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39节

    即便是隔着轿帘,那一番显而易见的指桑骂槐也让轿中的元王妃和简六小姐齐齐变了脸色。

    元王妃面沉如水地隔着帘子道:“卫王殿下,人已经在你面前,你还不将人拿下!岂容得他在宗人府面前如此放肆!”

    等了片刻,外面却是一丝声音也无。

    元王妃心中泛起浮躁,一把掀开帘子,探头朝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愣怔住了。

    却见这一院子的人,无论是宗人府,还是广安堂,此时竟都围在那间小小的手术室外,一眨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情形。

    手术室的门槛边上正正留出了两步宽的空白。那凤照钰大言不惭地不准任何人踏进门槛半步,这些人竟然真的听任他的话。

    元王妃咬紧薄唇,气得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第123章 忍无可忍

    萧御以金银花水和烈酒重新净了手,接过百灵递过来的缝合针线,继续修补破裂的血管。

    站在门外的萧永章等人惊得瞪圆了眼睛,紧张地看着萧御从他们统领的伤口里挑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牵针引线,缝缝补补。

    这诡异的场景令一众羽林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而那本该是他们的定心丸的三位太医,竟然都只在一旁协助。真正主导这场治疗的,是世子妃。

    元王妃透过洞开的大门只朝手术室里看了一眼,只见那越北侯世子躺在一张比寻常床榻高了一半的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薄的棉布,布下面伸出来的两条小腿明显是光着的,她那便宜“儿媳”正在越北侯世子的大腿根上鼓捣着什么。

    “伤风败俗。”元王妃咬牙道,放下帘子坐回轿中,脸色发白地捂着胸口,一脸几欲作呕的神情。

    简六小姐关切道:“姨母,您没事吧?”说着抬手拿出随身携带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小巧的丸药来,喂给元王妃吃下。

    元王妃嘴中含着清新微酸的药丸,心头的恶心暂时压了下来。

    简六小姐掀开帘子一角,定定地看着那手术室中的情形。

    “竟然……真的是他动手的……”

    羽林卫的人占据了离房门最近的位置,卫王等人便靠后了几步,却仍将手术室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凤云飞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之后便一直不悦地沉着脸色。

    堂堂太医院使竟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下手,太医院的威严何在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拉不下脸来在门外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撒手不管扬长而去。

    “血管修复完成,开始清除腐败组织。周大夫,患者脉象如何?”萧御细心地将最后一个线结打上,秦小大夫忙小心地将线头剪断。

    周大夫走到手术台前,拉过林显的手腕搭上脉膊。

    “脉象沉细无力,细软而沉,气血两亏,是为弱脉。”周大夫沉吟道,“林将军流了太多血——”若在平日里,像如此严重的伤,只怕早已流血而亡了。

    只是此时,周大夫很想知道,眼前的少年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应对?

    “先补充体液。”萧御道,用清水净手之后将一开始配制的生理盐水拿了出来,挂到手术床前的木杆上。

    “输液管。”萧御伸出手去,百灵忙从药箱中翻找出来,递到萧御手上。

    这是一根用细细的羊扬制成的输液管,一边固定着麦杆,另一边固定着银光闪闪的中空针。

    将麦杆插进倒挂着的水晶瓶口中,清亮的液体很快顺着羊肠从另一侧的中空针中流了出来。

    萧御捏着针尾,小心地将输液针刺进林显手臂上的静脉中。

    凤云飞和罗周二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在干什么?”凤云飞咬牙小声道,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张扬自己很无知似的,只是——把盐水往伤者的身体里灌注,这算什么奇门歪道的医治手法?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别乱来。万一林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你可知会有一果?”凤云飞有些焦急地叮嘱道。

    “这是补充一下林将军流失的体液。”萧御解释道,“外伤失血严重时,这是重要的补液手段。用没有杂质的精盐,按一定配比配制出的生理盐水,和人体内的液体能良好相容。”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外面围着的众人都听在耳中,有人一脸不解,有人若有所思。

    陆容容自豪地拍着胸脯:“那两大瓶都是我配的!要用蒸馏器蒸出最最洁净的水,用小秤严格地称量贡盐,最后还要再用干净的纱布过滤好几遍。师父说,伤者失血过多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补充他身体里失去的液体。”

    萧永章是参过军的人,他本能地感觉到这种盐水的重要性。

    “蒸馏器我知道,酿酒的时候也要用到。不知如何用它蒸出洁净的水?一瓶水要称多少盐才行呢?”萧永章问道。

    陆容容见他虚心请教,周围的几个人也是一脸求知若渴,她一颗好为人师的心马上平地飞舞起来,将萧御教给她的东西巨细无遗地向众人一一解释教导。

    冯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人有什么秘方都是敝帚自珍,生怕别人偷学了去。这广安堂倒好,世子妃和他身边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所有人,生怕别人学不会。

