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的事 作者:宁远

    第35节

    面具女无所谓道:“他们心甘情愿让我吸魂,与别人何干?”

    游炘念扶着武阿姨,越听越觉得这人说话文绉绉,看她这一身打扮也不像近代人,倒是个古代战将。

    傅渊颐眼神转冷,忽地将伞撑开,那面具女没想到这伞看似普通,张开之后却变得无比巨大,挂满符纸。她已感到危险急忙逃窜,却被伞里的符纸吸了回来。面具女拼命往前挣扎,身子却不住地被往后吸。

    “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我不能死在这里——”

    傅渊颐矗于伞下,无论那面具女怎么吼叫她都丝毫不为所动。

    面具女“嗖”地一声被伞吸了个干净,傅渊颐将伞一合,从里取出个玻璃球,那面具女就在玻璃球里了。

    面具女一被收服,包括武阿姨在内的所有老人都如梦方醒,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发生什么事了?”武阿姨扶着游炘念的胳膊,看清了眼前的秦勇,“小勇?”

    秦勇眼泪鼻涕狂喷:“妈!总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阿姨本就气若游丝,见到儿子太过高兴,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妈?妈!”

    游炘念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了武阿姨,没想到一上来就晕倒……游炘念无奈,心中突然升起不祥预感,赶紧探她鼻息——还好,没死。

    霍叔也好像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走过来说:“小勇,你赶紧送你妈去医院吧,你妈恐怕……要不行了。”

    武秀英被送到鹤村时已经身染重病,这一年多里没有得到任何的医疗和药物,还要被个古怪的野鬼吸食魂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秦勇还在那问他妈到底怎么了,游炘念着急,一把推开秦勇,奋力将武阿姨背了起来,往直升机方向奔去:“还有时间在这里问来问去……赶紧救人啊!”

    秦勇被这一吼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傅渊颐帮忙扶着武阿姨,游炘念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大步流星赶向直升机。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武阿姨死。

    武阿姨的心头血还没取出来,如果她死在这里,游家惨案将失去最重要的线索!

    游炘念将武阿姨推上直升机,自己也登了进去。傅渊颐上飞机之前回头看临邛,临邛摆摆手:“好啦,你们去吧,玉卮那小王八蛋就交给我了,我肯定会找到她。”

    傅渊颐对她笑了一笑,钻进机舱,游炘念将直升机拉向高空,载着秦勇和武阿姨火速飞往市区!

    从山上下来,游炘念为了不再被守山的人和游客骚扰,一直让直升机飞在高空,秦勇帮她指路,去往医院。

    长寿村就这么一个小医院,根本没降落的地方,周围都是新建的商业区,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游炘念心急火燎,问傅渊颐:“她怎样了?!”

    傅渊颐摁着她的手腕说:“脉搏越来越弱,恐怕要不行了。”

    秦勇嚎啕大哭,游炘念真想反手一巴掌掀死他:“哭个屁啊你哭!你妈还没死你嚎什么丧!赶紧的给我找降落的地方!”

    “熊哥家不行吗?直升机本来就是停他家的。”秦勇抹了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

    “不行,熊哥家离医院太远,一路再折腾过来指不定要来不及了。”游炘念左顾右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勇也在着急:“姑奶奶你快想想办法!我妈真要不行了!”

    游炘念也知道要想办法,她也知道武阿姨就要不行了,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忽然“咔咔咔”几声,机舱里的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瞬间飞机失去了动力,傅渊颐也惊了:“怎么回事?”

    游炘念说:“发动机熄火了。”

    秦勇大喊一声:“熄火?!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炘念一边回答她一边尝试重新启动,却全部无效,“桨叶不转了。”

    秦勇吓得整个人发绿,可不得绿,这是三百多米的高空。

    傅渊颐声音也变得急迫:“没有双发动机吗?没个备用的?”

    “没有。”游炘念一直在尝试重新启动直升机,但一次次都失败了,飞机迅速下降,汗水从她额头上往下渗,她喉咙发干,肾上腺素猛增。她知道整个飞机的人都慌了,但她不能慌,这时候她不稳住绝对机毁人亡。

    游炘念笑了笑说:“这老家伙能飞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它有双发动机?”

