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41节

    在这样温暖的光线中央,站着一个身材高挺的清俊男子。他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正将钢笔放入胸前的口袋。一席白大褂穿在他的身上,笔挺得仿佛墨笔所画,每一个褶皱都被精心勾勒,细细涂抹,光影从他的白大褂上往上延伸,一直没入他额前微乱的深黑的发丝里。

    “我的学生?”男人看见他,微微一笑,伸出手道,“我叫萧御,你未来两年的临床导师。”

    “萧……萧御。”他紧张地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喃喃地唤了一声。

    那个男人拿起他的手握了握,温暖纤长的指尖从他的手心里滑过,带起一丝涟漪,从手心一直传导到心脏,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一颤。

    萧御笑了,他比这厅里的阳光更加耀眼。

    “还是叫我萧老师吧。”

    这是他与他的老师,第一次的见面。

    他有过很多个老师,也叫过很多人老师。但是老师这个词语在他的心里,却固执地与那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连同那一个午后慵懒却明亮的阳光,一起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

    两年的时间,老师手把手地教导他一切本领。

    他们一起站上手术台,他从旁观学习的位置,渐渐地站到了他身边最重要最亲密的位置。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老师,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彼此完美无间地配合。

    他享受这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深深地沉迷,无法自拔,不愿清醒。

    没有手术的夜晚,他以学业有惑的借口,将老师带到他的住处。

    他每一次都能如愿。老师实在是个温柔至极的男人,他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他有一种被老师宠爱着的幸福感觉。

    他们彻夜长谈。他总是故意缠着老师,把数不清的问题搬出来问他,直到他困得难以清醒,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入睡。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抚摸着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面颊,从饱满的额头,修长的双眉,小巧的耳朵,挺直的鼻梁,陷在阴影中的紧闭的双眼,还有那埋在手肘间的红润诱人的双唇……

    他颤抖地伸出手,慢慢移到那微乱的黑发上方。手心中被发丝扫到,微痒顺滑的感觉几乎令他立刻起了生理反应。

    简直像个变态一样……他收回手,手指插进自己鸡窝一样不修边幅的头发里,塑料框的眼镜滑到桌面上,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上。

    这两年的时光,便是他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了。

    他已经决定了,也与老师之间达成了默契,他是老师一手教导出来的高徒,以后会永远留在老师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等到老师退居二线,他便代替老师,继续将老师的医术发扬光大。

    永远不会分开。

    他沾沾自喜的小心思,却在那个人到来的时候,被彻底掐灭在阳暗的土壤里。

    一切的打算,还没有生根发芽,便已经枯萎。

    还是在那个电梯门正对着的大厅里,老师在电梯外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学生。

    那是个十分帅气高大的男生,比老师高了大半个头,几乎与他差不多高。但他总有些含着背,便显得不够挺拔。老师说过他很多次,他总也改不了。

    这个新来的年轻医生,他不像其他医生一样,土土的打扮,不修边幅的外表,相反,他打扮得很时尚,白大褂也只是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却非但不显得邋遢,反而帅气十足。

    他跳出电梯就拉着老师的手,肆无忌惮地盯着老师的脸庞,那张他只有在老师睡着的时候才敢细细打量的脸庞。

    “萧医生?!真的是萧医生来带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那个男生很夸张地大叫道,明明很好听的声音,他却觉得刺耳非常。

    老师笑着说道:“是我带你,暂定两年。叫我老师就好。”

    老师,从此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老师。

    第130章 他是男人

    谢景修站在那里,负手而立。

    他离开的时候天还有些冷,如今已是春夏之交。萧御的脑海里还映着谢景修身披裘毛大氅的冷俊模样,眼前这人一袭轻薄绸衣,深青为底,银丝刺绣,宽肩窄腰长身玉立,萧御竟觉得有一瞬间的陌生。

    谢景修迈步向他行来。萧御想到刚才在院中他与元王妃的对峙多半已经被谢景修听了去,顿时有些心虚。还没厘清自己到底心虚什么,萧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谢景修脚步一顿,眉间皱出一丝受伤的纹路。