    卫王也着人将陆容容讲解的那些内容记载下来,眼睛望着手术室中专心至致的那个少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他的身份,任何人也无法把这俊秀少年与那传闻当中的元王世子妃联系到一起。

    不过,若是这样一个人,倒是能够理解那位万事不上心的谢世子为何费尽心机地用圣旨将这一位娶到家里。

    不过……的确没什么女人味,看上去就不好生养,怪不得元王妃这个婆婆不喜。

    萧御正细致地将伤口中的腐肉祛除,这一步亦十分重要,对于伤口以后的愈合和恢复十分关键。

    他一丝不敢马虎,精神高度集中着,仔细地分辨剥离着腐败的血肉和健康的组织。

    又过了半个时辰,伤口中肉眼可见的腐肉已经尽数祛除,下一步敷药包扎便交给秦小大夫和罗大夫去完成了。

    萧御洗了手,一边解开面罩一边朝手术室外走去。

    围在外面的众人不由自主地一同朝后退了几步,给他留出空地来。

    “好了,我忙完了。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萧御道。

    卫王站了出来,命人将其他闲杂人等赶出院子,准备关起门来处理此事。

    这到底是宗室内部事务,也可以说是家事,自然是不宜当众外扬家丑的。

    “不必赶人了。”萧御微微一笑,“我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人前说开的,何必您多此一举?”

    冯老大夫忙挤上前来,拦在萧御身前,向卫王揖了一礼,笑道:“凤大夫年纪小不懂事,实是一派单纯心思,卫王殿下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宗人府对宗室的管辖权还是很大的,如今谢世子不在,他那些侍卫可以保护世子妃的人身安全,面对宗人府时却是无能为力的。

    冯老大夫看他出口就得罪了身为宗人府左宗正的卫王爷,真是白白急出一身冷汗。

    卫王轻咳一声。元王世子妃这叫年纪小不懂事?哪个不懂事的敢在人的血肉里头动刀动剪穿针引线。

    “事情是这样的。有贵人今晨递上一纸诉状,状告世子妃德行有亏,广安堂跋扈欺民,引发民乱。有此种种,本王不得不请世子妃往宗人府里走一趟,协助查明内情。”

    “随便有什么人来状告,宗人府便要抓人?”萧御扬了扬眉毛。

    卫王笑道:“世子妃言重了,本王不为抓人而来,只为查案而来。况且,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到宗人府来递诉状的。”

    萧御看向院子中停着的两顶暖轿,安安静静地落坐在一角,从一开始就不声不响。

    “我若不愿意配合呢?”萧御似笑非笑道。

    卫王面露难色,仍旧笑道:“世子妃何必与宗人府较劲。”

    冯老大夫在一旁听着萧御与卫王你来我往,心中焦急万分,生怕他年少气盛,一时脾气上来,与卫王爷闹出龃龉,那便得不偿失了。

    毕竟相比起元王府,宗人府里的那些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不等萧御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未曾离开的萧永章突然也站了出来。

    “卫王殿下,恕属下多言。世子妃不能离开广安堂,林将军的伤势还未稳定,全要靠世子妃来医治。若您将世子妃带走,林将军伤势有变时,谁能处理?”

    卫王看了萧永章一眼。萧永章虽然只是羽林卫的副统领,却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将领,又得皇帝信任。何况他又搬出林显的伤来要胁。他这挂着闲职的王爷,倒真不敢触其锋芒。

    几名羽林卫站在一旁,隐隐有将萧御护卫在中央的阵式。

    卫王后退一步,笑了笑道:“萧副统领说得是,倒是本王考虑得不周了。只是职责所在,本王也觉甚是为难哪。”

    “是谁告的我?”萧御突然问道。

    卫王看向角落里停着的两顶暖轿,笑道:“自然是身份尊贵之人。”

    “卫王殿下无非是要查明内情,即便不去宗人府,也一样能查。”萧御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今日正好有这么多位大人齐聚广安堂。我的手术室好看,究竟也好看不过公堂审案,大家说是不是。”

    一帮羽林卫起哄地叫着是,二九拦在萧御身旁,把那些个激动起来直往萧御身边拥挤的人群推开去。

    这个,脱林将军的裤子给林将军治大腿是一回事,这么多男人往世子妃身边挤算是怎么回事?!

    萧御看向卫王:“如今我这被告已经在此,殿下何不将那位贵人原告请出来,与我当堂对质。是黑是白,岂不明了?!”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轰然起哄。

    冯老大夫见事情闹得不像样,却偏又制止不了,只能站在一旁连连摇头叹息。

    这也算是元王府的家丑,世子妃将家丑闹到众人皆知,即便是赢了这一局,冯老大夫却担心谢世子会因此不悦。

    以前他喜简六小姐多过萧御,现在却只觉得萧御千好万好哪里都好,若是因此事与谢世子起了嫌隙,真不知是谁的损失了。

    坐在软轿中的元王妃自然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素来清冷的双眸更是冷若冰霜,盯着面前那质地细密的轿帘。

    简六小姐握住元王妃的手,顿了顿,轻声道:“姨母,那人素来是个不懂规矩的,您实不用搭理他。卫王殿下会处理好的,断没有让您在那些村野莽夫面前露面的道理。”

    她话音未落,软轿的轿帘却被刷地掀了起来,一张笑靥如花的少女脸庞出现在轿外。

    “哟,这里原有两位贵人呢。”陆容容掩唇笑道。

    “放肆!”秦嬷嬷和几名丫鬟赶忙护到软轿前面,声色俱厉地指着陆容容,“哪里来的野蹄子,竟敢对王妃不敬!”

