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进京记 作者:猪美美

    第7节

    看着那一幅幅背脊,雷丰瑜的脸已经铁青颜色了。

    “陛下,还要看什么?”东嘎将军问道。

    “要看。”雷丰瑜咬了咬牙,“还有一处。”他转回头看着我,“把靴子也脱了。”龙跃的脚得过冻疮,也有疤。

    这话吧,我觉得那皇帝应该是跟我说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东嘎将军理解错误,还是东嘎将军故意寒掺他。

    大手又是一挥,“听到没,靴子也都脱咯。”

    两千双靴子噼里啪啦,两千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臭脚丫,啥时间让现场气氛浓郁的好像……,好像……,请原谅我,我的词汇又太贫瘠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只听到周围哇!哇!生一片,那些汉人官员,都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你说这些汉人也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样就吐了!鄙视!

    第33章 我已生白发

    我被剥的就剩裤头,坐在马车里。

    雷丰瑜靠在马车的车筐上,闭着眼睛,他手里还抓着我的一只脚,脸上是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还记得刚才那会儿,当那些文绉绉的汉人官员都被脚丫味熏吐了的时候,他却两步跨回车厢里,抓起我的脚看,他当时看得那么仔细,脸差不多都帖到我的脚丫上了,然后看完之后人就一直这个样子了,我怀疑他其实也被熏坏了,那些汉族官员吐出来了所以还没事,而他硬憋着没吐,也许会被熏的背过气了。

    要真晕过去可不是个小事,我犹豫再三,伸手要去掐他的人中。

    那皇帝似乎有所感觉,睁开了眼睛。原来还没晕!

    我连忙收回手,“陛下,让我把靴子穿上,就没这么臭咯。”马车现在又在往京城行进了,那两千差巴自然都穿回了靴子,只有我这还在往外散发臭味。

    雷丰瑜放开了我的脚。

    我把靴子穿好了。

    不过在后面的路上,雷丰瑜的表情始终没有转好,始终还是那么痛不欲生。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车外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到了。”

    我看到那皇帝依旧带着那种家里牛都被狼叼走了的痛彻心扉的神情,下了车。

    我抓起自己的袍子穿上,然后挑起车帘,我看到那一抹明黄已经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进了一座宏伟巍峨的比扎什伦布寺更加宏伟巍峨的宫殿里面。

    “央金,你干的不错。刚看到那家伙失魂落魄的下了车,看来你把他也蒙的不浅,哈哈,真让人高兴。”马车旁有人这样说。

    我没搭理说这话的那位神经兮兮的龙月,而是一提袍子角就要跳下马车,因为我看到白玛公主和杰布太子已经跟着那抹明黄身后,一起往宫殿里进了。

    “皇宫里你不用跟着进去。”龙月拉住我说。

    我这才发现,跟着白玛公主和杰布太子一起往里走的只有陪伴太子前来的几位官员,白玛公主身边的几位女官,而我们这些军中护驾的兵甲都留在了宫外。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中原的皇宫就算再大,中原的皇帝就算再对吐蕃来使放心,也不可能一下子放五千的吐蕃兵进他的皇宫。

    “别愣着了,归队。”噶尔多吉对我一摆手,让我归队。

    “阿勒!”我再次提前袍子角,要跳下马车,可偏偏又被龙月拦住了。

    他拦住我,然后自己屈膝跪在了地上,支起一条腿,“央金,踩着我的腿下。”

    我,“……”难道脱袍子必须要下跪,他没跪,现在还要补跪?

    我转了个方向,依旧自己跳下了车。

    “为什么你能踩雷丰瑜,就不踩我?”小屁孩很不高兴的嘟囔着。

    我不理他,径直跑回自己的队伍。

    队伍那边,东嘎将军正在和一个天语国的将领争论着什么。

    我听了一耳朵,大致是东嘎将军要派一小队兵跟进王宫保护太子,天语的将领认为宫里的防务完全交给宫里的侍卫负责就好,没有必要我们的人进去。

    东嘎将军说了半天,但中原的将领态度强硬,最后东嘎将军退一步要求留下一队人守在宫外,预备太子随时有事情召唤,结果还是不被允许,只被催促着,赶快撤出皇城,到京郊的兵营里去扎营。

    东嘎将军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我和其他兵甲的心里也不舒服了起来,当初汉人的军队在逻些城横冲直闯的跑马都可以,我们现在只留下几个人看守,都不行?

