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 作者:小模小样

    第14节

    “可以了,闭嘴,小舟。”

    “你最喜欢哪句古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他悠悠地念。

    什么?

    小舟猛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捂着嘴巴擦口水。

    他的心狂跳着,梦里依稀的疼痛仿佛是真的,但是揉一揉心口,什么感觉都没有。屋里的主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他趴在台灯下睡着,胳膊底下还压着书本,是夏末买的闲书,讲陶瓷的。他抬起头急切地寻找着夏末,心脏在胸口拼命鼓动,指尖发麻。他慌乱地瞄中夏末的背影,厨房开着灯,夏末正在悠闲地刷着碗筷,他的神经一松,四肢百骸都舒坦下来。

    他暗暗地骂自己是神经病,只是相差九岁而已,还不至于要套那首诗。夏末更不会忧愁感性地吟什么古诗,这简直是个错乱的梦。但梦太真了,就要怀疑现在是不是醒着的。

    小舟从椅子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奔到夏末身边,伸手碰了碰夏末卷着袖子的胳膊。

    “怎么啦?”夏末回过头来,看着他微笑,格外温柔。

    他彻底松了口气,这些日子里他尽情地占有着夏末的注意力。他从没有想过会跟夏末发展出这样的关系,但是他从来也没后悔过这样做。从来没吃过糖果的小孩怎么可能知道糖果的美妙滋味。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放弃脑子只走心的时候。

    夏末撂下手里的盘子,随手抓过什么擦了一下手就转身搂他。面颊贴近,小舟有一丝紧张,他抛开对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的一丝疑问,专心等待夏末亲吻他。

    空气中有疑虑的味道,但小舟分不清那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完全来自于他自己敏感的错觉。他经常怀疑自己多疑,敏感、多疑、悲观是他自己都能给自己做出的诊断,他有时候要花点力气用理智来分辨事实。

    夏末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吃了一惊。在放松的瞬间又被失望攫住,他连忙张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仔细想想,亲吻夏末几乎是他本能的一种举动,不这样做他就不会满足。但是接吻,那就是另外一件有点压力的事。但这是他的事,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夏末察觉到。

    可现在夏末只给了他浅浅的一个吻。

    他立刻开始后悔,他刚才应该主动一点,也许他们就会接吻了。夏末骨子里是个君子,他不会主动把他从弟弟变成情人,即便是现在夏末也有所忌讳。他失落地放低视线,盯着夏末美好的唇形,琢磨着要是把夏末硬掰过来吻一下嘴唇,夏末会不会更投入一点。

    但吻了嘴唇又如何呢,他敢不敢把舌头伸进夏末的……伸进他哥哥的……嘴里?

    那就好像在亵渎他的神灵!

    fuck!

    他竟然做不到。但是夏末不能离开他,他不能让夏末离开他,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焦躁地灼烧,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智商直线下降,想不出个好的解法来。

    他的焦虑联想越来越快,仿佛夏末离开他这件事已经可以望见,这一次他可再没有一个什么拥有夏末的未来可以等待了。他站在那里心口酸胀,恐惧从他的后背贴上来,双腿发软。

    “哥。”他唤了一声。

    “怎么了?”夏末微笑着看他,身体放松地靠在身后厨房的橱柜台面上。

    我爱你。做不好,那就不如先说出来。这是他终于想到的一种办法,只要说出来,就算是先交了一部分定金在夏末那里让他放心。

    他张了张嘴……他肯定是爱夏末的,这是一定的,不是撒谎,别管是哪种爱,反正他自己也分不清,夏末怎么理解就更不是他的事了。

    但他没发出声音来。

    尽管他盯着夏末的脸,被夏末帅气逼人的脸逼得有些脸红,夏末望着自己的眼睛异样温柔,对他有满满的耐心,像是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对视。

