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涂 作者:御年糕

    第3节

    我可以忍受怨憎恨,也可以忍受求不得,只要能每天远远地看到他,也是开心的。

    可就连这最后的快乐,也被剥夺了。

    所以我转身跳了诛仙台。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卦小能手青玄已上线,叮!

    ☆、佛曰

    无拂则完全不同,他面目清秀,伶俐活泼,可是也只不过是一个长相好看的和尚。

    他的心中,野菜是野菜,鲤鱼是鲤鱼,鹿土是鹿土。

    众生在他眼里,各有各的神采。他回报给众生的,都是一颗赤子之心。

    面对澄镜,我想独占他的施舍,面对无拂,我却觉得独占他的真心,是一种罪过。

    老涂说我对于澄镜太过魔怔,我一直嗤之以鼻。可是今日看无拂坐在蒲团上,认真为素不相识的死者诵经祈福的样子,我又有点希望他不是澄镜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无拂打坐完,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又在这儿?”

    “啊,吴家没给我安排厢房,所以我只好到你这儿来挤一晚。”其实是被我以不方便照顾无拂为由拒绝了。

    “你不是狐狸精么?还需要睡床?”他疑惑地问,从床榻上翻下来,自顾自开始铺床。

    “咳,当然,不然怎么能好好休息。”

    他铺完床,洗漱完,一直到躺到床上才懒懒地开口:“那你上来睡吧。”

    我一跃而起,以最快地速度洗漱完,欢快地跳上了床。

    无拂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好,我只好也规规矩矩地躺好。

    多年夙愿一夕达成,我激动地难以成眠。无拂不知怎么也没睡着,呼吸时轻时重,吹得我心神荡漾。

    睡不着,就只能开始聊天。

    “无拂,你睡了吗?”

    “没,怎么了?”

    我便把白天的见闻和青玄那里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怎么样,你有嫌疑人吗?”

    “嫌疑人?”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真的有人给吴施主下药?”

    “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青玄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有可能凶手就在家眷之中。”

    “唉,怎么会这样……吴施主这么好的一个人,每次寺庙里的僧人来吴府化缘,他都会命人做足一顿斋饭。每年冬天他会早早送粮食到寺里,饥荒的时候,他还向饥民施粥……”

    我不忍心提醒他吴老爷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求子而已,若他真的求到了儿子,还会继续乐善好施?

    “所以在你看来,吴老爷是个大善人?”

    “对啊,他潜心向佛,身体力行践行佛法,舜若镇里多少人感激他。”

    我不欲跟他纠结这个话题,转言问道:“那你觉得花魁和沈彬呢?”

    “这……男女情爱之事我不懂啊……但是害人肯定是不对的,他们如果是真心相爱,可以跟吴施主说啊,我相信吴施主会成人之美的。”

    这个傻子,这种事情怎么好跟吴老爷说啊!我心里暗叹他的天真无邪,试探着问:“如果沈彬对花魁执着,而花魁已经对沈彬无感了,你觉得沈彬应该如何?”

    “强扭的瓜不甜,还是要劝沈施主放下吧。”

    不愧是老和尚教出来的小和尚,我忽然没了聊天的欲望,帮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他小声道:“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这是什么毛病!

    “那你是要把我赶出去吗?”我无奈问道。

    “没有,就这样吧。”他睁着眼睛,似乎是准备这样到天亮。

    我叹了口气,捏了个诀化作原身,在他枕边团成一团:“这下行了吧?”

    他全程瞪眼看着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继续诵经?”

    “你居然不是白色的……”

    我不是说书人最爱的白狐,我的原身是一只赤狐,最常见的那种山间野狐,跟别的狐狸没什么分别。

    “对不起哦让你失望了。”

    “不是,因为你老是穿白色的衣服,我还以为你……”

    “穿白色的衣服是我的喜好,跟我的毛色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地甩甩尾巴。

    “不对呀,你不应该是九尾狐么?”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捉住我的尾巴,数了数,“为什么只有八条尾巴?”