    那汉人的将领见我们不肯走,招来了一队兵马,那队兵马人数虽不算很多,但个个顶盔掼甲,手持□□,步步向我们压近,逼迫我们后退。

    我们这边不仅有士兵,还有热芭女子,被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

    东嘎将军火气上来了,将这些热巴舞者招到军阵当中,下令外围兵士弯弓搭箭,对方再若逼近,乱箭齐发。

    一场好好的拜访,眼看着要闹出流血事件来。

    龙月突然凑到我耳边,说道:“你要是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摆平这件事。”

    “答应你什么?”我戒备的看着他,这小屁孩很幼稚,但也很诡计多端,比骗过我的那些贵族还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晚上你跟我去我家。”小屁孩说道。

    “没有可能。我只会跟着我的部队走。”我说道,并且劝他,“你赶快离开吧,小心一会儿误伤了你。”

    “你是在关心我吗?”小屁孩突然满眼感动的样子,“就冲这,好,你等着,我替你摆平。”

    说罢他打马出了阵列,扬声对那个汉族将领说道:“瞿军,这些都是陛下的贵宾,你可别造次。”

    “你是谁?”这将领不认识龙月,但看他是汉人的样子,又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于是让他靠近前来。

    “哈哈,都是一家人。”龙月靠近瞿军耳边说了几句。

    不知道说的什么,瞿军脸色一变,龙月又嘀嘀咕咕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瞿军点了点头,然后扬声对东嘎说道:“东嘎将军远来是客,末将失礼了。不过陛下宴请贵国的太子,并会邀请他留宿宫中,将军对太子的安全的确多虑了。并且我天语的皇宫宫门口,又怎能允许他国兵马驻扎?这确实非是末将故意刁难。这样吧。”瞿军向不远处一指,“离此不远就是兵部,东嘎将军可以安排一两百名兵卒暂住兵部,这样你觉得如何。”

    “如此,那就依照将军的安排吧。”东嘎将军很快说道,说完命令手下收了弓箭。

    本来嘛,远道而来是为了感谢主人的慷慨救助,加强两国的友谊,东嘎本就没想过要与主人家兵戎相见,刚才只是一时气不过,此时听对方言语和气了起来,说的也句句在理,于是也就放下了心中芥蒂。

    安排噶尔多吉带着两百人去兵部,东嘎将军带着其他人,跟随瞿军指派带路的人退出京城之内,驻扎进位于京郊的一处兵营里。

    兵营很破旧了,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遍地的杂草、落叶。

    带路的指点了粮草、柴薪堆放的仓库的位置,就掉头回去了,留下四千八百名吐蕃兵在这里自己扎营,自己造饭,自己整理收拾。

    本来已经缓和了的气氛,一下子又因为这种冷漠对待而变得不那么愉快了起来。

    “这到了京城,反而不如在路上村镇时地方官给的待遇好。”平常就最是事多的江央才让,很不满意的嘟囔着。

    “这里以前是京畿五营步兵的营房。”龙月说道,“这京畿五营步兵的统领胡大将军,三年前死了,因为他的独生儿子死在了对戎狄的战场上。老将军老来得子,没想到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听到消息后一口血喷出来,人就再没醒过来。”

    他用手抚着一扇门扉上生锈的门环,道:“老将军死后,这京畿五营的设置也被取消了,原有的营兵一部分并入了御林军,一部分划归了雷龙骑军,只剩下了这营盘,三年了,却没人舍得拆。”

    听了龙月的话,一众吐蕃兵半天再没人吱声。

    “虽然之前的白灾上中原帮了不少忙,但其实在吐蕃人的心中并不如何感激,而在中原的百姓心中,对吐蕃人不止是看不起的,甚至是怀有一定的怨愤。”龙月继续说道。这个看似不成熟的小屁孩,话语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他耸着肩摊了摊手:“你们的赞普让太子前来出访,天语的皇帝留太子在宫中款待,本来是为了拉近两国的关系,但谁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鲁莽了!”东嘎将军对龙月一抱拳,“多谢指点。”

    然后他对众兵将道:“分散开来,喂马、搬柴,整理房子。”

    东嘎将军这样下令。所有人都默默的开始做自己的事,再无任何怨言。

    龙月却又过来拉起我的手,“你跟我来。”

    “什么事?”我问。

    “我帮了你,你去我家。”龙月说道。他刚才的睿智全不见,又恢复成了嬉闹无赖的小孩子样。

    “我不能随便离开兵营。”我道。

    “不离开,就在这。”龙月拉着我,走向营房一隅。

    那一处房子与别处不同,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好像民居一样的院落。

    他推开了其中一间的门,“这里曾是我家,正确的说是我爷爷的家,是我爹长大的地方。”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似祈求的声音,问道:“今天你就住在这,行吗?”

