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GL]灼心 作者:失眠七夜

    第4节

    “姜护卫,你这次救驾有功,本应得到封赏,只不过——”还没等我开口,邝希晴目光一转,却是径直落在了姜灼的身上,神色喜怒难辨,“你失手杀死了那刺客,断了继续查下去的线索也是不争的事实,二者叠加,功过相抵……你可有不服?”

    “属下无话可说。”姜灼恭顺地低头应和道。

    “那便好——你可以退下了。”邝希晴冷淡地勾了勾唇,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直接地流露出这般的气势。

    “属下告退。”姜灼略微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甚至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我压下了未出口的挽留,只觉得肩膀的伤口又仿佛疼了起来。

    “晗儿对这姜护卫,还真是不一般的上心呐。”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邝希晴已经走到床榻边,侧身坐下——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掠过我肩膀上的包扎,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不错,姜护卫武艺高强,认真负责,尽忠职守,不愧是皇姐身边得力的禁卫……”我顺着邝希晴的话把姜灼夸了一番,希望她能看到姜灼的能力,起意把姜灼调回身边继续任用——谁知她竟不按常理出牌,顺势便截断了我的话。

    “既如此,那便正式将她纳入你的近卫编制罢。”邝希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漏壶,伸手按住我另一侧未曾受伤的肩膀,微微使力往下压,“好了,剩下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天色已晚,快些休息。”

    顺着她的力道躺了回去,我暗自咬牙,却不知该如何重启话头。

    就在这时,她的近身女官吴瑶低声的通报从外间传来:“陛下,皇夫殿下求见。”

    “皇夫?他来做甚?”邝希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不耐烦,却很快收敛,“告诉他,朕今日乏得很,改日再去看他。”

    “回陛下,皇夫殿下是为了凌王而来。”吴瑶有些为难地降低了声音,似乎是怕惹怒邝希晴。

    “……凌王有伤在身,不便见客。”她淡淡的眸光扫来,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装作累极,已然休息的样子——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移开。

    “皇夫殿下!皇夫殿下请留步!陛下有令,您不能进去!”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邝希晴扬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时,寝殿的门被猛然推开,吴瑶不断苦心劝诫的声音随着一个清亮的男声戛然而止,“让开!”

    我感觉到床榻陡然一轻,却是邝希晴站起了身,匆匆走向那闯入的不速之客。

    心下好奇,我不由得偷偷掀开眼皮朝着那边瞄了一眼——卢修竹那张端方俊秀的脸上破天荒地带着怒气与忧色。

    “修竹,你怎么来了?”邝希晴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儿不虞,从侧面望去,我甚至见到她嘴角勾起的一抹淡淡笑意,仿佛很高兴见到对方——但是我知道,她的真实情绪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

    “见过陛下。”他也一改刚才对待吴瑶时的咄咄逼人之态,温驯婉约地行了个礼,同样报以柔和的微笑——只是眼神不住往床榻这边扫来,教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着,大气也不敢出,“奴听闻宴会中混进了刺客,心中着实担忧陛下,因而不顾阻拦,执意进来看看,还望陛下恕罪。”

    “皇夫多虑了,朕岂会因此降罪于你?”邝希晴温声安抚道,“朕无事,皇夫且回吧。”

    “等等,奴还听说,凌王殿下舍身救主,被刺客伤到了,可有此事?”他终于说出了来意,没想到竟是为了我,倒教我有些意外——却是困扰大于感动。

    毕竟,他的担心、他的情谊都是对着那个与他从小相熟的邝希晗,而不是现在的我;他与邝希晗的身份也注定了这份不切实际的关心最应该埋在心底,却不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摆上台面。

    “确有其事,”邝希晴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只是皮肉之伤,皇夫不必担心。”

    “小晗……”我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处,大概是越过了邝希晴走近了床榻,陌生的气味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该死的邝希晗,到底与多少人有牵连?

    简直是胆大妄为,无可救药。

    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将烂摊子留给我原身。

    “噤声!晗儿已睡着了,莫要将她吵醒。”邝希晴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警告,可见卢修竹一而再再而三无视她的命令已然触到了她的底线,教她不由摆出了帝王的威严。

    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越发紧张的气氛——配合着邝希晴的声明,我放缓了呼吸,做出已经熟睡的样子。

    过了几息,就听卢修竹褪去所有棱角的温雅嗓音说道:“是奴急躁了,望陛下谅解……奴这就告退。”

    “嗯,去吧。”邝希晴的声音也恢复到了一贯的轻柔平稳,仿佛她们此前从未发生过龃龉。

    ——我竟不知,帝后之间相敬如宾的外表下,却是这样貌合神离的虚伪敷衍;而更让我心惊的是,她们的矛盾竟是与邝希晗脱不了关系。

    这也意味着我如履薄冰的扮演生涯更添了一重困难。

    额上有手掌拂过,轻盈得几乎感觉不到,一触即走的温热过后,我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邝希晴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也离开了。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打架,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到底是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晨醒来,被告知邝希晴已经去上朝,不愿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多呆一刻,我连早膳都略过,急急忙忙地带着侍从与护卫回了府——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姜灼。