    少的这条尾巴,正是我还是一只普通狐狸的时候,娘胎里带出来的那条。其余的八条,都是我修炼后长出来的。就像盖高楼广厦,以最初始的那条为仙基,一条条筑上去。

    诛仙台的戾气斩断了这条尾巴,从此以后,我没了修仙的根本,再也成不了神仙。

    不过这些他不需要知道,我抽回尾巴压在身下,轻松道:“因为我快成仙了呀,等我长出第九条尾巴,就要飞升九天了。”

    “噢……怪不得你要来我们寺里许愿。”他恍然大悟,“那无拂祝施主心想事成,早日成仙。”

    “好,早日成仙。”……成个屁!

    一觉睡到大半夜,我被尿憋醒了。一边咒骂着非要晚上喝茶的青玄,一边小心翼翼地起身,轻手轻脚开了门,溜到外面寻找茅厕。

    舒爽地解决完,从茅厕返回厢房的路上,有人提着灯笼往灵堂而去。我一个激灵,睡意顷刻间全无,我悄悄靠过去,看着她进了灵堂,贴在窗户上隔着窗缝往里看。

    来的人是吴老夫人,白日里喧闹的灵堂空空荡荡,今天是守灵的第二夜,女眷和孩子都回去休息了,只留下沈彬坐在一旁掌灯。

    吴老夫人在他身边坐下来:“沈先生。”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沈彬急忙站起来行礼,却被老夫人拉着坐下。

    “这些礼节就不用了,这些天你辛苦了,老身都看在眼里。等忙过了这阵子,你就安心留下来,不要担心。”

    沈彬犹豫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吴府都是女眷,我一个大男人留下,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夫人拉着他,耐心地规劝,“我老了,孩子又小,家里还是需要一个男人顶着,不然家里老弱病残岂不是被人欺负了去?”

    “吴府如果有需要,我在所不辞,可是留下来,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沈彬摆摆手,还想推脱。

    老夫人慈爱地笑着,说出口的话却让我的狐狸小心肝儿差点蹦出嗓子眼儿。

    她说:“我看得出来,你跟牡丹是真心相爱,过了丧期,我做主,让她改嫁与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鹿土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八卦,要不要告诉青玄呢?

    ☆、佛曰

    “这这这……如何使得!”沈彬挣脱了吴老夫人的手,连连后退,吓得跌坐在地上。

    吴老爷的灵柩还停在堂中,吴老夫人竟然当着死者的面商量小妾改嫁之事?

    我想到青玄曾说吴老爷不是吴老夫人亲生儿子,这何止不是亲生,简直像路边捡来的一样便宜,摇摇头替吴老爷不值,有这样的娘,九泉之下想必也不得安息吧。

    沈彬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吴老夫人表示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回去了。

    我合好窗户,返回厢房,吴府众人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轮番出现,搅得我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等不及早膳我就冲到青玄的房间,关了门直扑过来。

    青玄默默地把被子拉到胸口,整个人缩到角落,弱弱地问:“狐兄,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你以为我想干嘛?

    我拉过圆凳坐在桌边,掏出紫砂壶开始泡茶:“新出炉的八卦,听不听?”

    “听!”他两眼放光,穿着亵衣从床上滚下来,坐到我对面。

    我便把昨晚所见所闻复述一遍。

    他托腮沉思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个吴老夫人也有古怪。”

    “是啊,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都说死者为大,她这么做,未免对死者大不敬。”

    “我要是吴老爷,都能被气活过来。”青玄熟门熟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然你都告诉我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我勃然大怒:“什么?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竟然还有事不准备告诉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原本是打算一早就去告诉你的!我这不是还没起床嘛!”

