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作者:毛厚

    第6节

    吃饭的时候基本都是严柯和陆商在说话,司马靖荣像是焉了的皮球,饭也吃得无精打采的。黎邃忙着低头给陆商剥海鲜,看都没看他一眼。

    吃到一半,严柯实在忍不住了,这两人秀恩爱真是秀得他这个孤家寡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忙倒了杯椰汁给黎邃,“别光顾着剥,你也吃啊。”

    陆商放了筷子,接过他手上的两只螃蟹,“我来。”

    黎邃哪里肯让他动手,忙又拿过去,“我自己来。”

    一旁的司马靖荣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神色怪异,他并不清楚陆商和黎邃是什么关系,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举止似乎过于亲密了,之前根本没往那上面想,这会儿却越看越不对,忙回头瞥了眼严柯,严柯读懂了他的眼神,笑嘻嘻地挖了一勺蛤蜊蒸蛋在他碗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忘了告诉你,他俩是一对儿。”

    得到肯定,司马靖荣顿时如遭雷劈,面色如土。

    黎邃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像是故意似的,贴在陆商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陆商闻言嘴角弯了弯,点了点头。

    司马靖荣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这两人肯定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时间丰富的联想如泄了闸的洪水似的,冲得他整个人都懵了,直到离席时都还是呆滞状态。

    走的时候,黎邃跟严柯告别,司马靖荣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地抽了张名片递给他。黎邃一时不解,没有去接。

    司马靖荣反倒有些不耐烦,“拿着啊。”

    黎邃回头看了眼陆商,后者并没有指示,全然凭他自己做主的态度,于是伸手接了,“这是?”

    “我的电话。”司马靖荣别扭得厉害,“有事可以给我打。”

    黎邃怔愣了一下,心中像是有一团暖意化开,不等他说话,对面的人扬了扬手,跟在严柯身后走了。

    “笑什么?”陆商瞥见他要笑不笑的模样。

    “这人真有意思。”黎邃道,拿名片晃了晃,侧头冲陆商笑笑,“这算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吗?”

    陆商分析道:“司马家实力雄厚,你如果能和他做朋友,对你将来是很有帮助的。”

    司马的举措陆商也觉得有些意外,年轻人的世界,他也是有点看不懂了,这两个孩子的性格明明完全不同,黎邃内敛成熟,司马外放幼稚,不过两个人倒是也有共同处,都足够纯粹。

    “我那些话那么难听,还以为他会恨我。”

    “他只是嘴上不肯承认而已,实际上认同你的话。”

    的确,司马靖荣并不存在三观上的问题,这孩子大是大非都是懂的,只是心理年龄还没有长大,从他见人就喊叔叔就能看出来,自我认知不够准确,加上人有点懒,如果他哪天自己觉悟了,入正道勤加研习,未必不是一个可造之材。

    “我也不是想针对他,”黎邃坦白道,“我不愿意别人把你叫得那么老。”

    陆商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我老吗?”

    “三十都不到,哪里老了。”黎邃一顿,又小声道:“就算老了我也陪着你。”

    一道汽车鸣笛声在路边呼啸而过,陆商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黎邃忙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tea_tea 和 姑苏家 姑娘的地雷_

    ☆、第十八章

    晚上睡到半夜,陆商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设置过免打扰,到了晚上只有白名单上的人能打得进来。

    陆商看见屏幕上袁叔的号码,微微皱了皱眉,披了衣服起身出去。

    “刚刚得到的消息,李金钥被警方控制了,我们需不需要采取一些行动?”

    “婵妆是什么状况?”

    “据孟小姐说明天一早会查封公司账户,估计也保不住了。”

    “李岩呢?”

    “跑了,这件事目前还没曝光,他之前得到了消息跑路了,没有查到出境记录,应该还在国内。”

    陆商沉吟片刻,手指习惯性在沙发扶手上轻扣了扣,道:“把我们自己撇开,其他先不要动,让左超注意刘兴田的动向。”

    袁叔像是顿了一下,才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屋内重归寂静,陆商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前。

    正是深夜时分,窗外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灯塔寂寞地亮着,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远处的海平面上,太阳升起的位置隐隐泛起青光。

    李金钥是条毒蛇,当年陆商父亲过世,就与这条毒蛇脱不了关系,可惜商场局势瞬息万变,到了他这里,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与这条毒蛇为伍。表面上他们是合作关系,但扳倒李金钥才一直是陆商多年来的夙愿,为此,他没少暗中安插人手,甚至包括在沉船事件中做手脚。

    如今李金钥落网,他也算是夙愿得尝,这是个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大可以趁势让李金钥彻底无法翻身,袁叔心中通透,因此特意半夜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陆商微微吐出一口气,可惜现阶段他只能按兵不动,鱼要一网打尽才奏效,李岩还逍遥在外,这是个不确定因素,他不能冒这个险。

    “出事了吗?”黎邃拿着薄毯过来,披在他身上。

    陆商抿了抿嘴,“没事。”

    见黎邃担忧地看着他,又说:“帮我把电脑拿来。”

    “要工作?现在?”