    他闭上了嘴。他既说不出那三个字,也说不出任何能够迂回微妙地表达那种含义的话。

    他真够呆的。以前对着女孩子们他巧舌如簧,那三个字更是说的很多,他都忘了在表达最真实的感情时他总是有障碍。那些感情浓重而单纯,但是积年累月地无法释放,日复一日地在打击中被埋在心底深处,变得格外沉重。他不想,一直都不想夏末感受到。有谁会喜欢一个复杂阴郁的人,谁不爱快乐活泼的人,他能在别人面前幽默有趣,为什么不在夏末面前保持住这一面。

    他突然从夏末面前走开,在心底浓烈的感情开始涌出来之前就转开头,随着那些情绪爆发的还有一直如影随形的孤独感。他穿过半个房间走到书桌前,低头收拾自己的课本,把夏末的书摞在另一边,把铅笔插回笔筒,把所有的东西归类整理。沉默地等着那些难忍的痛苦从心口、脊背慢慢消退下去,等着手上做的这些有条理的机械动作能够引导他的脑子把理智换出来。

    但是他忘了一点,这里不是他的那个家,在家里他收拾好自己以后下楼去面对那些忽视他的人,但是在这里……夏末直接走到他面前,跟他隔着一张书桌的宽度,想忽视都难。

    他抬起眼睛看了夏末一眼,看到的是小时候来接他的那个大男孩的影子,他匆忙低头,眼睛有些发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呢?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小舟。”夏末低声叫他,伸手过来抚摸起他的面颊,那温柔的触碰让他的心跳了一下,竟然霎时就消退了他大半的难过。

    “过来。”夏末说,半是命令半是叹息。

    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一段一定要听哥哥话的核心原则,优先级无限趋近于上确界,他几乎没有想就自动绕开桌子走过去。夏末张开双臂把他搂在怀里,他鼻子一酸。“是不是我今天有点心情不好,影响到你了?”

    是这样吗?

    他愣住了,夏末的确心情很差?他以为夏末只是比平常安静一点而已。难道他体会到了,下意识跟着沮丧?他自己没意识到为什么今天回家以后心情一路跌到谷底,但是他现在可清晰地感觉到因为夏末紧紧搂着他,慢慢抚摸着他的脊背,还软软地吻着他的脸,注意着他的情绪,他的心口就急速地透了光亮。

    “我还以为我很成熟呢。”夏末挫败地说,叹了口气,随手捏着小舟的耳朵玩,“还是说你太敏感了?”

    “你怎么了?”他问夏末,趴在他胸口急切地抬头观察着他的神情。

    “我……”

    他吓了一跳,夏末在犹豫不决,甚至……他不敢肯定夏末低头回避他目光的神情是胆怯。就像一阵狂风卷走雾霾,他之前烦恼的事都特么没了。他着急地去抚摸夏末的脸,仔细分辨他的神情,“出什么事了?那件事是不是还没过去?有人说你什么了?”

    夏末笑了,好像还挺享受让小孩着急的感觉,腻腻歪歪地在他嘴唇上轻啄,“我在乎他们说什么?再说,要是被人冤枉我才生气,现在坐实了我才值得被人议论。”

    这是什么破性格,小舟在心里嘀咕,想张口说话,稀里糊涂地感觉夏末好像趁机舔了一下他的舌尖。他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夏末又说话了,他赶紧聚集起已经不太能聚得起来的注意力去听。

    “如果我辞职了,跟他们说什么没有关系。但你……能接受吗?觉得我……软弱吗?”

    第47章

    一阵长长的沉默,小舟不说话,夏末也想不到说什么。小舟高高瘦瘦的身子,就那么直直地立在那里,连衣角都没挨在身后的书桌上,也不知是不是吓呆了。

    “我……”夏末开口,声音含糊在喉咙里。

    小舟突然抽了一口气,好像刚才忘了呼吸,肺都瘪了才抽上这一口气来续命。夏末心里一阵烦躁,或许他不应该把实情说出来,孩子其实年纪还小,经过的事不多。他刚才只是心里一热,想要跟小舟之间没有秘密。

    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小舟的肩头,“别想太多,我能做好我自己的事。”

    “如果我说……再怎么说都是因为我,给你的生活添了那么多麻烦……”小舟说。

    夏末低头凑近他的脸,“那我可能会说……”他深吸了一口气,“显我牛逼的时候终于到了!”