    姑且相信他的说辞,我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先说。”

    “话说我昨天喝多了茶水,半夜起夜……”

    我嘴角抽了抽,又是起夜听来的墙角么。

    “……回来的时候经过蒋氏母子的房间。你也知道,蒋氏在灵堂上哭得难以自持,我本来以为她是装装样子,没想到她回去还在哭。不过听她的话,倒不是伤怀吴老爷的仙逝,反倒是担心没了吴老爷,母子二人失了庇护,吴老夫人更加不会容她。她一心希望儿子能够成器,答应给吴老爷生子嫁进来,也都是为了儿子。现在吴老夫人随时可能赶他们母子出门,更别说继续请教书先生了。”

    “她考虑的很实际啊,有什么八卦?”我失望地放下杯子。

    “关键是蒋陵劝蒋氏的话,我觉得很值得深究。”青玄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哦?他说了什么?”

    “蒋氏一个人没能力给儿子请先生,蒋陵安慰她自己可以去上学堂,蹲在门口旁听也行,还劝母亲不要为了吴老爷哭。他说,吴慈仁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吴慈仁正是吴老爷的名讳,昨日上香的时候我曾经在灵牌上瞄到过。

    我想到无拂对吴老爷的评价:“可是不论从别人眼里看来,吴老爷都是从头到脚的大善人。这蒋陵难道知道什么?”

    “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过是个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呢?”青玄沉吟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吴老夫人更令人在意。”

    “是吗……那我们……”

    我还没说完,就被青玄一声惨叫打断:“完了完了完了,早膳时间要过了!”

    他匆匆忙忙刷牙洗漱,翻出道袍开始穿:“你不用吃早膳吗?赶紧起来一起去啊!”

    我刷得打开折扇,淡定地扇了两下:“区区已经辟谷多年……”

    他系好道冠,决绝地冲我挥了挥手:“再见。”一转身冲向饭厅,哪有一点道骨仙风的样子。

    回到厢房陪用好早膳的无拂到灵堂,等他开始入定念《往生咒》,我从灵堂退了出来,寻了个花魁姑娘独处的机会,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姑娘想必还记得我,我记得你应该早已赎了身,跟沈彬过日子去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吧?”

    “牡丹还未谢过公子出手相助……话说那日确实与沈彬一|夜|欢|好,我便提出我出钱,由他为我赎身。可是他……他竟然……”她一张小脸抖了抖,没忍住,两行清泪还是落了下来,“他竟然说,他以后要考取功名,不应该沉溺温柔乡。他只愿与我这般相会,偶尔来青楼共度良宵,不愿意赚钱养家,跟我做寻常夫妻。”

    我知道了,的确是郎有情妾有意,然而郎之情并非妾之意,沈彬只把她当做可有可无的享受,而她却把沈彬当成终身依靠。

    我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手巾递给她:“然后呢?”

    “然后,我心灰意冷,恰好遇到吴老爷愿意出银子为我赎身,我一气之下便答应下来,任由老鸨开了高价,嫁进了吴府。”

    “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倒也还好,我刚来不久,吴老爷夜夜留宿,因而家里下人对我都不敢造次。”

    “你可知吴老爷娶你只是为了生子?”

    “我听过传言……”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蒋氏好歹还有个儿子做依仗,虽然不姓吴,毕竟是亲生的,出府以后也是个劳力。你尚未怀上一儿半女,以后在吴府如何自处?”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吴老夫人昨晚提出,想让我改嫁沈彬,留沈彬在府上料理家事。”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回复她,让我想想……”

    听她这口气,我就知道她多半是动心了,要应承下来。之前她和沈彬差的只是钱,现在老夫人愿意把整个吴府拱手相让,从此享不尽荣华富贵,沈彬对她也还有情,能和情郎比翼双|飞,哪还有拒绝的理由?

    但这毕竟是吴老爷的身后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参合,只要查清楚了吴老爷的死因,丧期之后随他们折腾。

    我盯着她泫然欲泣的脸,正色道:“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只问你一件事。”

    “公子请讲。”

    “吴老爷去世那天,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人是谁?”

    “是……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出名字了,借用了隔壁基友的主角名,希望她不要发现。啦啦啦~

    ☆、佛曰

    “你?”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能从她口中获得一些线索,没想到直接中了头彩。

    我定了定神:“姑娘可否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告知区区?”