    陆商点点头。

    一通电话搅扰得两个人都各怀心事,皆是睡意全无,黎邃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陆商签字批文件。袁叔是个极其严谨的助理,办事妥帖且周全,所有发过来的邮件均按轻重缓急做了标注,写了提要,看上去一目了然。

    陆商在急件里挑了几份下载打开,有的随意翻了翻就关了,有的却看得很仔细,在上面一一做了批注。

    认真的男人最好看这句话果然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陆商气质本就沉静,一旦投入工作,仅有的那一丝虚弱和病态也一扫而光,整个人显得精明又锐利,一个简单敲击键盘的动作都让人心动不已。

    当事人对这一切无知无觉,旁观者却被吸引得移不开眼,两个人挨得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黎邃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燥热,心虚地站起身,转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屋子里太静了,又是两人独处,想转移注意力都困难,黎邃撑在水池边,花了很久才让那颗躁动的心脏平复下去。他刚端着牛奶杯出来,陆商盯着电脑沉声道:“你去休息吧。”

    黎邃脚步微滞,又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把杯子放下,“我不困。”

    陆商抽空瞥了眼牛奶杯,却也没说什么。

    一开始黎邃的注意力全在陆商身上,后来却渐渐被屏幕上的文件内容吸引,他盯了会儿,忍不住指着几个未点开的邮件问:“这几个为什么不看,不也是急件吗?”

    “急件是指他们急,”陆商边打字边道,“与我无关。”

    黎邃表示不能理解,陆商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对他轻笑了一下,“听过那句话吗,皇帝不急太监急。”

    黎邃乐了,“你说他们是太监?”

    陆商想了想,说:“话虽然不太对,但道理是一样的,别人都急的事情,作为领导者恰恰不能急,不要被下属的情绪带跑,要从事件本身出发,几分轻重酌几分考虑,先后缓急,要自己善于分辨。”

    黎邃似懂非懂,陆商抽空看了他一眼,现在对他说这些还太早了,于是笑道:“去睡吧。”

    “那你呢?”黎邃露出了不大情愿的表情,陆商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思量,说:“你要不要试试?”

    “我?”黎邃眼睛一亮。

    陆商打开一份文件,把电脑屏幕转向他,解释说:“这是一份报表附注,上面罗列了这家公司去年一整年的经营情况,你看一遍,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黎邃从未接触过财务,一眼扫过去只觉得眼晕,陆商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完全不懂,只能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去磨。一份附注不知不觉看到了近天亮,黎邃从屏幕中抬起头来,意外地发现他竟然看懂了不少。

    实际上也很好理解,再高深的东西都是人发明的,而发明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方便使用者更加准确地去计算,有些项目的具体核算方法他虽然不懂,但二级科目的字面意思他总是懂的。

    陆商见他肩膀松动,问:“有什么结论吗?”

    “他们花了好多钱。”

    陆商点头:“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有接待、车辆……这里还有个财务费用。”

    “你觉得是亏了还是赚了?”

    “应该是赚了。”

    “为什么?”

    “这个利润这里写了,有六百多万。”黎邃指道。

    陆商轻轻一笑。

    “不对吗?”黎邃窘迫道。

    陆商没答他,合上电脑,去牵他的胳膊,“走,睡个回笼觉。”

    “到底对不对?”黎邃追问,见陆商脱了外套,立即就把话咽了下去。

    远处海平面上,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划出一轮轮金边,渐渐从窗户爬进屋子里,黎邃毫无睡意,又不想搅扰了陆商休息,睁着一双眼,合衣躺在床上看陆商睡觉,等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去厨房做早饭。

    他手脚麻利,动作轻快又认真。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久了,如今这些平凡的琐碎也多了几分珍贵,他格外珍惜。或许陆商不明白缘由,但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是反复想起陆商那半句没说完的话。

    “黎邃,没有关系的,我迟早会……”

    我迟早会死的。

    表面上不说,但自从陆商出院以来,黎邃心中始终藏着一份不安,现在的日子太美好了,美好得简直像是偷来的,他总觉得,若是有一分一秒的懈怠,这一切就会被收回去。

    汤料煮好,陆商还没有醒的征兆,黎邃拿出平板,打开常用的书库,摆在长腿上一页页翻看。

    快中午时陆商终于醒了,两位护理过来查了心跳和血压,记了一大串数据,走的时候,黎邃偷偷叫住了那位女护理。

    “还正常吗?”