    我终究还是没能还给她本应属于她的禁卫之职,以及锦绣前程,也不知这份歉疚是否还有消弭的一天。

    然而一想到能够因此与她再相处下去,我内心又升起一股淡淡的欢喜,竟是将那层愧疚之情也冲淡了。

    回到凌王府,颜珂早就守在门口,见我回来,欣慰之色溢于言表,拉着我的手时力道之大,差点要将我的手腕扯断;而瞥见与我一道回来的姜灼时的不满也被我能够平安归来的喜色压倒,只是微微蹙了眉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都回到各处休整,我则被颜珂匆匆拉走,甚至来不及与姜灼说上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远。

    “殿下,我得到消息,宫宴上出现了刺客,您奋不顾身救了皇帝……可是真的?”回到寝殿,还没等我坐下喘口气,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顾不得喝水,我只好先将宫宴之上以及之后发生的事与她说了一个大概,却是隐去了刺客出现前与那两个侍君之间的纠葛——尽管我非常想知道邝希晗与他们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我也明白,这事只能在以后找机会慢慢打听,而不适合直接问颜珂。

    “如此看来,这刺客极有可能是皇帝早早派人埋伏好的,若非那姜护卫反应迅速,殿下您的安危也犹未可知啊!”也不知道以前邝希晴做过什么,竟惹得颜珂这样重的戒备心,毫无根据地下了断言,对于她任何的行为都能与阴谋所挂钩,教人哭笑不得。

    “这个……也许吧。”只是,我仍记得在那刺客猝然发难的时候,邝希晴难掩惊慌的眼神,以及之后我护着她时的震惊动容,并不像刻意装出来的——如果真是她的伪装,我也只能说,这个女人的演技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真伪难辨的地步,即使被骗,我也认了。

    “我知道,殿下您势必不愿相信皇帝有害您之心,反而会觉得是我对她存有偏见,”被她说中了我的心思,我也只能傻笑着试图蒙混过去——她哼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宠爱:“我也不多说,咱们且走着瞧罢。”

    我并不接话茬,只是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她,自己则取了剩下的一杯慢慢啜着。

    ——不错,且走着瞧吧。

    不管她怎么颠来复去地强调,至少目前为止,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总是不肯相信的。

    就在我与她都各自低头品茶,默然不语的时候,陡然间响起的通报声惊得我差点被茶水呛到:“启禀王爷,圣旨到!”

    ——我才离开皇宫没多久,怎么就有圣旨下来了?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我离宫前派人通传,非得要我回到王府再宣布?

    看这光景,应该是早朝才刚结束……莫不是昨晚救驾有功的赏赐?

    该不会是忽然想起了我与徐贵君的牵扯,要降罪于我吧?

    后一个猜想让我惴惴不安地搁下了茶盏,等待着来人走近。

    前来颁旨的仍旧是上次那个容长脸的胡女官;因着与她打过照面,我也不再故意摆出冷脸,而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照旧坐在原位,等着她宣读。

    她的手中并没有拿着那明黄的绢帛,而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圣上口谕,凌王护驾有功,特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东海珍珠二十斛,玉带十副,并——三十个美人。恭喜凌王殿下。”

    我虽猜到了会有赏赐,却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竟是这般的赏赐。

    庆幸着自己方才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不至于当场失态,然而顶着胡女官略带谄媚的笑容和颜珂揶揄的眼神,我发现很难做到若无其事地接旨谢恩。

    ——金银珠宝便算了,那三十个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第17章 远近

    “殿下、殿下?”颜珂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将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对上胡女官笑得几乎要抽筋的脸,我勉强回了一个笑:“呃,谢、谢主隆恩?”

    ——接旨的时候是这样说么?

    要站起来还是跪下?

    可是上次接旨的时候我并没有行礼,这次是口谕,应该也不用吧?

    我想,依照邝希晗的性子,即使不行礼也算不上什么。

    幸而胡女官也并不在意我的僵硬之色,大概在她看来,只要尽快完成邝希晴交付的任务,早早离开便好:“陛下的赏赐和那三十位美人都在中庭候着呢,殿下可要验看验看?”

    ——验看?

    怎么有一种贩卖人口的感觉……这联想让我心里不太舒服,神色也越发冷淡了起来。

    “这个倒是不急,殿下还未用过早膳呢,”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脸色不佳,颜珂立即微笑着截过了话头,“赏赐都运去库房,至于那三十位美人,就先送去揽月殿歇息吧。”

    “既如此,奴婢就先告退了。”胡女官也不强求,躬身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她带来的人也跟着依次退走,只剩下满满当当的两大箱子赏赐和一群莺莺燕燕——趁着门一开一合的缝隙,我眯眼望去,竟是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殿下可千万不要被皇帝的手段所蒙蔽,”等胡女官一离开,颜珂立刻神情一肃,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这哪里是三十个美人,分明是三十个心怀鬼胎的探子!”

    “珂姨说的极是。”我附和地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未必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但到底是对那三十个花枝招展的美人有所忌惮——匆匆一眼间,我仿佛看到那其中不仅有浓妆艳抹的男子,更有弱柳扶风的女子。

    邝希晴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是真心的赏赐,还是另一轮的试探?

    若说是试探,究竟目的为何?

    若说不是……莫非在她看来,邝希晗竟是个荤素不忌,来者不拒的主?