    秦勇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冷汗狂冒,心脏都快吐出来了:“大姐!大姐!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谁也不想。”汗水浸透了后背,游炘念放弃了重启发动机。眼前芝麻点的房屋眼睁睁地离她们越来越近,傅渊颐紧紧握着游炘念的椅背:“没别的办法了吗?”

    游炘念回头看她,突然笑了起来:“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吧。”

    傅渊颐:“什么?”

    “有办法。”

    长寿村热闹的商业街什么时候都人头攒动,入夜之后更是热闹。背包客、情侣、本地人……全都挤在街上,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店门口,一派终年节日的热闹气氛。

    行人们听见头顶上有飞机的声音,抬头望去,见一架直升机离地面越来越近。

    “那是干嘛的?救援吗?”

    “应该是观光的吧。”

    “……你们觉不觉得,这飞机离我们也太近了吧?”

    直升机失去动力,游炘念将机头抬高,加大桨叶的角度,高空下降时的大风让桨叶自行旋转,重新获得升力,这就是“自旋降落”。

    自旋降落难度非常大,游炘念从来没有尝试过,只在一些记录片里看见过。

    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是实战,她的手在发抖。

    越是紧张她就越是高度集中注意力,秦勇见下方全是人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直升机。桨叶转动产生的风将他们衣服和头发吹起,卷起无数帽子。

    “你。”游炘念对秦勇说,“叫他们让开。”

    “哈?”秦勇目瞪口呆,“让开?你要在这儿降落?”

    “不然呢?”离地只有十米的距离,直升机晃晃悠悠分明就是要坠毁的模样。机舱里的东西左摇右摆,秦勇紧紧抱住昏迷的武秀英,傅渊颐也被甩得脑袋发胀。

    游客们见这直升机真的朝他们飞来,似乎要当街降落,却又寻思不太可能吧,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秦勇推开机舱门对下方大喊:“走开!飞机要迫降了!快走开!”人群才开始慌张,四处奔逃!

    眼看飞机就要触地,游炘念急忙将机身拉平,雪橇“嘶”地一声割在地面上,机身继续向前冲去,直接撞上路边的小摊!

    小摊老板和顾客鬼哭狼嚎地逃窜,傅渊颐抱住游炘念的脑袋,直升机猛烈震荡,游炘念觉得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傅渊颐死死地扣住她。

    猛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

    傅渊颐松开手臂,游炘念满头的汗。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错愕不已的行人。

    “你成功了。”傅渊颐抚摸她的脑袋,“我们游小姐真棒啊。”

    游炘念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靠在傅渊颐怀里这才觉得浑身的肌肉无比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但她还是最想喊一句——本小姐真是天才!

    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她跳下飞机,帮着秦勇一起将武秀英抬了下来,急急忙忙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全速往医院赶!

    路人围着这台冲天而降的直升机,还没缓过神来。

    “这……拍电影么?”

    “摄像机呢?”

    医院急诊室。

    武秀英被迅速推进去急救,游炘念她们在外面焦急万分。

    秦勇哭得都快蒙圈了,游炘念耳膜一阵阵发疼。

    “要紧急手术!”医生和护士突然冲了出来,“家属呢!”

    秦勇急忙上去:“在!在这儿呢!我是她儿子!”

    医生骂他:“人都这样了怎么才送来?!”

    秦勇不知道该怎么说,护士一路小跑:“跟我来!”

    游炘念也有点慌,她这一路以来很倒霉,遇上不少险情,再诡异的事情都跟不要钱一样一趟挨着一趟来。她和傅渊颐费尽千辛,浑身是伤,可今天她走到这一步,她可以告诉自己一句话——我很幸运。

    是的,她没有魂飞魄散,打不死摔不烂,她现在还站在这里。真相就在前方,以往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她心头,可这次她明白,她又一次逢凶化吉,她又一次绝境重生。

    武阿姨会没事的,她会取到她的心头血,揭开最后的真相!