    萧御有些尴尬,先出声道:“谢世子。”

    “修儿。”元王妃已经越过他,站在了谢景修的面前。

    简六小姐盈盈在元王妃身边站定,透过薄如蝉翼的轻纱看了萧御一眼。

    “母妃。”谢景修先向元王妃行了一礼,礼数周到,无懈可击。

    元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笑意:“修儿,你先回府去,今日之事母亲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简六小姐也蹲身福礼,口中唤道:“表哥。”

    谢景修未看她一眼,也没有理会元王妃的话,只是向着萧御伸出手去。

    “钰儿,过来。”

    元王妃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厌恶地撇了萧御一眼,只是到底没有开口说话。

    她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外人只看到谢景修冷清寡语,似乎对谁都不亲密,但这么多年以来却是谢景修一力支撑起元王府,否则元王府早不是今日这番光景了。

    元王府在谢景修的心里必定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否则他何必连那府里的丁侧妃和他的庶弟都养得好好的。

    屈屈一个凤照钰,如何与整个元王府相比?

    她相信谢景修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萧御看着谢景修,有些犹豫该不该听他的话。

    比起刚才的针锋相对,现在的气氛似乎平静多了。但是在离他几步远的那三人之间分明涌动着看不见的修罗场。

    他跨前一步容易,却将前功尽弃。

    将未来的命运仍旧交托在谢景修的手上,由他来衡量自己与元王妃之间的孰轻孰重,这样的被动局面让萧御望而却步。

    元王妃毕竟是谢景修的生身之母,而他——

    萧御还在犹豫不决,谢景修却突然大步地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当中似乎隐忍了无数的怒火与不甘。他伸手拉过萧御,修长的五指如鹰爪一般用力,捏得萧御手腕生疼,揽住他的动作却又格外温柔。

    萧御吓了一跳,却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谢景修轻轻地揽在怀中。一只手在他的后背来回抚摸着。

    谢景修虽未开口,萧御却感受到了他隐忍着的安抚。

    只是他未能看到,谢景修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二九的冰冷目光直令二九浑身一颤,片刻后垂下头缓缓曲膝跪在地上。

    “景修,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一下。”元王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萧御看着那美丽高贵的妇人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看着他,心中只觉一阵厌倦。

    “秦嬷嬷,告诉世子,他费尽心力求来的世子妃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元王妃冷冷道。

    秦嬷嬷应了一声,走上前来,用干瘪的声音说道:“世子离京三月,世子妃数日夜不归府,如今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如此简洁明了的几句话,却是字字诛心。

    头一次听到喜脉之论时萧御还觉得好笑,现在却是笑不出来了。

    滑稽的手段却带着阴险的用意,如果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女子,只怕要被逼得百口莫辩,走投无路了。

    谢景修放开他,走到元王妃面前站定。

    元王妃唇角微微挑起:“修儿——”

    谢景修道:“母妃,您向来自诩清高,为何却不清高到底呢?我唤您一声母妃,并非给您肆意伤害他的底气。您让我……很失望。”

    元王妃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景修,半晌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谢景修只是淡淡地望着她,那两道视线却令她感到遍体生寒。

    “你、你要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对付我这个亲生母亲不成?!”元王妃面色苍白地按着胸口,只觉胸膛中瞬间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怒火。那怒火在她的体内四处冲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过。即便是面对那个抢了简柔的地位的凤照钰,她向来也只有鄙弃,只有高高在上的厌恶和轻蔑。

    但此刻谢景修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却几乎令她煎熬得发狂。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元王妃颤着手指指着他,简六小姐慌忙上前搀扶,柔声安抚道:“姨母别生气,您身子素来娇弱,当不得大悲大怒。”她又看向谢景修:“表哥,秦嬷嬷说的都是真的,您便是心中有怨,也万万不该迁怒姨母身上。周太医就在这里,姨母原本担心世子妃的身子才从宫中请来太医,却没想到诊出这样的——”