    她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和盘托出:“我刚嫁进吴府不久,老爷夜夜留宿,老夫人有些看不过去,那天便把我叫去训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子嗣固然重要,老爷正直壮年,来日方长,切不可因求子心切荒淫无道,叫我以贤淑约束自身,规劝老爷。我答应下来,她又拉着我闲聊了几句家常,到听得外头打了二更,她就放我回去歇息了。我回到厢房,推开房门,发现老爷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然后呢?”

    “然后我赶忙返回去通知老夫人,老夫人差人叫了郎中,郎中来看了看,说老爷已经……已经仙去了……”

    “那其他人呢?”

    “送郎中回去之后,老夫人命人为老爷沐浴更衣,移床到中堂临时搭建的灵堂上……棺材是老爷在世就备好的,也命人搬了出来……然后派人通知了沈彬和蒋姐姐,说老爷猝然离世,吩咐每个人准备起来,天亮之后开门报丧。”

    “他们两人当时在做什么?”

    “沈彬考察蒋陵的功课,还未歇息。因为蒋陵还没回去,蒋姐姐好像是在房间做针线活等他。”

    “所以他们两人并不知道郎中来过,也没见到吴老爷的尸首?”

    “是,是的。”

    “那郎中可有说些什么?”

    “他……他说老爷像是中毒而死……”

    “那老夫人是什么反应?”

    “我求老夫人报官,老夫人却说报了官,县衙里的杵作要开棺验尸,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所以等落葬以后再将犯人绳之以法。”

    这就奇了怪了,若是担心对死者不敬,那昨晚吴老夫人的行为又作何解释?看来这位吴老夫人对他的庶子,何止不亲厚,简直像仇人一般。

    我一连问了牡丹好几个问题,她都知无不尽,我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着问:“你对我说这些,不怕老夫人怪罪于你?”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是老夫人说,‘若有人问起,就如实回答’,我才说的。而且本来就是事实,我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坦荡荡的神情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难道真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过了牡丹,我在吴府绕了两圈,遍寻不着青玄。等到午膳快结束的时候,他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把木桶剩余的米饭通通刮进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我把他拉到厢房,把我和花魁的对话告诉他。

    不是花魁和沈彬的八卦,他听得兴致缺缺。等我讲完,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笺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接过展开,薄笺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些常见的药材。

    “我们之前猜得没错,吴老爷确实有顽疾在身,这件事全府上下都知道。所以吴老爷猝然离世,沈彬和蒋氏没有怀疑。我跑去镇上的药店,让伙计给我抄了吴府经常购进的药材。”

    我细细看了看药材清单,看来吴老爷病得不轻,急于求子,大概也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有关。

    他凑过来,用手指在纸上点了几处:“是药三分毒,这几味药材搭配起来,可以制成致死的毒|药。”

    我没说话,他顿了一会儿,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还蛮懂得嘛……”我收起玩味的眼神,“所以你觉得,有可能吴老爷的药出了问题?”

    “我师父五陵子最擅长的就是炼丹啊!”他愤愤地说完,又冷静下来,“也不一定,只是有这个猜测。我只是觉得,既然府里就有现成的材料,比外面单独去买毒|药要方便许多。”

    “那么,这药材买来之后是放在哪里的?”

    “吴府一直没有女主人操持家事,蒋氏进府时间太短,吴老夫人又看不惯她,一直没把主事的权力交给她,都是自己主持着。她每个月定期叫小厮去买药,买来之后都放在厨房,婢女一日三顿熬好端给吴老爷服用。”

    “所以这放药的地方,吴府的人都知道?”

    “是啊,就跟食材一样放着。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藏起来干嘛?”

    我皱了皱眉:“算了,纠结毒|药从何而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吴老爷去世几天了?是不是要下葬了?”

