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GL]灼心 作者:失眠七夜

    第5节

    想到这儿,心中的失落竟是难以控制地显露出来。

    没想到,下一刻她便慢条斯理地夹起来吃了,一边还略微疑惑地扫了我一眼,像是在询问为什么我这个主动夹菜的人却只是干看着不吃。

    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的心情又骤然开朗起来,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缘何会因为她如此情绪起伏?

    就好像她的一颦一笑有一种别样的魔力,总能轻而易举地牵动着我的心;就好像全副情感都被这个人所掌控。

    刹那间的惶恐,转而又被楼下传来的喧哗动静带走了注意力——停箸望去,那几名有异动的商贩已经分别绕到了车队中侍从仆役跟随的位置旁——也正是随行侍卫最少,最容易突破防线的薄弱环节,可见她们的确是心怀不轨之辈。

    而令人担忧的却是那些侍卫和仆从都毫无防备,只一心守着自己的岗位,并未察觉危险的逼近。

    ——我不知道颜珂是否就坐在马车里,还是悄悄地尾随着车队;但我知道,那个被当作我的替身的年轻女子一定就坐在里面。

    也许是浑然不觉地闭目养神,也许是战战兢兢地忐忑着,甚至是,绝望地等待着不知名的危险到来……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出声提醒时,就见其中一名最靠近中间马车的商贩一把扯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以及一把明晃晃的大钢刀。

    在她卸下伪装以后,其他人也纷纷剥下外衣,露出与她一模一样的打扮,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行动。

    那个首领模样的年轻女子一刀砍向马车的车辕,同时大声喊道:“杀了邝希晗这厮,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其他人也跟着她大喊,同时挥刀砍向离得最近的侍卫仆从们。

    她们这一动弹,却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最为惊慌失措,奔逃的,尖叫的,甚至还有踩踏误伤的,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整个车队都被堵在了路中央,无法前行。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随即也抽出了刀剑,与那些刺客战到了一起。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却只能眼巴巴地观望着,束手无策——包括姜灼在内,颜珂派给我的护卫们全都守在原来的位置,对楼下正在发生的混乱无动于衷;而雅座内其余的茶客们则纷纷探出头去,紧张地关注着下方的动态——这样一来,反倒是显得我们这一行人格格不入了。

    “保护殿下!”那个抽出长剑一下拦住刺客首领攻击的人是颜珂曾经指派给我的侍卫丙一,长相普通但却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侵袭和威胁——在此之前,我也只是凭着自己的判断认为她是一名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是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见识到了她非凡超俗的武艺,也对颜珂识人用人的眼光再次感到了钦佩——那刺客猝然发难,一刀砍向车辕时,正是她以喊声引起人群混乱的时候,被人群冲散的车队和受到惊吓的马匹并不能在一时三刻就控制归拢,这也扰乱了护卫们的注意力;而丙一却分毫不差地拦截到了那刺客的攻击,并且只用了两招就将对方制服——这份功力足可见其手段,想来就是上战场做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都够格,屈尊在我身边当个侍卫实在是埋没了她。

    正在我为丙一的武功叫绝也为她的仕途惋惜之时,她下一个动作却教我僵在了原地,久久难以回神——只见她的剑锋轻巧地拂过那名刺客的咽喉,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陡然间从伤口处溅射开来,将正对着的车身罩子染了个透红;彼时,丙一已经持剑越过了那刺客,毫不停歇地刺向了第二人。

    她的剑锋迅速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刺客的生命,在我看来,好像是一部放慢了镜头的动作片,那每一次鲜血的迸射,每一个刺客不甘的眼神都深深地刺痛了我;事实上,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五名刺客就已经成了五具无声无息的尸体,剩下的几个则是在同一时间被其余的侍卫斩于剑下。

    没有审讯,没有迟疑,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干净利落得教人胆寒。

    人群还在溃逃,而车队却已经得到了控制。

    丙一抖落了剑锋上的血珠,负手挡在马车前漠然静立,平静的面容犹如冷硬的雕像,无声地嘲讽着惊慌的平民,以及那些不自量力的刺客。

    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如今还剩下十几个忙着收拾东西,没来得及逃跑因而被迫目睹这一切的摊贩,推搡时无辜受到牵连被撞倒在地踩踏致伤的行人,警惕十足的侍卫,惊魂未定的仆役,以及被堆叠到一起的尸体。

    我从未如此直观地目睹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正如我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时空,这个国家所谓的法律都是基于绝对皇权统治下的相对制度,就连最基本的公平也达不到——杀戮是这样不假思索的本能,无论是挥剑者还是就戮者都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几名刺客就是一个例子,而使我心中无法平静的根本原因却是:这些人的死恐怕都是因为“我”而起的。

    因为刺杀邝希晗失败而身死刺客们,因为保护邝希晗而挥剑杀戮的侍卫们——这罪恶的源头,是“我”啊。

    清点过了车队,又盘查了地上的尸体,车队很快接着上路,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阴影;二楼的看客们犹如嗅不到臭味的蚊蝇各自离开,与蜂拥而来时的兴奋截然相反。

    车辙染着淡淡的血色,踏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缓缓驶向远方;而我盯着那堆悄无声息的尸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好像要将方才吃的东西如数吐出来一般。

    “东家,身体可有不适?”姜灼推过一盏热茶,低声问道。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也不顾那灼热烫的舌尖喉头都发麻起泡,我摇了摇头,感觉到那股直达口腔的恶心退下去了一些,这才开口道:“我没事。”目光却难以从那些尸体上移开。

    没多久,有身穿衙役服饰的人抬来白布和担架,将这些尸体都运走了;而脏乱的街面也被撒上清水和花露,打扫得焕然一新,除了空气中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再也找不到半点激战杀戮过的痕迹。

    这时,我听到后桌那两个在异变发生时噤若寒蝉的中年女子压低了声音议论道:“真是作孽哦,又一群不知死活的,枉送性命。”

    “还不得怪那个杀千刀的……”那人还要再说,却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巴制止道,“小声点儿,还想不想要命了?给那人的探子听到,还不得拔了你的舌头!”