    “母妃。”谢景修看也未看简六小姐一眼,只是打量着元王妃越发苍白虚弱的面容。

    元王妃看着他的目光如此愤恨,冷得犹如夹带着数九寒天的冰棱。

    “你和你父王一样,是没有心的!”元王妃咬牙低声道。

    谢景修无动于衷。儿时他总想亲近这个美丽的,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女人,希望她能像世间最普通的母亲那样,疼爱他,保护他。只是,总未能如愿。

    他以为元王妃是生性清冷,或者是被元王爷伤透了心,只是她对简六小姐却疼爱有加。她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没有给他。

    曾经有过再多的不解与意难平,也在二十几年的光景当中渐渐磨灭了,不留一丝余烬。

    “母妃,现在我给您两个选择。”谢景修道,“第一,回到元王府,继续当你富贵悠闲的王妃,从此不得踏出怡然小居半步。这本也是您的心愿。简家与元王府再无任何关联。第二——”

    不等谢景修说完,简六小姐脚下一软。元王妃不敢置信地瞪着谢景修,手中紧抓着简六小姐的手臂,似乎生怕谢景修立刻就将简六小姐从她身边赶走。

    “景修,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元王妃颤声道,简六小姐见她激动得肩膀发抖,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粒丸药来喂给元王妃吃下。

    元王妃在简六小姐的拍抚下渐渐顺平了气,额上薄汗浸湿了发丝,她看着谢景修,悲声道:“景修,你如今竟已如此是非不分了么?你是要抛却简家对你的救命之恩,甚至不惜恩将仇报?!”

    谢景修蓦地讥讽一笑:“救命之恩?从来没有什么救命之恩。”

    元王妃连连冷笑:“好,好,如今你连救命之恩也不愿意认了。好,真是好的很!”

    “十年了,母妃口口声声将简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挂在嘴边。我只问母亲一句,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见了?”谢景修淡淡道。

    元王妃气得薄唇微颤,心中痛楚难当。

    “逆子,你住口!简大夫为救你的性命英年早逝,你今日如此忘恩负义,你的良心何在!”

    谢景修冷冷道:“简大夫英年早逝,可并非是为救我。我十二岁那一年外出路遇刺客,匆忙奔逃之时遇上进山采药的简大夫及其弟子。我怕连累于他,并未与他相认。我历经九死一生才活着回来,回来就听到了母妃整日里将简大夫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我倒也想知道,这救命之恩,从何而来?”

    “逆子,你连证据确凿之事也要矢口否认?你——”元王妃想要争辩,却猛地回想起来,当日那简家弟子带着简大夫的药箱狼狈归来,只说简大夫为救谢世子坠崖而亡,与谢世子一同下落不明,只得他一人逃命回来。他希望元王府看在简大夫舍命相救的份上,多多看顾简家医馆。

    那救命之恩的说法,所有的来源,仅那简家弟子一人……

    “表哥,你……你怎能如此?”简六小姐身形一晃,两手紧紧攥住胸前衣襟,“姨母,父亲的为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现在竟要为遮别人的丑事,扰得他老人家英灵不安么?”

    元王妃还努力回想当年之事,一心想找出一丝确凿之证。

    那简家弟子特特寻到元王府的门上,以简大夫的恩情求得元王府为简家医馆的庇护。后来谢景修回来的时候,恍忽也是重伤初愈的模样,与那简家弟子的说法似乎是对得上,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那件事。谢景修自己也从来不说——

    是了,谢景修从来不说简大夫对他没有救命之恩,却也从未承认过简大夫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元王妃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景修。如果简大夫对他根本没有恩情,这些年来无数人拿着那莫须有的天大恩情要求他为简家医馆遮风挡雨,保驾护航,为什么他从来不向任何人解释?!