    我觉得没有办法拒绝他。

    如果说那皇帝的眼睛好像两面湖水,那这小屁孩的眼睛就好像两面小湖水,而且是很不稳定的那种小湖,如果我拒绝他,保不准那小湖里就会决堤。

    “太好了!”他雀跃的欢呼一声,然后道:“我去替你搬行李。”

    “不用。”我说,接着我转过身,脸冲门口,大吼一声:“大哥、二哥、三哥,我找到了个好地方,咱今晚就在这过夜吧。”

    “阿勒!”远处很快传来回应声。

    我很郑重的对一幅目瞪口呆状的小屁孩说:“我们四兄弟,到哪都不分开。”

    我哥他们搬着行李铺盖过来,小屁孩不情不愿的让开门口,让他们进去。

    我则站在院子中看着这处院落。

    小小的院落,空荡荡的,只在院子一角种着一棵枣树,枣树上结了些枣子,不过现在还是青色的。

    “入秋时枣子就熟了。”小屁孩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那枣子很甜的。”

    我转头看他。

    他指着枣树旁边的一个地方,“那里,原来有个草垛。”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耳边听龙月说道:“曾有三个少年,总角相对的躺在那草垛上。”

    “你说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呀,我想当官,当个大官。”

    一阵风吹过,没有了那三个少年,也没有了草垛,只有满地的枯叶被风吹动。

    “央金!”龙月看着我。

    “哦?”

    “我们把这里收拾出来吧。”他说。

    “阿勒!”我从墙角找到一把不知道放置了多久的扫把,把院子里的落叶都扫干净了。

    稍后,我们将院子打扫干净,又抱来干草堆成草垛,再将我们的马匹都牵进院子里来。

    我哥他们也收拾好了行李铺盖,我们四兄弟和月儿一起躺在草垛上。看着月亮慢慢升起在老枣树的树梢上。

    月光穿透树影照在我的脸上。

    ……

    此时,皇宫的紫微宫里,月光透过窗纸,照在雷丰瑜的脸上,他对镜而立,审视铜镜中自己的脸,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耳鬓,“十八年了,我的鬓边已生出了白发,而你……还依旧是十七岁的年华?”

    第34章 额滴个神呐

    雷丰瑜疑惑的站在一面铜镜前,审视的看着自己的脸,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耳鬓,“十八年了,我的鬓边已生出了白发,而你……还依旧是十七岁的年华?”

    雷丰瑜对着镜子思索了片刻,问壮壮道。“安庆最近怎么样?身子骨还硬朗吗?”

    “硬朗的很。”壮壮答道:“那老爷子成天没事就拎着个鸟笼子满宫转悠,这地方吃吃,那地方拿拿,无聊了就挑拨下面的小太监打一架,他看乐呵。下面的人都对他意见大了,不过他辈分高,连我和风不服也要叫他一声祖宗,各宫的娘娘们也要让他三分,都是拿他没辙,私下里都称他为宫里三害之首。”

    “这个老精怪,朕看他就是闲的。”雷丰瑜笑骂一声,“你去,让他带上几个小太监,收拾了铺盖去兵营里祸害去。”

    “兵营,这……”壮壮有些迟疑。安庆虽说现在在宫里祸害了点,但他曾经伺候过两代帝王,一位皇后,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老了留在宫中颐养天年,虽然有时让人头疼,却并无大错,难道要赶出宫去?你让他这大年纪又往哪里安身?