    萧御走上前去,挡在陆容容面前。

    “容容是我广安堂的助理大夫,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倒是这位嬷嬷满嘴污言秽语,你那清高主子就是这样教你的?”

    秦嬷嬷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如此不敬元王妃。也对,那毕竟是谢景修的亲娘,他名义上的“婆婆”。

    谢景修虽然待任何人都有些冷淡,但若说他对元王府没有一丝感情,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实在是受够了这帮人暗地里不断的小动作。

    他脱离了凤家之后生存危机解除,一腔热血扑在广安堂上,也是为自己未来的立身之计打算。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计较,也不在乎。

    可有些人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广安堂出手,如今更是为了那点儿私心差点扰乱了一场危急的救命手术。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萧御实在看不得这些人老在后面蹦哒作妖。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谢景修又老不回来,他也没有耐心与她们见招拆招。

    谢景修以后若是嫌他打了元王府的脸,那便到时候再说吧。谢景修救过他的命,也帮了他脱离困境,如今一纸圣旨赐下一个不伦不类的婚约将他二人绑在一起,终归要有一个了结的。

    萧御转身走向卫王,行了一礼道:“我是林将军的大夫,首先便要为他的生命负责。但卫王殿下的公务也不可耽搁。今日便在我这广安堂里设下公堂,一日审不清审两日,两日审不清审三日,在下必定奉陪到底。也希望那位状告在下的贵人,大方点担起原告的责任,走出来与我当面对质,别总缩在后面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萧御讥诮地说着,目光毫不掩饰地注视着那顶小轿。众人似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带走了节奏,此时也一齐望着那软帘低垂的暖轿,不时地窃窃私语着。

    秦嬷嬷有些困窘地后退了两步,退到轿门外,低声焦急唤道:“王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宗人府要借着王妃的势来将她们那便宜世子妃带走,为何变成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王妃的轿子?!

    轿中的元王妃即便隔着轿帘,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有形一般的视线,透过轻软的绸布,毫无顾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打量,品评,窃窃私语——

    元王妃薄施脂粉的面上染起一片气怒难堪的苍白,修剪得圆润小巧的指尖狠狠地戳进了手心里。

    第124章 馆中公堂

    萧御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那落在院墙脚下的两顶小轿。

    轿外站着的秦嬷嬷和半夏都不算生人,元王妃和简六小姐竟是都到了。

    元王妃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她那个怡然小居都不愿意走出来,谢景修带着他去请安的时候也从来不见,整日里一副看破红尘不问世事的清高模样,这个时候却有兴趣来凑他这个热闹了。

    萧御自然想不到原是卫王为了摘清自己硬把元王妃拉来的。也是元王妃迫切想要把他处置了给她属意的简六小姐腾地方,不然也不至于破天荒地走出王府来广安堂趟这一趟浑水。

    “轿中的贵人既是原告,为何不敢坦然相见?我这一脑门官司的被告尚且光明正大,莫不是贵人有什么不能见人之处,何至于迟迟不肯下轿?”萧御讥讽道。

    恰逢秦小大夫和罗大夫一起帮林将军包扎好了伤口,一行人净了手一齐出了手术室。

    凤云飞出门正撞见自己儿子这副浑不吝的模样,心里登时升起一股冷意。

    沉痛的亲身经历告诉他,又有人要被他儿子弄得颜面尽失,灰头土脸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坐在轿中的元王妃和简六小姐又何尝不觉意外。

    实在是萧御素来都是和和气气的,甚至有些老好人的无能模样,即便听说过他带着生母逼上凤府要求和离的彪悍事迹,却终究未曾亲眼所见。

    今日竟被他不依不饶至此,简六小姐的震惊更在元王妃之上。元王妃以前没有见过萧御,她却是多次打过交道的。这样一个动辙以德报怨妇人之仁的人,竟蓦然变了一副光棍嘴脸,这阵式竟是要撕破脸皮,根本不留一丝体面了。

    “真该让景修看看,他娶的这是什么样的媳妇。”元王妃咬牙低怒道。

    一个依附元王府而生的贱民而已,让他占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位子至今已是她的宽容。若他乖乖识相退位让贤,过一回宗人府解除婚约,元王府不是不能看顾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原来为了世子妃之位,竟能做出当街撒泼这种下作之事。