    女护理只是摇头,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不太好,只道:“我没见过这样的病例,你还是等回去问梁医生吧。”

    黎邃微微有些失落。

    吃过早午饭,陆商接了个电话,便带着黎邃出了门。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金沙海岸的施工基地,按照原计划,陆商应该一来海南就对这里做实地考察,无奈一方面他那时的身体不允许,另一方面,项目组内矛盾太大,方案迟迟达不成统一,天天开会天天吵。陆商静静地看着他们吵了这么多天,吵得一个个都疲了,再也发不出脾气来,这才招呼出几个负责人,来基地溜达一圈。

    东彦既是投资商也是开发商,他虽为老板,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毕竟是以营利为目的的投资,如果他贸然拍板,将来成本收不回来,股东那里也不好交代。

    工地离市区并不太远,驱车三十分钟就到了,一路上陆商就忍不住在想,能在寸土寸金的海岛把这片土地保留这么久,刘星铭也确实是个人才,如果不是这人故土情结太重,他倒真想把他挖到东彦总部去。

    负责接待的专员是个美女,一路上有说有笑,一车□□头们倒也还算相处和谐,没想到到了基地,一下车,一个个都跟打了霜的白菜似的,纷纷哑口无言。

    早就听闻过这里的颓景,亲眼见到,还是让他们大吃了一惊。生锈的钢筋和废弃的砖瓦四处散落,灌满海水的坑洞到处都是,还有各种生活垃圾和海洋生物的尸体,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这两天天气已经算很好,可附近的海滩上却没什么人,海岩上爬满了绿藻,显然这里平时就很少有游人光顾了。

    地上的土质也并不算好,除开沙烁,大部分是砖红壤,稀稀松松的,让人感觉一踩上去就会塌掉,非常没有安全感。

    陆商侧头看了眼随行队伍中的刘星铭,后者倒是非常淡定,还伸手把地上一根戳出来的钢筋给踩到了一边,显然他是经常来这里的了。

    其实队伍里的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片工地,只是十几年前关于风水的谣言还未散去,在场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如今再次齐齐踏入,纷纷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加上出发之前明明还是太阳高挂,从他们进入基地起,天气便阴了下去,还起了点风,远处的海平面上弥散着一阵莫名的雾气,看起来更加阴冷不祥。

    女接待叫叶贤灵,熟练地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安全帽和胶靴,分发给他们。黎邃拿了一套穿好,又把陆商的那份拆了帮他换上去。

    “我记得我上一次来这里,这个沙滩还有很多人。”陆商望着远处。

    那女接待转过头来,“是的,去年春天还常常有人来玩。”

    黎邃随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这片海水非常漂亮,沙子也很干净,半点垃圾都没有,不由也有点奇怪,“那是为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去年夏天,这附近一艘渔船泄露,波及到了这片沙滩,整整半年海上都飘着一层浮油,自然没人来玩儿了,今年春天海里长了澡才渐渐清回去。”叶贤灵捡起地上一个海蚌扔回沙滩上,“这些海洋动物就是这么缺氧死的。”

    “机油有这么厉害吗?”黎邃问。

    没有人回答他,叶贤灵想了想,又说:“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我上次听附近的老人说,这片海很邪门,每四年都要卷走一个人,不多不少,准得出奇,”她顿了一下,“今年刚好是第四年。”

    海面适时地刮来一阵风,冷飕飕的,两个人原本离得较远,听见这话,黎邃不由离陆商靠近了两分。

    “害怕了?”陆商察觉,回头笑笑。

    黎邃倒不是害怕,只是在这种氛围下,他总是下意识去留意陆商,唯有将人护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刘星铭一下工地简直就像个老农民哥,那一身黝黑的皮肤与手上的铁铲子别提有多配了,别人都是能避就避,他倒好,直接在基地上挖了个香炉出来。

    “上一次来的时候放的,还在嘛。”刘星铭嘿嘿直笑,指挥叶贤灵去他车上拿了几炷香,转头对游魂一样的老总们招呼:“来来,大家要不要拜一拜?”