    简六小姐伏在元王妃身侧,凄声道:“姨母……”

    “庇护一个小小的简家医馆,原不过举手之劳。”谢景修道,“即便不用那救命之恩为借口,你们要钱,要人,我不是不能给。只是,竟生生养大了某些人的胃口,忘记了自己的斤两。如今竟敢对我的人出手,你难道从未审视过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

    简六小姐听着这毫不留情的贬低羞辱,气恼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以为这些时日的遭遇已是从云端跌落地面,再不会有更狼狈的时刻。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元王妃到底是心疼着简六小姐,此刻不再纠结那恩情之事,护着简六小姐怒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为庇护这么一个淫——”

    谢景修目光一沉,冷声道:“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到任何抵毁他的话语。母妃,别挑衅我。”

    元王妃骇然睁大了泪眼:“你——他怀了别人的野种,难道你也要包庇他?!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就该将他的丑事召告天下,让世人唾弃!”

    元王妃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这个儿子是她忽视了二十多年的,只因他也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让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无视。

    直到后来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优秀的男人,却从未因她的忽视而有一丝怨忿。他谦恭,孝顺,能力出众。她仍旧对他淡淡的,只因她的心根本不在那个牢笼一样的王府深宅,这个注定要承继元王府孝顺那个负心汉的儿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却没想到,这个儿子惟一一次向她露出爪牙,就让元王妃心痛欲裂,几欲发狂。

    如果她原本只是因为简六小姐的缘故对那凤照钰感到厌恶,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当中升腾翻滚着的,却是最浓烈的嫉恨!

    “够了。”谢景修冷声道,又突然向萧御伸出手去。

    “钰儿,过来。”谢景修道。

    一直站在后面尽量减少存在感的萧御此时一怔,抬头对上谢景修的视线。

    谢景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沉静如水,不生波纹。

    但是萧御却看懂了那目光深处的一丝期待。

    谢景修从刚才开始,就总是用这种方式唤他。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希望他自己走过来。

    萧御知道,他所说的和离还是被谢景修听到了,而且被他记在了心里。

    谢景修总想用这种方式,确认他还会主动地走向他。

    这么曲折的心思,萧御觉得自己能懂他也称得上心思机敏了。

    第一次的时候谢景修自己跑过来抓住他,这一次——萧御微微一叹,迈动了脚步。

    这个时候,他不能总拆谢景修的台啊……

    谢景修似有一瞬的雀跃,细看时却仍旧沉静,只是紧走了两步迎上萧御,拉住了他的手。

    元王妃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二人,手中的丝帕被尖锐的指甲勾出了一道道丝线。

    “景修,今日之事你别以为能瞒得住!把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当宝,你想被世人耻笑吗?!”

    谢景修握紧了萧御的手,冷笑一声:“世人耻笑?是笑清高的元王妃原来也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笑简家医馆百年传承的精妙医术,却被简六小姐用来陷害他人?”

    “你别忙着遮丑。”元王妃咬牙冷声道,“你若觉得他果真身正不怕影歪,大可以请全城的大夫来给他诊脉,看看那见不得人的身孕到底是真是假!”

    “不需要。”谢景修沉声道。

    萧御一直看着谢景修,此时心中忽地一动,有一丝预感从心底升起——

    左手被谢景修紧握在手心里,果然又听谢景修道:“不需要谁来诊脉。他是男人,是和我一样的男人。你们的手段,用错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元王妃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周太医恨不得立马土遁离开这里。

    他真的不想听到这么多深宅大户里的秘密啊……

    “男人……”简六小姐低喃道,有些恍然地看着谢景修身边的那个少年。

    是了,自从他与谢景修成亲之后,他就再没穿过一天的女装,向来是这副少年模样。

    原来这就是真相,真相一直明晃晃地摆在她们的面前。

    她和元王妃视而不见,却像两个跳梁小丑一样,使着拙劣却自以为无懈可击的手段。

    “你疯了,你疯了!”元王妃捂着胸口连连摇头,“你知道他是男人?你怎么敢求取圣旨赐婚娶一个男人?!这是——”这是欺君之罪啊!