    “原他素日里扮得贤良仁善,仿佛是个一心向医的大夫,如今只是稍加逼迫,他就原形毕露,竟是连元王府的体面也不顾了。”简六小姐轻声道,安慰着元王妃:“姨母不用生气。原本我还觉得此事绕过表哥不太好,现在看来,他竟是从未将元王府放在眼里。他眼中只有世子妃之位,既不把元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来维护,对表哥,又能有多少真心?想来他成为世子妃之后,元王府的富贵权势尽归他享有,此时舍不得放手了。”

    这里外五进的广安堂,还有那明里暗里护卫他的侍卫,可不全是出自元王府么。

    若没有元王府,他今日不过是个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够得上元王府的门槛,更别提抢夺了她的心血。

    “想借元王府的势,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元王妃冷冷道。

    萧御见那暖轿小窗掀开一角,那秦嬷嬷凑过去听了片刻,不时点头,最终站起了身子,一脸沉着地看向他。

    秦嬷嬷双手按在腹上,挺直了脊梁,端的一副严肃端庄的教养嬷嬷的姿态,沉声道:“世子妃,老奴知你心中有怨。但是你自己做了错事,险些酿成大祸,甚至于林将军也是因此而受伤。王妃娘娘为着家国大义着想,自是不能包庇你的所做所为,只能忍痛检举至宗人府。你若还有一丝礼义廉耻,正该老实跟随卫王殿下去往宗人府悔过。你却不但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倒只顾将一腔怨气发泄到王妃娘娘的身上。王妃娘娘对你十分失望。”

    萧御几乎是冷笑出声,抱起双臂:“怎么,卫王殿下还没审,你们主仆二人倒是给我定了罪了?既然说到那场暴乱,正好今日羽林卫的将士们都在,也算是这桩案件的苦主,今日这审案的公堂,还真是不能不设了。卫王殿下,您看如何?”

    卫王笑了笑,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因为这进院子里的声音好奇地从各处凑了过来,偏偏广安堂前厅是给百姓看诊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如今院里院外地围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要是在这里闹开去,元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他为了少担干系把元王妃请了来,现在看来倒不如不请的好。

    千算万算没算到素有仁善之称的世子妃凤大夫竟不是个软柿子,反而是这样一个难碰的石头。

    “算不得案子,不过是一点小纠纷罢了。”卫王打着哈哈,“不如请两位到宗人府一叙,解开心结就是。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即便是卫王也不敢拿元王府的颜面开玩笑,此时自是想着息事宁人。简六小姐拍了拍元王妃的手背,轻声道:“姨母安心,不是谁都像那人一般没有分寸不知轻重的。”

    只要卫王不糊涂,他这戏便唱不下去。

    “殿下的话,恕我不能苟同。城外动乱缘起何处,这是关系国家安稳的大事,断然不是一点小纠纷。”萧御笑了笑,两道平淡的视线却看得卫王后背一凉。

    许是刚才他在越北侯世子的血肉里挑挑捡捡缝缝补补的震撼还没过去吧——

    “便是羽林卫的将士们,也想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吧。不然深更半夜地被扯下床,出城打个莫名其妙的仗,林统领还受了伤。若不查清缘由,如何对得起流血出力的羽林卫。”萧御看得萧永章等人。

    萧永章忙笑了笑,只能应承。

    世子妃摆明了拿他们当枪使,他们也不能拒绝。

    统领还在他的手上呢。

    “这种大事若不就地查清楚,如何对得起圣上?”萧御笑道。

    那秦嬷嬷从轿帘边直起身,又出声道:“该查的自然是要查清楚,这件事本就该回宗人府查问清楚。你诸多借口不愿意去宗人府,莫不是作贼心虚。”

    “只要宗人府的大人们在此,哪里不能审问?抛下林将军在广安堂,若是出了意外,是你能担待,还是你主子能担待?”萧御笑道,有恃无恐。

    他自然有恃无恐,整个京城,整个大梁,只有他能照顾好林显的伤情。

    元王妃坐在轿中,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秦嬷嬷颤声道:“王妃娘娘千金之躯,绝不会在这种粗鄙之地露面!”这是贵人天生的矜持高贵,何况元王妃比之其他人更加清冷高傲,如何能够被这些贱民打量围观?!

    萧御知她们看不起广安堂内外的普通百姓,闻言冷笑一声:“粗鄙之地?广安堂里医好了多少命不久矣之人,我这地方就是与阎王爷讨价还价的谈判场!我不嫌你们这些人弄脏了我的地方已经是高看你们一眼,别给脸不要脸。”

    秦嬷嬷一张老脸涨得红紫,颤声怒道:“你、你!——”

    萧御道:“你若知机便闭上嘴吧。你们主子若是不会说话就用写的,不要总借着一个老嬷嬷的嘴替你传话。你是有多见不得人?!”