    青玄想了想:“你来的时候已经停灵一天了,算算时间,明天一早应该就会落葬了。”

    “按照花魁的说法,落了葬,吴老夫人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说明吴老夫人知道谁是凶手。我们要么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毕竟她一直待在吴府,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嗯,有理。”青玄若有所思,“可能到时候也能解释为何吴老夫人的行为如此诡异。”

    我点点头,收了茶壶茶杯,起身准备离去:“你下午好好做法,送死者最后一程吧。”

    从青玄房里出来,无拂已经早早到灵堂诵经了。我无所事事地蹲在他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彬还在尽职尽责地迎送宾客,眉宇间仍有倦色,但隐约带了点喜气,举手投足之间,不似往日沉重,轻快了不少。我猜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转头去找花魁。

    女眷都穿着类似的衣服,我眯眼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她仍然缩在一角,跟沈彬连眼神交集都没有,看样子像是没有和好。

    吴老夫人已经止住了眼泪,正挨个接受宾客的吊唁,不辞辛苦地答谢。她对吴老爷的母子恩情果然寡淡,竟连装哭三日都撑不住。

    纵观全场,还在真心实意哭灵的大概只有蒋氏一人,她儿子蒋陵牵着她的手,不时轻声安抚她,一双阴郁的眸子沉沉盯着灵堂正中的灵柩。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种该怎么写……我得去多看两集柯南 _(:3」∠)_

    ☆、佛曰

    晚上入寝,我仍变作了狐狸。

    见得多了,无拂对我这副样子也习以为常。我把今日所闻跟他说了一番,兴致勃勃地提醒他明日有好戏看。

    对此他很是不以为然:“等吴施主落葬后我就要回舜若寺了,死者安息后,生者的事跟我又无甚关系。”

    “你这话就不对了。佛家不是最讲究众生平等么?怎么你只管死者的事情,不管生者的事情?”

    无拂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话辩驳,我趁机劝他等事情了结了再走:“你长年住在须弥山,应该多多到镇上来体验下凡人的生活,才能更好的普度众生。”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我不及时回去,寺里的功课就落下了……”

    我循循善诱:“你在这里也是修行,回寺里也是修行,心中有佛,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最终无拂被我成功说服,答应再多停留几日,我心花怒放,八条尾巴啪啪甩在床上。

    无拂很是不解:“你怎么很开心的样子?”

    我确实开心。就像以前我见不得澄镜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于无拂的天真无邪,我总是想着让他染上点儿尘世的污浊,让他见识见识多姿多彩的滚滚红尘。也许他就不愿意回寺里当枯燥无味的和尚,同意与我双修了呢?

    “舜若镇虽然小,但还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到时候带你挨个体验一遍!或者你想去终南山看看吗?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山清水秀,也没那么多妖精,挺好的。我还可以介绍老涂给你认识。说到老涂啊,你一定猜不到,他原来是一只……”

    我自顾自说了一通,没得到无拂的回应,转头去看,他已经睡着了。

    夜色已深,豆大的油灯飘摇在房间一角,微黄的灯光影影绰绰照射过来。

    随着火光跳动,这光亮忽明忽暗,给他玉石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微薄的光晕。平日里熠熠生辉的双眸被眼帘遮住,只剩下一片安宁祥和。我想起九品莲台之上被圣光笼罩的澄镜,连床榻的咫尺之间,都变成了清醒与梦魇的距离。

    我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这一刻,我从未觉得他们如此的相像。

    次日一早,吴府就开始为送殡做准备。一顿颇为丰盛的早膳,隔着老远我都能看到青玄吃得满嘴流油。用完早膳,无拂和青玄轮流到灵台前参灵,再把灵前设的香案和幔帐搬走,谓之“开灵”。

    祭门后,沈彬代替蒋陵摔碗,摔了好几次才碎。三十二个杠人抬起灵柩,所有送殡人依次出门,队伍绵延几条街外。一路吹吹打打,往祖坟去了。

    请来的打路鬼推着一辆五轮转盘车走在前面开路,其后是一对大锣,一班唢呐,两对官衔牌,一堂红彩谱加一顶返魂轿,再就是几个大座。青玄和无拂跟在后面,诵经作法。接着是沈彬和蒋陵手持哭丧棒走在灵柩前面,蒋氏和牡丹扶着吴老夫人走在后面,其他亲属和宾客跟在最后。

    女眷送出村口就得止步返回,等沈彬和蒋陵落葬完回来,用酒洗过手,办完了辞灵仪式,安放好牌位和遗像,给请来的人发完酬劳,客客气气全都送走。

    我和无拂青玄走到拐角,没等多久,就见吴老夫人带着一家老小迈进了县衙的大门。

    青玄啧啧称赞:“吴老夫人果然说到做到,贫道佩服!”