    果然,上天眷顾武秀英,也眷顾游炘念,武秀英活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游炘念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全程都握着傅渊颐的手,将手摊开,掌心里全是汗水。

    “总算是没事了。”傅渊颐很累,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游炘念跟着她坐过去,挨着她肩膀。

    “果然。”游炘念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傅渊颐问道。

    “果然和傅小姐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游炘念折下中指和无名指,做了个“幸运”的手势。

    “希望这次你能取到真正有用的心头血吧。”傅渊颐笑道。

    “嗯……”游炘念望着清冷的走廊,说道,“取完武阿姨的心头血后就只剩六个月的时间了。”

    “是啊,时间真是不经花。”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的侧脸,浓浓的不舍从她心底里蔓延。

    六个月,半年,简直是转瞬即逝。

    如果这次还是没能找到真凶呢?她还有多少时间能用来调查。

    如果这次找出了真凶,她要用多久时间复仇?

    “复仇”这两个字,第一次在她心里变得无比沉重,她第一次怀疑,所谓的“复仇”到底意义有多大。

    或者说,人生即将走向真正的尽头时,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

    答案有很多。她明白,其中一定不会包含的就是仇恨。

    第104章

    武阿姨手术之后一直未醒,心头血只能在人清醒时取得,于是傅渊颐和游炘念先回酒店,将玻璃球里的面具女放了出来。

    面具女没想到自己还能从玻璃球里出来,充满戒备地看着她们,端详了傅渊颐片刻,道:“你是傅家人,为什么要放我出来。”

    傅渊颐道:“有些事要问你,你先坐下吧。”

    面具女哪里肯听她的,转身就要走,傅渊颐手臂一拽便将她拽了回来。她低头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项圈,项圈连着傅渊颐手臂上的铁链。

    “我不会伤害你,等问完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冥府转世。”傅渊颐悠然地坐在沙发上,“来,说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要在鹤村吸那些病人的魂魄。以及……那画戟的主人的故事。”

    面具女气极,挣扎半天无果,只好坐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说:“在找到将军之前我不能去转世。”

    傅渊颐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帮你找你的将军。”

    “你?”面具女怀疑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傅家人,就该知道我的本事。这四界只要有小鬼在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你在人间徘徊了千百年依旧没找到你要找的人,为何一根死脑筋到底?换个方式如何?”

    面具女很不爽地盯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诱惑性。

    “我叫碧蚁,是冥府黄泉引路军的副将。一千三百年前死于人间。”碧蚁终于开口。

    “冥府的人也会死?”游炘念好奇道。

    “冥府的人不是鬼,当然也会死。”碧蚁没好气道,“等我化鬼醒来之后,冥府官差要抓我回去轮回,但将军将她的画戟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看管,择日还于她。我还没找到将军,画戟当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我打伤冥府官差逃了出来,在四界流窜。”

    “黄泉引路军?”游炘念疑惑道,“不是黄泉引路者吗?隶属于冥府户籍办,成天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怎么会是军人?”

    “无知小儿。黄泉引路军曾经是冥府最为精锐的部队,专门维系四界和平。我知道现在有一支号称四界联合部队的非常活跃,干的事和我们当年类似,只不过战力低微,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连屠苏和瑞露那等厉害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军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曾经的黄泉引路军该有多厉害……

    “我在妖界游荡寻觅将军踪迹时听说冥君觉得黄泉引路军太过强大,也曾犯下许多过错,危害到其他三界,于是将余部重新整编,编入户籍办,渐渐的才有现在冥府那帮无用竖子。他们依旧顶着黄泉引路的身份,却和我们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们不可混淆。”

    “好,好。”傅渊颐敷衍道,“所以你们是因为犯下大错才被整编?究竟是什么大错?”

    碧蚁陷入回忆,非常不甘又无法撒谎。

    “这不是将军的错,这是放眼四界,即便是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都可能产生的感情,这不是她的错。”

    碧蚁这么一说,傅渊颐和游炘念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将军爱上了一位本该肃清的鬼王,两人私自逃亡人间,被冥君发现,冥君亲自来捉拿她。”

    听到“鬼王”二字傅渊颐和游炘念都非常敏感,同时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问碧蚁:“后来这两人呢?”