    小舟侧头去看夏末,鼻尖蹭过夏末的脸,夏末还是低着头很温顺地凑在他的脸边,他不知怎地就苦笑了一下。

    夏末察觉到了一丝变化,稍稍后退,直起了腰。

    “那你,那你……”小舟低着头说道,“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吗?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其实不值得。如果当那天的话你没说,我也没说……我不介意。我还是我,对你的想法不会变,我还是会一辈子都很在乎你,时不时地跟你……‘正常&039;来往。”

    “那你最想怎么跟我来往呢?”夏末笑了,低声问他,歪着头打量他脸上的神情。

    “我……”小舟犹豫了一下,一丝慌张爬上面颊。

    夏末突然转开头,视线落在桌角的飞机模型上,他已经明白了小舟的意思,有点怕他再说下去。

    小舟有些绝望地自己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开了口,说半截话比什么都糟糕,人心隔得远,他从前剖白了自己都未必能被人相信。但是夏末不一样,他说的话夏末从来都直接相信,所以这份信任里也不应该有任何一丝隐瞒。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你爱我,要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最爱我,那一定是你。但爱情要比你觉得你爱我复杂太多了。我当然也爱你。”小舟的声音哽在喉头,他的眼睛突然红了,“你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有多爱你。或者你知道一点,因为你肯定感觉到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嫉妒你的女朋友,还老是想要亲你……所以你觉得很自然地大概我们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其实要不是我表现的这么不正常,你也不会有那些麻烦。我对不起你,哥,我表现得就好像我很想跟你成为恋人,你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也真心的欣喜若狂。可我还是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你——那种爱你,还有那种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有病,心理有问题。如果我有心理问题,那其实也不奇怪。”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夏末静静地说。

    小舟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总结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说我不应该缠着你。”

    “那没关系。”夏末轻快地说。

    “那你现在正在想什么?”小舟警惕地问。

    夏末孩子气般地挠挠脑袋,避开了小舟的目光,朝着屋角做了个鬼脸。“有点窘迫呗。我早就知道你只是想要找个真正的家人,但是……你太可爱了,我就开始混淆了。搞了半天,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太没谱。”

    小舟的心口针扎一般的疼痛,酸涩地蔓延开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哥,我是说,万一我弄错了,你就更不值得了,所以你真的不值得。我上网研究过gay的特征还有生活,跟我不像,但你如果要跟我发生关系,我也觉得可以,现在就可以,我很乐意,就是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如那些纯粹的gay那么好;但是最可怕的是,反过来我想象你跟别人结婚生子,过的很开心,我也很高兴。我想我这种心思,肯定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所以既然是这样,现在你又有这么多麻烦,不如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哦,哥,你生气了?你别生气行吗?”

    夏末想开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是很沮丧,这种被拒绝而产生的沮丧要远远超过他辞职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应该也不会太吓人,因为他的情绪并没有太强烈。但是小舟一下子就哭了,把他吓了一跳,本来就瘦瘦的男孩,红通通的眼睛里惊恐地看着他,眼泪扑棱棱地滚过腮边。他忽然明白小舟今天还是被吓着了,虽然他也说不清吓着小舟的到底是什么。

    “哎?怎么就哭了呢?我没生气啊,算不上生气。”他不得不笑了,伸手抹小舟的眼泪,“好了好了,这是多大个事啊,大男生还至于哭吗?好的,就当咱们什么都没说过,这几天的事都没有。我再不提了,只要你也别想这些了,好吗?”