    我捂着他的嘴,领着无拂悄悄跟踪到衙门口,等县太爷升堂看好戏。

    大堂内的五人,吴老夫人已经开始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牡丹因为早就心知肚明,所以还算镇定。沈彬和蒋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老夫人在衙门口击鼓鸣冤的时候,他俩还有点蒙。倒是蒋陵像是知道了什么,嘴唇抿得死紧。蒋氏试图询问吴老夫人,蒋陵伸手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县太爷像是早有准备,仓促间有人击鼓也不见慌张,淡定地升堂:“下跪何人呐?”

    吴老夫人向前膝行两步:“草民吴吕氏,家住镇东吴府,有冤情陈述!”

    “所诉何事?”

    “我儿吴慈仁,四日前夜被人毒死在家!实在是天大的冤情!我儿死不瞑目!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听到这话,沈彬和蒋氏皆如五雷轰顶,沈彬毕竟是外人,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蒋氏身形摇晃得厉害,跪都跪不住,要靠在蒋陵身上才勉强支撑。

    “哦?还有这等事?”县官摸了摸山羊胡,“如今尸首何在啊?”

    “回老爷,尸首已于今日前下葬。我想让我儿完完整整地走,所以等落了葬才敢来报案。”

    中毒而死一般都会让杵作验尸,开胸破肚则会死无全尸,乃是对死者的亵渎。吴老夫人这么做,围观群众只当她爱子情深,多有认同。

    “胡闹!”县官一拍惊堂木,怒道,“既然投案,就应该等本官审完再葬,妇人愚钝至极!”

    他缓了缓:“罢了,先听听口供。你且说说,案发当晚,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当晚除了我儿和我以外,还有我儿的妻室蒋氏、妾室牡丹、继子蒋陵、教书先生沈彬以及府里的下人,没有外人。白天我儿还好好的,晚上就……就……”吴老夫人捂着脸,泣不成声。

    县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儿无关群众,我们三人终于不用躲起来,混在其中大大方方地观看。青玄用手肘捅了捅我,压抑着笑意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县太爷的表情很是……”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那什么?”

    “浮夸。”我替他接上。

    “对对,”青玄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肯定有问题。”

    无拂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脸茫然。

    我摸摸他锃亮的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

    “记得,可是吴老夫人不是说她知道凶手是谁么?为何还要来衙门让县官替她查案?”

    “也许……”我想了想,“她想要的不是查案……”

    “所以也就是说,凶手就在你们府中?”县官审视的眼神依次从五人身上扫过,“你们都来说说,案发的时候你们在干嘛?”

    牡丹早有准备,率先答道:“那晚老夫人叫我去她房中,我们聊了一些闲话,回来我就发现老爷倒在地上,我急忙回去通知了老夫人。”

    “那是什么时辰?”

    “我从老夫人房中离开的时候,刚过二更。”

    “当时房内情形如何?”

    “当时老爷瘫倒在桌边,桌上是老爷常喝的药碗,我没敢靠近,直接就去禀报老夫人了。老夫人找了郎中,郎中说老爷已经救不回来了……郎中检查了药碗,闻了闻说味道不对,老爷像是中毒而死。”

    “吴慈仁经常喝药?”

    “是,老爷身体不好,每日三顿药,早膳之前,午睡之前,晚上就寝之前。那夜老爷留宿我这里,可能就直接在我房中喝药了。”

    “这么也就是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对。”

    “也可能是你害死吴慈仁后,假装发现?”

