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 作者:小模小样

    第10节

    “哦小舟你回来了。”夏末回头看见他就露出笑容,“累不累?下午你跑到哪里去了?打电话你也不接。叛逆期到了?”

    “手机静音之后忘记打开了。”小舟说,走到夏末身后,蹲下身拿过抹布开始擦厨房地上的水。

    夏末腾出一只手来在他的脑袋上拍了拍,他很乖地埋头擦地。

    “路上热吗?”

    “还好。”

    “今天过得开心吗?”

    小舟的手停下来,“还好。”

    “看来是过得很一般啊。”夏末低头仔细看小舟。小舟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把他搞脏的地方全部擦干净。

    “哥哥陪你玩吧。国庆假期快到了哦,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去哪玩。想来想去咱别在国内混了,人忒多。八万好汉上长城,十万好汉登华山的,憋屈。你琢磨个地方吧,咱们出去玩。”

    小舟站起身去洗手,突然明白了梁澜抢在今天跟他说那些话的意思。“何唯盘下的小酒吧这几天要开业,我答应国庆假期帮他忙。”

    “已经答应好了?”夏末不死心地问,小舟瞥到夏末的神情黯淡,心口猛地一跳,又硬生生地压下心底那丝逾越的希望。

    他转身去饭桌边,路过夏末的时候伸出手在夏末的胳膊上握了一把。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他发觉偶然的接触总是能平息他内心的混乱和痛苦。

    “那我就只能答应梁澜,跟她和她同学去九寨沟了!简直太没劲了。”夏末恼火地说,就像一个在抱怨的小孩子,小舟也能听出他的不满多多少少指向自己。

    “你自己不想陪女朋友,就拿我当挡箭牌。”他在桌边坐下,隔着厨房岛台看夏末的背影。

    “竟然这么说哥哥!”夏末假装咆哮着,一手掀开锅盖,往鱼锅里扔了一把香菜。

    小舟的手指按在木桌的棱角上,“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梁澜?”

    “喜欢啊。”夏末答得轻轻松松,“那我也不能把自己的时间都扔她身上啊。”

    小舟吞咽了一下,像是要咽下翻腾的情绪,他无奈地望着夏末的背影,终于向后靠在椅背上,释放了身体的紧绷。

    “你是不是故意不跟我玩?你都拒绝我两次了。”夏末嚷嚷着问他。

    “那怎么可能?”小舟蹙起眉,转瞬又懊恼地笑了,揉了揉脸,把僵硬的脸也揉松。做个快乐的人,想一些快乐的事。“你可是我哥,谁也不会像你一样照顾我。就像现在,虽然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一旦重逢我还是从心里觉得跟你很亲。姥姥说得对,人跟人之间是要看缘分深浅的,我从小就知道这点不能强求。我有种感觉,我跟你的缘分可能特别长的。以后就算老了,兄弟也还是能一起喝点酒,凑在一起看场球。”

    他本来也没想要什么,不是么?看不见的时候希望他能多保重,知道有他这个哥哥在,他时常可以很骄傲;偶尔不放心或是太想念,还可以去看他,不像小时候那样只有等待。时不时装不懂事被唠叨一会,心里也是很满足的。

    夏末回过头来看他,“嗤”地一声笑出来,小舟呆了一呆,就听见夏末说,“阿呆,你见过十八岁就在想老年生活的人吗?你都一路想到退休了?”

    小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笑了,“不知不觉就想远了。”

    “傻瓜。”夏末掀开锅盖,热气氤氲,小鱼锅咕嘟咕嘟快乐地冒着泡。他不放心地转头看小舟几眼,小舟一直傻呆呆地盯着锅,“不是吧,你就这么想吃鱼?”

    眼看着小舟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恍惚回神,就那么露出漂亮的笑容,好像小时候那个羞赧的孩子,“嗯……”

    “小舟。”夏末关了火,“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嗯?”小舟怔了一下,坐直脊背。“谁能欺负得了我?”

    “别吹了,没听说过三岁看到老吗?何况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都八岁了。”夏末从厨房绕出来,慢腾腾地踱到小舟面前,用缓慢的速度成功地把小舟从身体笔直逼到向后倾斜。

    夏末站在小舟身边,跟坐着的小舟一上一下地对视,他“唉”了一声,抬起手把小舟刘海的头发推上去,露出漂亮的额头,掌心的皮肤温暖柔滑,还有……

    漂亮的黑眼睛。

    他看得太专注,差一点吻上去,亲吻小舟的眼睛。小舟突然吞咽了一下,他清醒过来,手还摸在小舟的头顶,压着他的头发。松开他,可以办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想。但是他想要做自己想干的事,他俯身在小舟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勉强能做到的就是,小心谨慎地只用干涩的嘴唇碰了一下,没有留下一点水痕。

    小宝贝。他在心里咕哝了一句,只是觉得是宝贝,而已,他没有别的意思。

    厚着脸皮假装小舟依然只有八岁,幸好小舟神情柔和,甚至带了点懵懂,傻傻的,真的露出了八岁的表情,他差点又忍不住去掐小舟的耳朵。

    “肚子饿了。”小舟最后说。

    夏末突然想起小舟小时候撒娇的模样,想吃东西不直接说,一手搂他的脖子一手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说“不知为什么我肚子饿饿的”。

    小舟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瞬,夏末突然转身去盛菜,小舟低下头。隔了一会,小舟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第28章

    夏末总觉得最近小舟有些躲他,但又很难证实,毕竟小舟每天都回家,就算不在家的时候想找到他也不难,回家以后也该干嘛就干嘛,周末还陪他一起骑自行车。所以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仅凭第六感说事吧。

    不过细说起来总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小舟拒绝了所有跟他出去吃饭的机会,他想看的新电影小舟竟然都提前去影院看完了——跟陶陶一起去的。而且比起在外婆家的时候小舟沉默了许多,不仅仅是更不爱说话了,而是整个人都特别静,连走路拿东西的声音都不大了,没事就歪在他的沙发上看书就算小舟枕着他的大腿跟他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他比弹幕吐槽得都卖力,小舟也就是无声地笑笑。

    总之小孩子反常必然有怪,他先考虑可能是秋热难耐,又观察到小舟吃饭的速度放慢,时不时地皱眉,刷牙的时候也是,肯定是有口腔溃疡,所以他买了一包藿香正气水送给小舟,想让他去去火。小舟打小就讨厌那个味,以为夏末故意整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当着他的面把一把药瓶都拧开,药水全倒进马桶里。

    到这里,夏末终于知道,小舟的火气很大,好像是在生闷气。而且这个气的级别很高,如果夏末自己到了这个级别,估计已经开始砸东西了。虽然小舟的表现仅仅是有点怪,但那已经很不平常了,乖小孩竟然倒哥哥给的药,这本身就很狰狞了。

    梁澜一直催他快点决定陪她跟朋友一起去韭菜沟,甚至都撒娇了,然后是发脾气,再然后又是撒娇,如此死循环。但是小舟这样他也放不下心出去玩,所以他一直在给梁澜普及韭菜沟的盘山路有多危险,而且人又多,国庆就不值得出去玩,哪哪都是人脑袋。梁澜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说初见他的时候,没觉得他是这种男人,她还指望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

    不过当天晚上梁澜就发短信道歉,唯恐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倒不是很在乎这些小事。收到短信的时候他正摊开一个论文,给小舟削苹果,听说苹果能降火,苹果皮拿论文接着。小舟在旁边突然拨拉开苹果皮,说那段他看懂了,他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不太复杂的算法,但也觉得小舟毕竟才刚上大二还是挺了不起,就跟小舟说最近联系了个有名气的数学系教授,想约小舟跟老师见见,或许能指导他提早发表论文。

    小舟不置可否,怎么都行,精力都用来偷瞥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短信内容了。他瞅着小舟,等他回头的时候故意让他看见他已经被抓个正着了。没想到小舟脸不变色,特别没羞耻心,被抓住干脆就承认偷看,“吵架了啊?”