    碧蚁道:“不知。我不想相信将军会犯这等错误,亲自来寻她,结果被冥将多方阻挠。我忍不住和对方大打出手,结果重伤而死……至此,就彻底失去了将军的消息。”

    游炘念听她这番话越听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在记忆深处搜寻,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拉傅渊颐的衣角。

    傅渊颐拍拍她手,示意她一会儿再说。

    碧蚁继续道:“千百年来,我的鬼气日渐稀薄,为了能留存在世,只好学恶鬼的方法——吸食人的魂魄以保全自身的魂魄和记忆。那些老人如果不是因为我,早也病死。我虽然吸食他们的魂魄却也连同他们的病灶一同吸食了。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抛弃,他们只有依赖我奉我为神,才能找到真正的寄托。心灵上,肉体上,都是。”

    傅渊颐打趣:“你这根本和那些卖给老年人假药一个路数。”

    碧蚁皱眉:“什么?”

    傅渊颐道:“你不能继续留在人间,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冥君发现,到时候你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趁早投胎,说不定几生几世之后,终有一天能再和你的将军相见。”

    “谈何容易。”碧蚁道,“我如果回到冥府,铁定要被打入地狱。我……不回去。”

    “这可不是你感情用事就能解决的事,冥府有自己的法律,四界也如是。你继续待在人间最终只有自食苦果。”

    见碧蚁神色难看,傅渊颐道:“你知道柳家吗?”

    傅渊颐又将柳坤仪给搬了出来,“柳家和冥君素来交好,只要她为你担保,一定能保你顺利轮回。”

    “柳家……”碧蚁的确听说过柳家在冥府的势力。

    “我和柳家交情也不错。”傅渊颐道,“你真是走运。你现在自己选吧,是由柳家送你回冥府重新投胎,还是让我将你收了……”傅渊颐目光一利,“就地灰飞烟灭?”

    傅家炼鬼之事在鬼中颇为有名,很多鬼但凡听到个“傅”字都怕得抖如筛糠,碧蚁当然也非常忌惮。可这山海画戟……

    “交给我吧。”游炘念看出了她的疑虑,“我一定会将这画戟交到你家将军的手里。”

    傅渊颐和碧蚁一同看向她。

    “真的?”碧蚁有些激动,“你知道将军身在何处?”

    游炘念说:“我有点头绪,但不能肯定。”

    碧蚁死活不愿意走,傅渊颐只好将她再次收到玻璃球中。

    游炘念跟傅渊颐说,刚才碧蚁说她将军那事时,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玉卮跟她说过的一件事。

    “玉卮也曾经跟我说过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的事,只不过最后的结局是这黄泉引路者被冥君抓了回去,逼她喝下孟婆汤,忘却了那鬼王,被罚当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清洁工。而那鬼王也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果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是我们想的那两个人的话,一,时间对不上,二,临邛不一直待在你身边么?也没被打入地狱啊。”

    傅渊颐道:“这事听着有些玄妙,而山海画戟自己飞到玉卮手里应该不是巧合。而且,你还记得玉卮曾经打退青田一事吗?或许玉卮并不是个混吃等死的公务员。”

    游炘念点了点头,傅渊颐又说:“这事我再拜托坤仪去冥府打听打听。”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傅渊颐三句不离“柳坤仪”,游炘念有点儿不爽,但上次被堵过一次,她也不想再提这事儿。

    好讨厌的伶牙俐齿。

    如果有时间,真想将傅渊颐几辈子的事儿都刨根问底,扒得一干二净。游炘念在心里说。

    如果有时间。

    武秀英终于醒了,在醒来的那一刻看见儿子坐在病床前双眼含泪陪着她,武秀英得到莫大的满足。她紧紧握着秦勇的手,颤抖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

    秦勇勉强撑起笑容道:“妈,这次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让你离开我。这些年你太辛苦了,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武秀英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好”字,忽然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秦勇被吓得够呛,急忙按铃叫医生,医生来看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昏迷:“老太太跟睡着了似的。”

    秦勇不解:“怎么能突然就睡着了?老太太刚还和我说话呢!”