    之前在办公室吵得热火朝天,来了这里却又一言不语,好似生怕触怒了神灵似的。刘星铭这么一招呼,一开始没人理他,后来有那么两个迷信的率先过去上了柱香,剩下的立马也按捺不住,生怕落下了被那莫须有的神明怪罪,一窝蜂朝香炉跑了过去。

    黎邃转头去看陆商,陆商却没动,他没有那个意思,黎邃自然也不会去做这件事。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黎邃不由心生感慨,觉得这些人也是不容易,又要赚钱又要面子,还怕给自己惹来灾祸。或许人总是这样,越是往高处爬,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拥有得太多,反而畏手畏脚,倒是像陆商这样的,一身重病,万事皆无欲无求,亦或黎邃这种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更豁得出去。

    回去的路上,陆商一直没说话,盯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思,黎邃没打扰他,默默打开自己的平板偷偷翻看那些宝贝书籍。

    吃过晚饭,陆商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发呆,黎邃放好热水叫他他也没应。

    “你在忙吗?要不要先泡个澡?”

    陆商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在想白天那块地。”

    黎邃靠过去,“有头绪吗?”

    不知何时起,陆商会和他讨论工作了,把电脑屏幕朝他转过来,“酒店不行,位置偏了点,投资回报率太低;别墅不行,有钱人忌讳多,销售周期长;土质太松,建不了高楼,商品房也不用考虑;唯一能拿出来说一说的只剩下度假村和游乐园。”

    黎邃凑近电脑,上面是根据金沙海岸的土地写的规划提案和市场调查,他大概浏览了一遍,问:“这是他们写的?没有参考价值吗?”

    陆商用一个词做了结论:“浮夸。”

    黎邃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天,他也慢慢摸出来了,陆商这人看似随和,实际上是有点固执的,尤其是在工作上,凡是他认定的,基本上都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白天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在黎邃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脱口而出:“既然有这么多不好的传闻,干嘛不干脆利用利用,建个恐怖屋算了。”

    他无心一句话,原本也只是吐槽,没想到陆商盯着他,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抬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起来。

    黎邃心知他一旦投入工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干脆去厨房准备宵夜。

    ☆、第十九章

    陆商的规划成果并不是恐怖屋,而是以恐怖元素为主题的游乐园,近海区域是休闲区,内设酒店提供食宿,游乐区则以娱乐设施为主,建筑均采取大量造旧,甚至有一片地直接原地取材,保留了十几年前的被海水冲垮的断壁残垣,既节约成本又显得逼真。

    光有硬设施还不够,他还另外拟定了一个计划,要在网文界中寻找一名人气高的作家,围绕金沙海岸的风水传闻写一个灵异故事,同时组建运营团队,炒热这个ip,将软文化发展起来,为建成后的宣传做铺垫。

    有了这本的存在为前提,那些传闻的可信度反而大打折扣,之前有心去散播这些传闻的人,顷刻间全成了宣传帮手,陆商这一招反客为主确实厉害。

    “可是为什么要强调是网络文学作家?”

    “喜好恐怖元素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与网文的受众重合度高。”

    黎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商把初步规划案发给了刘星铭,让他去做可行性报告,回过神来一看,已经是下半夜。厨房里飘出一阵香味,陆商这才觉得有点饿了。

    “你在做什么?”

    “鸽子汤。”黎邃关了火,揭开瓦罐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香味立刻溢满了整个厨房,他把那层浮油荡开,从中间舀了勺清汤在碗里,递给陆商,“你尝尝。”

    汤汁是清透的焦糖色,见不到那层漂浮的肉沫,显然肉在入锅前预处理过了,肉眼可见的油脂很少,正冒着腾腾热气。浅尝一口,唇齿间全是鲜香,盐分很轻,作料也不宣兵夺主,全是食材原始的味道,香菇的香和红枣的甜加在一起,与鸽子肉的绵柔混合,简直说不出的美妙,除了这些能尝出来的鲜甜,汤里还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特殊味道,微微有些苦,似乎是中药。

    陆商尝出这汤与他平时喝的有些不同,“你放了药材?”

    “嗯,我问过护理,都是你可以吃的药材。”黎邃怕他不放心,又说,“没有放太多。”

    陆商低头把汤喝光。

    黎邃忐忑道:“好喝吗?”