    夏末还能怎么样,脸上的笑都忍不住,不像小舟那样小小年纪就能摆一张面瘫脸,亏他有那么锐利明亮的眼神。

    小舟干脆说破,继续读短信,“嫂子说侮辱了你的男性自尊心,不该那么说话,太蠢了。”

    夏末不在意地摇摇头,“女人都不要贞操的年代了,男人还要捧什么玻璃心?”

    “那我替你回短信,行不行?”小舟拿起了他的手机。

    夏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小舟这个小混蛋眼里闪过的狡黠实在太野生系。但手机已经在他手里了,夏末真不敢随便说不行,小舟很敏感,哄还不太容易哄好,撅他面子就更不敢了。

    就这么一迟疑,小舟就当他是默许了,低头就开始写短信。

    夏末不放心,扭了一下椅子,滑到小舟身后去,下巴搁在他肩头看他写。

    “太痒了,走开!”小舟越来越不跟他客气,他简直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快不能做了。

    “你忍忍。”夏末陪笑,跟着小舟的步调犯浑,小舟歪头用脑袋砸了一下他脑袋,就算了。

    夏末跟他一起看着手机,小舟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打出一行文字。

    【说实话,确实没想到我在乎的人会那么说,有点难过。】“你哪知眼睛看见我难过了?”夏末皱起眉,切断了一块苹果皮,腾出手来去抓自己的手机。小舟灵巧地躲开他的手,轻点一下发送出去。

    “喂!”夏末怔了一下。

    小舟摇摇头,说道,“你不明白,女孩子们是会对你这样的男人一见钟情。但是她们不会希望你永远强势,你必须把弱点给她们看,她们才会怜爱你。你想想小师妹为什么喜欢林平之,不喜欢令狐冲?”

    “卧操,举个好点的例子行吗?”夏末眼晕了一下。

    小舟脸色平静,那清淡的气质还真有点处对象大师的气度。“这个例子对比度明显,而且浅显易懂,就算你这种驽钝的也能听懂。你不能永远在女孩面前做英雄,即便做英雄,你想想女孩子们喜欢的英雄都是什么样的?都是有伤痛的英雄,要给她们机会来当治疗,要让她们觉得能够拯救你。人渣为了心爱的女子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是她们最喜欢的,她们能够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感。你真以为女孩子喜欢完美的王子吗?当然比王子更不着女生待见的就是硬汉。你现在就处于这两者之间。”

    夏末即便要说什么,也被小舟这一段话轰得找不着词儿了,到了嘴边的几个词在几次没插上话之后也飘得没影了。他总是有些恋爱经历的,被小舟这样一说,仔细想想,还真触动了几处心肠。

    手机响了,梁澜回的。【我爱你。对不起……】

    夏末皱了皱眉头,就看见小舟手指飞快地回了一句,【我也爱你。】他大吃一惊,“喂,我可不会这么容易说……”

    “那就养成这么说的习惯。”小舟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惊讶地扫了夏末一眼。

    梁澜几乎立刻发回了长长的短信,道歉,反省,剖析自己。

    小舟只大概扫了一眼,都没细看就回了短信,【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其实我知道你很累,要强的小姑娘。】夏末又“操”了一声,小舟没有搭理他。

    【为什么叫我小姑娘!!!!我是女王啦,女王0】小舟垂下头,噼里啪啦地继续打字,夏末看的脖子都要折断了。“你写的是啥?”夏末说,“你好意思自己念一遍吗?”

    “你要求自己那么多,装作不累,但我知道你只是一个要强的小女孩。对我来说,不管是人前的女王,还是人后任性的顽皮小女孩,都是我爱的那个人。”小舟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念道。

    “你看见你哥寒毛都竖起来了吗?”夏末在他身后直起腰,嫌憎地远离自己的手机,“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嫂子背地里还是个顽皮的小女孩?你说得就好像我有幸藏了个俏皮小黄蓉,我都要嫉妒我自己了。”

    “别管是谁这么说都没错。”小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疲惫地说,“如果是宗珊,就说我知道你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是个敏感的小女孩。你别管她本身是什么,反正你挑中她最典型的特征然后这么反着说,女孩就会觉得原来‘你懂我’。”

    夏末瞪着小舟,“你这小模样是处对象专家啊!”

    手机又响了,这回小舟看都没看就还给夏末,“ 你自己聊吧。”

    夏末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就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又看了小舟一眼,回了几个字。对方再回,你来我往三五次,连小舟都看出夏末脸红了。

    他静静地看了夏末一会,突然笑了。翻过自己的手机来,宗珊一直在给他发短信,但是他一条都没有回,也没有看。

    有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心,只是一瞬间。

    他在夏末的椅子里蜷起双腿,抱着自己的双腿看向窗下马路上的车流,犹如闪光的游鱼在河流中巡游。他接过夏末给他削好皮的苹果,慢慢地吃起来,苹果很甜美,而他能从夏末这里得到的只有这么多。

    他回过头来,正好夏末疑惑懊恼地抬起头,视线相对,小舟知道夏末的神情是一种甜蜜的懊恼。又不大好意思跟人说他体会到的快乐和迷乱,所以只有疑惑地望着自己。小舟笑了,恋爱是种不错的滋味,看来夏末虽然又帅又惹眼,却不常能够品尝到。

    傻瓜。

    小舟又咬了一口苹果,鲜美的芬芳从他的舌尖蔓延开。自己也是傻瓜,夏末就跟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他想要的都在,还不知足。有时候能好好地认真地吃掉一个苹果,也是非常幸福的事。

    他把苹果核还给了夏末,夏末一手还在发短信,另一只手伸过来自然地接了他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小舟擦手。

    小舟偷偷打量夏末,能看出细微的惊讶神情不断出现在他的脸上,大概没想到女孩子可以滔滔不绝地描述对他的爱意吧,他的脑子一定都已经被烧糊了。别人眼里帅的快要没朋友了的大男人竟然能笨拙成这个样子,给点小恩小惠都受宠若惊,简直有点可爱。看起来夏末在感情上并没享受过什么好的对待,或许那些说不相信爱情的人,如果不是先天冷漠,那么多半都是因为没有尝过品质过得去的爱情。

    他抱着膝盖看着夏末微笑,满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满足。他想要夏末过的好,想要保护他,这种感觉或许跟十七岁时夏末看着他的时候一样。他想想还觉得挺骄傲,也许男人本性里都希望有机会保护在意的人,他终于长成了像夏末一样的男人。

    夏末突然从手机上抬起头,“怎么看着我发呆?困了?”