    “这……这,牡丹冤枉啊大人!”牡丹以袖掩面,身子低低地伏了下去。她本就是青楼出身,这样娇着声音说话,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牡丹入府以来,幸得老爷荣宠,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加害老爷!”

    吴老夫人扶起她,对县官道:“启禀大人,牡丹从我房间离开到回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等我赶到发现我儿已气绝多时,尸首早已冰冷了。凶手绝不会是牡丹,应该另有其人。”

    县官点点头:“这么一来,你二人互相可以作证不是凶手。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吴慈仁,姓名梗。

    ☆、佛曰

    沈彬盖因以前中过秀才,见了县官可以不下跪,所以立在一旁。他虽然进来的时候略显慌张,但很快也镇定下来:“启禀大人,草民沈彬,当日正在考察吴老爷继子蒋陵的功课,忽然被通知吴老爷去世的消息。我与蒋陵可以互相作证,我二人一直都在书房,不曾离开。”

    闻言,蒋陵猛然转头看他,目光闪烁,晦暗不明。

    沈彬虽然落魄,但犹有读书人的风骨,负手立县衙之中,谈吐不疾不徐,如青松翠竹,本就容易令人信服。此刻他坦然自若地任蒋陵盯着,不辩解也不回头看他。

    县官注意到蒋陵的异样,问道:“蒋陵,你可有异议?”

    蒋陵收回目光,看了看蒋氏担忧的目光,垂下眼睛,低声道:“没有。”

    青玄又捅了捅我,酸溜溜地问:“你那日在青楼,他是不是就是这样?”

    “什么样?”

    “惺惺作态。你看花魁的眼神,我估计要不是在衙门,她都快扑上去了。”

    “是吗?”我侧目去看牡丹,果然如青玄所说,她一身惨白黯淡的装束,只有双眸目光灼灼,眼中的爱慕如洪荒猛兽,跃然而出。她身旁的老夫人,看向沈彬的眼神里也满是慈爱和欣慰。

    ……似乎哪里不对啊。

    我用手肘回捅了一下青玄的腰:“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青玄还沉溺在才子佳人的八卦里面。

    “你有没有觉得,吴老夫人对沈彬,太过于热切了?虽说蒋陵是继子,吴老夫人避他可以理解,但她对沈彬的态度,我想不通。”

    “你这么一说……”青玄支着下巴,“但是为什么呢?非亲非故的,吴老夫人凭什么这么优待他?”

    “非亲非故”四个字在我心里打了个突,来不及细想,注意力随即被堂上的变故吸引过去。

    四个人都有了证人,县官打量着剩下的蒋氏:“那天你在作什么?”

    蒋氏一双手绞着粗麻孝服,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在房间做针线活……”

    “已是二更,你怎么还不就寝?”

    “我等……等……我儿子……”

    “蒋陵跟你同住?”

    一直默不作声的吴老夫人突然开口:“启禀大人,蒋陵在我们府东边有自己的厢房,蒋氏的厢房则在西边。”

    县官看了一眼吴老夫人,也不怪罪她的多话,继续问蒋氏:“吴吕氏所言属实吗?”

    “是、是这样,但、但是陵儿年幼,我一直都带在身边照顾,跟我同住。”

    “那好,案发当晚,你有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蒋氏微微犹豫了一会儿,我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她点点头,小声道:“我离开过。”

    青玄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完啊!”

    蒋陵顾不得堂上肃静,伸手拉她,急声道:“娘!”

    县官一拍惊堂木,蒋陵颤了一下,不做声了。

    “你去干了什么?”

    蒋氏低着头拍拍蒋陵的手背,继续说道:“我见夜深陵儿还没回来,怕他晚上腹中饥饿,所以去了厨房,给他熬了碗粥,想等他回来吃。”

    “你在厨房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一道来!”

    “是、是,我在厨房煮粥,恰巧老夫人的婢女燕儿在给老爷熬药,她想要出恭,就叫我帮忙照看了一会儿药罐,等她回来,我盛好粥就离开了。”

    “药碗经由你和燕儿之手,如此看来,你二人嫌疑最大。来人,把燕儿带上来!”

