年,他才学会把不懂的问题都先压在心里,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最好都不要当众问出来,只要点头微笑就好。

    所以,哪怕司马衷不明白他明明是在笑卫玠之前和卫璪的对话,为什么嵇绍却突然说他是爱花之人,但他还是顺着嵇绍的话,看了几眼张侯前庭的花,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花的模样,红红绿绿的,实在是不大能吸引司马衷的注意力。

    等赏完花,入座后,张华才对卫玠道:“仲宝让你来的?”

    “恩。”卫玠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张华,幸好他也没打算替枣哥隐瞒,他本来就是打算的是要先和张华透个底的准备,“您也知道他的,对朋友太过义气,不过请您不用担心,他还是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

    张华无奈,他就是因为太知道卫璪能为朋友做到哪一步了,才会担心:“他和陆机那兄弟俩才认识多久?”

    “有些人不投缘,相处一百年也还是互看不顺眼;有些人投缘,只一眼就足以交心。哥哥是性情中人。”

    “他的性情不能帮他一辈子。”

    “生活会教会他的。”枣哥是个画风很矛盾的人,小时候他成熟的像个小大人,长大了却反而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仿佛无所不能的祖父、老师和父亲,帮助他在儿时快速成长,却也在他需要真正长大时限制了他的脚步。不过,怎么说呢,比起其他世家那些熊的很不能上天入地的继承人,枣哥已经十分不错了。好比王家二舅,他在枣哥这个年纪……还在和常山公主玩冷战。

    “这倒也是。”张华也对比了曾经的王济,他瞬间就对卫璪老怀欣慰了,还是我的弟子听话懂事啊,除了八卦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拓跋六修很适时的顺着张华的想法【造念】。

    张华便想到了如今判若两王的王济,说起来,王济是怎么又回归正途的呢?他经历了磨难,适当的痛苦会使人成长,却又不会压弯他的脊梁。说起来,卫璪已经做官了,做个小小的京官,不如外放个内史、太守什么的,恩,一会儿送客后就修书一封给伯玉(卫老爷子的玉)商量此事。

    在卫玠等人担心卫璪被人给骗了的时候,陆机兄弟其实也在担心他们是不是被卫璪给骗了。

    他们在与卫璪相遇之前,是没见过卫璪的。只知道卫家有个准继承人,师从张华,是著名的“谁家璧人”的卫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见到卫璪后,陆家兄弟因为其与那日在城门口匆匆见过一面的卫玠,在眉眼间确实有些相似,便信了卫璪的自我介绍。可是等后来相处下来,突然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因为、因为……卫璪太好说话了。

    初见时,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风流潇洒;相处之后,公子分分钟就变成了逗比,画风前后反差太大,让人有些适应不来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约好了在茶楼见后,本来答应的好好的去见张华的卫璪,如今事到临头却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盛装是为了拜见张华的陆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不会真的遇见骗子了吧?但是他骗了他们什么呢?每次出门的酒钱都是一人一半,也不见卫璪和他们索要过什么“好处”。可如果没有骗,卫璪又在犹豫什么呢?他真的是卫璪吗?

    弟弟陆云表示,不管了,卫璪人还是很好的,才华也有,哪怕真的骗了他们,这个朋友他也交了,只希望卫璪能在事后说实话就好。

    陆机也是这么想的。

    而枣哥想的却是,阿弟这会儿已经和老师说上话了吧?他已经卖了我吗?一会儿我该如何面对老师?qaq

    算了!怎么都想不通的卫璪决定不想了,硬着头皮去就对了。

    动作要快,姿势要帅!

    想通了的卫璪便就这样带着忐忑的陆家兄弟登门,径直进了张家。陆机与陆云都被震惊了,诶?诶?诶?怎么真的进来了?擦,真的成了?眼前就是卫公的亲孙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最终,当陆机与卫璪一起进门,看到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几可入画的一举一动,轻松就能吸引到全场注意力的卫玠时,他才转换了想法,看来只有卫璪是卫家的变异品种呢。咳,变异品种是卫玠从陆机的眼中看出来的个人理解。

    枣哥丢的脸,自然要有人帮忙找回场子。

    ☆、第68章 古代六十八点都不友好:

    卫玠打起全部的精神准备应付陆机,用以消除之前枣哥带给陆氏兄弟的有关于卫家的错误印象,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做什么呢……

    陆基这个蠢萌的弟弟陆云,就已经先给陆机丢尽了脸。

    陆机无奈的看着眼前在前仰后合的捧腹大笑的弟弟,对堂内的面无表情的几人笑的极其尴尬。看来这事儿是没办法善了了,洛京之行,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太棒了。陆机在内心中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并决定回去就暴揍他弟一顿。

    卫玠端着纯和清贵的气质,心里到没觉得尴尬,反而在想着,他们扯平了,看来不需要他做什么,比起陆云,枣哥更不丢脸一点。

    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时间还要倒退回到几分钟之前。

    枣哥带着陆机入堂拜见张华。彼时张华正端坐于上首,卫玠和裴修位于张华的一左一右,两个病美人,卫玠年纪稍幼,却也是让整个厅堂真正蓬荜生辉的那一个。张华等人在家里请客宴友时,都特别喜欢请卫玠的原因之一,就是卫玠的颜值能拔高整个房间的格调。卫玠小小年纪便已经显露出来的正始之音的清谈风仪,是另外一个原因。

    傻太子司马衷在嵇绍的陪伴下,坐在屏风后面……闹脾气。很显然的,这位自打出生以来便顺风顺水、很会自我找乐的殿下,今天难得有些不开心,他想要和卫玠坐在一起,可是他不能。