    “怕什么,车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还怕她掉头回来不成?”另一人梗着脖子反驳道,却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往周围望了一下;恰好见到我正看着她们,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过来,“你你你,你看什么看!”

    “这位……大姐,”我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挤出一丝微笑问道,“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被这一幕吓到了,又隐约听到您二位似乎知晓些隐情,这才多看了两眼,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

    大概是见我态度诚恳,那两人一惊之后倒也没有发怒,眼中的戒备之色多少褪去了一些,“好说好说,听这位小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大姐好耳力,在下是从墨林来经商的……不知道二位对刚才的事有何看法?依在下看,这马车之中坐的可不是一般人,为何会招人刺杀呢?”我试探着问道。

    “嗨,这有什么?小姐不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吧?”那先前被同伴教训了几句的女人像是找到了知音,对着我大大咧咧得说道,“就是那个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的凌王!听说这次是她代表皇上祭天,也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了神明!有刺客算什么?这一路上太太平平的才是奇怪哩!”

    从她字里行间中透露出的厌恶让我心中一凉,明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却还是忍不住接着问道,“大姐是说,这马车里的人罪有应得么?”

    尽管知道邝希晗的本性,但说出这四个字还是让我满心苦涩。

    “哈,何止是罪有应得,简直是罪不可赦!也就是皇上仁德才能容忍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换了是我啊……”那女人还要再说,却听“呛啷”一声,我身后那几个护卫全都对着她怒目而视,其中一个还按耐不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仿佛对方再说一句就要让她血溅当场。

    “嗨,我说这位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缩了缩脖子,却不敢再说了。

    “谁让你出手的?还不快把剑收回去!”我回头斥了一句,那护卫立即低了头,收剑回鞘,默默地退回了原位,“对不住这位大姐,手下人一时冲动,让您受惊了……我替她向您道歉。”

    然而我的道歉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她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和同伴低声说了几句,很快便结账离开了。

    见到我的护卫刚才拔剑的气势,二楼其他的客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拨人。

    “姜灼,你也觉得,本王死有余辜么?”默默叹了口气,我看着事不关己望着窗外的人,不由自主地问道。

    她转回了脸,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有些事,东家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何必去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左右都是些不相干的平民罢了。”

    ——却是对我的问话避而不答。

    其实,我大概也知道了她的答案,又在奢望什么呢?

    在她心里,我就是那个被所有人厌弃凌王,那个曾经羞辱过她,如今奴役过她的邝希晗——而不是一心想要与她做朋友的简心。

    “呵,果然如此。”端起面前的茶杯,灌了一口方才倒的清茶;茶已经凉透了,而那苦涩也一直从舌尖渗到了我的心底,久久不去。

    ☆、第22章 灾民

    见我心情低落,几人也都沉默不语,各自低头掩饰了脸上的神色,似乎是怕我也像问姜灼一般去问她们。

    我摇了摇头,禁不住自嘲,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索然无味间,正要叫伙计过来结账,却听楼下又有了动静。

    探出头朝着外面一看,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行乞者晃晃悠悠地从街道一头蹒跚而来——那处的方向,应该是我们即将出发去往的湘维城——也不知道她们是否遇上了祭天的车队?

    这个念头一出现,随即就被我否决了——别说是这群行乞者了,就算是普通的平民,若是有意拦截车队也会被毫不留情地解决,指望着车队发善心接济这些人,却是我异想天开了。

    她们大概有十多个人,前后牵连着,想来是亲眷熟识,一起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也是可怜;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被大人抱在怀里,一个被紧紧拽着,拖拖拉拉地在地上走,眼睛浮肿,面黄肌瘦,似乎连哭泣吵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边的摊贩收拢起了自己的东西,有的甚至挥手驱赶,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还有些指指点点的,脸上虽有同情之色,却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

    我看着那两个小孩子,心中的酸楚一波一波地泛上来,竟是盖过了被人厌弃的伤感——她们教我想起了那群可爱的学生,以及那个曾无比热爱的职业。

    那群乞讨者慢慢来到了我所在的茶楼下,小心地靠近着门口。

    为首的年纪最大的女人整了整自己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长衫,对着闻讯赶到门口的掌柜的做了个揖,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隔了一层楼,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从她身后那些人失望又委屈的表情中推测到:掌柜的答案多半是拒绝的。

    眼看着掌柜身后的伙计们就要将这些行乞者轰走,我连忙派了一个侍卫下去阻拦,并吩咐她将那群行乞者带上来——反正,整个二层雅座也只剩下了我们这一拨人,不必担心影响到其他客人,也不至于狭窄拥挤容纳不下这群人。

    没一会儿,楼梯被“咚咚”踏响,那侍卫领着一大群人上了二楼,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则紧紧跟在后面——估计是不放心这些行乞者吧。

    命令那些人就呆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不准靠近,那侍卫走到我身后,与其余几人警惕地站着,手扶着剑柄,时刻提防着——自她们身上若有似无透出的威势压得那些行乞者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无妨,”抬手示意侍卫们不要吓唬对方,我看着那些惊疑不定的人,放缓了声音说道,“都坐吧——我请几位上来,无非是想问几个问题,并没有恶意。”

    “掌柜的,送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上来给她们。”听我这样说,姜灼倒也没有反对,而是抛了一小锭银子给掌柜的,默许她照做。