    “嗯,好喝。”陆商把碗递给他,示意再来一碗。

    黎邃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顿时笑逐颜开,他眼睛大,笑起来一对卧蚕非常明显,厨房的吸顶灯倒映在他眼里,真应了他的名字。

    陆商移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握了握他的胳膊,“之前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就剩下一点疤,夏天一晒就看不出来了。”说完,不甚在意地做了个曲臂的健身动作,鼓出小规模的肌肉。

    确实是长大了,陆商想,他记得刚捡回黎邃的时候,明明瘦得像非洲难民,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长成了大男人模样,甚至比他还要高了。这孩子好像前十几年一直憋着劲儿似的,一遇到优渥的环境,就跟入侵物种一样,拼命吸收养分,把以前欠下的全部一次性长了回来。

    他突然有点能理解梁子瑞的危机感了。

    规划提案发出去,第二天一早刘星铭就激动地打来了电话,先是一番溢美之词,后又委婉地催了个款,陆商让他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尽管着手去办。

    这份提案上会后,项目组的代表们又吵了几天架,终于给出了回复,表示同意通过。本来这份方案也才是最合理的,又没人愿意在这件事上出这个头,有陆商来接手,他们简直求之不得。只是各个负责人都代表了自家股东,自然要整点幺蛾子来博一博存在感,画蛇添足地提了一堆意见,这些在陆商看来全是鸡肋,理都懒得理,直接扔给刘星铭去处理,自己趁天气好,带着黎邃出去玩,把附近几个著名景点全逛了个遍。

    黎邃发现,陆商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对待工作非常认真,此外好像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特别上心的,任何事情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后来他在沙滩上,偶然见到陆商换衣服,见到他胸前一道道疤痕,才猛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他从未在烈日下见过他的身体,光线映射下,才看清那是一种极细的疤,是手术留下的印记。那些线条纵横交叠,似乎在证明着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有多坎坷,黎邃想象不出陆商长到这么大,到底上过多少次手术台。

    他曾经问过梁子瑞关于陆商病情的严重程度,那时他还不懂,梁医生也不太好开口,只告诉他了一句话,“我这么说吧,如果他不是生在陆家,而是普通什么人家,早就没命了。”

    如果一个人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连生命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别说陆商,换做任何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怕是都很难再上心了。

    “在想什么?”陆商从远处砸过来一个沙滩排球。

    黎邃从思绪中抽离,稳稳接住球,放在脚边,说:“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想家了?”

    “嗯,好久没有见到袁叔和露姨了。”

    陆商在他身边坐下,拿了瓶汽水:“那明天就回去吧。”

    “你这边忙完了吗?”

    “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个项目要到建成,至少还要两三年。”

    “那就回去,我想向露姨多学点菜。”

    陆商一笑,“她恐怕不会让你学。”

    夕阳在天边渲染出一抹血红的残阳,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像飘着一层金子。

    “这次提案你也出了力,回去想要什么奖励?”陆商问他。

    黎邃转过头来,见陆商一头黑发在夕阳映照下发出金光,轮廓边缘蒙着一层极淡的光雾,仿佛一尊镀金的神佛,能救他于水火,那一刹那,他好像突然从这光里得到了勇气,喉结滚动,认真道:“想要什么都行?”

    “我能力范围内,”陆商笑了笑,说,“你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可摘不下来给你。”

    “我……”

    “喂,小心——”远处突然有人喝道。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排球险险擦着两个人的脸飞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那人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跑来捡了球。

    来回带起一阵风,黎邃将食指抠进沙子里,又渐渐松开拿出来。勇气的实效太短了,错过了最想说出口的那一个时机,他便再无法开口。

    “以后再说吧,先欠着。”

    陆商拧开汽水,瓶口发出“呲”的一声,含笑对他说,“学乖了啊。”

    黎邃撇过脸。

    袁叔给他们订了后天早上的飞机,项目组知道他要走,纷纷挽留,陆商推脱不过,再者,后续的一些事情还需要他们跟进,这时候还是得把人哄着,只好答应了要给他办欢送宴的请求,因此多耽误了一天。

    玩了一整天,两个人都有些累,回去随便把私人行李收了收,其他的都交给了酒店服务生去整理。陆商只交待了句把玻璃柜里那只海螺收进去,便去卧室睡了。结果服务生是个新手,把还在充电的手机充电器也一起抽了,都给装进了包里,这导致陆商第二天早上起来,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了机。

    刘星铭是个急性子,大清早的打不进去电话,直接打到黎邃那里去了。

    老人机也就这好处,充一次电管一星期,黎邃把电话递给陆商,自己爬起来去准备最后一次早饭。等到了家里,恐怕厨房就不是他的领地了,到时候再想给陆商做一顿饭,估计露姨会以为他要抢饭碗。

    “无人岛?”陆商起身去了阳台,“消息靠谱吗?”