    一个衙役领命而去。吴老夫人又磕了一个头,颤颤巍巍道:“大人,燕儿从小就跟着我,与我亲如母女,我儿正室之位空缺多年,我儿的衣食住行一向都是她在负责照料,她绝无加害我儿的理由啊大人!”

    吴老夫人这话,可算是变相指认蒋氏为凶手了。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蒋氏身上,她颤抖着嘴唇,半边身子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喃喃念叨:“不是我……不是我……”

    蒋陵怒发冲冠,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吴老夫人,握拳扑上去大骂:“死老太婆!你血口喷人!”

    沈彬及时上前抱住了他,拖着他远离了吴老夫人,蒋陵口中犹自骂着,死命挣扎,沈彬几乎制他不住,被他踹了好几脚。

    县官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肃静!成何体统!”

    见衙役要上来动刑,沈彬急忙捂住他的嘴,衙役看了他一眼,退了回去。

    燕儿被带了上来,跪在吴老夫人旁边。县官问了她同样的话,她的说法与蒋氏和老夫人并无二致。

    “蒋氏走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奴婢等药煎好,端去给老爷。老爷说现在不想喝,让我先放在姨太太房里,等会儿他去喝。”

    “所以你觉得凶手是谁?”

    “回老爷,药碗不曾经过其他人手,肯定是夫人趁我离开的时候下的毒。”

    “如此说来,蒋氏的确最有嫌疑。”县官又问吴老夫人:“按照你的说法,蒋氏有作案动机?”

    “是。”吴老夫人瑟缩着,像是被蒋陵吓怕了的样子,“自从她母子进府以来,对我处处顶撞,多次逼迫我早日交出府中账本,意图掌管府中主事的大权。我儿娶妻是为了求子,蒋氏不仅不曾生下子嗣,还带了个外姓男丁进府,我儿可怜他们母女情深,同意了。如今我儿一死,我又是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她欺我府中无人,便要赶走我,霸占吴府啊大人!”

    县官转向其他几人:“吴吕氏的说辞,你们可认?”

    燕儿立刻如捣蒜搬点头:“奴婢可以作证,老夫人所言句句属实!”

    牡丹用衣袖遮住脸,偷偷看了一眼沈彬,沈彬眉头紧锁,一手抱着蒋陵的腰,一手捂住蒋陵的嘴,目光在众人身上来来去去,犹豫不决。

    牡丹收回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以来,蒋氏的嫌疑最大。”县官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口气一变,厉声问道:“蒋氏,你可认罪?”

    他连问了两声,蒋氏都毫无反应。一名县衙凑近去看,蒋氏惊吓过度,已经昏了过去。

    县官皱了皱眉,一脸嫌弃:“来人啊,先把蒋氏收押大牢,等她醒了再让她签字画押。”

    两名衙役架着蒋氏拖走了她,蒋陵挣扎得更厉害了,一旁的衙役拿水火棍恶狠狠捅了他肚子一下,蒋陵如虾米般蜷起身子,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对没什么存在感的副西皮……

    ☆、佛曰

    此判决一出,吴老夫人和燕儿立即扣头高呼“青天大老爷”,牡丹跟着她朝县官盈盈拜了拜。沈彬眉头紧锁,一句话都没有说。

    县官心情大好,飘飘然退了堂。吴老夫人被牡丹和燕儿一左一右搀扶起来,仍是装作哭丧的样子,嘴角却是压不住地上翘。围观的人群散去,衙役过来关门赶人,沈彬只得带着蒋陵走出县衙。

    沈彬把他放在衙门口的阴凉处,我拉着青玄和无拂凑过去躲在墙角,恰好听见他对蒋陵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来看一看?”

    蒋陵蜷缩着身体,痛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摆了摆。

    “那我背你回吴府。”沈彬说着,就要蹲下身子。

    蒋陵抬起头,嘴唇发白,满脸冷汗,忍痛说了一个字:“滚!”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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