    “我一定是有毛病。”

    “没有,小舟是……非常好的人,才会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夏末伸出胳膊,把哭得可怜的小舟揽进怀里,搂着轻轻地拍着,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小舟几下,突然笑出声来,“唉,都怪我无事生非,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擅长感情那回事,说爱情是有点太重了。好了,好了,好孩子。你看,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都是真的,这就很难的了,世上的感情本来就很多种。咱就这么着,好不好?像原来一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我应该回学校去,我现在终于明白在别人看来我跟你其实连兄弟都不是,感情好到住在一起,又特别亲近,其实是不常见的。不常见的事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人人都不喜欢。”

    夏末有点急了,焦躁一掠而过,声音也有点大了,“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如果多数人的见解都是正确的,世上的人怎么会一大半看起来都像失败者?你别这样,你要是什么事分不清怎么做好,就来问哥哥,哥哥告诉你那不是问题,就不是问题。好不好?你就做个乖小孩,知道吗?你现在要是回宿舍去住了,那我可真要生气了。”

    夏末也知道自己是连吓唬带哄骗,可能还是仗着小舟年纪小,到底还是算占他便宜,他心里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但是小舟不再说什么了,他当真松了口气。“搞笑呢吧,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还有错了?难不成还非得孤男寡女才能共处一室了?”

    “我……”小舟说,没有下文。他从夏末怀里抽出身子,又伸手来拉夏末的手,夏末顺从地让他拉着,他就像孩子一般顺过气来,虽然还是咬着嘴唇抽鼻子,但夏末依然肯理他,他就像放了心似的。

    他终于抬起头,看到夏末也温和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夏末就笑了起来。脸上看不出一丝阴霾,仿佛又解决了一道难题,眉眼间都是生气勃勃。伸手拍了拍小舟的肩头,“你看,说开了这不就好了嘛!你也跟哥哥说句实话,你其实最喜欢哥哥跟你做什么?”

    小舟张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夏末,黑眼睛显得那么大,不似往常那样明亮,却脆弱的让夏末心里难受。他稍稍移开点视线,发现小舟的颧骨红了,他忍不住笑了,“说吧,我笑话过你吗?”

    小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像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小孩子,第一次要开口跟父母要点东西,还拿不准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过分,忐忑着会受到斥责,又禁不住想要一点纵容。夏末看见他吞咽了一下,细瘦的脖颈,喉结微微的上下滑动,十分的可爱。

    “我喜欢晚上睡觉前,开着床头的读书灯,跟你在枕头上说话。”他停了停,似乎在想着什么,又补充道,“就像小时候那样。”

    夏末也依稀想起了从前,看着小舟笑了,“还有呢?”

    小舟摇摇头,“没有了。”他看了夏末一眼,又迅速转开视线,“我肯定是有点心理问题。”

    “别胡说八道了。”夏末轻声说,顺手抚弄了一下小舟的头发,避开了他的小耳朵,“去洗漱吧,时间很晚了,考试还没结束呢。”

    小舟立刻就去了卫生间,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下,扶着门回头看夏末,手指头在门边上摸了半天棱角,犹豫着说道,“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哪好了?也就是正常标准而已,别小心眼了。”

    小舟就低头进去,夏末在原地站了一会,想起碗没刷完。他过去洗剩下的碗筷,码好在沥水篮上,又简单清洗了一遍厨房。正在整理冰箱的时候,一回头看见穿着睡衣的男孩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

    “这么快?”

    “你打算……”小舟吭哧了一下,“去哪工作呢?”

    “放心吧,那根本就不是问题。”夏末关上冰箱,“明天想吃什么?”

    “民航?”