    “靠谱,我检/察/院的哥们儿告诉我的,确实是破产拍卖,价格我看了,很划算,手续也齐全,重要的是离金沙海岸非常近,如果能拿到手,会是个很不错的资源。”

    “开发程度怎么样?”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道:“说是半开发,不过我刚接到消息就打给您了,还没来得及核实。”

    陆商想了想,说:“你去安排一下,下午我们一起出海看看,把勘察和评估公司的人也带上。”

    “行。”刘星铭挂电话前又问了句,“对了,上次在游轮上,您交代让我去找的人,我已经联系上了,相关的一些东西都移交给了袁助理。但是陆老板,恕我多问,这个人是主管监狱系统的,您找他做什么?”

    陆商顿了一下,“这是我的私事。”

    刘星铭识趣地没有再问,挂了电话就去租船了。

    阳台上刮来一阵风,陆商抬头看了眼阴晴不明的天空,走进屋,拿起手机查天气预报,按了一会儿没反应才想起来是没电了,他转头,见桌上放着黎邃的平板,很自然地走过去,抬手打开。平板刚买回来的时候,他怕黎邃不会用,在指纹认证里加了他自己的,因此解锁并没有障碍,屏幕跳转到上次浏览未关的页面,他手指微微一滞。

    《先天性心脏病外科治疗》《心脏病患者饮食及护理》《现代介入心脏病学实用技术》……再往下翻,还有几本公司法和实用案例。很明显,黎邃在偷偷寻找能救他心脏的办法,这些书均有不同程度的翻阅记录,很多地方都做了笔记,可见用心,他还在便签里发现了几份食疗食谱,不出意外,正是这几天黎邃给他做的。

    陆商不动声色地将平板放回去,在原地站了半晌没吭声。

    屋子里很安静,隐隐能听见厨房传出的碰撞声。陆商垂下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倘若这孩子将来知道,他一直在找的治疗办法竟然是……

    “我打算做汤圆,你是吃咸的还是甜的?”黎邃突然从厨房探出一张笑脸。

    陆商收拾好表情,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咸的。”

    “那我用昨天的汤煮。”

    飘窗被屋外的风掀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陆商想起黎邃好像是提过那么一次,想让他教他公司和护理方面的事,他那时正在病中,并未太在意,黎邃提了一次未得到应允,便识趣地没有再提。

    倒不是陆商不愿意,只是他自认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他人,同时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徒劳,梁子瑞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黎邃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转念想到司马靖荣,他又觉得这想法太过主观,他不应该剥夺黎邃的选择权,无论他们将来走到何种结局,至少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黎邃都应该拥有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吃过午饭,两个人又小睡了一会儿,陆商换衣服出门,黎邃在旁第二次确认道:“真的不用我去吗?”

    “不用,”陆商穿好外套,“明天一早走,中午就能到家,你给露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午饭,想吃什么跟她说。”

    “哦……”黎邃靠在门边,迟迟不愿离开。

    这段时间到哪儿都带着这根尾巴,陆商也隐隐有些不适应,鞋子在地毯上踩了踩,道:“走了。”

    小赵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黎邃盯着他消失在视野里,才渐渐收回目光上楼。

    “小黎没跟来吗?”一上车小赵就问。

    陆商:“走吧。”

    感觉到有目光粘在他身上,陆商却一直没有回头,他现在的确不想和黎邃靠得太近,自从看见平板上那些东西,好像心中担上了莫名的负罪感,他需要一点空间来保持理性。

    黎邃按照陆商的吩咐,在他的小宝库里找了几样菜,打电话里报给露姨。

    “都是养心的菜啊,”露姨一听就笑了,“陆老板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边的气候好像挺适合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黎邃挂了电话,才终于有了即将回家的踏实感。收拾完行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左右没事可做,干脆把书翻出来继续看。

    这些专业书籍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每遇到生词都得上网查看一番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进度缓慢。然而读书这种事情向来急不来,想要快,只能集中精力,提高效率。