    “哎,客人稍等,马上,马上来。”掌柜的面对我们时又是另一番卑躬屈膝的嘴脸,也不知是屈从于利益还是被侍卫们腰间的武器吓破了胆,可无论是哪一种情有可原的理由,这势利的态度总是教人不喜的。

    “多谢这位小姐。”说话的女人约莫五十上下,看起来是一家之主,行礼的姿势和语态倒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教我不禁好奇她们怎么会沦落到沿街行乞的地步。

    听了我的疑问,她脸上露出感慨黯然之色,身后的男人们则忍不住嘤嘤抽泣起来——那几个男人似乎还很年轻,姿容掩在污渍黑灰之下,看不真切,这样一哭,谈不上什么梨花落泪的娇弱美态,却是教我这个还未习惯女尊男卑的外来者别扭不已。

    “小姐有所不知,老妇本是湘维城人,家住今河边上;祖上略有几亩薄田,也够一大家子温饱,”她说着说着,一连叹了几口气,像是要将所有不幸都叹走一般,“哪知今河发了大水,冲溃了堤坝,将河边的田地都淹了,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值钱的物件却都被水冲走了,不得已,我们一家子才沿街乞讨过活。”

    “今河涝灾?什么时候的事?”我看了一眼姜灼,却见她皱起了眉头,显然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难道朝廷没有发饷赈灾么?”

    按理说,历朝历代对于天灾都有一套抚恤安民的政策,难道大芜有所不同?

    ——在我看来,邝希晴绝不是什么昏聩无能的君主,没道理发生了洪涝还无动于衷,毫无作为。

    就听那群人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人冷笑道:“发饷赈灾?哼,倒是听说朝廷有派下钱粮,只是头上的官员一层一层地刮油,等到了我们手里,还能剩几个子儿呢?”

    她的话教我无从辩解,只能沉默——我虽不是什么政客,但是多少也了解一些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正是明白她所言非虚,才教我无话可说。

    而身为这统治阶级中的一员,我更是没有立场做出评判。

    楼梯又发出了声响,茶楼的伙计将一些吃食茶点端了上来,好歹打破了方才的沉闷;我松了一口气,招呼着那些人坐下来进食。

    她们也是许久没有吃过饱餐了,见了精致的茶点,忙不迭往嘴里送,大快朵颐之余,已顾不上与我说话。

    那个一直躲在父亲怀里的孩子小心地抬起头看着我,渴望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与手边那碟子蝴蝶酥之间来回打转,教我心中好笑,不由招手让她过来。

    “主子……”一名护卫低声提醒道,有些反对让那孩子靠近。

    我摆了摆手,并不以为意——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还能是个刺客不成?

    小家伙怯生生地看着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盯着那碟糕点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扭着身子从父亲怀里钻了出来,迈着小短腿朝我跑来,踮着脚想要去够我手边的糕点——见她吃力,我伸手抄起她的肋下,将她抱在腿上,一边将碟子挪到她眼前,替她倒了一杯茶。

    与她不同的是,另一个年纪还要大一些的孩子则仍是怯懦地躲在父亲身后,尽管有所意动,最终还是瑟缩着不敢过来——也许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吧。

    稳稳地坐在我的腿上,小家伙高兴地塞了一整块糕点,将嘴巴撑得鼓鼓囊囊的,活像只贪吃的小松鼠,可爱极了;我帮她擦去了嘴边的碎屑,把茶递给她,同时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小家伙虽然年幼,却也有些份量,仅仅是将她抱起来这个动作,对这具身体已是不小的负担了。

    她看起来不但有些时日没有吃好,应该也没有洗过澡,头发和衣服上都有一股发馊的味道,对比着她狼吞虎咽时眯着眼睛的幸福表情,着实让人心疼——拍了拍她的后背,免得她吃得太猛噎着了,眼角扫到了她的父亲紧张的神色,以及姜灼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的父亲感到紧张还好理解,可姜灼的眼神却教我费解——思索了一会儿,旋即了然苦笑:是了,以邝希晗的性子,又怎么会在意这群平民的死活?更别说是毫无芥蒂地将一个散着异味的孩子抱在腿上了。

    我明白,我又做了引人怀疑的举动,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后悔——左右已是离了帝都观澜,没了熟悉原主的颜珂和邝希晴,也没了贴身侍从小蝉在旁监视着,谁又能分辨出我不再是那个凌王了呢?

    况且,我心底若有似无地藏着一个念头,即便是冒着被拆穿的危险,也是想着姜灼能够知道——我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令人讨厌的邝希晗了。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颠了颠腿上的小家伙,逗得她“咯咯”一笑,我看着那拘谨的不敢多吃的年长女人问道,“总不会就这么一直乞讨下去吧?”

    “这……”她拧眉不语,可见也是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着。

    “你会些什么?可有谋生的手段么?”想了想,我又问道。

    “实不相瞒,老妇原是落第的秀才,只会读书写字,”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上的茧子,接着补充道,“哦,以前也钻研过岐黄之术,算是懂些粗浅的医理。”

    ——识字,会医?这倒是不错。

    “她们呢?会些什么?”我指了指她身后两个年轻的女人和几个男人。

    “小女也都识字,只是尚无功名在身;至于夫郎小侍们,也只会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罢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们,略带羞愧地说道。

    了解了基本情况,我转过头去问一直候在边上的掌柜:“你们这儿有什么缺人的活计?私塾的先生,坐堂的大夫,刺绣的帮工……或是一些替人写信打杂的零活?”

    “这个嘛……”掌柜的迟疑地看了看那些形容狼狈的人,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嫌弃。

    我伸手问姜灼讨了一些银子,拍了一锭到桌子上,一脸严肃地盯着那掌柜的:“仔细想想……这是你的介绍费。”

    “有的有的,当然有!咱这小城最缺读书人了!”掌柜的立马眉开眼笑地应承道,“您就放心把这事儿交给我吧,一定给这些人找到合适的活计!”