    “不是要赶安庆走。”雷丰瑜说道:“吐蕃这次来了五千兵,需要有人去安置,都是些个大老粗,若是给他们来硬的,说不定就打起来了。”今天在宫门口的事,雷丰瑜过后当然知道了,“这事你让安庆去办吧,他准能干好。需要什么吃的用的或是银钱,尽管上库里去领。”

    “这事他准乐意。”壮壮笑着道。直接上国库去领钱领东西,这可是个肥差,安庆岂止是乐意,简直能乐开了花。

    “另外,记住叫他督促吐蕃来的那些人都洗澡换衣服、换鞋袜,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雷丰瑜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头,“真臭!”那家伙的脚丫真臭,而且还黏黏糊糊的都是汗,那臭汗粘在了手上,到现在臭味还没去。

    ……

    兵营里来了个老头,带着一群看起来不男不女的,自称是什么公公母母的人。

    然后整个兵营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水了。

    “整理打扫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洗澡?”

    这群不男不女的公公母母,一个个凶神恶煞一样叉着腰,盯着我们挨个洗澡。

    洗也就洗了吧,还在旁边一直瞎嚷嚷。

    “额滴个神呐!看这脏的,兵营附近的几个池塘,被你们一洗,里面的淤泥都厚了几尺。”

    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啊,我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居然忍住了没有像江央才让那样直接把人扔到淤泥厚了几尺的池塘里。

    “猴崽子,既然衣服都湿了,那就脱了吧。”那老头怪声怪气的说道。

    于是,池塘里爬出来的那位公公母母,就将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脱了下来。

    然后,在场的所有吐蕃兵就都傻了。

    “看到了吧,我安庆还有这几个小猴崽子,我们都是阉人,阉人明白是什么了吧?就是没有了子孙根的人。”老头子说道:“人没了这子孙根就啥都不在乎了,脸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有本事就来,冲我来,不敢动手的就不是爷们。”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还可以动手,但现在知道了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谁还能下手呢?

    吐蕃兵不吭声,安庆却不依不饶了,一头就冲着刚才丢人下水的江央才让,撞了过去。

    江央才让大叫一声,噗通!就跳进了水里。“您老别生气,我洗,我这就洗。”说完闷在水里,头也不敢抬的使劲搓泥。

    “你们谁还来?”安庆看着池塘边上戳着的其他吐蕃兵,手指一个一个的指过去,“你,你,你,还是你……”

    噗通!噗通!……,通!通!通!通!……,凡是给他手指点中的,都闷声不吭的往水里跳,这叫一个乖顺。

    转了一圈,最后安庆的手指点到了我的头上,“你!”

    我正要脱了袍子也跟着往水里跳,安庆却跟我勾了勾手指头,“你跟我来。”

    ……

    好大的一个澡盆,热气腾腾的一大盆水。

    安庆把我按在里面,手上缠上毛巾,从头到脚狠搓一气。

    这么大年纪的人,真不知道怎么还这么有力气!直搓得我嗷嗷乱叫、鬼哭狼嚎。

    搓完了,安庆审视着原本清澈,现在已经变成泥汤的洗澡水中,红彤彤的好像刚被剥了皮的兔子一样的我,叹息一声:“真是好皮相。”

    接着,他坐在小公公搬来的椅子里,端起一杯茶,慢慢的用茶盏盖子,抹着茶汤上漂浮的茶叶,对我说:“小子啊,就凭这副皮相,你就能得到这辈子你做梦也想不到的滔天富贵。”

    “你们中原人都有毛病!”我哼一声,从盆里爬出来。

    正要拿我的衣服穿上,却发现我的衣服已经被刚才搬椅子的小公公抱走了。“这我穿什么?”

    “换新的。”安庆指了指早就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托盘里的衣服、鞋、袜,说道:“陛下赏下来的的。”

    我拿起来抖开一看,见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长衫,这种长衫我在来京城的路上见过,是天语的一些读书人穿的,叫做儒衫的东西。

    疑惑的问道:“全军都赏了?”我们要都穿成这样,还怎么骑马?