    那暖轿当中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便又没了声音。

    萧御只是面带轻蔑地看着,毫无退一步海阔天空之意。

    卫王简直不知如何劝了。这便是宗人府的难处,碰上地位相当的贵人们,还不知道是谁作谁的主呢,何况这位世子妃竟是出人意料的难缠。

    “二九。”萧御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二九慌忙上前,前所未有地谦恭行礼。

    “世子妃有何吩咐?”

    “将后面那进院子收拾出来,我们就在院子里给宗人府的各位大人们摆一个公堂出来。虽然没有明镜高悬,但是上有天地神明,下有百姓见证,只要卫王殿下有心,一桌一椅一人,便是最威严公正不过的公堂。”

    “说得好!”院外聚集起来的人群中暴发出一阵鼓躁喝彩。

    萧御笑了笑,却不知那暖轿中养尊处优的贵人脸色有多么难看。

    二九应了一声,马上安排人手去准备,卫王连拦都没有机会拦。

    二九知道世子妃这样做是打了元王妃的脸面,也打了元王府的脸面。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痛快,痛快极了!

    这些年来世子在外不管多么雷厉风行,在元王府却向来隐忍。二九惟他马首是瞻,也从不在元王府里放纵。

    他的眼光一直随着世子一起盯在外面的广阔世界,对元王府这一亩三分地自然就没有在意过,对这元王府当中的冷漠不公也从未放在心上。甚至他们这些专属于世子的侍卫队一直护卫着元王府的安全,贴补着元王府的富贵。

    如今才蓦地发觉,这十多年来他不是不憋屈,不是不怨忿的。

    二九不知道世子心中有没有怨,不知道他回来之后会不会怨怪世子妃对元王妃的不留情面。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世子一直对待元王爷和元王妃恭敬有加。

    他管不了了,他此刻根本不想违背世子妃的意愿。

    他曾经嘲讽世子妃的妇人之仁,最后那温暖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以为世子妃和软善良,他却偏偏做了最让他痛快的事!

    这种感觉实在——太迷人了,如果世子要怪世子妃,二九觉得他一定会成为世子的叛徒,彻底倒向世子妃。

    “既然状告我的贵人不愿意下轿见人,便烦请几位侍卫将贵人们抬到公堂上去吧。”萧御抱臂倚着门框说完,站直了身体带着卫王萧永章等人朝着后一进院中走去。

    卫王和萧永章同样地无奈,却又都不好脱身走开,只能硬着头皮一同前往。

    秦嬷嬷见几个侍卫朝着他们走来,顿时又气又急,拦在轿前:“你们敢!一群天杀的奴才,这是王妃娘娘的轿子,你们敢对王妃不敬!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奴才!”

    一众侍卫相视一眼,在轿前停下脚步。

    秦嬷嬷气喘吁吁,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几人。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她简直怒不可遏。明明是元王府的护卫奴才,竟然听从那个小贱人的话来对付她们,简直反了天了!

    二九见那老奴在这地界还敢耀武扬威,顿时一阵冷笑,道:“谁的奴才?他们是世子出生入死的过命兄弟,如今听从世子之令,全权由世子妃统领。你说他们是谁的奴才?世子妃的话,你们没见到吗?”

    一众侍卫顿时不再犹豫。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性,他们专属于谢景修,如今谢景修让他们事事听从世子妃和二九之令,什么元王府元王妃,自然都不放在眼里。

    秦嬷嬷和半夏等奴仆见状,又扑又拦又抓,却哪里能撼动得了这些身经百战的高大侍卫。

    元王妃和简六小姐只觉轿子一晃,竟是干脆利落地离了地,朝着看不见的前方行去。

    一时间众人都往后院中走去,惟有秦小大夫还在兢兢业业地看护着刚下手术台的林显。

    凤云飞略一犹豫,也跟了过去,三步两步就超过了同样赶往后院的冯老大夫。

    一时间,卫王的侍卫和元王府的侍卫护卫着各自的主子,羽林卫便负责维持百姓的秩序。

    卫王倒是想把百姓都赶走,如果可以他想把羽林卫也打出去,偏偏世子妃能作主得很,竟是安排着羽林卫把众人摆布得井井有条。

    坐北朝南一张桌案和太师椅,是身为左宗正的卫王的主位,左右各摆了几张条案和圈椅,分别坐着萧永章和冯老大夫等人,还有宗人府来的其他主事官员。

    凤云飞被萧御无视了个彻底,只能自己找了个坐位呆着。

    周罗二人本来不敢看元王府的热闹,生怕将来祸及自身。但见现场光是上坐的贵人就有十多个,还不算站着的那些羽林卫,同样个个身份不俗。

    就算天塌下来,这么多高个子顶在上头,他们这种小鱼小虾怕是轮也轮不到他们去顶天,也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一道红绳拉起,隔开了这露天公堂的内外。红绳外面的百姓也已经站了三排,一张张兴致驳驳的脸看得卫王嘴角直抽,冯老大夫连连摇头。