    游炘念大步往医院门口走去,手里紧握着武秀英的心头血。

    终于取到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有些心跳过速,打开酒店的房门,傅渊颐已经拉好窗帘等着她了。

    “取到了?来。”傅渊颐拍拍身边的沙发面,砰砰直响。

    “你这是什么看电影的态度……”游炘念关好房门坐到她身边,静了一会儿,掌间用力,捏碎了心头血。

    鹤村以北十公里的树林里,玉卮倒吊在树杈上。

    她身上的冷汗总算下去了一些,胸口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伸手到衣服里抚摸伤痕,伤痕之上温度滚烫,似乎有什么事物就要冲破她的皮肤爬出来。

    “你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说话,把玉卮吓得猛一哆嗦,回身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前同事桑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卮从树上飘下来,非常诧异地问桑落。

    桑落将手里的长杖递给玉卮:“我把这玩意儿修好了,你也一直不来拿。我最近大赚一笔正好签了人界的签证来旅游,顺便把它给你送来。喏。”

    玉卮接过长杖,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伟大的命运之轮咔咔作响,万般情绪猛然绕上心头。

    这不是三川灵杖么!桑落居然真的把它修好了?!

    武秀英的心头血被捏开的瞬间,血腥味中带着无比浓烈的苦味,游炘念和傅渊颐急忙捂住鼻子。这苦味之苦让她们同时想到小时候喝的最苦的中药。

    血幕在慢慢成形,一上来就是武秀英丈夫意外死亡的画面。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得昏厥过去。

    而后,秦勇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从警察局里出来时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烦啊!滚!你怎么不去死!”

    游炘念看秦勇这模样又想把他拎回来揍一顿。

    画面一转,她妈妈白希的脸以大特写的方式出现在画面里,游炘念一下双眼发光。

    “这是谁?”傅渊颐问道。

    “这是我妈妈。”

    傅渊颐微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难怪你这么好看,你妈就是大美人。”

    在武秀英心头血里的白希看上去年轻、美丽又高贵,简直周身自带刺眼光芒,这可比游炘念记忆里的她都要美上三分。

    白希递给武秀英一个信封,武秀英疑惑:“夫人,这是?”

    “你今年的奖金。”白希说,“过年就早点回去吧,你家人也等着你。”

    武秀英急忙将钱推了回去:“夫人,你平时已经很照顾我了,当初也没说会有奖金。这钱……我不能拿。”

    “给你就接着,有什么不能拿,真是死心眼。”白希笑了起来,“过完年记得回来,我们家可离不开你。”

    武秀英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边数钱边落泪。

    再也找不到夫人这么好的人了。

    游炘念看着血幕,跟着武秀英一起流眼泪。

    她想她妈妈了,非常想。

    傅渊颐拿手帕递给游炘念:“也就是这样的妈妈才能教出这么棒的女儿啊。”

    游炘念难过的心情被她一句接一句的狗腿打破,红着眼睛还白她一眼。

    擦干眼泪,武秀英的心头血在继续。她深刻的记忆多半都是关于秦勇的。游炘念越看越着急,游家惨案那晚呢?

    游炘念攥紧拳头,终于,她最想看的部分开启了。

    那晚武秀英按例为游家人准备好了安神酒。准备安神酒的时候游任雪来到厨房,拿了一个小盒子,说这是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可以放到安神酒里。武秀英就放了。

    她准备好安神酒之后被游封叫走,让她帮忙去后门把游炘念的生日蛋糕拿进来。武秀英去拿回蛋糕,放在厨房里。

    游然冬喝了安神酒说里面有他最讨厌的茴香,将武秀英给骂了,这事儿游炘念有印象,是她刚回家时发生的事。武秀英委屈,游任雪上来帮她解围,武秀英很感激,但她实在很怕凶神恶煞的游然冬,快快走了。

    她回到厨房继续收拾家务,游然冬突然又跑到厨房来,在最里面的抽屉中掏了半天,最后掏了个小口袋出来。武秀英偷偷看一眼被他发现,游然冬瞪一眼过来,武秀英缩了缩肩膀,没吭声。游然冬拿的是什么她也没看清。

    武秀英收拾好家务出来时,游炘念突然扑上来抱住她,武秀英吓了一跳:“大小姐,你喝多了?”