    “好,”将剩下的银子也交给掌柜,我把吃饱喝足后打着呵欠的小家伙放了下来,“这是三个月的房钱,替她们租个小院子,再买些干净的衣服和必要的用具——若是自己贪了,被我知道的话……我这些侍卫,可不是吃素的,明白吗?”

    “呛啷呛啷”几声,侍卫们配合地把剑拔出了一半,森森地望着掌柜的,吓得她不住点头。

    “东家,时辰不早了,启程吧。”看我安排的差不多了,姜灼随即淡淡地说道。

    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下午时分,若是行的慢了,赶不及在城门关上前到达下一座城市,那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点点头,我随着她们起身正要离开,就听“噗通”一下,那年长的女人猛地跪在了地上,随后又是“噗通”几下,那些人都跪在了地上;年幼的孩子则被家长按着头,懵懂地偷眼看来,竟有一丝不舍,教我心生将她一同带走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恩人大德,没齿难忘,请受我等一拜。”她深深地伏了下去,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听得我心里一颤,却忍住了跳开的冲动,生生受了她这一礼,“请恩人留下名讳,老妇愿为您立一座长生牌位,供在家中,日夜祈福。”

    “我的名字啊……”抚了抚腰间的挂饰,我倒是被问住了——也不知道若是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凌王,她们会不会宁死也不接受我的帮助——摇了摇头,我轻笑着回道,“我叫简心——简单随心。”

    ☆、第23章 露宿

    “东家,为何不直接给那些灾民银两?”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里,我正无聊地数着腰间璎珞的绳结打发时间,就听姜灼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平日里,我与她说话,三句里回一句都是好的,极为难得的主动开口,倒教我受宠若惊,无聊的精神一振,认真回答起她的疑惑来:“你可听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看她的表情,我便知自己失言,将另一个时空的词句套用过来,她又怎么会听过呢。

    未免露陷,我连忙解释道:“这些灾民失了家园和钱财,但并没有失去求生的希望和谋生的能力,一味的接济和供养只会滋生懒惰和懈怠,唯有让她们重拾信心,自食其力地活下去,才是对她们最好的帮助……”

    说到兴起,却发现那双幽邃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眼里流转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仿佛是审视的冷焰,又仿佛是欣赏的微光,这目光看得我脸颊发烫,结结巴巴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东家高见,姜灼受教了。”少顷,她收回了目光,侧身靠回了车壁,闭目养神,不再理我。

    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口开始“怦怦”狂跳——她的气息萦绕在这方狭小的车厢内,幽幽地钻进我的鼻子里,就像是有只猫爪在轻轻地挠着我的手心——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念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一巴掌盖住脸,手上使出了三分力气,略显清脆的声响以及些许疼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连忙凝神静心正襟危坐,不敢造次,也不敢转什么小心思。

    枯坐了几个时辰,明显感觉马车提了速度,掐指算算,早该到了湘维城境内,缘何还不停下休整呢?

    我挪了挪坐得发麻的腿,探身撩开车帘看去,窗外仍是荒郊密林的景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不到一户炊烟人家。

    见我疑惑,姜灼从车上的小柜里取出一碟子之前打包的糕点,摆在我面前:“那行乞者也说了,今河涝灾,湘维城里必不太平,不如绕道而行,晚上就委屈东家在外露宿一夜罢。”

    “哦……”我点点头,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并不反对,只是对邝希晗这具身体的娇弱体质表示怀疑——入夜天凉,又是野外,也不知道车里是否有足够保暖的被褥能帮我撑过这个晚上。

    我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久坐的下半身已经麻木到酸胀,骨头像是要散架一般,身体各处都频频发来抗议,昭示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更严重的是,温度随着太阳的落山正在逐步降低,而仅仅是马车里原先铺就的一层锦衾,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见我脸色发白,姜灼掀开帘子对着赶车的侍卫说道:“停车生火,就地扎营。”随后看着我,眼中似乎含了几分歉意,“车里不曾准备保暖的衣物,是属下考虑不周。”

    “没事,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摆了摆手,忍住喉间想要咳嗽的痒意,我并不想让对方感到自责——包括姜灼在内,这几个侍卫都是身强体壮的武者,本身不惧寒冷,自然不需要准备什么御寒的衣物被褥;而按照之前的计划,也未有过在外露宿的打算,因此也怪不得她们。

    车子停在一处适合落脚的平地。

    扶着姜灼的手跳下马车,冷风飕飕地从四面八方窜过来,教我本就不甚温热的手在顷刻间就变得冰凉——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姜灼没有立即放开我的手,而是用她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侧身将我身前的风挡住,引着我慢慢走向侍卫们燃起的篝火。

    细心的侍卫在地上摆了一个蒲团,又将马车上的几案果品搬了下来摆在我面前;手中捂着姜灼替我倒的茶水,热度熨帖着掌心,映照着劈啪作响的火堆,暖意浸融开来,脸上的血色逐渐回温。

    负责去周围汲水和捕猎的侍卫先后回来,一人捧着鼓鼓囊囊的水袋,一人则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我看几人欣喜地盯着那两只肥硕的兔子,就连姜灼也多看了一眼,只好默默地吞下了解救这两只小东西的话。

    ——虽然小兔子很可爱,但是明显侍卫们更需要食物维持体力,我还没有幼稚到委屈侍卫们的肚子来满足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转开眼不去看她们将兔子放血剥皮的处理过程,直到鼻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肚子也跟着发出了饥饿的信号,我才稍稍转过了脸看去。

    一名侍卫将烤熟的兔肉用匕首片成了薄片,盛在小碗中,端到我的面前。

    我对着她笑了笑,将碗推还给她:“我不饿,你们分了就好。”

    姜灼不赞同地蹙了蹙眉:“东家,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赶路?”