    “有点。”小舟回过神来,“睡觉么?”现在他特别喜欢睡觉的时候,简直变得有点嗜睡了,雷打不动的十点之前必须跳上床。躺着看也躺着的夏末非常舒心,那种感觉好比你朝思暮想的女神终于穿着家居服敷着面膜出现在你的面前,神性消失不意味着幻灭,而是她已经是你的了。

    夏末最大的好处就是,凡是小舟来劲的事,他都特别上心。所以他们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导致早上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简直是两个老人家。

    “梁澜还是希望我陪他去韭菜沟。”今天夏末耽搁了起来,有些犹豫,“她给我讲了她小时候跟她爸爸一起去那里玩的事。她爸爸已经去世了,她一直很想念他,我应该陪她。”

    “哦。”小舟说,他眨了眨眼,神色柔和。

    他想起来当一个女人向男人示弱,愿意显露她小女孩一面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她们开始放大招了,像夏末这样的大男人,没有抗得住的。“确实应该陪她去的。”

    “那你呢?”夏末问他。

    他的心里一惊,瞬间以为被窥到了心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末突然放下了手机,吓了小舟一大跳,他看着他的眼睛,有点像是逼问,“总觉得你这几天都不太开心,我去玩把你自己丢在这里能行吗?”

    小舟松了半口气,慢慢调节面部表情,摆一张空白的脸给他看。

    “跟哥哥说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夏末把小舟堵在了桌子和窗户之间,盯着小舟的眼睛,满脸严肃。

    小舟吞咽了一下,他突然压力很大。跟夏末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很容易,那只是开开玩笑而已,真跟他撒谎他是做不到的。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夏末叹了口气,他抬头看见夏末微蹙起了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他想都没想,伸手就压在夏末的眉心,把皱起的眉给压平了。 夏末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他看见夏末关心的眼神,突然害怕,唯一闪过的念头是,他要糟了。

    第29章

    夏末最终陪梁澜出门,还是小舟劝动的。在恋爱这种事上,或者说在怎么生活才能过的比较好,怎么照顾别人的情感这些事上,小舟似乎特别有天赋。

    同行的还有梁澜的大学同学,名叫江零,以及江零的老公。江零是个公务员,老公在国企,两个人家里条件都不错,从前上班不过点卯。现在麻烦了点,江零跟同事的护照都被处长锁着,不能随便出国去玩,只能在国内转。

    四个人在九寨沟的机场下了飞机,找到了订下的酒店住下。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就出发去黄龙,120公里的路程,大巴走了三个小时。江零就掏出扑克牌来四个人打牌,夏末在国外的时候几个同学无聊了经常在一起打扑克打麻将,一个人算三家牌不在话下,还能分出精神来察言观色,揣摩三个人的出牌思路。

    梁澜是经常玩牌的,人也很精,打的不错。江零有点娇气,是个十分瘦弱的姑娘,一个姑娘既娇气又瘦弱,那势必精气神儿不太足,夏末觉得她连自己手里的牌都算不过来。江零的老公又是个有自己小宇宙的宅男,夏末跟他聊了两句就发现没法沟通,打牌也不走寻常路,夏末只好时不时地放水,不想把对方两口子赢得太难看,没法继续做好伙伴。

    夏末这牌就越打越腻,幸亏后来盘山路晃得太严重,宅男很不适应环境地吐了,牌局顺理成章地散了。梁澜跟江零聊天,夏末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隔了一会拿出手机来看看,没有小舟的信息,他划开屏锁翻了几页桌面,他以前对手机的使用有限,现在手机里塞满了各式应用,都是出发前天晚上小舟帮他装的,怕他无聊,应用里游戏居多,还有一些书。

    他出行带的背包也是小舟装的。那孩子生的漂亮,气质也有一些凌厉,在外头站着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个扎眼的美少年,一般女孩子就算移不开眼也很少有敢去跟他搭讪的。估计没几个人能想到他在家能那么琐碎,从衣帽间里拖出他的背包来在床前的毯子上一样一样地摆上他要带的东西,药包衣服内衣袜子巧克力充电器耳机,甚至还有户外便携手电指南针,东西多到他眼花缭乱,小舟还对着那些东西至少干巴巴地盯了五分钟,思索忘记了什么。

    夏末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有一种情绪,缠缠绕绕在他胸口,那种情绪就是舍不得。他自己也很烦恼,但是不想离开家的念头就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导致他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总归是没心情欣赏。

    他也知道不应该,他这不是正在跟梁澜处恋爱嘛,他应该高兴啊。但是孩子在家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心情好不好。破孩子有个什么事也不会说,前天晚上睡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看那张小脸的轮廓,他就觉得有点异样,再摸上一摸,果然是瘦了。他正自感叹,结果小舟被他摸醒了,搞了好大一个不乐意给他看。他也很冤枉,就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瘦了,没成想给弄猥琐了,那孩子看他的狐疑眼神,就好像他是个老流氓。

    唉。

    梁澜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纤细的小手跟他掌心相贴,他笑了笑,梁澜也向他一笑,又低头玩手机。

    等车到了地方,夏末的烦腻情绪达到了空前高涨的地步,背着背包根本就不愿意往前走。九寨沟这种空幽的地方,蓝糊糊像生长着阿凡达的异星,又在海拔三千米的地方,所以……怎么能塞这么多的人?

    放眼望去还是人脑袋和长枪短炮,夏末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酒店睡觉。那边的江零也很不乐意,抱怨的话整车地往处倒。她身体娇弱,夏末估计她光是站在海拔三千的地方就不会太舒服,说话应该也有点难受。不过她话说的费劲归费劲,竟然连绵不绝。一句抱怨在嗓子尖千回百转地出来,喘一口气第二句抱怨又来了,颦着眉,脸也拉得长。

    她老公在后面磨磨蹭蹭地整理包,摸着几个镜头不知道选哪个好,像是她平时唠叨惯了,他对她的话产生了免疫,夏末瞧见他还有点自得其乐的神情,大概自己的小宇宙里这会阳光普照。

    梁澜就在旁边劝江零,来都来了,出来玩就是要高高兴兴的。江零还是不乐意,因为梁澜说话,她的不乐意就渐渐指在梁澜身上,夏末听她的意思大约是选这个地方是梁澜的主意。

    梁澜的脸色就有点不好了,但是毕竟比较成熟,笑着就说别的。毕竟国庆期间国内哪里都是一样的人多。夏末有点看不下去了,就说景色还是挺美,招呼梁澜去抢几个好位置照相。两个女生本来也是拍照的意义大于看景色,被夏末这么一说都来兴头。

    梁澜就下了这个台阶,赶紧跟着夏末走了。走开一段距离,梁澜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本来是为了她今年不能出国玩心情不好,想陪她来玩的。结果反倒惹得人家不愿意。”

    夏末笑了,“你朋友有点娇气。”

    “家里惯的。”梁澜也笑了,根本没太难刚才的尴尬当回事,“她老爸在我们那里算个富商。”

    夏末回头又看了一眼江零,她这回好像真生了大气,正在很大声骂她老公镜头拿得不对,让他重新回车里去换人像镜头。“他老公是个死宅,她长得还挺漂亮的,这两人怎么成的?”