    哪怕就我接触到一切,这仿佛就是事实;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从心底因为邝希晴这难以捉摸的举动感到不满……或许还有一丝不被信任、不被理解的失落和气恼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殿下也确实到了娶正夫的年纪——当务之急,还是要养好身体,早日诞下子嗣,延续血脉才是。”颜珂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那些揽月殿的小郎君们,偶尔去见见也无伤大雅,只是莫要再沉迷什么奇淫巧技,正正经经行人伦之礼才是。”

    ——听她的意思,竟是鼓励我时不时去那些侍君处坐坐么?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教我别扭得很。

    一想起那些穿红戴绿的少年,青涩的脸上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成熟,有时甚至是矫揉造作的媚态,我就觉得邝希晗的心悸之症又要发作了。

    用过了早膳,因着颜珂的嘱咐,我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那些侍君们居住的揽月殿前——或许是为着姜灼所居的听雪阁就在附近的缘故吧。

    “殿下可要去见见新来的美人们?”见我只是杵在原地踟蹰不前,小蝉凑近我耳边小声问道。

    “本王”我私心里是不愿去面对那些少年少女们的,可转念一想,她们既然被邝希晴当作礼物送了过来,从身份上本就低人一头,若是我再表现出对她们的厌恶,那么她们在府上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这却是我不忍心见到的。

    归根结底,她们也不过是皇权制度下无辜的牺牲品罢了。

    “那就,去看看吧。”点了点头,默认小蝉的提议,看着一名侍从小跑着进了殿内通报,我也慢慢跟着踱了进去。

    邝希晗的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关于这揽月殿的印象,可见也不常来;偌大的宫殿就像是一座精美的鸟笼,禁锢着少年们的青春韶华,也禁锢着无数人的希冀渴望——就算是这座黄金囚牢的主人,邝希晗自己,也不见得享有真正的自由。

    “揽月殿管事文茹,见过殿下。”一个年轻女子率先迎了上来,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看模样十分机灵;她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大群人,规规矩矩地排成几行,看那争奇斗艳的穿着打扮,该是今日新来的美人们了。

    “嗯。”我点头示意她继续介绍,面上虽还能保持着矜持淡然,心里却因为来自对面的各种过分热情的注视而头疼万分;一想到这些小娘子小郎君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种烦乱又渐渐上升到了莫名的负罪感——哪怕我现在的这具身体也绝不超过双十。

    “这四位年龄较长,所以代表其余人与殿下见礼。”哪知她竟调转了话头,让出了站在人群最前排的四人。

    “奴婢绿罗。”“奴婢红绡。”“奴婢紫衣。”“奴婢白绮。”“见过凌王殿下,殿下万福。”四人依次福身介绍自己,就连间隙频率都整齐划一,显然是受过训练的;绿罗和红绡是两个清俊的少年,紫衣和白绮却是两个秀丽的少女。

    ——这四人的名字都取自于不同的色彩,倒是好记……该不会邝希晴送来的三十人都是这样的名字?

    我可没有自信能将她们的名字都记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将眼前的四人分清。

    “嗯,很好……”迎着众人隐含期待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赏!都赏!”

    转头悄悄吩咐小蝉:“去本王库房里抬几箱金银珠宝过来分给她们。”

    ——我知道邝希晗有一座巨大的库房,里面的藏品丰富得花上一整天都看不完。

    “文茹管事,你负责给她们分配赏赐,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才呆了一会儿,我就萌生了退意,那些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等待分割的肉,感觉糟糕透了。

    ——她们想要从我这儿获得什么呢?

    一份长盛不衰的宠爱?高人一等的荣华富贵?或是再具体些,像颜珂暗示的那样,一个能够继承邝希晗的血脉与爵位的孩子?

    可是我能给她们什么?

    敷衍?冷漠?欺骗?

    不,除了基本的衣食无忧的物质保障,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们。

    “恭送殿下。”在文茹的带领下,所有人躬身行礼,目送着我离开——背上如有实质的眼神让我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殿下、殿下,那不是回去的路。”小蝉迈着小碎步跟在我身侧,低声提醒道。

    “本王知道。”瞥了他一眼,我依旧自顾自走着,并不打算回头——出了揽月殿有两条岔路,一条连着我的寝宫方向,另一条则通向听雪阁,也就是姜灼的住处。

    先前被颜珂带走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与她说上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见她,也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她后该说些什么,但是我的脚步就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曾经到过的地方走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才刚绕过前院的影壁,耳中传来挥舞利器的破空声,我立刻想起了此前宴会上遇刺的场景,下意识地便绷住了肌肉,伴随着藏在衣服下的伤口处细微的疼痛,眼前却出现了姜灼正翩然舞剑的身影。

    抬手制止了小蝉的通报,将跟来的侍从都挥退,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我并不懂武术,只是觉得她的招式潇洒漂亮,那三尺青峰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样,轻盈灵动而又气势逼人。

    可是从那劈砍挑刺中,我又仿佛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她收剑回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转身对我略一颔首,像是刚发现我的存在:“殿下可有事?”

    “呃嗯……”我被她问得一愣,脑海中飞快闪过邝希晴的话,立即接道,“不错,本王是想来告诉你——你已经正式被纳入王府护卫的编制,成为王府的一员了。”

    “……谢王爷厚爱。”她的语气淡淡,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眉峰极快地蹙了一瞬,教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既然你已经是王府的护卫了,再住在揽月殿附近便不太妥当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出了刚才忽然闪现在脑子里的念头。

    “那王爷的意思是?”她挑眉问道。

    “本王决定将你安排到晨曦殿偏殿的一处院落。”话一出口,我便松了口气,随后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晨曦殿,是整个凌王府最为中心的主殿……也是邝希晗的寝殿。

    ☆、第18章 朝会

    她略微错愕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而她思考的这一段时间,让我觉得比当初参加现场面试还要紧张。

    ——是我太唐突了么?