    “不碍事,我吃糕点便好,左右不过是在马车里坐着,也耗费不了多少力气。”我摇头拒绝,对碗里泛着油光的兔肉敬谢不敏。

    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所在,姜灼从那侍卫手中接过匕首,“唰唰”几下将上面的油脂剔去,只剩下一块精瘦的腿肉,用匕首穿了递到我的眼前,颇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盯着那块送到眼前的腿肉看了一会儿,我撇撇嘴,只好妥协地探过头去,轻轻咬住了匕首上的肉,扯下来含进嘴里慢慢咀嚼——没有加胡椒孜然等调味料,但是撒了一些蜂蜜,别有一番甘甜鲜美的味道。

    吞下了肉渣,舔了舔嘴边沾到的油渍,转眼望去,却见姜灼擎着匕首,正用一种格外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在火光的映衬下,墨黑的眸子仿佛嵌了两团金色的烈焰,华美灿烂,教人移不开眼。

    一个眨眼的功夫,像是陡然间回过神来,姜灼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就着清水吃起了分到的兔肉和糕点,不再理睬我。

    吃饱喝足,打了点水洗漱过后,我睡在之前烧火的土层上,余留的热度透过厚厚的被褥传递上来,烘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姜灼与其他护卫则分睡在我周围一圈,替我挡去冷风,剩下两个人抱着剑守夜。

    困意袭来,我也顾不得露宿郊外的种种不适,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地醒了过来,却是身下的被褥褪去了余温,触手一片冰凉。

    眼前一片漆黑,只依稀见得天上寥落参差的星辰;月光穿过了交错的枝桠,犹如朦胧的薄纱,给这凄迷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意境,若不是这温度冷得教我打颤,也不至于失了欣赏的心思。

    不欲惊动别人,我悄悄翻身侧卧,蜷缩起双腿,试图聚拢一些温度,双手也由平放两侧改为环抱双肩——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因为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东家,可是睡不着?”姜灼的声音在离我极近的地方响起,眯着眼望去,只能从夜幕中大概分辨出一个轮廓——她的守夜时间已经过去了,应该是躺在我身边的位置休息。

    “嗯,有点儿冷……”对于吵醒她这件事感到抱歉,心底的想法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仔细听来,怎么都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教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她安静了下来,并不回话;我忐忑地看去,却只见到一团黑影。

    正要开口挽回一下形象,却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我的额头脸颊,关节处有一层薄茧,指腹却十分柔软细腻。

    那手掌从我的脸上脖颈一路摸索下去,轻微的触碰,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我摸不透她的想法,只觉得随着她的掌心触到的地方都像是着了火似的热了起来,心跳也猝然加快,几欲跳出胸口一般。

    ——这是姜灼的手?她在做什么?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蜷缩的腿下意识地夹紧,手心竟是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来。

    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她的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了几下,准确地找到了我的手,试探性地捏了捏,很快又离开了。

    “是有些凉。”她淡淡的自语声飘过我发烫的耳朵,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腰上一紧,却是隔着被子教人搂在了怀里,那个清冷的声音近在咫尺,惊得我脑子一片空白,“既如此……得罪了。”

    整整几个呼吸以后,我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姜灼……抱在了怀里?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替我取暖么?

    震惊、羞涩还有一点儿说不清的喜悦。

    我该庆幸天色太黑,以至于我必定红得滴血的脸色不会被人发现么?

    以那几个侍卫的耳力和警觉,一定能察觉到我们的动静;一想到我被姜灼抱在怀里的样子正由其他侍卫看在眼里,那才冒头的羞窘之意便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只怕此刻,就连脖子也是红透的了。

    等了片刻,姜灼不曾有其他动作,那些侍卫也仿佛毫无所觉,我这才觉得急促如做贼的心率变得平缓了一些。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虽说被她抱着后,身子又暖融融地回了温,可脑中时时刻刻都浮现出“自己正被姜灼抱着”的念头,教我再也没了半点睡意。

    ☆、第24章 替身

    再醒来时却是一阵车马摇晃的动静,颠得我迷迷糊糊间脱离了梦境——想到那个梦,脸上不由泛红:虽然已记不清细节,但个中香艳旖旎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抬眼偷偷往四周瞄去,马车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独自侧卧在厚实的被褥上,手边还摸到一只小巧的汤婆子,用锦缎包裹着,温暖又不烫手。

    没有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见到姜灼,心里着实有几分失望;然而不需要立即面对她,又让我免去了昨夜的羞窘,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抱着手里的汤婆子在被窝里翻滚了一会儿,身下的铺垫要比昨天厚软得多,而这暖手的东西也是昨天没有的,想来是今早路过城池时姜灼差人去准备的吧。

    甚至于,在我还昏睡的时候,应该也是她轻手轻脚地将我抱进了马车里……将被子卷过脑袋,虽然明知马车里只有自己,却还是不想让人见到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姜灼,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呐。

    痴痴地笑了一会儿,就听车壁被轻轻叩响,一个侍卫低声问道:“主子,可起了?”

    听出不是姜灼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扬声回道:“嗯哼,起了……现在是什么时辰?马车行到何处了?”