    “么么哒,默默。”游炘念醉醺醺地哼哼,放开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武秀英在她身后叫她好几声,游炘念都没回头。

    “咳。”坐在血幕前的游炘念干咳一声,真是无比尴尬。

    傅渊颐唉声叹气:“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的游小姐啊。”

    “别嘴欠了,谁没个酒后失态。不过也不对啊,我喝了多少就成这样了?”游炘念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她清晰地记得那晚真没喝多少,而且她不是个有酗酒习惯的人,为什么会醉成这样?

    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全都丢失在奈何桥上。可是透过武阿姨的眼睛,那些丢失的记忆开始一丝丝地慢慢回到她的脑中。

    武秀英接了个秦勇的电话,又是向她要钱,她在和儿子来来回回拉扯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武秀英挂了手机去接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楼上主卧打来的。白希说她又犯头疼了,让她去买头疼药,武秀英便出门去了。出门之前她特意去厨房看了一眼,锅里炖着中药。

    药店离家有段距离,她惦记着锅里的药,一路上都很匆忙。

    这一来一回估摸着有大半小时。

    等她回到游家时,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着火了!

    武秀英急忙往里跑,用钥匙打开后院大门,冲进去时见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手臂上有道伤口,满手是血,她站在后院正中央,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和武秀英对视。

    武秀英被她吓了一跳。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游炘念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没错,那个人就是卢漫,却又不像卢漫。

    卢漫头发凌乱,眼神莫名发狠,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渍。

    她站在那儿,身后是漫天大火,她像降世死神,浑身充满了血和死亡的气息。

    沉默又令人恐惧。

    第105章

    武秀英心里打鼓,不敢靠近卢漫也顾不得和她说话,赶紧报火警。见偏楼还没起火,急忙冲了进去。她在冒烟的屋子里咳嗽不止,总算在浴室里找到昏迷的游任雪,将她随意一裹,拖了出来。

    当她将游任雪救到后院时,大火已经将游家彻底吞噬。

    “表小姐呢?”武秀英四处张望,卢漫不见了。

    消防赶到,好不容易才将大火扑灭。

    游家死了三个人,武秀英大恨,如果自己能早点回来的话,是不是能多救一个人?

    事后警察来找过她很多次,她每次说到那晚的事就哭得不能自已,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萌生出要回老家养老的念头。

    游任雪舍不得她,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思让她走了。

    武秀英回到长寿村没多久就病倒了,期间有个叫陈姝的人来找过她,让她回游家,她实在力不从心,也就没回去。

    再然后,便是现在。

    傅渊颐看完这段后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外里的很多事都像有人故意设计好的?从那个安神酒开始,游任雪跑到厨房特意让武阿姨加了肉苁蓉进去,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肉苁蓉现在也无从对证。警察肯定调查了,既然排除游任雪是疑犯,那当时调查肉苁蓉的事儿肯定没什么疑点。

    再说,安神酒有离开过武阿姨的视线,她去拿蛋糕那时是不是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当时凶手是不是已经在你们家了?而且……”

    “我想起来了。”游炘念突然说。

    傅渊颐停下了念叨,疑惑地侧头看她。

    “那晚的事,我想起来了。”游炘念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破碎的记忆在她脑海中飞窜,她闭着眼努力抓住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她的确想起来了。

    武秀英的心头血相当程度上还原了那晚的事情,连带着游炘念的记忆也被触发,就像有一位技艺高超的催眠大师将她忘却的记忆全都催了回来。

    生日那晚她喝了酒之后便昏得厉害,没回房是因为卢漫和蒋铮青那事儿闹得她心情不好,还不想睡,便跑去了后院,坐进她的生日礼物aventador中。本来只是想独自待一会儿,没想到酒劲上来,扛不住,便昏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不知为何她回到了卧室,自己回去的还是被人送回去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她知道着火了,她也清醒地意识到需要马上逃生,可四肢却丝毫不听使唤,费尽全力才翻身掉下床。