    还是她讨厌我,所以并不想成为我的护卫?

    那我这样做岂不是强人所难?

    ……她的沉默让我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属下遵命。”最后,她欠身行礼道,神色平淡,并无喜色,却也不见勉强之色。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不上扬。

    等等,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属下”——是她终于认可了作为我的护卫的身份,还是刻意强调这一点,好与我划清界限呢?

    “嗯,很好,”制止了脑海里不着边际的想法,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却可悲的发现:我不了解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喜好,就连与她交谈都让我无所适从,难以保持平常心,“那没什么事,本王就先走了……”

    “恭送殿下。”她颔首,却没有挽留的意思。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催促着像是粘在了原地的双脚离开。

    有时候,连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冷如寒渊的女人这样上心?难道是受了这具身体的影响,因而对美人总有亲近之感么?

    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想接近那些姿容绝佳的侍君们,这也包括邝希晴赏赐的三十个美人们。

    ——或许,我只是太过寂寞了,渴望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一个分享秘密的朋友。

    姜灼是我想要靠近的人,可是很显然,她并不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乏善可陈——无非是在府内到处溜达,领略邝希晗这个王爷的权势与财富,然后服用一大堆汤药补品,调理身体:偶尔听听颜珂的唠叨,去揽月殿看一眼,若是忽略心里的空落与思念,倒也不是太过糟糕的生活。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自姜灼迁到晨曦殿后,我每天都能欣赏到她用心练剑的样子;而她从一开始对我爱答不理,渐渐地也会与我聊上几句,虽然还是沉默居多,却已经让我很知足了——朋友的相处,不就是这样的么?

    又是一日清晨,我还在酣睡,却觉得耳边有人柔声说话,絮絮叨叨地,教我的意识一点点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睁开眼,是颜珂那张艳若桃李却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也只有在对着邝希晗的时候,她才会笑得这样温暖和煦吧。

    “珂姨?怎么了?”揉了揉眼睛,我看了一眼天色,还不到平日里我起身的时辰——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颜珂的性格和她对邝希晗的溺爱,如非必要,她是绝不会削减一点我的休息时间的。

    想到这儿,我也不由严肃了起来。

    “殿下莫不是忘了,今儿是初五,您该去参加朝会了,”她见我坐起身,便挥手招过小蝉服侍我洗漱穿戴,“虽说皇帝以您体弱为借口,免了您一半儿的朝会,但是她却不能真的剥夺您的议政之权;先前您病症发作,精力不济,现在正是重回朝堂的时候。”

    ——照她这么说,岂不是我病好了之后就要开始天天打卡上班报道的日子了?

    虽然免去了一半朝会,可一旬之中还有五日的时间要去皇宫点卯,这比从前每个礼拜五的例行会议上听着满头白发的校长冗长无趣的发言更加令人头疼——学校里的工作无非就是与文书报告打交道,可朝会却是参与一个国家的政治决策,事关民生天下,我没有半点胜任的把握。

    更令我欲哭无泪的是,凭着邝希晗这样无视法纪、随心所欲的性子,以前的朝会,若非病重得下不了床榻,她竟然从未缺席过——这也让我没了躲懒逃避的借口。

    邝希晗的朝服冠冕比寻常便服要更加张扬华丽,可是那高领束腰的设计却让我难受得快要透不过气儿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颜珂叮嘱着“珍惜生命,远离邝希晴”的老生常谈,我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心里却在遗憾——今日怕是要错过姜灼练剑了。

    也不知道她回眸时,见不到那个一直注视她的人,会不会不习惯?

    ……甚至是,一星半点的失落?

    匆匆用过早膳,坐上了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尽管赶车的侍从竭力将车架的平稳,轻微的颠簸仍是让我感到阵阵反胃。

    好不容易在卯时一刻赶到了皇宫,若不是邝希晗这身体禁不起折腾,我都想不顾形象地跑进举行朝会的明德殿了。

    踏进大殿的那一刻,正听到一名谏官朗声弹劾着某个藐视皇恩,无法无天的宗室,从注意到我的那些人脸上的微妙之色,我基本能够肯定:被弹劾的人多半就是臭名昭著的凌王殿下——也就是我。

    果然,在那谏官洋洋洒洒地说完,退回队伍不经意间瞥见停在大殿门口的我时,正气凛然的脸上也不免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不自然,大概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她所弹劾的凌王殿下是怎样权势滔天的宗室,又是怎样睚眦必报的小人吧。

    ——或许如今我占了邝希晗的身子,对她过去的敌人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多半记不起与她们的过节,也学不来她的狠毒手段。

    “启禀皇上,凌王在这朝会之时公然迟到,分明是不将朝廷、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臣请奏,降凌王大不敬之罪!”那谏官才刚退回队伍,她身边一个更为年轻的同僚便站了出来,瞥向我的视线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慢慢走到文官队伍前列,却见诸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顿时反应过来,脚步一转,走向了对面的武将之列。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对面的武将们却也同样用着一种惊吓而鄙夷的目光注视着我,让我不得不硬生生停下自己的脚步。

    ——怎么回事?

    既非文官,也非武将,难道站在中间的过道上?