    车帘被撩开,昨日抓来兔子的侍卫跃了进来,手里端着洗漱用具——我记得侍卫们都叫她汤圆。

    看她脸蛋圆圆的,倒是与这个名字贴切,只不知是真名还是诨号。

    “回主子,已过了辰时,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西宁啦。”她拧干了巾帕递给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大概是为了即将完成任务而高兴。

    “这么快?不是说要半个月的车程吗?”擦了擦脸,把巾帕还给她,我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觉得饿过头了,胃里有些抽疼。

    “主子您有所不知,”她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很是机灵地探出头去跟同伴说了声,随后拿着一个热乎的包子进来,又倒了些热水,“若是一人一骑日夜兼程,不出三日便能从帝都抵达西宁城,坐马车要久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七日;至于您所说的半个月车程,有一半儿是祭天的仪仗为了彰显皇恩,每城必停留之故。”

    听她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遍,我这才了然——想必她不曾明说的是,这七日车程还是为了照顾我的孱弱身体特意放慢了速度,否则按照她们的身手,怕是早已到了西宁。

    再看她一脸爽朗单纯,也不是有意强调,但是被人当做累赘,难免教我有几分难过,加上这早点看着实在粗糙,便有些难以下咽了。

    见我只是默默地喝水,并不去吃那个包子,汤圆挠了挠后脑勺,怯怯地问道:“主子,您怎么不吃啊?这包子还是姜管事特意命小的去城里买来的,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上等的吃食……”

    听她说到是姜灼的吩咐,我心中一动,拈起包子咬了一口,只觉得白面劲道,肉汁鲜美,绝对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包子了:“说起来,姜管事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

    就着热水吃下了半个包子,我装作不甚在意地打听道,耳朵却早早竖了起来。

    “哦,是这样的,姜管事见您睡得熟,便先去西宁城里打探一番,准备下榻的客栈和联络暗卫了。”看我愿意吃包子,汤圆憨憨地笑了,比自己吃了包子都要高兴,教我不由会心一笑,真想摸摸她圆圆的脸蛋……不过也只能想想罢了——她看着不过二十来岁,但一定比我这副身体年长;况且,大芜的女子多数英朗豪爽,反感扭捏作派,而我们之间的身份也不适合我做出什么亲昵的动作。

    “甚好。”点点头,在她自觉离开车厢后,我又窝回了温暖的被褥之中——虽说吃了就睡、睡醒再吃的生活太过颓废,但除此之外,也由不得我做些别的。

    而且,这是姜灼的心意,我又怎么好辜负呢?

    将脸埋进散发着淡淡熏香的被子里,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东家,客栈到了,请下车。”耳边听到熟悉的清冷女声,我立即睁开眼,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中坐了起来,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又摸了摸脸,确定没有口水印记。

    巡视一圈却没有发现铜镜之类的东西,只好硬着头皮钻出了马车——希望自己的形象没有太过不堪吧。

    而候在车外的姜灼却未曾多投过来一眼,只是礼节性地在我跳下马车时搀扶了一下,随后便抽回手,转身在前面带路,引着我走进这座看上去还算气派的客栈。

    ——唉,看来之前是我白担心了,她连看我一眼都欠奉呢。

    低落地随着她朝里走,鼻子里闻到一股酒气,我不由抬头去看。

    迎面走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女人,似乎是酒意上头,步伐有些不稳,眼神也不复清明,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后嬉皮笑脸地靠了过来,伸手就要往我的脸上摸:“这位小公子生得真是标致……哎呀!”

    ——这人喝多了,将我当成了男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趁着醉意发酒疯不成?

    我惊了一跳,却来不及躲开,就听她忽地一声痛呼,猛地抽回手,痛得在地上直打滚,酒意去了大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瞪着挡在我身前的姜灼。

    “这次只是警告,下次,断的可就不是一只手那么简单了,”也不见她是怎么出手的,只是那凛然如雪的气质,教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滚吧。”

    那女人被她冷漠的眼神看得一抖,忍着疼,忙不迭爬起来逃跑了。

    等她走了,其余见到刚才一幕的人也都自觉离得我们远远的,连跑堂的伙计也兀自躲在一边不敢过来。

    姜灼并不将她们的表现放在心上,淡然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无大碍,见我摇头,于是继续往前走着,只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像是等我并行——方才那一丝失落,几分惊吓便因此烟消云散了。

    候在客栈的日子着实无趣得很,好容易捱过了七八日,总算是等来了祭天的仪仗队。

    只是,晚上偷偷摸摸跟着侍卫们潜入驿站,见到颜珂和那个替身女子时,却教我吃了一惊。

    不说颜珂手臂上的伤,那个替身女子人事不省地昏睡在床上,嘴唇一片青紫,显然是中了剧毒。

    “她、她怎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哆嗦,手心也沁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半是替这女子担忧,半是感到后怕。

    ——这邝希晗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又是什么人,要将她置于死地?

    如果不是这个女子,只怕此刻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人,便是我了吧。

    “殿下可知道那今河决堤之事?”颜珂将替她换药包扎的侍从挥退,随即忧心忡忡地与我说道,“前几日车队行至湘维城时,再次遭到了刺客袭击,人数更甚前几次;她们不但堵住了车队的去路,还煽动无知的灾民跟着闹事……”

    “怎么会如此?”听她说起经过,我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仿佛亲眼得见了那紧张的场面,“然后呢?”

    “车队折损了几名护卫,教那刺客头子冲进了马车,一剑刺中了肩膀;剑上淬了剧毒,随行的医者束手无策,若不是用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只怕挺不到西宁。”颜珂略带遗憾地扫了一眼床上的女子,随即却欣慰地笑了笑,“万幸殿下并不在车里,躲过了这一劫,这也是殿下福泽深厚,先皇庇佑之故。”

    ——只是,连累了对方替我挡下这一劫,我这个当事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见她满怀安慰地看着我,只好岔开了话题:“本王见珂姨也受伤了,可有大碍?”