    脑中嗡嗡直响,脑浆如同炙热的岩浆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喷出脑壳。视野的一切都是晃晃荡荡,她的身体像注满了铅,无比沉重。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无力。莫名的醉酒,莫名的脱力。

    她在浓烟中艰难爬行,浓烟在她头顶翻滚,吞噬着卧室的一切。正因为她无力行走只能用爬,反而躲过了大量吸入浓烟休克的厄运。

    她用尽全力扒着墙站起来,大火之中门把温度极高,她明白这点,将睡衣浸透在鱼缸里,裹在手上隔热。

    她奋力推开卧室门,摔了出去。

    出来时游家已是一座熊熊火宅,其惨烈的景象让游炘念万念俱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起火,这一切是做梦吗?不是。疼痛真实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火源来自主卧——她爸妈的卧室。

    她已经找不到主卧的具体位置,主卧被烧得不成形,

    火舌放肆地侵吞整栋房子,她剧烈地咳嗽,胸腔里像被填满了灰,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可她无比顽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她要活着,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完。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精神振作了一些,往楼梯处爬。

    一楼火势并不太大,只要滚下楼去就有可能逃出去。

    游炘念精疲力竭,但平日里坚持运动有了回报,年轻又健壮的身体在紧要关头迸发出最后的生命力,帮她逃离死亡。

    就要到达楼梯口时,忽然一根绳子绕住她的脖子,猛地一勒,将她拖了回来。

    希望就要眼前,只差一步。

    身后的人力大无比,游炘念紧紧扒着脖子上的绳子想要减缓痛苦的窒息感。绳子非常结实,死死扣着她的脖子,丝毫不放松。

    身后的人抱着一定要杀死她的决心,怀着对她无比的厌恶,才如此有力。

    命垂一线,接近死亡之时,恐惧和愤怒反而让游炘念的四肢活了过来,她拼尽全力挣扎,几次都要将身后的人掀翻在地。身后的人被掀了几次之后猛地用膝盖抵着她的背心,牢牢将她身体压制在地上,手中不断用力,拼命将她脖子往上勒。

    游炘念眼球充血,不住地往后抓,终于抓到了对方的手臂。

    这实打实的接触激发了游炘念的滔天怒意,她将最后一丝的生命凝聚在指尖,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感觉到自己抓破了对方,抓了一把血肉。这一力道之大甚至掀翻了自己的指甲盖。

    之后,她就死了。

    游炘念满脸泪痕,她想起了自己死亡的过程。

    游家的大火果然不是意外,她的死更是蓄意谋杀。

    有人亲手将她勒死。

    游炘念整个人像浸在冰水之中,记忆恢复得太过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而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她思绪未平复时突然想起卢漫的小臂上有一道旧伤。

    那伤口不长不短,不宽不窄。

    如果说那是抓伤,倒是恰如其分。

    傅渊颐见游炘念双眼发直,双唇在不住地颤抖,没说话,只将她抱住。

    游炘念下巴抵在傅渊颐的肩头,呆呆地直视前方。

    “是卢漫……卢漫。”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本以为在知道真凶的那一刻她会悲痛难当,而现在是很震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说到悲痛,她胸腔更多的是愤怒,泼天的愤怒。

    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睛眨也不眨,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

    傅渊颐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抚摸,想帮她缓解情绪,却发现她浑身硬得厉害,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紧绷,颤抖不已。

    “我想起来那晚发生的事……”游炘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口玻璃渣卡在喉咙里,割得每个字都七零八碎,“我想起我是被勒死的。在我死之前用尽全力抓伤了凶手。”她抬起胳膊,“凶手胳膊被我抓伤了,而卢漫的前臂也有一道旧伤。那就是我抓的。”

    没人愿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更不愿意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回忆被杀现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残酷的事。

    在傅渊颐认识的人中,游炘念算是非常坚强的异类,她保持着正常人的理智回归人间寻找杀害自己的凶手,有勇有谋披荆斩棘地来到真相面前,亲手解开真相并直面真相——而真相却以她最不愿意相信的方式到来。坚强如她,也难以承受。

    傅渊颐想让她暂时缓一缓情绪,先别去想这些。可游家惨案的真相是她心头大患,她压抑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眉目,还是让她发泄发泄吧。

    傅渊颐说:“你确定卢漫前臂的伤痕就是抓伤吗?”