    元王府的两名侍卫一前一后抬着那小轿走上了公堂,稳稳地将轿子停在了公堂的正中央。

    瞬间万众瞩目。整个院中都寂静了下来,百姓们啧嘴嘘声,一齐打量着中间那顶四方小轿。

    坐在堂上的卫王都替元王妃尴尬起来。

    早知如此,还不若她一早大大方方走出来。大梁国对闺阁女孩规矩严苛,对妇人却留有余地,否则如何主家理事?她已嫁作人妇,便是贵为王妃,也断没有不能让人看见的道理。就连皇后还要在每年除夕登上城楼爱百姓跪拜呢,何况她一个王妃。

    现在弄成这模样,不管元王妃出来不出来,都显得有些行迹猥琐了。

    萧御走上堂前,向着卫王揖了一礼。

    “还请卫王开始查问吧。”

    卫王额角不停地跳了起来,直觉自己不该沾惹这件事。

    查问什么?有什么好查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婆婆要处置自己看不上的儿媳,本来到宗人府里走一趟互相调解一番,若是解了心结就各大欢喜,若是不成就把小辈关上几日,抄抄经书聊作小惩。

    当然也有比较严厉的惩罚,但那些手段怎么敢用在谢景修的媳妇身上。那家伙不言不语的,却恁地让人忌惮,谁敢触他的霉头。

    现在弄得这样大,到底要怎么收场?这世子妃还想不想跟谢世子过了,这样对付自己的婆婆?

    卫王轻咳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拿出那张状纸,向萧御道:“你婆婆认为你的广安堂招惹是非,最终酿成大祸,导致一场暴乱。本王略作查证,这件事倒是不假,你有什么要说的?”

    萧御看了一眼那轿帘低垂的小轿,眼中划过一抹冷笑。

    若说以前他还不能完全确定打砸广安堂的人是不是简六小姐安排的,现在却是毫无疑问了。

    第125章 以牙还牙

    简六小姐使计抢回了粥药铺子,后来事情发酵,又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险些成为一场暴乱。这应该非她所愿,只是这结果倒正可以利用来扳倒他。

    萧御在心里转了一圈,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想不通简六小姐为什么对那粥药铺子如此重视,所谓乐善好施的名声真的那么重要吗?

    “广安堂的粥药铺子一直运营良好,救济贫苦百姓也算素有成效。结果几个泼皮无赖纠集到一起打砸了铺子,这如何就是广安堂的错了?”萧御道,“你在街上被人打了,你不去追究打人的过错,反倒说是被打的惹事,这是什么道理?”

    卫王被他问的一窒,百姓却是叫起好来,叫得卫王几乎老脸通红起来。

    “至于那些泼皮无赖为何要砸了广安堂的铺子,为何以前不砸现在却要砸,是受何人主使?只要到宁沟村附近把人抓来,总能审问出来的。”萧御道,“宁沟村离京城不远,现在快马加鞭赶过去,不到中午就可以跑一个来回。”

    坐在轿中的简六小姐手指一动,抓住了衣角的布料,又慢慢放松开来,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曹瑞是元王府中最好的侍卫,连谢世子身边的二九也比不上他的本事。只要是曹瑞出手,必定天衣无缝。

    想查?不过是白费力气。

    “本王这是宗人府,又不是大理寺……”卫王嘀咕了两句,啧了一声。

    他哪里认真查过什么案子?现在这架式竟是要赶鸭子上架,非得他当一回明断是非的青天大老爷了。

    偏他还说不出反对的话。左右三个太医十几个羽林卫,前面几十双百姓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他脸皮再厚也无法推托。

    他堂堂一个而立之年的王爷,怎么就被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挤兑到这个地步?

    卫王盯着萧御,恨恨地咬了咬牙,一挥手道:“来人!去宁沟村把那几个泼皮给本王抓来!”

    萧御走到二九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二九一脸惊骇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置信。萧御瞪了他一眼,二九马上敬畏地低了头,转身朝外走去。

    从轿帘的缝隙中看到这一切的简六小姐,却是下意识地咬紧了薄唇。

    她的目光又看向冯老大夫。冯老大夫的一双眼睛正盯在萧御的身上,面上满是担忧和关切。

    曾经,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不,即便是她一直得谢世子全力庇护的时候,她也不能这样命令他的贴身侍卫。

    如今二九在那人的面前,竟不比对谢景修少一丝恭敬……

    冯老大夫走到萧御身前,顿了又顿,似是不知如何启齿。

    萧御笑了笑,道:“冯老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冯老大夫长叹一声:“你向来不用人担心,老夫知道,必定是她们做下了令你不能容忍之事。但是……她毕竟是世子的母妃。如今闹成这样,待世子回来,你要如何向他解释?”

    萧御想到谢景修,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意难平的怨忿。

    他向来随遇而安,世子强娶了他,却毕竟给了他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最光明的退路,因此他自然是感激谢景修的。

    成婚之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矛盾,偏偏就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累积到如今,竟成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沟壑。

    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冷哼一声:“他若问我要一个解释,我必定给他一个最好的解释!”