    她不在意地挥了挥已经包扎完毕的手:“我已将毒素逼出,只是些皮肉伤,倒是无碍。”

    “那她?”忍不住问起床上的女子,心中却隐约有了预料。

    “左右熬不过今夜了吧。”颜珂叹了口气,眼里却并没有太多伤感之色——说到底,这女子不过是她训练来为邝希晗挡驾的替身,犹如物件一般,没了便没了,至多惋惜几分,若说为她伤心,却是不见得。

    我知道这也怨不了她,却怎么都挣不开心中的负罪感,连带着面对她时的态度也不自觉的冷了几分。

    她只当我是忧心刺客一事,于是安慰道:“殿下不必忧虑,这些刺客以为自己得手,只要我们放出殿下伤重的消息,近几日她们必不会来犯;况且到了西宁地界,便可征调当地的兵员护卫,安全自当有保障。”

    “我不是为这个……”我也不欲与她多做解释,想来也是无法沟通,还是省下心力做我该做的事,“唉,算了,珂姨先去休息吧,本王今夜便守在这里。”

    “殿下这是何故?”颜珂蹙起了眉头,试探着问道,“可是担心这替身死了?这倒不妨,侍卫中还有一人与殿下身形相近……”

    “珂姨,”我按耐住心头窜起的火气,迅速打断她,“你且休息吧,本王只是想……陪她一会儿。”

    “……是。”她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女子,我才放开了一直紧攥的拳头——掌心已然被指甲刻出了血痕,而这疼,丝毫不能弥补心头的愧疚。

    我走过去,靠在床边,静静地守着;烛火摇曳,却不能为她的脸色添上半点暖光,那颓败的灰意一直漫上她的肌肤,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一丝一缕的将生机从她身上剥离。

    除了眼睁睁候着,盲目地祈祷着,我帮不上一点忙。

    第二天早上,轻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然没气了。

    而我也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25章 空皙

    唧唧喳喳的清脆叫声,在耳边不知疲倦地喧闹着,说不上来是什么鸟儿,虽不至于聒噪,到底打断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睡意——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揉了揉犹自发蒙的脑袋,只觉得胸口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这身子还真是不禁折腾,才熬了一晚上就不行了。

    若是那刺伤和剧毒是落在我身上,只怕再好的仙丹妙药也捱不过几个时辰。

    想到那代我受罪的替身女子,心里又是一痛。

    “殿下,您醒了?可要用膳?”小蝉的声音自帘帐外响起,教我揉胸口的动作一滞。

    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你且过来。”

    “是。”他撩开床铺的帘帐,轻手轻脚地替我后腰塞上靠枕,然后垂手肃立着,面上有些忐忑,“殿下有何吩咐?”

    扫了一眼这座厢房的布置,不似客栈,又比官驿要简陋得多;窗下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半开未开的桃花,其余却不见丝毫能够称得上装饰的物件了,俭朴得仿佛是郊区田园的农户家里。

    只有一点,我所身处的铺盖之中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檀香,却不是普通农家里会有的气味。

    “这是哪儿?本王睡了多久?”我本意是想先问问那个替身女子——她是否真的断了呼吸?若如此,她的身后事又要怎么处理?

    然而我并不确定小蝉有权限知道这些隐秘,或是参与到其中,如果贸然提起,陷他于危境中反被颜珂灭了口,则是我的过错了。

    “禀殿下,这里是灵觉禅寺,祭天大典操办的地点;至于殿下您,已经睡了近十二个时辰了,倘若还未醒,怕是颜总管就要请主持来为您诊脉了。”小蝉一脸担忧地替我掖了掖被角。

    “哦?灵觉禅寺……怎么,祭天大典竟是在寺庙里举办?你可知这是何缘故?”怪不得这被褥上会有檀香的味道,原来是一座寺庙。

    ——只是,按照大芜的情况来看,这庙里的人莫非不是光着脑袋的和尚,而是一群……尼姑么?

    “殿下可是忘了,灵觉禅寺自我大芜开国之初已有之,每一任主持均是德高望重的大贤,祭天大典事关国祚,历来都是由禅寺的主持负责;而这一任的主持空皙禅师乃是先皇御封的国师,就连殿下您见了那位都不能不给三分薄面……”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听得我脑仁疼,但是大概也明白了这禅寺的主持是不能得罪的。

    点点头,示意他停下啰嗦,心里有个疑惑,遂玩笑似地问道:“本王晓得了,就你知道得多……说来奇怪,你一个后院深闺中的小侍从,怎么对这些事恁地清楚?教训本王的口吻,竟是比颜总管还要老成?”

    ——刚才那番话的见地,可不像是个大字不识的侍从说得出来的。

    “殿下恕罪!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哪知我不过随口一说,他竟“噗通”一下跪伏在地,狠狠地磕向地板,声音惊慌无措,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已经连着几下将额头磕得青紫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且慢!本王并未怪罪于你……你先起来吧。”

    他叩首的动作戛然而止,之后晃悠悠地站起身,却只一味低着头不敢看我,额头上的伤口看得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罢了,你自去包扎一番,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在他福了福身即将离开时,我又补了一句,“对了,去请颜总管过来。”

    等他小心翼翼地阖上门板,退出房间后,我放松地靠在床柱子上,眉头却不由越皱越紧——仔细琢磨起来,他刚才的表现,不太对劲啊。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贴身侍从在面对我时,如惊弓之鸟,太过于谨慎,也太过于害怕了。

    虽说不排除是邝希晗余威犹在,而颜珂对他的震慑教他吓破了胆,可是我看他的神情之中,似乎总藏着些忧虑,哪怕是我已然带了笑意与他亲切地问话,甚至是闲谈玩笑,他眼中的戒备警惕从未消失过。

    想到这儿,不由苦笑:到底是我多心,还是邝希晗为人太过恶劣,就连贴身侍从也时刻担心遭到毒手呢?

    “笃笃”的叩门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颜珂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长发黑如鸦羽,皮肤白皙胜雪,唇如丹朱,齿若编贝,当得起“绝代佳人”四个字。

    ——她是谁?为何颜珂要带着她来见我?总不会又是什么护驾挡刀的替身吧?