    “都赏了新衣服。”安庆答道。随后连声催促着:“穿上,穿上,入乡随俗。”说着放下茶盏,动手过来帮忙。

    中原的儒衫穿起来有点麻烦,不过在安庆的帮忙下还是很快穿好了。

    衣服鞋袜都穿好,安庆又给我弄头发。

    将湿头发用布巾子擦干了,攥了个文人的发髻,斜斜的插上一根白玉发簪。

    弄好后又审视了良久,道:“何止是滔天的富贵,凭着这幅皮相,滔天的权势又有何不可得?”他的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语气突然就和气了起来,“小兄弟啊,只要你以后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以后咱们就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富贵荣华。”

    “你很穷?”我闻安庆。

    “嗯,穷啊。”安庆以前是宫里的总管太监,上面的赏赐,下面的孝敬不计其数,油水是大大的多,现如今清闲是清闲了,可除了每个月比照五品官得十几两银子和几十担禄米外,也没什么活钱了,虽说宫里管吃管喝,他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可捞银子这种事本身就是个乐趣。

    我听他说穷,于是捡那起从我那被拿走的袍子里落下的钱袋,从里面抓出一把铜钱塞进安庆的手里,“老人家不用谢,佛祖教导我们要慷慨的布施给穷困的人。”

    安庆:“……”

    安庆感动得脸皮都抽到了一起,我的心里也很开心,不知道我的慷慨能不能让安庆这个身体残缺的老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我带着这种帮助了别人后愉悦的心情,推门走出屋外。

    全营的人都已经洗好了,也都换上了新衣服。

    只是他们的衣服跟我的不一样,他们是黑色的短衫,不过很精致,领口和袖口都用黑色的丝线滚绣着吉祥的云朵图案。

    “央金,你怎么穿这种怪衣服?”我的哥哥们围着我看,“而且你看我们的衣服上都有丝线,你的却是棉布的。”

    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觉很柔软。“丝不丝线的也没什么,这衣服穿着也挺舒服的,不过太长,骑马会很碍事咩。”

    “这还不简单。”嘉措蹲下来,比了比长短,然后前后两边一扯,长衫就变成了短衫,得意的道:“看,这不就行来咩。”

    “啊呀,嘉措你真聪明!”我赞道。

    随后跟出来的安庆,本来抽到一起的一张老脸,在看到由长衫被扯成的短衫后,变成了嘴歪眼斜,抖着手指着我们道:“真是啥也不懂的土包子。”

    “一件布衣服能值多少钱?”我说,“难道还能值一头牛?”我觉得安庆这个老头真小气,我刚刚给他的那一把铜钱在逻些差不多能买一匹布了,还是上次给丹珠买的那种印花的布,“这件衣服甚至没有印花。”

    安庆瞪着我。

    这件布衣服值多少钱?

    这可是从遥远的海外贩运过来的一种长绒的棉花,这种棉花纤维又细又长,用它能纺出像蚕吐出的丝那么细的棉线,用这种细棉线二十四股放在一起,再搓成一根线,用这种线织成的布料,比普通的棉布柔软、轻盈,又比丝绸结实、有型,并且冬暖夏凉。

    这种布料不是论匹卖的,而是上秤称的,一秤衣料一秤黄金,而这些被贡进大内的,由皇帝亲自选出来给皇后做衣服的料子,更是其中的精精品,这地上撕下来的这一块,它值不值一头牛?你该问它值不值一百头牛?

    不过这次安庆什么也没说,觉得跟这种啥也不懂的人说了也白说,干脆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这老头!”他既然走了,我自然乐不得了。打了个哈欠,对三个哥哥说:“洗了澡乏了,咱们睡了吧。”

    二哥次仁要去站岗,我和强巴、嘉措一起回到龙月给我们安排的那个住处。

    屋子里被褥枕头已经铺好,却不见小屁孩。

    “这么晚,他去哪了?”这里这么热闹,他居然没来看热闹?

    第35章 夜访

    龙月这个时候正在李云锁的衙门里。

    李云锁的衙门一点也不起眼,甚至这个天底下知道他的衙门在哪的都没几个人。事实上李云锁的这个暗探机构不是隶属于天语朝廷的机构,也不在朝廷拿薪俸,这个机构完全是属于雷丰瑜私人的,所有开销、费用都是从雷丰瑜以私人名义开设的钱庄、酒楼等买卖的盈利中出的。

    所以朝中许多人虽然知道有这么个机构,有李云锁这么一个大特务头子在,但谁也参不透它真正的秘密,谁也别想插手这里面的事情,这就保证了他是皇帝私人监察百官,了解天下民生民情的一双最锐利的眼睛。

    龙跃当年在外办差,雷丰瑜为了让他能随时随地有帮手便宜行事,将一枚能够调动这个衙门里一切力量的,代表着凌驾于一切身份地位的戒指,交给了他。

    现在这枚戒指正被龙月拿着,放在李云锁面前的桌子上。“李云锁,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