    一本书看了大半,黎邃口干舌燥地从屏幕中抬起头来,发现屋外“呜呜”起了大风。他忙走到阳台边,见天边黑沉沉的,乌云卷动,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黎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正左右踱步,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是气象局发的风暴预警,提醒附近的船只尽快归港。

    明明才是日落时分,天已经黑得快看不清街上的人影了,恐怖的大风吹得行道树纷纷折腰,像有一双魔手正欲将它们连根拔出一般,想到陆商还在海上,黎邃不由一阵心焦,立刻给陆商打电话。

    手机那头提示关机,黎邃懵了,忙又打了两个,仍是提示关机。巨大的阴影像幕布一样顷刻间笼罩了他,黎邃忽然想起那天去施工基地,女接待说这片海每隔四年都要死一个人的预言,心中焦灼更甚。

    他拨通了小赵的电话,小赵也是一阵茫然,道:“我没和他们去,随行队伍里有个人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陆老板让我先送他回来了,后来他们什么时候出的海,我也不知道。”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小赵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将黎邃浇了个透。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你带我去港口看看,我联系不上他。”

    小赵听出了他的慌乱,忙道:“陆老板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有事的,你先冷静一下。”

    黎邃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可他就是冷静不下来,出门前陆商的一举一动突然纤毫毕现地在他脑中一遍遍慢镜头循环,他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凡是临别之面,细节都会格外清晰,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焦灼不安,他恨不得能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海面上去看看。

    窗外雨如瓢泼,整座城市彻底陷入了黑暗。

    黎邃再也坐不住,在柜子里翻出一套雨衣,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几只流浪狗耷拉着一身湿毛从狂飞乱卷的绿化带里快速穿过,耳边除了呜呜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雨水里带着海水的咸涩,被狂风粗暴地拍在脸上,出来不到五分钟,黎邃已经全身湿了个透,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沿海地区的暴雨可以下得这么恐怖。

    黎邃在路上艰难地行走着,好不容易才拦下一辆空车,听到他要去的地方,司机立即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小兄弟,不是我不载你,这暴雨实在太大了,你说的这个位置离海边太近,很容易出事的。”

    黎邃拿出一叠钱递给他,“够吗?”

    这种天气还出来跑车的,如果不是活雷锋,那多半是生活较为困难的了,那司机果然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让他上了车。

    不敢开得太快,风里不时有细小的砂石打在车窗上,发出可怖的响声,两个人都是精神紧绷,司机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开了音乐,开始和他闲聊,以放松神经。

    “这种天气,人人都往屋里躲,你去码头做什么?”

    “找人。”

    “哎哟,是家人吧?”

    黎邃微微一顿,低头“嗯”了一声。

    “放心吧,肯定没事儿。”司机安慰道。

    大雨一直没有减小的趋势,他们的车开到码头附近,被交警拦下来了。

    “前面不能过去。”交警大声道。

    “我就进去找个人。”黎邃急道。

    “里面没人了,都疏散了,回去吧。”

    “那海上呢?”

    “今天下午三点后就没有船只出港了,三点前的都已经归港,你要找谁,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回去!”

    黎邃愣了愣,司机也是一脸茫然,这时候黎邃的电话响了,是小赵。

    “小黎……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黎邃忙关上车窗,“什么事?”

    “刚刚刘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国际酒店接人,陆老板也在那里,你放心吧。”

    黎邃一瞬间感觉四肢都软了,“他……”

    “他们下午根本没出海,看天气不好,只去了金沙海岸做了勘察就回来了,你在哪里啊,我怎么听到有雨声,你该不会真出去找他了吧?”

    黎邃哽道:“我知道了,谢谢。”

    “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司机问。

    黎邃点点头,来的时候以为陆商会在这里,一门心思只顾着往这里跑,一旦得知他根本就不在这个方向,黎邃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明明生气,又忍不住高兴。

    司机看着他一副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试探地问:“那我现在是往回开?”

    “去国际酒店。”

    像是与他们作对似的,等黎邃到国际酒店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风倒是还在刮,但明显没有他出门那会儿的强劲,降温了,一下车,风吹过来还有点冷。

    黎邃的头发被风吹干了一半,衣服全是湿的,裤子上也都是泥水,一身狼狈地下了车,正好瞥见陆商站在酒店正门口,拿着酒杯和人说话,像是在送客。

    黎邃这才想起,这是项目组给陆商办的欢送宴,好像这时候他才把理智找回来,黎邃颓然地站在原地,没再过去。

    门口的人显然注意到了他,陆商回过头,见到黎邃,脸上少有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黎邃远远看着他,眼眶有点泛红,像是委屈,又像是庆幸,那一秒,陆商强烈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是很想冲过来抱他的,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没有行动而已。

    风还在刮,掀起衣摆的一角,陆商走过去,摸了摸他湿透的衣服,关切道:“怎么了?”