    “你可不要小看那个死宅,他老爸是我们省发改委的老二。”

    夏末举着相机正在拍摄远处的黄叶,忍不住笑出来,“她爸这买卖做得不错。”

    “那当然。”梁澜接口道,“过年时候我看见她爸,还教导我,人生也是一场投资,要明白有得就有失,懂得取舍的才是智者。”

    “她爸的人生导师是于丹吧?”夏末说。

    “人家两口子也过的挺好。”梁澜说,“又没有人逼她嫁过去,婚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倒是这么个道理。”夏末想了想,“但是打个比方,如果要拿小舟去娶个教育部长的女儿,我还是舍不出来。”

    梁澜看着夏末就笑了,“这是傲慢与偏见?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了?穷人家的闺女就肯定品质高贵啊?夏末你这想法太孩子气了。”

    夏末觉得自己被梁澜绕进去了,他跟梁澜要想争辩什么,就很少有成功的时候。梁澜会设法把事情引入到她的框架之下,而且她永远也不可能认为他说得对。当然对错并不重要,夏末知道梁澜不明白有很多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布尔类型值,不是只有对错两种答案可以选。但女人总想要证明男人是错的,连百分之九十是错的都不行,必须完全错误。所以他也就不跟她争论,他原本只是想说,穷富并不是重点,而是人生总得有那么几件事,出发点不是那么功利。

    但想想这话也没必要说,免得再被抢白,他点头认错,“是我狭隘了。”

    这一天的旅行对夏末来说基本就是拍照,梁澜摆了个pose让他拍,拍完还跑回来看看拍的行不行,不行还要重新拍。

    到了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夏末也很乏了,这样的旅行谈不上怎么快乐。吃了晚饭回来他冲了个澡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就只想静静地读一会书。

    梁澜沐浴之后在他身边坐下,从他的手里拿走了pad,凑过来在他的脸上亲吻。他转过头来吻上梁澜柔软的嘴唇,呼吸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抚摸梁澜的腰间,发觉她穿的是他的t恤,他的手伸进了宽大的衣服底边,触摸着梁澜温软的肌肤,慢慢向上。他感觉到梁澜的呼吸急促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挺起,贴他更近。

    他的手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手指托着梁澜的下巴,两人之间产生了距离,梁澜不明所以,动情地看着夏末的脸,期待着进一步的动作。夏末脸上的微笑很危险,也很致命,不知不觉他就控制了一切,感觉正对,他的声音也低沉,仿佛欲望沙哑了嗓音,“我们有点太快了。”

    “ 我爱你。”梁澜说。“我是认真的。”

    夏末没有回应她这句话的想法,爱这个词他的确弄不太清楚,但是凡事只有珍惜才有价值,哪怕只是一个词语。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已经跟她说过我爱你的,但发那条短信的人是小舟。那小子帮自己争取到了一次情爱的机会,回去是不是要谢他?恋爱智商果然很高。他禁不住自嘲地笑了。

    他在梁澜的面颊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就拉远了距离,“我不喜欢占女孩子便宜,等你再了解我一些的时候吧,万一你会后悔呢?”

    夏末笑着在床上躺下,“早点休息吧。”

    ……

    “小舟,小舟。”

    夏小舟刚把背上的吉他放下,顺手要帮着何唯的伙计擦酒杯,何唯自己就像只被燎了毛的猫似的跑出来,整个人都神经质起来了,“猜我刚才见到什么人了?”

    “又来消防检查了?还是工商局的又来了?”

    “不是,是这片的黑社会来收保护费了。”何唯兴冲冲地说,“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看见黑社会收保护费什么模样,卧操,真文明,不像古惑仔电影那个low逼样,下午我还留他们去隔壁饭店喝了顿酒呢。”

    “卧操,看你这点出息。”夏小舟瞅了他一眼,“花钱还这么开心。”

    “比打点某些部门的叔叔们的钱少多了,我要不是给我爸打了个电话,现在消防检查还卡我呢。人家兄弟就仁义多了,答应我这条街就只能有我这一家酒吧,那么点钱就买来个垄断经营!还说要是有喝多了闹事的就喊他们一声,这连雇保镖的钱都省了。”

    “那倒是合算。”小舟想了一下,终于高兴起来。何唯的帐一直是他管着。何唯不识数,花钱如流水,也知道不让小舟帮他控制一下,他前几周装修的时候就应该已经赔得穿不上裤子了。

    何唯被夸了一句有点来劲,“下次喝酒叫着你。”

    “那种人我才不见呢。”小舟随口说。

    “知道你惜命,对人类还有很强的洁癖。”何唯身上还有点酒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随手刷起微信。

    这个动作提醒了小舟,他刷完杯子甩了甩手,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看看夏末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不知道他玩的是不是痛快。想必是很痛快的,自从飞机落地给他报了个平安,再就没有什么信息,孤男寡女正当交配的季节,处在那么美的一个地方,想必已经干柴烈火烧得霹雳扒拉响了。

    小舟又刷了一遍还是没有信息,算算时间也许正在抱对吧。他知道凡事最怕钻牛角尖,他最不能也最钻不起的就是牛角尖,差不多的时候就放过自己,是他能好好生存下去的一条重要保证。他一直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事,他这条技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他默默地放下手机,没隔一会又掏出来,想到梁澜一定会发照片,至少应该看一眼。没想到切换到朋友圈看了一会他就怔住了。

    “何唯。”他仔细看了那些发出照片和聊天的时间,上午,下午都有。他皱起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何唯凑过来,“有什么指示?”

    “你什么时候加了我嫂子的微信?”小舟抬起头看向何唯,没放过何唯面上一掠而过的尴尬。

    “还能什么时候?就那天你带我去见他们的时候呗。”何唯用轻松的语调说。

    小舟低头重新看了一遍那些照片下你来我往的聊天,“你用得着加我嫂子吗?你用得着跟她聊这么多吗?你知道我哥哥现在应该陪着她呢吧?”