    李云锁靠着桌子歪坐着,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眼睛瞟了瞟桌子上的戒指,目光又收回到手里的药碗上,“为了那个央金?”李云锁作为天底下最大的特务机构的头子,央金这个人的存在他当然知道,今天吐蕃太子进京的时候,他甚至还混在看热闹的百姓里,远远的看了看那个人,觉得那个人乍一看像极,但其实细看看也不是那么像。

    “对。”月儿说道:“那央金明摆着不是我爹,可雷丰瑜对他的态度却不同寻常。他把安庆派过去了。安庆你当然知道是谁,他除了伺候雷丰瑜和以前的太上皇,就是伺候我爹,你说雷丰瑜把安庆派到央金身边,到底是什么用意?”

    “我可以告诉你个事。”李云锁喝了口药,说道:“今天仇九进过宫了。”

    “仇九?什么事?”

    “去吐蕃查央金。”

    “派仇九去吐蕃查央金?”龙月听了李云锁的话,思索着道:“难道他还怀疑央金就是我爹?”

    “怀疑什么的不好说,不过……”李云锁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很重视才会不放心吐蕃现有的暗探,而派遣专人过去调查。”

    “他这样做的话……”龙月咬了咬手指头,道:“李云锁,你现在就安排人,一定要赶在仇九之前到吐蕃,我要比他更早一步得到结果。”其实他心里也还是有怀疑的。

    “恕难从命。”李云锁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直接拒绝。

    “你竟敢不服从这戒指主人的命令?”龙月大怒,用力一拍桌子。

    “不服从,你又待如何?”李云锁好笑的看着龙月,就像看一个竖着毛的小猫。

    “你,我……”龙月突然愣住了。是啊,对方不服从,自己又能怎么样?

    “我今天就卖个老,以一个有些阅历的长辈的身份,告诉你一句话。”李云锁一字一顿的对龙月说道:“权和力是两个东西,可也是一个东西,没有力,就没有权。”

    龙月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但瞬间就恢复了过来,甚至笑了笑,“李云锁,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失踪了三年,龙家的死士也都不在了,龙家就没有力量了?”他的眼中射出凌厉的光,“你不妨拭目以待。”说完拿起了桌上的戒指,转身走了。

    “哎!”李云锁叹了口气,“你们父子怄气,把我夹在中间做恶人。”

    “在清流们口中,你李云锁是天底下第一恶棍,据说提到你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雷丰瑜笑着从屋子里的一道暗门中走了出来。

    雷丰瑜登基以来,威慑群臣,严惩贪官污吏,也曾兴过几次抄家灭族的大狱。这几次大狱当然都是雷丰瑜授意去办的,但雷丰瑜那是千古明君,这屎盆子自然全扣在了李云锁头上。都说李云锁是个小人,没事在皇帝耳边打小报告,逮着由头就大搞瓜藤抄,生怕杀的人不够多。

    再加上见过李云锁的人不多,直把他传成了个青面獠牙食人饮血的怪物一样。幸亏李云锁不在朝中任职,不然清流们肯定天天一起攻讦他,唾沫星子也淹死他了。

    “这倒是提醒我了。”雷丰瑜寻思着说道:“最近几年你太过消停了,恶名不及以前了,要不然咱们搞出点事情折腾折腾。”官员们不能让他们日子太舒坦了,要常敲打敲打,纵使拉帮结派、中饱私囊的事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也要他们常有个顾忌。

    “看来陛下今天心情不错,又有心思琢磨折腾别人了。”李云锁半带调侃的说道,“不过月儿可不要太小看了。”

    “龙跃当年的势力极杂,月儿要真有心将这些散落的势力整合起来,怕是很能折腾出些事情来,我察觉他这几年走南闯北的,自己也存下了些‘私货’,前几天帮他劫央金的那个秧歌队,就不一般。明知道那是吐蕃来访的客人还敢劫的,那就是肯为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李云锁分析道:“这小子不简单,你可别掉以轻心。”

    “折腾吧,我正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雷丰瑜笑着说道。

    突然,他指了指李云锁手里的药碗,“高原的药材听说别有神奇,这些吐蕃太子进献来的都是最好的,往后我让壮壮安顿的给你熬好了送来。”说着拍了拍李云锁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呀,干起事来就精细,对自己却马虎,要不然这病也不会一直拖着好不利索。”说着又叹了口气,“你这老大不小的也没讨个老婆,还要我这里替你操心。”

    李云锁眨了眨眼睛,暗道一声:有阴谋!