    冯老大夫心里一动,却是更加担忧了。

    这可不得了,看世子妃这模样,竟是对世子也不满起来了。

    冯老大夫看着萧御走回庭院中央,心中万般忐忑不安,却忘了就在前不久他还希望谢景修能与简六小姐成就好姻缘。

    卫王派人去抓人,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审的。萧御走到轿子前面,看了片刻,突然出声道:“王妃,昨夜可是你以元王爷的名义命令守城将士不许我进城?”

    轿中自然没有应答。萧御轻叹一声:“我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对付我不要紧,却将谢世子置于何处?你一心想要谢世子娶简六小姐,然而他不喜欢,你似乎也不在乎。就只为简大夫对谢世子的救命之恩,所以你要把儿子赔给简家?简家人这样想无可厚非,王妃你身为谢世子的生母,为何站的是简家的立场而不是谢世子的立场?你把世子当成什么了?”

    轿中依旧无人应答。

    萧御想到谢景修为了娶他而花费的那一番心思,到了成婚之日却只有元王爷在场的冷清。谢景修没有表现出丝毫失落,萧御却有些怜惜他。

    他费尽心机地求娶,欢欢喜喜地成亲,其实那一天归根究底,也就只有他一人欢喜而已。他身为男人虽无所谓嫁人,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开心的。元王府中没有人为谢景修送上祝福,惟一乐见其成的皇帝包藏祸心,真正把这门亲事当一回事的只有谢景修自己而已。

    他陆续从冯老大夫和二九那里也听到过谢景修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这个元王妃,好像一直没有管过他,谢景修三岁的时候差点死了,还是冯老大夫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治好的。

    “你从来没对他好过,就知道给他添堵,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摆谱,装模作样,厚脸皮。”萧御愤愤不平地低声道。

    “你……你说的什么?!混帐!”轿中之人终是无法沉默下去,轿帘猛地一颤,一声怒斥传了出来。

    萧御却已经站了开去,心中带着些恶意的快感。

    元王妃气得面色惨白,双肩不停地抖着,嘴唇发颤:“你听听……你听听……他说的是些什么混帐话!不能留了,这种人绝对不能再留在元王府!”

    简六小姐忙轻声安抚着元王妃,沉眸若有所思。

    不过一个多时辰,出去抓人的侍卫便带着几个泼皮回来了。二九也回到院中,寻了个角落安静地站着。

    侍卫将几个泼皮往地上一压,几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成了一堆软脚虾,跪下来连连叩头。

    曹瑞穿着便服,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却将庭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在萧御身上溜了一圈,又看了看那顶暖轿,唇角落出一抹不屑的轻笑。

    世子妃果然还是太年轻,靠几个泼皮就想查出真相?真相就是这些泼皮在广安堂的铺子里讨不着便宜,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自动纠集起来砸了广安堂的铺子。

    他其实真的没做什么,靠的无非是人心而已。

    卫王不耐烦地打断几个泼皮的告饶,厉声道:“当日打砸广安堂铺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我说,我说。”一个泼皮忙道,“我什么都说!只求大老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上有八十老——”

    “闭嘴!说重点!”卫王不耐道。

    泼皮忙收了油滑嘴脸,老实道:“咱们哥几个都有一家子老小要养,便时常到粥药铺子求个接济。以前简家铺子在的时候,无论谁上门,总不会空手而归。可自从换了广安堂,就小气得不得了。寻常人来吃碗粥,还要拿东西跟他们换!青天大老爷,你说这可不是叫人气愤?!粥药铺子都是贵人们体恤百姓穷苦,善心开设的,这广安堂却连这点亏心钱也赚。哥几个看不惯,又想到镇日里听说那广安堂的大夫挤兑得简六小姐一退再退,实在是欺人太甚,一时激愤,就……”

    简六小姐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看,这就是事实。

    卫王看向萧御,语气不善地道:“泼皮抓也抓了,问也问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御道:“我自然有话要说。为什么简家铺子受泼皮无赖的喜爱,广安堂的铺子却受普通老百姓的喜爱,反遭无赖气愤打砸?!”他忽得转身面对身后的百姓,扬声道,“粥药铺子本是为穷苦百姓所设,理应帮助真正需要的人。简家铺子不设门槛来者不拒,寻常穷苦百姓哪里能斗得过泼皮无赖,十桶米倒有八桶是被这些四肢不勤的惫懒东西占了去。广安堂设了规矩,断了这些无赖不劳而获的途径,他们自然因此生恨。恕我直言,简家铺子经营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弊端都看不到。为何眼睁睁看着这些泼皮无赖抢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的粮食却从不想想对策?如今靠着几个泼皮无赖闹关了广安堂的铺子,简家重新占回了房屋开了铺子,天天施粥却再无穷苦百姓领得到,倒像是专为犒劳这些无赖似的。”

    萧御话音一落,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来广安堂看诊的百姓也有知道内情的,倒是连连点头。

    “是这个道理。简家铺子的粥米,寻常百姓的确难以抢到。每日里总被些泼皮挡在门前,谁敢进去?当日咱们只怪泼皮挡道,可广安堂的铺子可以把泼皮阻挡在外,简家的铺子为何就放任自流?”