    “可能吧。”夏末含糊地说,“去床上等我一下?给你看我微博里的逗逼猫。”

    第48章

    “周一就跑来茶馆找老头子下棋可是很少见了。”

    夏末一笑,一直低头看着棋盘,手里拿着两个棋子不停地颠来倒去。边上放着两盅茶,几碟子老点心。茶馆里的人很少,有个表演的姑娘在吹笛子,大约是个学生,吹的不是太好,有些怯生生的,但是曲儿慢悠悠的,衬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就有些情意。

    “烦心事赶在一起,没地方静一静。”夏末听走了会神,随手落了子,被杀了一大片,脸都绿了。“这盘不算。”

    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对夏末的话置若罔闻,掏出随身带的胜负笔记,喜滋滋地记上今天的战绩。

    “要不咱俩打麻将去吧?那个我肯定不输。”

    “玩那个不用博士,我家保姆一人能算三家牌,你肯定不是对手。不信你今晚就来我家试试,我孙女听说你来今晚肯定回家吃饭。”老头合上笔记本,珍重地揣进上衣口袋。

    夏末呻吟了一声,“免了吧,那丫头太作。再说我大她十一岁呢,你这当爷爷的怎么这么没谱,有这么耽误小姑娘的吗?”说完向后一靠,两条胳膊跨过圈椅的扶手扔在后面,想翘起椅子,但是小瞧了这中式椅的变种,椅子分量太重没翘起来,只能赌气地望着窗外。

    老头子不以为忤,自从他买农具的时候跟夏末认识,几个月下来忘年交情越来越深。夏末有时候会来陪他下棋,也被他拉去家里吃过饭。

    “那你是怎么了?实验项目还下不来?”

    夏末又被问了一句堵心的事,叹了口气,“项目马上就要下来了,不过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

    “怎么说?”

    夏末笑了笑,觉得脸有些僵。“都是小事情,没什么可说的。”

    “这么丧气?”

    “我就是……”夏末忽然开口,“我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我就是……我就是蠢,我明明知道不该做,所有的因素都不对,我心里清清楚楚的,可我还是被侥幸冲昏了头。结果人家指出来不应该的原因了,说的清清楚楚有理有据,我就显得像个不知廉耻的傻逼。”

    “你这是怎么了?”老人撂下棋子,担忧地看着夏末,“你太灰心了。”

    夏末做了个苦脸,想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却没忍住一声叹息。他避开老人的眼睛,在老人的眼睛里他就像个沮丧的顽童。这样太不应该了,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也从没有这么懒怠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躲在茶馆里不见人。

    他的手机响了。

    他第一个想到是小舟打电话给他,他们说透了做不了情人以后,小舟就别别扭扭地极力制造兄弟气氛。夏末统计过,这两天小舟每隔四个小时会准时给他打个电话,每隔两个小时会准时给他发微信,一个半小时之内一定会转发一条搞笑微博并且还圈他。他一半无奈,一半模模糊糊地妄想着如果能拥有一个有强迫症的数学系男朋友该是多么奇妙的经历——测算小舟的心情和动向会相当容易,完全可以建立一个数据表,将感情这种模糊的化学反应进行量化分析。

    但这个电话不是小舟打的,夏末看了一眼手表,小舟的电话还差两分钟。他接起了电话,“师叔。”

    他又揉了一把脸,虽然师叔看不见,但他觉得还是应该尽量显得精神一些,他还没告诉师叔他辞职了,看来是师兄去跟他说了,似乎也说清了前因后果,师叔也没说他什么,那种人对这些事都看得淡,只是说他可惜了,项目马上就要批下来,他白白辛苦一场。说得他又开始上火,从来没做过这么大的无用功,他还不习惯种了桃树不结果。

    安慰了师叔几句,师叔表示有几个职位可以让他考虑,只是不知道他的择业方向是怎么样的,是否有意继续做学者,或许研究所是不错的选择。他想了想,发觉他的脑子里热起了雾,什么都思考不进去。他含糊地回答了师叔,没有把话说死,直觉现在不是个做决定的好时候。