    雷丰瑜也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喝药,喝药,别凉了。”

    李云锁把碗里的药都喝干,只是喝到嘴里怎么感觉苦味又重了几分?

    果然,药刚喝完,碗还没撂下呢,就听雷丰瑜说,“据松赞杰布带来的那位吐蕃医生说,这药喝完要活动活动,发出一身汗来,身体里沉积的致病的毒素就会跟着汗水一起排出来。”

    李云锁认命的放下药碗,“陛下,咱去哪活动活动?”

    “京郊、兵营。”

    ……

    月黑风高是没有的,今晚天气风轻云淡。

    雷丰瑜跟李云锁换上黑色短打,来到了吐蕃兵马驻扎的京郊兵营。

    雷丰瑜自己的功夫不错,李云锁的功夫也还可以,但绝对不是雷丰瑜身边最高的高手,甚至前十的高手怕是都排不进去,但是雷丰瑜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一定会去找李云锁陪着。

    想到这点,雷丰瑜就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云锁啊,朕的身边真是不能没有你啊。”

    李云锁可怜巴巴、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臣,真感动啊!”

    “话说,陛下怎么没直接把人留下呢?那不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跑过来?”李云锁问。

    “朕当时不是蒙了吗。”雷丰瑜答道。

    “呵呵!”能让这位素来以精明著称的皇帝蒙了,还真不容易。

    说话间,前面已经到了兵营。

    两人都不再出声,围着兵营周围,悄悄的转了一圈。

    这兵营李云锁熟,雷丰瑜更熟。以前喜欢龙跃那会儿,没少在这边转悠,如今真有种故地重转的感觉。

    转了一圈,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内行,一看这里的布局,哨卡的分布,戒备的严密程度,就知道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想偷溜进去不太容易。

    不过仗着对环境的熟悉,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雷丰瑜做了个手势,两个人走到一个隐蔽处,潜伏了下来等待。

    此时已入夏,天气热,蚊虫多。

    两人潜伏不动,少不得被蚊虫骚扰。

    李云锁咬牙忍着不动,但今年雨水多,滋生的蚊子数量就多,个头也大,怕是时间久了就让人受不了了。

    雷丰瑜挪动了一下,靠李云锁近一点。雷丰瑜身上有一股子香味,蚊虫闻到退避三舍。

    李云锁投过来一个好奇的眼神。什么宝贝?

    雷丰瑜从领口里拉出一条细绳,上面串着一块蜡状的东西。是龙涎香!

    这块龙涎香是龙跃当年送给雷丰瑜的,算是定情物,雷丰瑜一直带在身上,身上便染上了这香的味道,所以当央金问起是什么这么香的时候,雷丰瑜才会有种好似刹那从云端摔下来的感觉。

    说起来,龙跃也不是没骗过自己,他骗自己那回,让他表弟龙东扮成他,也把自己骗的好惨,这一次有没有可能,其中有一些什么缘故,而如果他是故意为之的话……

    雷丰瑜又开始神游物外东想西想。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云锁悄悄拉了拉雷丰瑜的衣袖。

    雷丰瑜收回心思,抬眼去看,吐蕃军换岗了。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第36章 这一晚我睡的很好

    趁着吐蕃兵换岗,雷丰瑜和李云锁借着兵营里一处视线死角掩护,躲过了正在换岗中的第一道岗哨。然后跟着换岗回去的兵,大摇大摆的往兵营里走。

    怎么能够大摇大摆?