    因为如果他和卫玠坐在一起,张华是断然不敢坐在上首的;可如果让太子和卫玠坐在上首,卫玠又会忐忑不安,卫王乐三家倾其所有的多年教育,可不是为了有天让卫玠目无尊长、不懂规矩的坐在当世的名士、朝中重臣的上首的。哪怕是平起平坐,卫玠都是断然不敢的。张华也不敢和太子平起平坐。所以最终,互相妥协的结果就是太子带着嵇绍去屏风后面独坐。

    司马衷从听到这个结果后,一直生气到现在。不管当嵇绍问他要不要先一步离开的时候,他又舍不得:“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小娘。”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比看不到强。

    说回陆机。

    陆机拜见完张华后,便与卫玠、裴修互相见了礼,你来我往的一番恭维,场面话一个比一个说得溜,现场的气氛控制的十分不错,直至……

    “咦?”枣哥后知后觉的发现,进门三个人,到了屋里却只剩下了两个人,“士龙呢?”

    张华其实早就想问了,不是说陆氏兄弟吗?如今怎么只有兄,没有弟。

    陆机无奈回答:“云有笑疾,未敢自见(引自《晋书》)。”

    “什么什么?”傻太子表示有听没听懂。

    嵇绍赶忙小声在他耳边解释:“意思是说他的弟弟陆云陆士龙很爱笑,爱笑到都成为了一种疾病,笑起来会没完没了,害怕冒犯到张侯,便敢没让他进来拜见,只等在外面。”

    嵇绍其实之前在车上就已经听卫玠说过陆云的毛病了,却没想到能严重到他哥不敢让他见张华的地步。

    司马衷也尽量小声的与嵇绍道:“快让他进来,我想看!”

    司马衷终于回想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看一个很有趣的人啊!

    结果,不等嵇绍招人去传话给张华,张华已经主动自发的满足了傻太子的愿望,他对陆机表示:“哪有客人到了却不让进门的道理?”

    见张华开口了,陆机也就只能如他所愿。

    然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陆云就出现了。

    讲真,陆机陆云这对只差了一岁的兄弟,真是……一点都不像亲兄弟。卫玠和卫璪虽然相差了近七岁,但在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一二相似之处的,就好像卫璪是卫玠的低配版。而陆机与陆云,却是真的一点都不像,会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的那种不像。

    哥哥陆机身高七尺有余(《世说新语》中提到的数据,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声如洪钟,谈起话来多慷慨激昂;

    弟弟陆云却……文弱可爱(古文原话),这么说吧,很符合大部分北方人对南方男性的想象。

    拓跋六修替卫玠肆无忌惮的吐槽道:【陆家的基因真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神奇的陆云同学,迈步走进厅堂内,第一时间本应该也是和他的兄长一样拜见张华,结果,他却指着张华的胡须突然就笑了起来,捶胸顿足,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狂笑不止。

    平生罕见的、活的蛇精病!

    大家一起看向刚刚入座不久的陆机,他的尴尬症早已经犯习惯了。天知道他弟弟的笑点为什么会这么低,莫名其妙就能自high好久,但是完全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心情低落,因为他特别的能自我找乐。

    张华其实才应该是全场最尴尬的那个。试想一下,有个人突然进门指着你大笑,你是什么感觉?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是不是丢了什么丑,好比衣服穿反了,扣子开了什么的。但张华实在是找不到他到底哪里不合适,他就只是坐在这里而已。

    陆机赶忙从座位上离开,上前解释,伴随着陆云蛇精病一样的笑声。

    “您的美髯。”

    魏晋的很多习惯都是承接自东汉三国,好比那个时候的男人都爱留胡子,一把美髯须,必然是审美标准中的重中之重。关二爷的美髯公便就是在这种风气下来的。张华也是如此。他在吃穿上都很节俭,唯独对他的那一把随时能拍洗发水广告的油光水亮的胡子,不愿意省任何钱,每天都要在胡子上花费大量的功夫,就像是现代的女孩子在她们的头发下的功夫。

    这要是放在现代,大概很难让人理解。好比,能对胡子做什么呢?除了梳顺以外。一如现代男性也会这么说女性的头发,除了梳一下、扎一下以外,还能干什么?

    两个问题有一个共同的答案,能做的多了,超越想象的多。

    好比张华,他就很喜欢在平常的时候,用七彩的丝绸线、线绳装饰他的胡子,色彩鲜艳,花式颇多。整个人的亮点都在胡子上。

    当然,张华算是有些爱胡子爱过了头,大部分名士虽然也爱包养胡子,但也没有张华这么夸张。

    卫玠等人见张华见习惯了,这位上朝时也爱给自己系个不那么花里胡哨但也绝对不算低调的胡子装饰,所以不以为意,没什么太深的感触,但对于没见过张华的人来说,那样花里胡哨的胡子,冲击力还是蛮大的。

    所以,陆云才会在初见张华时笑的不能自已,表情夸张到仿佛他就是个会行走的表情包。真难想象他那么娇小的身体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大的能量。

    ——笑也是需要力气的,不信可以试着大笑个十几分钟,正常人基本都坚持不下来的。

    听完陆机的解释,现场的气氛更尴尬了,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最后还是张华自己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傻太子因为才反应过来陆云的进门笑而爆发了一阵笑声之后,这才算解了围。

    “陆士龙当今之颜子也(颜回,孔子的弟子)。”张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所含意思就是,真性情,萌萌哒,我喜欢。

    既解了陆云的围,也不至于让自己深陷尴尬。这就是魏晋的名士,别的他们不一定行,嘴炮方面的脑回路肯定是一等一的。

    第1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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