    “小舟你什么意思?”何唯的脸黑了下来,“先别提这是你嫂子主动要求加我的。再说了,他是你什么哥哥啊?咱们俩都认识十年了,他就带过你一个夏天,他算老几啊,你这么拿他当回事。”

    小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何唯,何唯看不出他的情绪来,这点最操蛋。小舟很少能被情绪左右,你跟他发脾气耍横耍狠都没用,他不吭声就是在琢磨事琢磨人,自己了解他,他更了解自己,自己就这么点城府,摆在小舟面前就跟透明似的。

    小舟看了何唯一会,突然转开头,看着酒吧的大门出神。何唯更怕这个,他受不了这么冷战的气氛,没一会就沉不住气了,“小舟,我真没什么别的意思。”

    “没兴趣的话,你不可能跟她聊那么多废话。”小舟看了他一眼。

    他意识到小舟用了肯定句,没有任何疑问或者反问的语气,整个人都冷静的不行,就像是在评估参数,而且也没有要激怒他,或者给他机会再耍一次臭无赖的余地。

    “我觉得,我比你哥有魅力。”何唯赌气似的说,几乎等于承认了勾搭别人老婆。

    “你就为了证明这点,就想要给我哥戴绿帽子?你他妈这些年勾三搭四的,就喜欢撬别人女朋友,你的私事我也不评论。但你现在跟我嫂子眉来眼去,你不能看着点我的面子吗?”小舟的声音一下就大了,何唯吓了一跳,知道小舟是真生气了。

    吧台后面的伙计诡异地盯了何唯一眼,这功夫酒吧已经开门了,进来了几个客人。何唯丢不起脸,连忙捂小舟的嘴,扯他到一张桌边坐下。

    “我指天发誓,绝对是她先找我聊天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愿意拒绝别人对我的好意。”

    小舟骂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何唯截住。

    “我也承认她挺漂亮的,对我好我是无所谓。但她什么意思,我也明白。”

    小舟本来怒不可遏,听到这句话就怔了一下,何唯的神色有些成年男人的困惑,不完全是平常那副耍帅的傻逼表情。

    “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别傻?”何唯叹了口气,“我是没你聪明,但是如果你也是我爸的儿子,从小就被一些奇怪的人追着奉承,在伤心过几次之后,你这辈子最擅长的技能一定是看人,看人一眼就立即分辨出他是不是真正被你吸引。梁澜在见我的那天晚上就问我是你什么时期的朋友,知道我是你的邻居,对我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倾慕。”

    小舟真正地吃了一惊,坐着都有些不大舒服。

    “很多人都觉得有钱人傻。”何唯笑了笑,“怎么想无所谓,送上门我就收着。你也别生气,我不是针对你哥,二十五岁是比同龄的女孩性感。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点针对他。操,看见他那张帅脸我就想上去揍他一拳。但是这件事与他还是与你都无关,我也没想怎么着。如果你哥跟我说,别染指他的女人,那我肯定滚,我这人绝对够义气讲道理,这你是知道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不好意思,女孩都会跟着我一起走。所以你看,如果她真有什么意思,这次不是我,下次还有别人呢。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孩,就你哥那小样是hold不住她,这点还真让我心理平衡不少。”

    小舟沉默了,何唯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有跟哥们还说谎的毛病。梁澜是个有野心的姑娘,这是任何人打眼就能看出来的,但是一般人只会觉得她是个有上进心的姑娘而已。一个有野心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他还没有仔细想过,也没有遇到过。

    第30章

    黄金周七天假,小舟忙了三场婚礼,基本假期也就结束了。最后一天晚上小舟跟前几天晚上一样,在何唯的酒吧里唱歌加上算账,搞得连伙计都以为小舟是老板,凡事都来问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何唯自己有事也是要去问小舟的,伙计们觉得去问何唯等于是费两遍事。何唯每天除了一身蛮力光膀子敲鼓特别来劲以外,多一半时间都站在店里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哦,其实他还是有点正经工作的——涂鸦。

    酒吧名字叫飞龙之尾,懂行的人都知道出处,名字是何唯挑的,以此纪念自己中学那些逃课的日子。酒吧装修风格也极尽粗犷,国庆长假最后一天的白天,何唯忙着在每张桌子上都涂鸦上种族格言,最前面一张桌子上画着牛头人和“大地母亲在忽悠着你”,旁边桌子上画着q头的血精灵,“你就是想要我们的鸟吧”,后面是地精的“天呐,你真高”,最右一排一张桌子是“我要吸光你的魔精”,屋角的桌子画着地狱火半岛的噬骨清理者,还有那句话,“为了断背者而战!”开始何唯想把这句话写在吧台上,在挨了小舟一顿揍以后,吧台上的涂鸦终于变成了“鲜血与雷鸣”。

    最后他在位置最好的一张桌上得意洋洋慢条斯理地涂鸦上“复活吧我的勇士”,“为你而战,我的女士。”再画一对狗男女。小舟看见就拉了一张脸,何唯的自信很难被打击到,依然颇为自得,摇头晃脑地问小舟,如果小舟有机会为自己的家族或者种族,选一句箴言,会是什么。

    小舟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他等了半天小舟也没说话,他刚要得瑟起来嘲笑小舟也有没思路的时候,小舟就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捏爆你的内胆。”何唯有点怂了,昏暗的酒吧灯光里,小舟就像位于食物链顶层的某种动物一般眸子黑亮,目光灼灼,满是攻击性,何唯全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防备小舟又突然出手揍他。

    “真有气魄。”他狗腿了一句,“我给你设计一个家族徽章,大手攥人胆,周围带火纹,中心写上这句话。你也别姓夏了,娘气姓,不够威风,又不是你本姓。上下上下,干脆你姓尚算了,气魄就比你哥强了一大截。”他颠来倒去地念,“尚,尚小舟。”

    话刚出口,何唯就感觉到不妥,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小舟的脸黑了下来,何唯转身就跑,被小舟长腿一脚踹在屁股上。

    何唯出去没一会就跑回来了,屁股上有蛇咬着他似的,“小舟,小舟,有人找。”

    小舟放下正在整理的一堆发票,“是不是送酒的来了?你就不能自己算账收货吗?你肩膀上顶着的东西要是总不用,会变成死心儿的。”

    “不是。”何唯看了玻璃门一眼,“有个丫头找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舟被问的一脸茫然,他还没带陶可和衣然来过这里,更没有什么别的女性朋友会来这里找他。

    “哭丧着脸。”何唯皱皱眉,他向来见不得女生难过,狂霸拽富二代外形,里面扣着个猫咪软心肠,“不是你把人家弄大肚子,找上门来了吧?”

    “我又不是你。”小舟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收好手里的东西,“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昨天我辞的那个姑娘,老是不干活跟隔壁的厨子在门口说话,我提醒了她两次,她还笑嘻嘻的往下扯她的衣领子。”

    小舟往外走,何唯忙跟上,附耳提醒,“那肯定不是她,这个胸不大,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多说是a,胸罩里可能还塞了厚海绵,特别前凸后翘,是你喜欢的类型。”

    “闭嘴。”小舟的胳膊肘拐向他的胸口,他连忙向后缩,大门就“哗啦”一声被小舟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眼睛红肿地盯着小舟,短发刚及耳边。“夏小舟。”

    “宗珊?”小舟怔了一下,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唯一后悔的是,如果刚才何唯形容得再明白点,他一定已经从后门跑了。

    他也害怕女孩子哭,转过头求助地看了一眼何唯,何唯很不够哥们义气地后退了一步,用口型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陈世美!”