    我愣愣地呆在原地,只觉得进退维谷,方寸大乱。

    “凌王,朝会之上可不容你置气!还不快回到你的座位上。”邝希晴的声音成功地将我从窘迫的境地解救出来,虽然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却着实替我解了围——我总算是知道,邝希晗该呆在什么地方了。

    在吴瑶的引导下,我走向御阶下手那张雕花红木的太师椅——没想到邝希晗的待遇还不错,就连朝会上都能与皇帝一样坐着旁听,无怪乎那些官员看过来的视线十有八九都忿忿不平了——特权阶级和差别待遇最容易激起人民的反抗情绪嘛!

    “好了,朝会继续。众卿可还有本要奏?”御座上一本正经的邝希晴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冷峻,嘴角不带丝毫笑意,就连眼神也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教人不自觉跟着展露出最严肃的一面。

    “启禀皇上,臣太常寺少卿许呈沛有本要奏。”我揉了揉眼睛,觉得这太师椅实在舒服,仿佛将我好不容易驱走的睡意又召了回来——这也使得我恍恍惚惚地错过了那名太常寺少卿长篇大论的奏疏,唯一让我听明白的,是她最后的陈辞,“……皇太女尚幼,端王殿下远在南丰,为今之计,也只有凌王殿下能担此重任,代表圣上前往西宁祭天了。”

    ——祭天?

    我么?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的瞌睡被吓得一个激灵,睁大了眼却见到文武百官齐刷刷地望着我,眼神复杂;而御座之上的邝希晴却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气氛无比凝重。

    怎么办?我要不要主动说两句?

    可这不像学校的例会发言,说的不好也最多被领导批评几句——对于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说些符合王爷身份的意见或是提出有建设性的政令……我完全没有头绪。

    “这……凌王体弱,西宁苦寒之地恐怕不利于行。”站在文官前列的中年女子悠悠说道——我认得她,中书令卢恒,卢映宣与卢修竹的母亲。

    “卢大人此言差矣……末将以为,凌王殿下身为我大芜宗室,先皇嫡女,乃是最为适合的人选,”武将列首位那个脸上带疤的中年女子同样站了出来,却是提出了反对意见,极力赞成我去祭天,“况且,玉不琢不成器,多经历些,对殿下的身体才有帮助。”

    ——敢和卢恒唱对台戏的,也就只有穆家的人了。

    这个带疤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辅国大将军穆竞。

    “穆将军说得有理……”

    “臣等附议……”

    我只知穆家的人在大芜颇有分量,却也没想到她此话一出,竟是半数以上的官员表示了赞同——剩下的,则保持着观望状态,看来都是巴不得将邝希晗赶出帝都观澜了。

    这种形势下,即便邝希晴有心护着我,也只是有心无力吧。

    果然,就见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疲惫地点了点头,冷声说道:“准奏。”

    我有些受伤地看去,对上她清亮柔和的眼眸,那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如数化作坚定:“凌王接旨。”

    撑着扶手,慢慢从位子上站起来,再慢慢跪下,我始终盯着她的眼睛,而她却淡淡地移开了目光:“授凌王特使之职,代朕赴西宁祭天,以期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臣,接旨。”我默默地叩下头去,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趟推脱不掉的差事,势必伴随着重重困难。

    ——而最让我难过的,却是邝希晴此刻的眼神,就仿佛我是一个为了她的帝位顺遂而不得不使出的棋子,一枚前途未卜却下定了决心抛出的……弃卒。

    ☆、第19章 资产

    朝会结束,我随着文武百官退出大殿,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邝希晴离开前那个无法言说的眼神,不经意间差点撞倒了身前的人。

    “抱歉,”下意识地道了歉,就见对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正是方才出列弹劾我的那个年轻谏官,“……都不会说吗?撞了本王怎么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冒犯亲王可是大罪!”

    后退一步装作嫌恶地拍了拍衣服,我抬起头,尽力摆出高傲的姿态。

    她咬了咬嘴唇,愤恨地瞪着我——她身边的同僚都悄悄与她使着眼色,让她不要与我起了冲突——最后,她还是不甘不愿地低头服软道:“……臣知错,请王爷恕罪。”

    “嗯哼,这还差不多。”我保持着面上的冷淡,心里却不由偷笑,连带方才的伤感抑郁也随之消散了一些——看来偶尔的捉弄别人也挺有意思的,“本王这次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冲她眨眨眼,我慢条斯理地越过她往前走,嘴角的笑意犹在,肩膀却被轻轻撞了一下,一个带笑的英朗女声在耳边响起:“哟,换口味了?怎么就看上那小古板了?她背后可是帝师傅筠崇,若把事情闹大了,可有你头疼的!”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卢映宣——世家贵女中最不着边的几个,数她名声最差。

    母亲是中书令,兄长又是皇夫正宫,家世显赫,养成这么胆大包天的性子,难怪与邝希晗臭味相投。

    若是连她也觉得棘手,可见这小谏官的确有几分背景,轻易不可招惹……说起来,我本意也只是逗逗她,以报她在朝会上义正词严的弹劾,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怎么到了卢映宣嘴里,就成了我对她心存非分之想呢?

    “不劳你费心,本王自有分寸。”白了她一眼,我加快了脚步。

    不妨她嬉皮笑脸地缀在我后边,不依不挠地问道:“啧,别这么冷淡嘛~小晗?殿下?喂!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天刺客事件的后续?”