    萧御何尝没有这种担忧,谢景修说坦白就坦白了,连点预警都没有。他出去了这三个月,回来就涨了这么多底气,连欺君之罪也不在乎了?

    元王妃似乎想到了什么,着急地转头四顾。院里院外都是元王府的人,那自是不怕,但那缩在后面的百灵陆容容几个广安堂的人,还有那个垂手侍立的周太医——

    “母妃无需担忧其他。”谢景修道,“如果您愿意选择第一条路,以后您永远是尊贵的元王妃,任何人也无法撼动您的地位。”

    元王妃见他放着真正的大事不顾,却只想着让简家与元王府脱开干系,不由得心中发寒,冷笑道:“我若是不愿意选呢?”

    谢景修道:“您不愿意重回元王府的牢笼,我尊重您的想法。您向来与简家亲厚,与简夫人是至亲姐妹,与简六小姐情同母女,此情可感天地。我在此替父王作主,从此以后,放您自由。”

    元王妃瞪大了仍旧浸着泪水的眼睛,单薄的胸膛中一阵鼓躁。

    只听谢景修继续道:“从今日起,您不再是元王府的王妃,元王府再无任何资格过问您的事。没有人会再强迫把您关在元王府的深宅大院。从今日起,您,自由了。”

    元王妃看着谢景修冷静到不近人情的面容,脑海中嗡地一乱,顿时有些天旋地转。

    她知道谢景修说的是真的,她这个儿子向来说一不二。

    从得知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开始,她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自由,她最渴望的自由。

    可是,却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心悸从心脏中一直牵连延伸到指尖,令她止不住地浑身轻颤。

    “王爷……不会同意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谢景修似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会同意的,他不敢再来逼迫您。您放心吧。”

    谢景修又道:“我虽置办了几处宅子,却仍是元王府的财产,想来您并不愿意沾惹。”

    “您还是喜欢去简家医馆吧,您最重视的人和物都在那里。我会派几名侍卫,妥善地将您送过去。”

    本是胸有成竹志得意满而来,元王妃被王府的侍卫半是恭敬半是强硬地送上简家的马车时,却是一副神思恍忽的模样。

    简六小姐仍旧坐在她的身边。

    以前她日日盼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到她的身边来,以慰藉她在那冰冷的元王府中日渐麻木的内心。

    如今她们坐在同一辆马车中,去往同一个地方,以后还可以长长久久地相处在一起,此时却失了一直以来的亲密无间,只是各怀心事地坐着。

    谢景修不会再管简家,元王府也不会再过问元王妃。

    她们都知道,谢景修从无戏言,说到做到……

    第131章 开诚布公

    眼睁睁地看着谢景修派人送走了元王妃和简六小姐,萧御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越发感到压力沉重。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谢世子下一个要算帐的大概就轮到他了。

    果然,谢景修定定地望着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老六,把人撤到广安堂外院去。”

    老六应声,高声斥令众侍卫统一行动。跪在地上的二九低着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地攥着。

    他自小便是谢景修身边最亲信的护卫,以前这些事都是交给他来做的。如今世子故意冷着他,必定是心中恼极了他。但是他连给自己求情都不敢,只能沉默地跪着。

    谢景修牵起萧御的手:“去你的房间。”

    萧御为难地看了看院子里剩下的几人,秦竟和秦老大夫仍旧与百灵容容一处,四人俱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懵懂样子,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是男人这件事情,似乎对他们的打击格外地大。

    周大夫已经在元王妃离去时趁势溜了,谢景修没让人拦他,也不知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还是准备灭口……

    “额……二九跪着干什么?”萧御一眼瞅见跪在后面的二九,惊疑道。

    谢景修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面沉如水地道:“钰儿,带我去你的房间。”

    萧御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同情地看了二九一眼,便带着谢景修往他住的小院里走去。

    谢世子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还是不要违逆他的好。

    萧御刚刚跨进门槛,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进去,重重地推到墙边。

    后背猛地碰在墙上,正撞得他七昏八素,谢景修的脸庞居高临下地凑近过来。

    “钰儿,你要与我和离?”谢景修的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狠意,全无刚才的冷静淡然,“你就那么轻易地,要与我和离?”