    小舟就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带上门,把何唯关在门里。

    “夏小舟。”宗珊哽咽了一句。

    小舟不回头也知道何唯这会正贴在彩绘的玻璃门上瞪大了眼珠子看热闹。“走吧。”他牵起宗珊细瘦的手腕,“咱们走走。”

    宗珊就跟着他走,他回头想帮她擦擦眼泪,手一动,又放下到身侧。对别人温柔有时候就像一种习惯,其实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很温柔的人,从很早开始,他只是学夏末而已。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找到我?”他温和地问。

    “梁澜姐出去玩之前就告诉我了,我想了很久才来找你,我也知道我很麻烦。”宗珊说,快走了一步,贴近高个的大男生。她不想要离开,他身上有很温暖的感觉,她想看到他对自己微笑,只要这样,她就觉得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告诉梁澜我小时候是个孤儿的事,作为交换,她告诉你到哪里能找得到我吗?”夏小舟说得温和,从语调到神态都软得像在哄孩子,但是宗珊吓了一跳。

    “我……”她有一瞬间想发脾气,像是条件反射,每当她爸爸质疑她什么事的时候她都会大发脾气,其实就是求老爸宠爱。但是夏小舟敏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安静得没有任何指责,但是清清淡淡,也没有任何怜惜。她吞咽了一下,没敢恼羞成怒地发作。

    她其实也知道,男朋友讲给自己的事是隐秘的私事,她真的不该告诉别人。但那天她哭昏了头,只想找个人说自己受到的伤害,说那个人明明是爱她的,曾经如何如何对她好,证据就是他爱她爱到了可以把秘密都告诉给她的地步。她在失恋中啊,难道被甩的人还有错吗?

    她又觉得那是梁澜的错,梁澜明明保证过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她没好意思这么跟夏小舟说,要是撒娇没用的话,那么承认错误比抱怨更有用,“我的确跟她说多了,可是我没有要拿你的事跟她换什么的意思。”

    “我知道。”夏小舟笑了,“我知道女孩跟女孩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我没有想过指责你。吃点冰激淋?”

    她看了一眼冰淇淋店,就在一栋商业楼的二楼,露天的平台上有几张小桌。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没有人坐在外边,但是她点了点头。

    夏小舟把两份冰淇淋和两杯清水放在她面前,细高杯里装了六个冰淇淋球,都吃完会腻死,但是她想起来,夏小舟虽然没有说过,但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他的事情她都记得,她的心狂跳起来,愤怒像火焰一样燃烧,她不相信会有其他人比她更爱他,所以他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我做错事了吗?”她问。

    夏小舟沉默了一会,当一个本身并不低自尊的女生主动问男生自己是不是错了的时候,这其实非常尴尬。夏小舟有一阵子面无表情,但女孩还在等他,如果他再不说话,她可能又要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跟你说很多实话,这些大实话我平时自己都不愿意想。”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曾经觉得,你就是那个我想找的人。”

    “曾经?”宗珊的眼圈又红了。

    “现在我谁也不想找。”夏小舟赶紧接了一句,他烦恼地抬起头看着城市的天空,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雾霾的天气,连天空都蓝得很有秋意。

    宗珊急切地想要拉回夏小舟的视线,她不想要失去他,“你一直都那么温柔,我知道你很心疼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喜欢我。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一天到晚忙自己的事,即使在我找到我哥以前,我陪哥们儿的时间也比陪你多。我有固定的上自习的时间,我学习的时间你一个电话都不可以打给我,但是我如果学累了在走廊吹风的时间就可以给你发短信。”夏小舟一连串话急促地说下来,他又轻叹了口气,“我自己都觉得很自私,你竟然还觉得我对你很好。”

    “不是那样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宗珊不说了,她说不下去了。一直以来,委屈她都忍了,她以为不去打扰男朋友是自己懂事,可夏小舟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说白了,我们相处的模式一直都是我想找你的时候就去找你,你为我空着时间,随叫随到,但你有麻烦的时候宁可去找你的哥们儿帮忙,也不会来找男朋友。”夏小舟说。“这样不太对劲,我们不合适。”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宗珊问他。“我只是觉得,反正我也不爱学习,逃课也没关系,还从来不上自习,我的时间一点都不宝贵。所以我配合你的时间,有什么不好?”

    夏小舟看着她涨红的脸,心里一阵不忍,但是那念头转瞬即逝。“那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只想着自己的人。”

    宗珊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过夏小舟会说这样的话,她想到过他们再见面可能会吵架,可能是他爱上了别人,也可能是自己不知不觉做错了事,但不管哪种原因,两个人可能说着说着都会情绪激动。但是夏小舟很冷静,态度也很坦诚,就仿佛他们是两个朋友,旧识,唯一不像的就是恋人。

    她着急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没有埋怨过你啊。”

    夏小舟喝了一口水,视线落在栏杆外的街道上,有个孩子没有拽住手里的海绵宝宝气球,气球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闪进楼缝中间消失了。他的视线焦点失去了目标,又落了下来。“我的错。”他喃喃地说道。

    宗珊再也忍不住了,“我不管是谁的错!对错有什么意义?”她猛地把水杯摔向夏小舟,水迸溅了小舟一身,“我就是想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如果你不给我一个理由,我就,我就……”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我哪里不好?”

    夏小舟疲倦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对话变成了车轱辘话滚来滚去,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跟宗珊之间的沟通一直都很困难。他以前觉得被理解并不重要,只要他能理解宗珊在想什么那就可以了。就像夏末认为梁澜能不能理解他并不重要一样,不是自负就是愚蠢。

    “宗珊,我找到我哥哥了,这对我很重要。”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不想恋爱,我再也分不出精力在女朋友的身上。这世界上我唯一真正想要的就是那个夏天……”他突然咬紧了嘴唇,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他看着宗珊哭红的眼睛,拿出最柔和的声音安慰她,“我喜欢你,有一点小幸福就会很开心的女孩很温暖。想要你陪着我的时候你就能出现,而且温柔听话,对一个自私的男生来说你是完美的女朋友。但我不是那种人,我给不了你那些你真正想要的,关心和陪伴,我不能占着你的时间,或许明天你就会遇到真正爱你的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小舟希望宗珊能够想一想,也许他们本来就更像朋友。但是宗珊的眼泪大颗地滴落了下来,她猛然开始嚎啕大哭,小舟被吓了一跳。从这以后,宗珊在大哭中嘴里含糊说的话就没有一句能听懂的,偶尔能分辨出来的只有“听不懂”“不要听”。

    两个小时的好说歹说,宗珊才肯让夏小舟通知她的朋友来接他,他还被她的闺密当街骂了一通。但是有人来接走她,小舟还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宁可被骂,反正周围看热闹的人评论的已经够多了。这一趟折腾到最后他简直有点精疲力尽,他决定放过自己,在拒接了宗珊的一个电话以后,直接把手机给关了。

    关掉手机的那一刻,他才觉得头脑安静下来,足够意识到自己真是一个傻瓜。

    第31章

    “你当然不能让男人每天都说‘我爱你’,他们的大脑构成跟咱们不同。没有哪个男人会每一天都跟老婆说‘我爱你’,除非是那种虚情假意,特别喜欢玩爱情游戏的男人。满口爱情的男人反而是最薄情的男人,挺好笑的,是吧?”梁澜说。

    梁澜的夫妻朋友在上飞机前就开始吵架,下了飞机之后他们的车又被堵在了机场高速上,密闭的空间想回避都不可能。

    好在梁澜每次在这对夫妻吵架升级的时候都能化解,劝上老婆十句,再象征性地批评上老公一句。到最后车里只剩下她跟朋友聊男人的对话,夏末静静地翻着膝盖上摊开的书,尽力忽视旁边驾驶位置的宅男,他一直在手机上打游戏,时不时地自己发笑,置身事外。他身后的老婆已经装作他根本不在车里了。

    “夏末就很少把爱情挂在嘴上。”

    “那是因为他成熟。”

    后面的话夏末都没听不清,他集中注意力在书上的文字,周围的世界渐渐消失,直到宅男突然动了一下,他抬起头。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

    “啊,嗯,你喜欢科幻吗?”