    她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让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她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胜利的微笑,却是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看了看周围不时朝我们投来异样眼神,就差指指点点地戳着脊梁骨骂上几句的官员们,朝着卢映宣扬了扬下巴:“你跟本王到边上来说。”

    她耸了耸肩,却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跟着我走到了主殿外长廊的拐角处。

    “你当时不是喝醉了吗?怎么还记得后来发生的事?”确定没有人跟来,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晚我被刺客划伤后,邝希晴便将我带到了她的寝殿,之后更是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只说还在调查中,让我不必担心;我曾经也问过姜灼,彼时正是我与她难得聊上了几句,气氛融洽,却因为这个问题让她陡地冷下了神色,连着几日都对我爱答不理——我便知道,在她这里也得不到答案。

    多日过去,我也熄了那份好奇心,谁知今朝却被卢映宣再次勾起了疑惑——那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孤身一人还是同伙勾当?背后又有什么牵连?

    “笑话,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么?不过是趁机耍耍那些家伙罢了……不过那刺客出手也忒快了,就是我也没反应过来,”她轻轻一哂,眼里的笑意却收了一些,仿佛想到了什么严肃的话题,“你离开后,皇上立刻下旨搜查在场所有人,那个教坊司从民间找来的歌舞班子则是全都被下了大牢;刑部挨个审过去,全都不肯招,磨了几天,把刑部的人惹毛了,夹棍烙铁轮流上,好几个没熬住自尽了,不过总算有两个绷不住招了。”

    说到这儿,她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我们四周,似乎是确定没有人偷听,我禁不住感染了她的谨慎,也小心凑近了,就听她说道:“一个说那刺客是半个月前加入她们舞伎班的,好像是从什么灾区逃难来的孤儿,家里一个人都没了,班主可怜他,让他加入,没想到他挺有天赋,所以让他挑大梁表演独舞,哪知出了这档子事儿……”

    “另一个怎么说?”我听得入神,见她迟疑,忙不迭催促道。

    “咳咳,另一个的供词却是个谜,对外都说那人死了,我也是偷偷看了刑部呈上来的供词才知道的,”我也顾不上诧异她是怎么有机会偷看到官员呈送给皇帝的折子的,更不想去探究到底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就听她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那人说宫宴前一晚,见到那刺客鬼鬼祟祟地离开戏班,她好奇,就跟了一腿子,结果发现那刺客去了南大街上的陶素斋——那可是个卖文房四宝的书斋,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舞伎,去那儿干嘛?”

    “然后呢?”我觉得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就听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刑部的探子去的晚了,那陶素斋早就搬空了,连个鬼影都不剩下。”

    这样说,线索到此就断了。

    “最关键的是,刑部的探子在那陶素斋里搜出了一块宫里的腰牌。”她却蓦地加了一句,教我一愣。

    ——宫里?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与颜珂千方百计要证明的那样,这场刺杀活动,不过是御座上那人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

    卢映宣言之凿凿的一番话教我自以为是的坚信开始有了一丝动摇。

    “你与本王说这些,又是何目的?”我盯着她的眼睛,心里同样存着几分犹疑——身为邝希晴的小姨子,她没道理不站在皇帝的阵营之中,我可不觉得凭着我们那点酒肉朋友的交情,值得她这样掏心掏肺的说出真相——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你~”她忽然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来,与方才的严肃判若两人,“姐们最近手头有点紧,所以找殿下您接济来了——谁不知道您堂堂凌王最是慷慨,定是不忍心看见小妹为钱所困的吧?”

    ——原来是要钱?

    “现银么?你知道本王身上从不带银子的。”拍了拍腰带,除了一块用作装饰的玉佩和香囊,我身上再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也是实话。

    “哎呀,我也不是要现银,”哪知她挠了挠头发,一脸羞愧地说道,“前儿个我去通富赌场玩了几把,手气太背,输了好几千两银子,那掌柜的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见天儿地追在我身后讨要,都快闹上府了,要是被我母亲知道,非得将我的腿打断不可”

    “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难道要借用邝希晗的王爷名号威势吓人?

    可是她的世家贵女身份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嘿你就别跟我这装了!通富赌场不是你名下的资产吗?你跟掌柜的打声招呼不就成了?”卢映宣急了,一把攥着我的手腕,力气稍大了些,疼得我皱了眉头。

    “本王知道了,还不放开!”挣开她的手,我理了理朝服,看了一眼几近大亮的天色,估摸着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了——若再不回府,颜珂该等急了。

    “哎!哎你别走这么快……”卢映宣在我后面喋喋不休地念叨,“祖宗唉!殿下哟!记着啊!替小妹兜着点儿啊!”

    摆摆手示意她放心,我坐上马车,给小蝉使了个眼色让车快点走,总算是那个摆脱了阴魂不散的女人。

    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小蝉递上来的杂书,我想到卢映宣的话,不由起意问道:“本王名下……有赌场么?”