    果然被他记上了,萧御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有充足的理由和离。他们两个都是男人,他们没有夫妻之情,他当时面对的处境十分糟糕——每一个理由都足够他和离个十次八次。

    “谢世子,我……”

    “我每天都在想着你。”谢世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眉间浮起一抹哀凄,“我不求君心似我心,我却没想到,你竟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这能怪我吗?”萧御也火了,“王妃跟你血脉相连,简六小姐是你亲表妹,她们二人逼我至此,我除了躲开之外还能干什么?!你如果不招惹那么多烂桃花,我能有那么多麻烦吗?”

    谢景修听了他一通训斥,反倒平静了下来。

    “我没有招惹她。”谢景修半晌道。

    萧御冷哼一声:“你任简家予取予求的时候,就是在招惹人家。如今你说抽身就抽身了,她们岂能不恨我?你远离京城三个月,你可知这三个月来元王妃和简六小姐简直没有一刻消停。这两人倒是不呜则已一鸣惊人,凡动必定伤筋动骨。”

    萧御越说越气。

    “还有那什么救命之恩,原来简大夫和你根本没有关系,那你就把这莫须有的恩情默认了十几年?多说一句话能累着你还是怎么着?”

    如果早些知道这个消息,他倒是可以更加从容一些。

    “那两个人,一个是你的生身之母,一个是你的恩人之女。打重了骂重了都是问题,你要我怎么办?!”萧御怒道。

    谢景修站在窗边,微微垂着头颅听着萧御的训斥,没有一句反驳,那修长的身影看上去,却分外寂寥。

    他伸手揽住萧御,萧御顿时一僵,身上有些不太自在。

    谢景修略显疲惫地把脸搁在他的肩上,低叹了一声。

    “谢世子……”萧御歪着头唤道。

    谢景修道:“我以为留下足够多的侍卫护你周全,便是万无一失了。你对她们的挑衅左右为难,是因为她们与我有那些亲近的关系?”

    萧御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顾虑着谢景修,他其实有更干脆的手段,不至于如此拖泥带水,让元王妃和简六小姐一次次地使些诡计,烦不胜烦。

    “对不起。”谢景修突然道。

    萧御有些迷茫,不知谢世子这歉意从何而来。

    “事情是她们做的,你不需要道歉……”

    “我不是为她们道歉。”谢景修抿了抿唇,“钰儿,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这样顾虑着我的关系。所以我未能考虑到你的难处,这是我的错。”

    “……”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啊……

    “你问我为什么不解释那莫须有的恩情。我不解释,因为她们根本不会相信。”谢景修道,“会相信的人却不会在乎。所以我不说,也不想说。”

    “……”越说越可怜了,萧御听得心头一阵阵酸涩难当。

    “我留给你的侍卫只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族,不管亲疏远近,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都会出手。我以为只要你性命无忧地等我回来,其他的都可以不用在乎。到底是我想错了。”谢景修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也不能算错……”萧御终是忍不住安抚了两句。

    这大概就是谢景修的生存态度。太多的失望使他学会不去期待,太多的忽视让他懒得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要活下去,且活得比所有人更有力量,那就是最后的赢家了。

    所谓高冷的表象,大抵就是心中对任何人都没了期望吧。

    谢景修笑了笑,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只是无论如何,你轻易说出要与我和离的话,我却不能轻易放过。”

    萧御顿时汗毛炸起。

    收回前言吧……这人现在是连高冷的表象都不愿意维持了。

    “你……你想干什么?”萧御咽着口水,推开谢景修。

    谢景修目光一沉:“你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要离开我的话,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成为我的人。”

    “……”这分明还是要耍流氓吧。

    “圆房吧。”

    “……你滚。”

    谢景修把他禁锢在窗边,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萧御不由得有些心悸,色厉内荏地叫道:“谢景修!我过年才十六!”