    “不然?”游炘念从傅渊颐的怀抱里挣开,一字一句道,“卢漫也出现在武阿姨的心头血里。武阿姨是拿钥匙进后院的,后院的门锁着,如果是小偷肯定是撬门进去,但后院门完好,你明白了吗?”

    游炘念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屋里很热,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台灯不该在那个位置,沙发也不该在那个位置。心里有一团火焰,正慢慢烧干她的血液,就要从她皮肤之下涌出来。

    游炘念猛地一回身,将手边的台灯扫落在地,“咣”地一声巨响,台灯摔了个粉碎,她吼道:“卢漫有我家所有门的钥匙!全都是我给她的——我亲手给她的!我是不是傻!我彻头彻尾就是个蠢货!你知道今天之前我还在想什么吗?”豆大的眼泪从游炘念的眼睛里不住地往下落,“我在想最后如果找到凶手,如果这些日子我错怪了卢漫,在我走之前我要去跟她道歉。毕竟这么些年她对我不错……不,她对我很好,好到我简直无法理解……我走了也要给她个交待。呵呵呵,哈哈哈……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轮回吗?在冥府的时候我对玉卮说我有件事必须要做完,了却我今生的遗憾才能去投胎。你知道这个心愿是什么吗?我想回到人间,想亲自感谢卢漫,谢谢她这么多年的照顾,顺便让她忘了我。能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吧,蒋铮青都行,只要她幸福。我祝她幸福。但结果呢?是她杀了我,我还要对她说谢谢。”

    游炘念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流这么多的眼泪,模糊的视野中傅渊颐静静地凝视她,认真听她说的每个字。

    这些话会伤害傅渊颐吗?诉说她和卢漫的那些过往会让傅渊颐不开心吗?她是不是该闭嘴了?砸什么台灯,台灯有错吗?它招谁惹谁了?游炘念想,我又招谁惹谁了?你卢漫对我好,我也是全心全意对你,我哪儿做得不对?脾气太大了?控制欲太强了?你不开心的话可以好好跟我说,你甚至可以甩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实在太累了。

    你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

    你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屁大点的世界,屁大点的烂事,让她痛苦让她绝望让她拿不起放不下。

    游炘念坐回沙发上,躺了下来,将身子蜷缩起来。她看不到听不见说不出,她什么也不想做,就在这沙发上睡着,永远都不要醒来。

    人间?冥府?凶手?轮回?

    全都他妈的滚出我的世界。

    ……

    傅渊颐离开了,轻声将房门关上,屋里的灯灭了。游炘念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进入了漫长的睡眠。

    她不想做梦,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梦到什么,可终究还是逃不过。

    梦里的卢漫是她最熟悉的卢漫,盘起长发穿着非常职业的西服,很精神很英俊,任谁第一眼见到都会对她产生好感。

    卢漫身上总是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味。游炘念一开始并不喜欢这款香水,初闻时无比嫌弃,可后调却慢慢变得让人喜欢,非常独特,就像卢漫这个人一样。

    卢漫大她三岁,是她表姐,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而她和卢漫是情侣这件事,全世界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106章

    游炘念是典型“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运动细胞发达,学什么什么会就算了,居然还能举一反三。而最致命的一击——她还是lot集团千金。

    在别人看来这孩子简直是造物主的恩宠,是上帝的偏心,谁都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人中龙凤,理应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只有游炘念自己明白,她花了多少心思。关注潮流,彻夜读书,在训练场里挥汗如雨。别人在睡觉的时候她在吸收知识,别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她还在吸收知识,而别人想要吸收知识的时候她已经能举一反三。

    她的自尊心造就了他人看来完美的她,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缺点和天敌。

    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而且无法控制。

    第3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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