    因为衣服。吐蕃兵的衣服是雷丰瑜批下来的,他和李云锁身上现在就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

    这里配给的物资雷丰瑜也很清楚,灯油火烛很少,视线不好,他们再挑着阴暗的地方走,而且站岗站到半夜的,基本上已经很困很乏了,也没什么人还有精神细看,当然最主要的是,这里不是在战区,也没人想到京城天子脚下有人会偷摸进兵营。

    当然更没人想到偷摸进来的就是天子。

    两人顺利的绕过大营,走向兵营一隅,以前龙跃的家,现在央金住的那个小屋。

    “噗通、噗通、……”静夜里,雷丰瑜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心跳声呢?雷丰瑜用手按住那躁动得不同寻常的心。这样的躁动、忐忑、又迫切的心情,似乎只该存在于莽撞的少年心中。

    十八年前对龙跃,自己似乎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对于龙跃的感情也是后来不知不觉积淀下来的,少年人那种一眼心跳的感觉,那种半夜里偷偷摸摸潜入情人家里幽会的事情,却是没做过的。

    真恨不得时间能够重来一回,让自己补上那段少年时期与他错过了的。

    想到龙跃,突然间喉咙深处就涌起一股干涩的感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拍在了雷丰瑜的肩膀上。

    这一巴掌惊了雷丰瑜一跳,也惊了走在他身边的李云锁一跳。

    就在雷丰瑜想心事的时候,李云锁也不巧走神了。他在想着今天晚上雷丰瑜脸上所展现出来的表情,这些表情太丰富了,甚至有点孩子气,这是多少年没见到过的了!今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像冰封开裂,又或者是破茧而出的改变?答案不言自明。

    这个央金,难道雷丰瑜真拿他当龙跃的替身了?

    直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雷丰瑜和李云锁全吓了一跳。

    “叽里呱啦……”身后的人说的是吐蕃语。

    雷丰瑜不懂吐蕃语,好在李云锁懂。连忙呜里哇啦的回了一句,也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李云锁拉着那人向一旁走去,走了几步,看周围没有别人,一个掌刀劈在那人后脖颈子上。

    搞定!

    雷丰瑜松了口气。

    门是虚掩着的,雷丰瑜推门走了进去,留李云锁在外面把风。

    这里还是当年的样子,没什么大改变,门窗都并不显得很破旧,墙也有新近粉刷过的痕迹,应该是月儿一直都有照看。这孩子倒是有心的!

    这个跨院里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小的那间是空着的,大的一间里面睡着三个人,但却有四床铺盖,就在央金身边那里,好巧不巧的空着一床。(其实不是巧,因为那是次仁的铺盖,次仁还没回来,实际上被李云锁拍晕的那个就是次仁。)

    雷丰瑜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睡梦中的央金,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以为是次仁回来了,咕哝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就继续睡了。

    雷丰瑜笑了笑,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近距离的看着央金,没有了白天时第一眼见到的激动和震惊,以及混乱。这时可以好好的看,平心静气的看。

    但气可以平,心却无法静,它噗通噗通的跳动的这么的有力,这么的悸动。

    对方刚洗过的身体,没有了白天时的汗臭味,带着清爽的气息。

    小麦色的脸庞上,带着两大团高原红,好像接受了足够日光,成熟了的苹果那样。

    这是健康的色泽。龙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的皮肤总是显出苍白的颜色,从没有这么健康的颜色。

    唇的颜色也鲜艳而且水润,像含苞的花蕾一样。龙跃有心疾,并且在他失踪前已经非常严重了,他的唇色常年都是紫绀色。

    鼻子小巧精致倒是与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不像前者那样看起来带着份诙谐的调皮样子,在麦色的皮肤衬托下反倒多了份男子气。

    然后是眼睛,卷翘的睫毛好像也浓了些,再然后是额头……

    细细看来,好像每一处都一样,但每一处好像又都很不一样。

    手指轻轻卷起一缕他铺在枕头上的头发。发丝柔软,不像一般男人头发那么硬,柔柔软软的缠绕了满手。

    熟睡的人又咕哝了一声,挥了挥手,有蚊子,扰得他睡不安稳。

    雷丰瑜解下脖子上的龙涎香,轻轻放在他的枕边。

    ……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梦见我睡在吉曲河边那茂密柔软的草甸上,嗯,但又不是,好像不是吉曲河,而是一面平静的大湖,或许那是卡瓦博格雪山上的湖,总之是很美的地方,周围还萦绕着花香。

    不,那也不是花香,是一种比花香更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人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味道。

    就好像那中原皇帝身上的味道。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醒了,猛然坐起。

    天已经亮了,身边没有别人,但香气却依然萦绕。

    低头一看,枕头边上放着一块蜡状的小石头,石头上还串着丝线。

    闻了闻,就是这个香!

    难道……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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