    黎邃摇摇头,喉咙里像是有一团棉花似的,哽得说不出话来。

    陆商便也不再问,牵起他的手,越过人群,带他去了二楼的一个单间。行政的人很快送来了两套衣服,黎邃换好,坐在凳子上任陆商给他吹头发。

    “你手机呢?你怎么不接电话?”

    陆商拨弄着他的头发,道:“手机没电,出门的时候没拿,你忘记了?”

    黎邃一噎,这才想起来,“那你也可以拿个备用的啊。”

    陆商嘴角轻轻笑了笑:“我一直和刘经理在一起,你想要找我,打他的电话就可以。”

    总算是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了,这算得上是黎邃头一次对他撒娇,也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陆商觉得受用之余,又忍不住有点触动,他从来不知道,黎邃把他看得这么重,一个电话没打通,就能让他失去理智到这种程度。

    陆商隐隐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些事情,已经朝着他也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

    “陆总,您在里面吗?”外面有人敲门。

    陆商把吹风机关了,“什么事?”

    “马上该您致辞了。”

    “就来。”

    黎邃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陆商给他把头发梳理整齐。

    黎邃摇摇头,“不要紧,刚才太冷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你快去吧。”

    说话间已经带上了鼻音,大暴雨天在外面乱跑,吹了这么久的风,又一路担惊受怕,此刻见到他一松懈,自然问题全冒出来了。陆商想起刚刚酒店门口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活像被主人丢弃又自己找回来的小狗,觉得有点不忍心,而且不接电话这件事,他得负主要责任。

    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着,陆商走出去两步,忽然又顿住,折回来,说:“你想学吗?”

    黎邃缩在外套里,愣了一下。

    “管理公司,你是不是想学?”陆商又问。

    黎邃意识到,他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立即正襟危坐:“想。”

    “好,”陆商沉声说,“明天开始,我亲自教你。”

    很快黎邃便知道,陆商说的教,并不止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一下飞机,陆商先带他去了趟书店,带回来一摞新书,中英文的都有。

    “你基础太差,先把理论学了,”陆商翻了翻目录,拿红笔在上面做了些记号,“画圈的章节你要重点看,画横线的地方就不用看了。”说完,把书递给他。

    要在短短几年里学完别人学了十几年的东西,这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需要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的心血和精力。

    “什么都不学就想经营好一家公司,这是只有里才会有的事情,”陆商笑道,“慢慢学吧。”

    黎邃感冒还没好全,头晕目眩地从书海里转过头来,“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陆商靠在椅子上,随手翻看着一本管理学,“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拿到ba学位了。”

    黎邃从那天起再也没睡过懒觉,早晨五点半起来背词条,上午学习英语和经济学,下午学财务管理和人力资源,晚上睡前还要看各种商业案例。陆商基本上不会来打扰他,只在看他实在绕进圈子里出不来时才来提点一二。

    “财务是一家公司的核心命脉,一个连报表都看不懂的老板,绝不是个称职的老板;经济学是帮助你判断市场经济的走向,方便你做出决策;懂得高效利用人力,会让你在执行时事半功倍,你现在学习的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陆商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他,“其他专业上的事情,譬如房地产和电子科技,将来我会找人来帮你,你可以在实践里慢慢累积经验。”

    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学习,黎邃的饭量一下子也上来了,晚饭连扒了三大碗,嘴里鼓囊囊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

    陆商给他夹了个鸡腿,笑了笑,“等你能看出上次那份报表里的问题的时候,就算你过关。”

    晚上睡觉之前,黎邃趴在床上看书,连着几天早起,他难免有些疲累,趴着趴着差点睡过去。陆商走过来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累了?”

    黎邃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

    陆商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抽走他手上的书,让他上床去睡。

    “我再看会儿吧。”黎邃拒绝了。

    “不急,不要养成低效率的坏习惯。”陆商安慰道,赶他上床,“上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什么故事?”黎邃精神了。

    陆商从抽屉里翻了把药片出来吃了,也上床,关了灯躺下,“如果你希望一个邋遢的下属每天保持衣着整洁,你会怎么做?”

    黎邃想了想:“给他下规定。”

    “如果他不听呢?”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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