    “这是科幻?”宅男短促地笑了一下,视线保持着低于夏末的角度,笑容显得有些叵测。

    夏末转开视线,尽力做到友善,想到或许宅男也觉得无聊了,想跟他聊聊天。“阿瑟克拉克的。”

    “科幻叫这个名字?”宅男嗤笑了一声。

    夏末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嘲笑什么,他有些局促地寻找话题,最后觉得还是暂时赞同他比较好。“确实是比较老的科幻,但阿瑟克拉克是……”

    宅男用无所谓的口气打断他,“你们做科研的人还会看瞎想的?”

    “阿瑟克拉克曾经提出靠地球同步卫星来进行通讯,所以现在的地球同步轨道也叫阿瑟克拉克轨道。”夏末说,“所以我不觉得这些东西全是瞎想。”

    “这么说你觉得将来我们真的会穿上机甲打仗?机器人会变得跟人一样聪明?人类可能也会感染僵尸病毒,然后大灭绝?”

    “某种程度的机甲很容易实现。ai有可能但是很难,阿西莫夫的年代大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的人们对人工智能的信心比现在大的多。说起僵尸,不如说某些出血热病毒,现在已经有了,比如埃博拉。至于人类会灭绝,几千年人类都有这种想法,对于终极的探寻,对死亡的痴迷,一直都存在……”

    夏末顿了下来,因为他从宅男脸上看到了更大的不屑。宅男有些洋洋得意,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得意来自哪里,但是他可以肯定,他根本就没听他说话。“我就是随便一问,你们知识分子都这么容易认真吗?”

    还是无所谓的态度,着重在于强调认真你就输了。好像认真这种品质是一件非常愚蠢的特性。

    夏末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可真够傻的。他盯着宅男的眼睛,结果发现对方根本就不看他,那瞬间他确实觉得被激怒了,但是怒火也只不过持续了一瞬间,转念就想到生气这事挺傻的,尤其是跟这么一个明显还在标榜青春期叛逆无罪的大龄宅男,虽然这个宅男都三十岁上下了。

    “而且你为啥要背着书,不嫌沉吗?为啥不看电子书?”

    “前面的车动了,”他笑了笑,“看来咱们能赶在午夜前到家。”

    车流开始蠕动,绕过了前方发生事故的几辆车,再艰难地通过收费口之后,市里的路况就顺畅了起来。宅男开起车来就不再费心跟夏末聊天,过了没多久他们两对情侣就在市区里分开,夏末打车送梁澜回家。

    “她老公就是个问题儿童,”梁澜先开口总结这个国庆假日,“我也没想到他这个人这么奇葩,以前跟他相处得不多。听他老婆说,他有时候还在书房里自言自语。跟这么个人一起度假确实无聊,真是抱歉了。”

    “他有自己的小宇宙。”夏末敷衍了一句,好容易结束了,他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谈他了。自从那天晚上他拒绝了她以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怪。他知道现在是修复关系的时候,只能顺着女人说话。但是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刚下了飞机,他大概是累了,心里不耐烦的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老婆。我觉得我们这么浪费私人时间进行社交,很不值得。”

    “不值得?”梁澜重复了一遍夏末的话,不知怎么语调有些古怪。“你觉得什么值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是因为没离开过学校还是怎么着,竟然可以一直过得那么不现实。老大,现实可是很骨感的。”

    “那你觉得现实是什么?”夏末突然转过头来,在出租车昏暗的后座上瞪着梁澜。

    “现实就是钱,就是社交,就是人脉,就是要活得比别人强,就是所有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梁澜不耐烦地说,“夏末,难道你还要像一个学生一样告诉我,跟你师伯师叔骑自行车,给你弟弟做饭这些无聊的事更重要。算了吧,现在可是个女人在家哄孩子都要被视作无能的时代。”

    夏末没有说话,梁澜在话出口之后也有些不安,别扭地瞪着自己那一侧的车窗,窗外的雾霾很重,十月的夜晚水汽也很重,让人不舒服。夏末多数时候很能控制情绪,所以有时候也很难知道夏末到底在想什么,但夏末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能干男人,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你觉得我不切实际。那你的同学和她的奇葩男人,实际上,能给你带来什么,值得你牺牲掉一年唯一的一次休假?”隔了一会,夏末用探讨的口气说,语调不带挑衅的火气。“你的所求是什么?”

    语气又是那么沉稳,就事论事的态度,沉思良久之后才问话,显然已经进行过情绪控制。她的心底开始不耐烦,甚至有点怀念摔她电话的那个夏末,那种做事风风火火的男人更有未来,平凡的现实生活里,温润有礼和胆怯窝囊本来就难以分清。她第一次意识到夏末也许是徒有其表,等到中年褪去帅哥的外形,他也许就是个窝囊男人呢。没有钱没有权力,那时候她可怎么办?他离她渴望的那种成功人生太远了,她想要的那种被人羡慕被人嫉妒的人生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她回过神儿来发现夏末还在等待她回答,她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人脉这种事就在于维持,难道要等到用得着得时候现用现交?”

    夏末静静地看着她,语速还是那么慢,慢得让她心烦,说出得话更是幼稚不中听——“什么都没有,就想驱遣别人为自己做事,那不是维持人脉,是乞讨人脉。”

    “乞讨?你竟然说得这么幼稚?你是我爸那个年代的人吗,是不是求人办事在你眼里就是乞讨,特别没尊严啊?”梁澜简直忍不住要冷笑了,怪不得她的朋友都说书读得多的人都很呆,至少也是不合时宜。

    “看来你这么喜欢的目的性社交也没能让你心情良好,我看你是累了吧,你住的地方到了,我送你上楼,早点休息。”夏末伸手去钱包里掏出钱来,“师傅钱先给你一半,在这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梁澜听到后一句就恼火,夏末甚至都不留出时间来跟自己吵架,她忍不住瞥了夏末一眼,结果看到一张异常冷静的脸,难不成只有她一个人生气?没混过社会的书呆子竟然觉得她幼稚?

    夏末拎起她的箱子,跟她一同向大门走,她心里已经装满了话要喷出来,只是不知道哪一句杀伤力最大最解气。“你总是这么理智是吗?你在乎我吗?”