    他正专心泡着一壶香茗,听我问他,愣了一下才答道:“这个,奴婢记得是有的,不光是赌场,还有些别的营生,殿下不妨问问账房的管事。”

    听了小蝉的意见,回到府里,得知颜珂正在处理事情,不能立即前来,我立刻兴冲冲地叫来了账房的管事,打算听她粗略地汇报一番。

    管事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都像是精心打理过一般。

    就见她招呼身后的侍从抬过一大箱子账本,朝着我行了一个礼,恭敬地说道:“启禀王爷,这是整座观澜城里的店面去年下半年的账目,今年上半年的还在整理中,若是您要看,且耐心等上几日,小人一定赶工将账目对出来,供您过目。”

    “哦,这个倒不急,你慢慢来就是。”我也不好意思告诉这老人家,自己就是一时起意,想知道名下大概的资产;然而看到这数量惊人的账本,我便已打了退堂鼓,更别说细细读上几本——那对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文科生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去年所收的总账比前年涨了近半成,所以经管的幕僚又盘了两家绸缎铺并一座酒楼,都是好地段,稳赚不赔的买卖;加上城东一家赌场、两家青楼,城南的胭脂铺、绸缎铺和首饰铺,城西的两座酒楼、一座茶楼,城北的一间古董铺子、两间书斋……”她一边数着,一边比划着账目,视线扫过那些数字,看得我是眼花缭乱,一个头两个大。

    ——粗略听起来,邝希晗名下的资产倒是不少……究竟是挂在她名下国有资产,还是她个人私属呢?

    若真是私属……又是怎么来的?

    只怕,不会是什么正当途径吧。

    想到这些资产的来源,我的心便沉甸甸的,即便是那一丝坐拥金山的震惊和愉悦也都为之消磨殆尽,只剩下逐渐弥漫开来的愧疚感。

    ☆、第20章 出发

    “殿下怎么忽然起了查账的兴致?”颜珂的声音将我从低落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就见她带着一大群面色冷肃的侍卫走了进来,嘴角带笑,眼中却挣不开一抹凝重之色。

    “只是一时起意罢了……”我合上账本,看着她将房里其余人都挥退,只剩下她带来的那几个侍卫,“珂姨这是?”

    “殿下,我已经得到消息,这次去西宁祭天,途上必定不太平——这几个人是我从侍卫当中挑选的好手,明面上将由她们随时护卫在殿下身边,暗里我也会派人跟着,请您放心。”她指了指一字排开的几名护卫,又朝着揽月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颇有些暧昧地说道,“至于随行的侍君也不能马虎,殿下不妨从那三十个美人中挑选几个。”

    “呃,这个,恐怕不太方便?”我偏开脸,掩住尴尬之色,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拒绝道,“此去西宁,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若是遇到什么突发急事,带着这些人岂不是累赘?”

    “殿下考虑的甚是,”颜珂欣慰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而后话锋一转,笑容转冷,“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倘若遇伏,将这些累赘扔下便是,还能拖延一阵,何乐不为?反正都是皇帝送来的探子,倒不如物尽其用,省得费心防着不是?”

    “……本王明白了。”我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再与她继续这个话题——虽说我明白颜珂是一心为我考虑,而她的出发点也没错,但我依然无法接受她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想法。

    思维模式和三观的巨大差异造成了我与她待人处事的不同,而这种不同在短期内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我并不指望她能理解我的想法,成为“人人平等”观念的拥趸;我更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会如她一样,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践踏乃至夺走别人的生命。

    虽然心中极力反对她的提议,然而我到底还是放弃了据理力争,选择了默认——因为比起贯彻我所认定的“正确”的想法与定义,不露痕迹地扮演好“凌王”这个角色才是我的首要目标。

    说白了,我骨子里还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论是谦卑还是荣华,我都想要活下去……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也并不为此羞愧。

    ——人若是死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殿下要答应我,出门在外,不可任性,一刻都不能离了这些侍卫的保护,可好?”颜珂像是不放心我,再三叮嘱道。

    “本王答应你。”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事,立即问道,“对了,这次随行的人员之中,可有姜护卫?”

    颜珂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是要带上那姜灼一同前往?”

    “嗯哼,本王以为,姜护卫武艺高强,人也稳重细心,是随行的上佳人选;况且,她原是皇姐身边的人,提拔重用她不也表明本王对皇姐的一片忠心么?”我想了个借口,一本正经地说着,同时小心地打量着颜珂——她闻言,认真地思量了一番,似乎也觉得我说的有理,随即答应了,“那便依殿下所言。”

    “多谢珂姨。”我心里一高兴,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笑意。

    颜珂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叹道:“也不知道那姜灼到底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教您这般上心?若是您将这点热情用在那些侍君上,早日生下小殿下,我也就知足了。”

    “呵呵……这个嘛,随缘,随缘……”除了傻笑着打马虎眼,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当我兴冲冲地跑去姜灼所住的偏殿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与颜珂一般肃了脸色,颇为忧心地说道:“西宁一带,沿途匪寇流窜,并不太平,殿下需得小心。”

    “那么,姜护卫可会一路保护本王的安全?”我盯着她犹如雕刻般英挺的侧脸,不由得入了迷。

    “此乃姜灼职责所在。”她淡淡地颔首,转过脸来,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又恢复到一贯的波澜不惊,仿佛那一瞬间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我的错觉。

    虽然她表示了只是基于职责所在,但是她主动关心我也是事实……作为朋友而言,我并不能要求太多——如果她愿意把我当作一个能够在闲时赏花赏月,兴起时聊至夜半的朋友,那我也就如颜珂一般知足了。

    算起来,大芜国的皇室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然而打败了柔然与蘅国,统一天下,还得自几十年前开始。

    在永嘉帝邝云薇当政时,清远上将军穆清岚将柔然主将夏如荼斩于阵前,此后大芜国便成了大芜皇朝,而大芜皇帝则成了天下之主——自此,有了每年进贡的柔然奴隶和蘅国珍宝,也有了每一代皇帝至西宁皇陵祭天的传统。