    “都说是乐善好施,其实有几人受过简家铺子的恩惠?”

    “都进了泼皮无赖的肚子,谁敢说简家铺子不好呢。”

    简六小姐坐在轿中,面色一片红白变换。

    她不出去对质,反倒落于被动。

    卫王拍案让众人安静,却见轿帘一掀,一道纤细身影走了出来,站在庭院中央。

    这一下不用卫王说,众人也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庭院中央那雅致纤细的身影。

    简六小姐向在坐众人盈盈行了一礼,道:“既然凤大夫说到了简家,我少不得要出来分辨两句了。”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道:“什么简家铺子受无赖爱戴,广安堂铺子受普通百姓爱戴,都不过是凤大夫的无稽之谈。诚然,广安堂铺子在规矩上比简家铺子完善。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广安堂铺子是在简家铺子的基础上开设起来的。简家铺子经营数年,渐渐摸索出更好的经营方法,刚准备推行开来,就被广安堂铺子彻底取而代之,连铺子都还是简家的原址。当时撤走时,简家只将人撤走了,其他的东西一概留了下来,那经营的法子,简家也并未藏私。”

    萧御都快气笑了。这人怎么就能用这样一副正经的面孔说出这样一套无耻的言论?广安堂的经营法子是简家教的?真是敢想敢说。

    可他不相信,以简六小姐的威望却显然轻易说服了其他人。

    这种事原本就无从对证,只凭各人信或不信。

    简六小姐看向萧御,秀白的脸上淡然无波,却似乎又有隐隐约约的挑衅。

    萧御只觉得分外无趣,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看了二九一眼,二九点了点头。

    却听跪在地上的一人突然道:“禀大人,小的有话要说。小的是受简家之托,故意纠集人手,打砸广安堂铺子。简家想要占回那些铺子,便想了这个法子,而且一边抹黑了广安堂,一边抬举了简家。”

    他话音未落,简六小姐已经失了刚才的淡然镇静,不敢置信地转头瞪着他。

    “你……你胡说!”

    曹瑞浓眉一皱。这些无赖根本只是被挑唆了几句,全然不知谁是主使,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二九。

    却见二九朝着他咧嘴一笑,眉目间满是不屑。

    曹瑞瞬间明白了过来,却更加惊愕了。

    这竟是二九故意找来的伪证人?

    简六小姐气得粉面涨红,双目圆睁地瞪着地上那人。

    被空口白牙地冤枉却无法分辨是什么感觉,她算是感受到了。

    那人却不看他,低着头犹如背书一样,把他的作案过程讲了一遍,末了还拿出一枝珠钗来。

    “这是简六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给小人的报酬,小人情知此事有违良心,无论如何睡不安稳。如今尽数说了,才觉一身轻快。”

    说了当然轻快了,他放在心头上的小相好还在那煞星的手里呢。泼皮只看到二九的一双靴子影,便立马吓得心惊胆寒。

    简六小姐心中一动,转头向四周看。

    二九已经扯着半夏的手臂拉到庭院中央,笑道:“简六小姐可是找你这丫鬟?”他说着夺过那无赖手中的珠钗,比着半夏的头上,笑道:“这可不算冤枉了半夏姑娘,这珠钗和你这耳环竟是一对的呢。”

    简六小姐愤恨得几乎双目喷火,猛地目光灼灼地转向萧御。

    “你们陷害我?!”

    萧御只是笑了笑:“是不是陷害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有两意,简六小姐明白,卫王等人听着却是另一番意思。

    冯老大夫怒道:“简柔,怪不得你今早信誓旦旦说世子妃闯了无法挽回的祸事。我当你会未卜先知,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因你而起,难怪你会如此清楚原委!”

    “我没有!”简六小姐既惊且怒道,“我没有!这个无赖分明是胡言乱语!他是受人挑唆的!你们不彻查个清楚,只听信他片面之辞便要诬陷于我吗?!”

    “人证物证俱在,简六小姐想说是谁诬陷了你?”萧御笑了笑。其实这点事根本不能把简六小姐怎么样,既不会让她坐牢也不会让她赔钱,只是他已懒得再与她的面具对抗。

    不若一下子把这冠冕堂皇的面具撕下,以后再也不用面对她满腹算计却偏作清高的一张假脸。

    “若是彻查,简六小姐就这么有信心自己做的滴水不露,不会再被查出些什么马脚吗。”萧御讽笑道。

    “你血口喷人!”简六小姐何曾尝试过这样的冤屈和羞辱,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半夏慌忙过来扶住她,一脸关切。

    这件事的确不是她做的,不管她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可这个泼皮说的话根本是胡编乱造的,现在她竟连解释分辨都做不到。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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