    思及此,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我打量她,那女子笑盈盈地望了过来,眼如秋水,眉若含情,也不见她刻意做作,自然便带有一抹别样风致。

    正暗自猜测这女子的身份,就见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我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乃是一件灰色的僧衣,脚上踏着一双粗布麻鞋,皓腕间戴有一串沉香佛珠,身无长物,未施米分黛,竟是一副出家人打扮。

    “殿下不可失礼!还不快见过空皙禅师。”颜珂嗔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沉声提醒道。

    “呃,抱歉……见过空皙禅师。”经她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直愣愣地盯着人家是非常不礼貌的举动,连忙挣扎着起身行礼——奇怪的是,平日里对我极为宠溺的颜珂竟是由着我起身,毫不阻拦。

    倒是那个年轻貌美的空皙禅师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了我,将我按回了床上,低柔的嗓音带了几分磁性,格外动人:“无妨,殿下玉体抱恙,合该好好休息才是。”

    ——对了,她说这女子便是空皙禅师,岂不就是方才小蝉提到的主持?

    怎么可能?她看上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啊!

    况且,尼姑不都是要剃度出家的么?她这一头青丝可比我浓密亮眼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震惊之时,已是失口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只见颜珂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而那空皙禅师却掩口轻笑,眉眼弯弯,显然是对我无意间的恭维受用得很。

    陡然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我尴尬地低下头,只好轻咳几声作为掩饰。

    “殿下切莫说笑,贫尼今年四十有三,已逾不惑了。”她又念了一声佛号,轻笑着说出教我瞠目结舌的话来,“至于头发……贫尼乃是带发修行,故未曾剃度。”

    若不是还记得颜珂在场,有所克制,大概我会失态地惊呼出来——单从外表上来看,谁能想到这位师太已经四十多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功法,又或是美容养颜的方子,找机会定是要与这位师太打听一番。

    “师太驻颜有术,容光焕发,小王佩服不已。”试图从她的皮肤上看出些许端倪,却以失败告终,我不由发自肺腑地称赞道。

    不料这位师太脸上的笑意蓦地一收,竟是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半真半假地教训道:“殿下从哪里学来的轻佻话,该罚。”

    “啊?”我摸了摸被她轻敲的脑袋,瞥了一眼无奈摇头,但笑不语的颜珂,只觉得一头雾水。

    ——这位师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教人捉摸不透。

    我分明是在夸她,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呢?

    ☆、第26章 桃夭

    虽说这师太生得年轻,年龄上到底是我的长辈,当着颜珂的面,我并不敢顶撞于她,只好唯唯诺诺地道歉:“师太莫怪,是小王唐突了。”

    哪知她依旧不肯放过我,揶揄地笑了笑,纤纤玉指戳向我的脑门,将我戳得一个后仰:“都说凌王殿下是出了名的霸道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怎么到了贫尼跟前却是这般软弱?莫不是装模作样,存了别的打算?”

    ——前番还说我轻佻,可她这说话的口吻也算不得出家人的慈和无为吧?

    认错也不是,不认错也不是,真是教人难做。

    我也看出这位空皙禅师只怕是故意刁难于我,无论我如何作答,都要被挑出些错来;唯一的靠山颜珂却一反常态地毫不帮腔,只做壁上观,断了我求助的念头……还不如闭上嘴,乖乖挨训吧。

    见我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她轻哧一声,似乎被我投降般地妥协逗笑了,悠悠念了一句佛号,声音里又透着几分怀恋:“多年不见,殿下还是这般可爱。”

    ——咦,听她话里的意思,莫非她见过幼年的邝希晗?

    难怪颜珂会纵容她捉弄自己,想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由此可见,这个空皙禅师的国师头衔并不仅仅是个摆设而已。

    只是,在她面前,我的一言一行是否会露了端倪,引她怀疑呢?

    “贫尼记得,殿下小时候总是粘在皇帝陛下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不知道长大后可还是那般粘人?”她一边取笑着我,一边伸手搭在我的腕间探起脉象来——脸上的笑意却一下子转淡了。

    “这么多年过去,殿下的性子可是半分未改,这一点倒是极肖先皇。”颜珂略带骄傲地说着,同时小心地观察着空皙禅师的神色——在发现对方脸上的凝重时,脸色不由跟着一变,紧张地问道,“怎么?莫不是殿下的身体有不妥?”

    “嗯,这脉象有些奇怪啊……”美貌师太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凑近将我的眼皮翻开检查了一番,又令我吐出舌头仔细查看,喃喃自语道,“除了那不足之症,似乎另有玄机。”

    “此话怎讲?”颜珂急忙问道。

    “唔,不好说,要等贫尼回去查阅医典,验证过后才能得出结论。”半晌,空皙禅师摇了摇头。

    “事不宜迟,有劳师太了。”颜珂却是个心急的主,只嘱咐了我几句便拉着那美貌师太急匆匆地离开了。

    “阿弥陀佛,殿下若是得闲,不妨去看看寺中的桃花罢……”被拖走前,空皙禅师微笑着扭过头对我说道。

    用过了饭食,左右无事,想起了空皙禅师的建议,我遣开了侍从,独自在禅寺中漫步,领略寺中的独特景色——我知道侍从们必定没有走远,而是悄悄跟在附近,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灵觉禅寺又名桃花寺,盖因寺中种满了桃花树,花期一到,桃花盛开之时,微风轻拂,落英缤纷,如十里红妆,美艳不可方物;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都只为看一眼那桃花美景。

    更有传言道:若是有缘人于桃花树下定情,必能白头偕老,恩爱非常,所以这桃花寺之名反倒比灵觉禅寺更为人熟知。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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