    这次去西宁,可以算作公差,虽说邝希晗身上没有什么官职,但亲王的爵位注定出行的仪仗不能过于寒酸;且是代表天子出行,沿途也要接受官员的觐见,一路上辗转颠簸,少说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对于邝希晗的娇弱体质来说,实在是一大考验。

    越是趋近出发之时,我便越是感到焦虑;但我既不能违抗圣旨,逃避这次出行,也不能掌控时间流动得慢一些。

    到了临出发那日,邝希晴领着文武百官亲自将我送到了观澜城门外。

    一路上,她牵着我的手,掌心火热,力道大得令我吃痛,像是要借此传达给我某种不可言说的讯息——可是我并不能看懂那双深如墨潭的眼中想要表达的情感,就像我也弄不明白偶尔姜灼望着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也许我本就是一个愚钝的人吧。

    最终,邝希晴放开了我的手,微微一笑,仰头饮尽了践行酒,温声说道:“晗儿……珍重。”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没有了下文,仿佛所有未尽之意都融在了这四个字之中。

    我说不上来那一刻心里的感觉——比失落深一些,比惆怅浓一些,就好像此去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大概还是邝希晗残留的情绪在作祟,毕竟是从未离家远行过的少女,骤然离开熟悉的地方,有些离别的伤感也是自然的。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那张面容变得模糊起来,我才放下了车帘。

    三日后,我一身普通商旅打扮,与姜灼两人面对面坐在泗阳城的茶楼雅座,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缓缓经过的大队人马与评头论足的行人商贩。

    身后两桌则是八名颜珂派给我的侍卫,分别扮作了随从仆役及账房伙计——我本意是要与姜灼扮作外出行商的姐妹,只是她极力反对,最终还是作罢了。

    浩浩荡荡的亲王仪仗几乎占据了整条长街的位置,也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我想,若是换作我是马车里的人,恐怕是要紧张得坐立难安的。

    事情还要从那一日我离开观澜城说起。

    彼时我与邝希晴作别后,乘着马车踢踢踏踏地离开内城,奔赴离得最近的墨林城;等到傍晚进了驿馆休整时,就见本该待在观澜城王府内的颜珂带着一个与我体型外貌都十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悄悄潜进我的房内,将正准备换衣服的我吓了一跳。

    她迅速合上门,一个掌刀便将本打算惊叫的小蝉砍晕,身法之快,教我几乎要看呆了。

    “珂、珂姨?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拍了怕狂跳不已的心口,定了定神,这才小声问道。

    “为了此行殿下的安全,我们兵分两路前往西宁——我与这个替身随大部队行进,而殿下则与几名侍卫乔装成来往商旅,神不知鬼不觉地赶路,到时在西宁驿站汇合便是。”她指了指那个年轻女子,对我说道。

    “可是……”我不由迟疑——这样一来,这个年轻女子不就代替我承担起了各种危险了么?

    但我也知道,这是一个最保险的方案,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无论是对颜珂,还是邝希晗本人而言。

    于是,我默默地换上了普通商旅的衣服,与颜珂指定的侍卫一起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驿馆——因为我的坚持,姜灼也在随行名单上。

    拗不过我,她才退让了一步,扮成了一名管事跟在我身边。

    “殿下……”见我大喇喇地盯着下方的仪仗队,姜灼轻咳一声,似是要说些什么。

    我回过神来,朝着她挑眉一笑,抬手制止道:“出门在外,要称呼我为东家,可别忘了这茬哦……姜管事。”

    “……是,东家。”她顿了顿,低声答应着,却不再继续之前要说的话题。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敛眉喝茶,似乎是为了遮掩那一闪即逝的尴尬。

    我也跟着啜了一口清茶,心底却为着她的反应暗自好笑。

    ……或许,这样的旅程,也还不错。

    ☆、第21章 遇伏

    大芜的皇家仪仗算得上是诸国间较为简朴的了,在统一了天下之后,也并未改变太多;只是邝希晗这个亲王历来就是大芜皇室中的异类,吃穿用度都是最为奢侈的,铺张更甚身为皇帝的邝希晴……这般张扬,难怪要遭人诟病——这次出行,仍是毫不收敛,恐怕也有颜珂的授意,存了吸引目标的打算在内。

    在我饶有兴致地边等着上菜,边眺望楼下行经的车队时,忽然发觉几个原本在道路两侧贩卖小饰物的女子相互使着眼色,其中一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另几个便像是得了信号,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物件,也丢下了原本正在招呼着的顾客,鬼鬼祟祟地靠近着车队。

    由于道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护在车队两侧的侍卫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坐在二楼的位置则能够将这一切反常尽收眼底;我转过头去看姜灼的神色,果然她也发现了这一点——却只是蹙了蹙眉头,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着茶,仿佛那下面发生的种种都与她毫无关系。

    “东家,不如尝尝这座醉仙居的吃食。”她见我看去,于是执起筷子夹了一些什锦鸡丝到我的碗里,意有所指地说道,“美食当前,不可辜负,旁的,便无需理会了。”

    “呃,姜管事说的是,那你也吃。”我点了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夹了一筷子食物到她碗里,殷切地望着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我不由心里揣测:莫非她有洁癖,不能接受别人替她夹菜?

    还是说,这份不自在仅仅是由于……我?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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