    “多大才愿意让我睡。”谢景修道。

    萧御被他直白得差点惊掉下巴。

    这是那个高冷优雅的谢世子吗?!这是被哪路妖精附体了吧!

    萧医生只是没有充分预料到大龄青年常年欲求不满的威力。

    谢景修捏住萧御仍带着纤细少年感的下巴,咬牙道:“现在也要先上缴些利息才好——”

    “什么——”萧御一句话没说完,谢景修就低下头来堵住了他的双唇。

    这一次不只是简单的亲吻,谢景修双手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游移着,唇舌更是霸道地不断深入。

    萧御瞪大了眼睛,眼前是谢景修放大的眉眼,即便在这个时候也仍旧是俊美而赏心悦目的。

    谢景修以前从未如此对他,萧御此刻才发现,谢景修其实远比他想象中的有力多了。那双贵公子的手臂此刻却犹如两道铜墙铁壁,禁锢得他分毫动弹不得。

    谢景修猛地双手将他托起,萧御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扶住谢景修的肩膀。

    谢景修仰头在他脖子上啃咬了两口,萧御不适地扭头躲避,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谢景修放倒在床上。

    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冲击着他的大脑。

    萧御再顾不得其他,连连向后缩去,大叫道:“谢景修,你别乱来——”

    “乖,别怕。”谢景修哑声道,曲膝爬上床沿,伸手扯掉萧御的靴子,又蹬掉自己靴子,长臂一伸,帐帘唰地落了下来。

    帘子里一阵颤动,谢景修沙哑的带着安抚的声音传了出来。

    “钰儿总要让我收点利息,尝尝甜头……”

    自谢景修将萧御拉走,秦竟等人终于回过神来,先将凤大小姐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事情放到一边,都开始担心起萧御的安危来。

    如果凤大夫是女人,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凤大夫是个男人……

    百灵站在萧御的小院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看,缩了缩脖子,担忧道:“世子不会打我们公子一顿吧?”

    “不……不会吧,不管怎么样,师父还是世子妃啊。”陆容容道,“谢世子应该不会打老婆吧……”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不多时谢景修突然从院中大步地走了出来,将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

    “世……世子!”两人忙齐齐行礼。

    谢世子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见她二人一齐往萧御的小院中望去,咳了两声道:“世子妃累了,你们不要打扰他休息。”

    百灵和陆容容急忙应声,一同目送着世子往前行去。

    两人面面相觑。

    既然世子这样关心凤大夫,应该……不会欺负他的吧。

    两人各怀心事,忐忑地离开了。

    第132章 如何收场

    日头从天空正中逐渐西沉,二九仍旧直挺挺地跪在庭院中央,眼前尽是青色的石板,僵直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渐次拉长。

    院中再无他人,只有百灵中间跑过来一趟,让他趁着世子正在凤大夫房中无暇顾及其他,赶紧离开这里避避世子的气头。

    二九没理她,直把百灵气得连连跺脚,一溜烟地跑了,不再管他。

    他生是世子的奴仆,死是世子的驭鬼,再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晚霞漫天时,一双玄色为底上刺金龙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二九不敢抬头,只是狠狠地叩拜下去。

    谢景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二九,你让我很失望。”

    二九额头触着冰冷的石板,咬牙道:“属下知错了,求主子责罚。”

    他先以为世子已看穿了他对凤大夫那点隐秘的心思,当时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眼前一片昏暗,再无一丝出路。

    其实不过是做贼心虚。

    二九跪了这一下午,至少将这一件事想明白了。

    世子未必知道他那一丝窃窃而生的情愫。连他自己都还未厘清,世子再是目光如炬又如何能够一眼看穿。

    世子气的必定是他没有拦着凤大夫的和离之举,甚至还有推波助澜之嫌。

    二九道:“主子让属下留在京城,是为保护凤大夫的安全,听侯凤大夫的差遣。属下未能替凤大夫解决难题,反倒处处让凤大夫费神思量。属下自知失职,不敢讨饶,请主子降罚!”