    “某种程度的在乎。”夏末淡然地说。梁澜差点被气死的是,她自己竟然也觉得夏末说的是实话。

    她还没缓过腔来,夏末又说话了,“我们谁都不是初恋的小孩子,应该知道对彼此的重视程度和爱意都会随着相处的时日增加或者减少。”

    “不说长难句能死吗?你考汉语四六级呢?”梁澜走进大门,又看见了墙皮脱落的楼道,她讨厌死这个地方了。

    夏末没搭理她,她冷哼了一声,“你特别得意自己的‘理性’是吧?要我说呢,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别人。你那理性,说白了就是自私。”

    “不想跟你吵架,但你最好能把那句自私收回去。”夏末冷下脸来。

    “哈,难道你还要说你对人有感情?”梁澜冷笑,突然想到了一个攻击夏末的绝好的例子,“就先不提我,单来分析分析你这个人。你这样学习好的孩子,从小就被老师父母亲戚社会一同捧着,想必从十几岁起就特别虚伪。从前我上中学的时候班上就有好多,被捧得夹生了,认为自己就应该完美,即使自己没有的优秀品格,也得装作自己有。”

    “什么意思?”夏末按了电梯,敷衍了一句,满脸都是对她的挑衅不感兴趣的模样。

    “所以你们家里出现一个孤儿的时候,你就虚情假意地献爱心。”梁澜翻了个白眼,“我就不相信一个十七岁的大男生,会特别懂事地照顾弟弟。你当时是演给谁看啊?”

    “那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听说情侣之间吵架都是翻旧账,但也没见谁像你翻出这么远。我十七岁的时候你认识我吗,丫头?”

    “我这是从根源剖析你的装逼性格,我还没说完呢,你装逼都无始无终,如果你不是为了表现自己逼格高,你是真心懂得关心别人,那你会在小孩离开你家以后吝啬得连个电话都不打吗?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能说明你的性格,你觉得没必要继续关心了,你就连个正常人的牵挂都没有。你跟我恋爱到现在你打过几个电话给我?”

    “我不给你打电话不就是因为你很忙,我也很忙吗?有事的时候打电话不就可以了吗?难道哪一次你有事我不是立刻就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出现不就行了吗?”夏末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深更半夜的楼道里显得很突兀。“咱们俩的事就说咱们俩,你扯那么多有什么意思?”

    梁澜敏锐地捕捉到夏末被戳中了痛点,立刻捉住不放,“被我扯出本性装不下去了吧?我就对你十七岁的事情感兴趣,小时候的事最能暴露本性。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啥能骗小孩,你明知道那小孩那么可怜那么依赖你,你就能做到一个电话都不打,连他后来过得好不好,死不死活不活都不知道。你可真牛逼,要是我都做不到这一点,我这种‘爱社交’的人,肯定过年过节会去看看他。”

    梁澜看着夏末的脸,走廊的白色节能灯下他的脸色出奇地难看,夏末最忌讳提起夏小舟小时候的事,所以她就偏要这样说,现在报复的快感酣畅淋漓地流淌,她狠狠地透了一口气,“你这种人根本就是心里只有自己,不管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你心里都不在乎。”

    夏末一定是气到了极点,反倒连吵架的口才都没有了,气得脸都发红的模样梁澜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是眼神有些可怕,她几乎不敢跟他一直对视,但他随后也就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想想也应该无话可说,因为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这人不喜欢干没有意思的事——她知道他有这点性格,所以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从来不强行狡辩让自己更没脸。

    她自己掏钥匙开了门,吵架获胜的快感在看见破旧狭小的客厅时消失了。破破烂烂的鞋柜,简易的家具,这么小这么破的房子,她还得跟别人一起合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漂亮的房子,何况漂亮的房子也不够,她想要更光鲜的生活,她害怕最终她只是大城市里的一个loser,渺小的被人看不见。她有自己的事业,可是她已经厌倦了那点小小的事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她等得不耐烦了。

    更讨厌的是她的室友还没睡,正在客厅里上网,听见了刚才他们吵架的声音。

    “你们吵架了?你跟那么帅的男人也吵得起来啊,小澜。”室友夸长地说,总是那么花痴,总是那么肤浅。

    “男人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她没好气地说。

    “可是工作也很好啊,大学老师,社会地位也不错,既体面又稳定,还不会庸俗。”室友暂停了笔记本正在播放的电视剧,“你们为什么吵架啊?要聊聊吗?”

    “没什么可聊的,大学老师有什么用,赚得那么少。”

    “少也没关系啊,现在房价这么贵,他在这里有房子你就是赚到了,吃喝能花几个钱啊。你家里给你介绍这个男朋友的时候,你不是还挺高兴他不用靠自己买房的吗?”

    “那时候太傻了。”梁澜粗鲁地截断了室友的话,“有个房子算什么,太基本了,我想要得更多。”

    室友顿了一下,“但是我男朋友连房子都买不起,我的目标是能还得起房贷就行了。”

    梁澜摇摇头,被这话题烦死了,“我要睡觉了。”

    室友想起来她的旅游,“啊对了,九寨沟好玩吗?”

    “全是人,没钱出国玩就只能跟人挤在一起玩,没意思透了。”

    夏末坐出租车回家,一路快走进小区,烦躁地穿过院子进了单元门,出电梯的时候才想到轻一点走,小舟可能在睡觉,小舟……他在门口掏出钥匙来又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勉强平静下来,乱糟糟的七天简直要爆掉他的脑袋,还有最后那个烦人的话题,烦得他……

    钥匙打开了房门,屋里还点着两盏灯,一只床头灯,一只窗前沙发边的读书灯,照亮他熟悉的地毯和家具,除此以外还有隐约细碎的音乐声从耳机里流泻出来。一瞬间的宁谧像山间傍晚的落雪,无声地不期而至,纷纷扰扰的人事后退成遥远的记忆,他舒心地叹一口气,终于抬头看沙发上的人。

    小舟还不知道有人进来,正戴着头戴式耳机躺在沙发上看一本纸质书,神情柔和,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读书的速度很快,修长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发出夏末最喜欢的声音,那是时光中最值得记忆的声音。

    他头顶的窗上没有拉拢窗帘,星月的光辉就落了进来,和着少年特有的专注和无忧,夏末有掏出手机拍下照片的冲动,那样或许就留得住时光角落里的少年。但是那样似乎都太贪婪了,他想了想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梦工厂的开场动画,坐在月亮上钓鱼的少年,似乎就是此刻的感觉,如同梦境一般清澈。

    他放下背包,放轻脚步走过去,忍着笑突然摘下小舟的耳机。小舟愣了一下,一时间大约是无法从书中的情节醒过来,孩子气地抬头盯了盯莫名其妙腾空的耳机,扭头看见了夏末。

    夏末看着那张漂亮又一贯冷淡的面孔在一瞬间发生的生动变化,黑色的眸子在辨认出他的时刻,就像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里面炸开,生机勃勃,雀跃地传递着迸发的喜悦。他几乎转不开眼,只能呆呆地盯着小舟那闪烁着无数种情绪的眼睛,半晌才发现小舟面色泛红,嘴角无法抑制地勾起,强制地绷平,再勾起,在微笑和矜持之间挣扎。小舟的胳膊动了一下,简直有点像是抽搐了,但好在他那功夫突然聪明起来,看懂了一向自制的小舟要干但是没敢干的事,他俯身搂住了小舟热乎乎的身体,小舟的喉咙里似乎含糊地发出一声像是高兴的低呼,推开身上的书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似乎有细微的呜咽声,夏末听不清,小舟紧紧地攀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能感受到小舟感受到的惊喜,他也同样惊喜,虽然他自己瞎惊喜这实在有点可笑。

    “想我了吗?”他没说出口,只在脑子里问了这句废话,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第1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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