    谢景修看了他半晌,二九只是恭敬地伏在地上,脊背僵挺,一动不动。

    他留给了二九一整队精锐侍卫,只要二九善用得当,许多麻烦都可以消弥于无形。

    二九的能力无需怀疑,会有如此结果,只有一个可能,二九并未尽心。

    谢景修身边的几名侍卫,如二九老七等人,名为奴仆,但谢景修并不将他们当作奴仆培养。

    他们都是能力出众之人,可堪大用,谢景修不想将他们养成只懂得服从命令的提线木偶。

    他们必须有能力,有主见,不盲从,以及,要对他绝对忠诚,这才是谢景修想要精心培养出的属下。

    只是没想到这主见用在别的地方,也会给他添了麻烦。

    你自去领三十军棍,以后便留在军中服役。”谢景修说完,转身就走。

    “属下遵命。”二九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心中一阵茫然。

    受刑他不怕,只是世子却不让他在跟前服侍了。

    如果有个期限,他便还能看到希望,可是没有。

    二九昏昏然地抬头看向谢景修离开的身影,他的视线触及到谢景修脖子下面解开的第一道盘扣,领口微微凌乱地敞开着,透出一股风流的意味。这是素来严谨自律的世子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失误。

    那一瞬间似有一股大力重重地撞击在心脏上,二九情不自禁地抬手紧紧扣住左胸膛上剧烈跳动的部位。

    百灵说的,世子一下午都在凤大夫的房里……

    喉中涌起一阵难言的苦涩,二九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迈步朝外走去,双脚如有千斤一般地沉重。

    他自是没有资格过问的,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凤大夫是自愿的吗?是不是世子逼迫了他?

    凤大夫那样的人,理应受到尊重。即便是世子,也不能强人所难。

    可即便世子那样做了,他又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他必须把它深深地埋葬在心底,一个字也不能宣之于口。

    老六一直侯在广安堂的大堂里,在此看诊的病人早被侍卫驱散,几个坐馆大夫也被赶走。见谢景修从后面走出来,老六忙迎上前来。

    “世子。属下已经派人盯着周太医,是否需要——”

    “不用。”谢景修一边径直出了广安堂一边道,“你留下来保护世子妃。”

    老六慌忙应声,站定在街边,看着谢景修利落地翻身上马,驾马离去。

    广安堂内宅一角,萧御的房门仍旧紧闭着,百灵和陆容容轮番来唤,萧御只不让她们进屋。

    二人无法,只能侯在厢房里,等萧御传唤。

    萧御没忙别的,匆匆忙忙穿上衣裳,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把弄脏了的床单都扯下来,从后墙窗户爬出去偷偷地打水搓了搓,直到看不出痕迹来才放在盆子里泡着。

    谢景修是个不讲人权的封建士大夫,他可接受不了让那些小丫头来洗这么羞耻的东西。

    萧御处置好床单又偷偷地爬回去,最后腰酸腿软地抱着枕头趴在榻上,看着床头上的木雕出神。

    保留了两辈子的初吻,彻底失守了。萧医生想。

    “衣冠禽兽!”萧御恨恨地捶床。想蹬腿,腿软,想翻身,腰重,最后只能咬着枕头一角出气。

    这具身子还真是有点虚……估计都是凤云宁在凤照钰小时候给他吃的那些中药的缘故,还得再养两年才能养回来。不然他这么年纪轻轻,怎么也该比谢景修更龙精虎猛才是。也不至于他爽完了拍拍屁股走了,他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像被玩儿坏了似的。

    “啊呸!”萧御愤怒地喷了几口。

    就算他一点不虚龙精虎猛,也不是让那个家伙尽兴用的!居然来强的,真是——

    “禽兽!”

    第41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御赐良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南风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南风歌并收藏御赐良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