    放下电话,师兄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夏末猜测大师兄一定在师叔那里还没有离开,他可能就是为了他的事专程去当面跟师叔说明白的。他跟师兄其实并不熟,他甚至也不太把师兄当朋友看,有时师兄跟他啰嗦,他心里还有点不耐烦。现在想想,不擅长处理人情的师兄一直都试图照顾他,笨是笨了点,却真真正正地有兄弟的情分在。都是他自己,从前被老师宠坏了,像个骄傲的公孔雀一直支棱着他的破毛,不可一世地挺着脖子,不太搭理师兄弟。

    师兄着急得都有点结巴,都没有师叔转圜的快,一条道跑到黑,跟夏末说千万不能辞职啊,为什么那么任性,再说做人就要有骨气,没有错就是没有错,一定要跟院长扛到底,为什么他说两句歪话就要走。

    夏末不认为自己能跟师兄解释清楚,认真不得又不认真不得。

    “夏末你再仔细考虑考虑,你跟陈炳炎难得关系相处的那么好,他都肯帮你要项目了,搭上他这条线,以后你不会缺项目经费的。你就再想想,你都已经把职业环境铺垫的这么好了,你还想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你不能任性啊!院长是什么东西,项目不从他手里走,论文职称不靠他,他不就不让你上课了吗?咱们哪有老师愿意上课的?能不上课大家都求之不得。”

    夏末沉下脸来半天没说话,师兄因为得不到反驳一个人演讲得越来越来劲。

    小舟放下手机,皱着眉盯了手机一会。电话打不通,夏末在跟什么人聊得正开心,看见插进来的电话都没空回他一下。

    “你们觉得我这个周末的主题设计的怎么样?”

    他就听见这一句话,有点恍惚地看着吧台对面的何唯。何唯讲的一定很来劲,兴奋的都冒汗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们催促,“怎么样啊?给个评价啊!”

    “你脑袋真圆,我看着你这么圆的脑袋还怎么能思考?”小舟瞪着他。“你还穿绿衣服戴黄帽子,差评!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就好像陶陶养的沙漠植物,你有点品位好不好?”

    “操!你他妈就适合戴绿帽子。”他愤怒地转头问陶可,“陶可,你觉得我的周末狂欢主题创意够不够天才?”

    陶可笑着在何唯和夏小舟之间来回打量,没回答他的话,明显对别的更感兴趣,“你就让小舟这么说你?”

    “这小畜生心情不好就拿我杀脾气,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何唯摇了摇脑袋,突然又溜了小舟一眼,“你这两天是不是又瘦了?你哥欺负你了?”

    “考试累的。”小舟低下头,视线落回kdle上。

    “你看什么呢?”何唯问他。

    “关于数学的美学文章。”陶可替他回答了,故意摆了张厌弃的脸,“好像是他哥推荐他的,听他说过一百遍,他小时候他哥拿那个当故事书给他讲。”

    “哦,他哥。”何为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又是他哥教的乖。”

    “娘娘腔。”小舟斥责他的腔调。

    陶可在他们之间看了一圈,犹豫地问何唯,“你是不是嫉妒他哥?”

    “有什么可嫉妒的,一个老头而已!”何唯立即回答,却没必要地粗声大气。

    小舟似笑非笑,根本不搭理他。

    “你知道小舟有那个心结。”陶可说,“他哥就是他家庭的化身。”

    “我比你了解得多。”何唯说,瞅着小舟直挺的鼻梁旁敲侧击地说,“他小时候在你们小丫头片子的面前还不好意思说,在我面前可是为他哥不要他哭过好多次鼻子。”

    陶可惊讶地看了小舟一眼,新做的指甲在吧台上磨了磨,抬起手落在小舟的胳膊上,“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很好就很好,人只能活在现在。”

    “从物理学的角度讲……”小舟转头对陶可说。

    “你闭嘴。”陶可立刻打断了他,何唯解恨地憨笑一声。

    “所以在意这件事是没必要的。”陶可说,“这就好像问小舟他妈和你掉进河里他先救谁一样。”

    小舟笑出了声,“我肯定不救何唯,我原来就说过。”

    何唯惊讶地看了一眼陶可,小舟的电话响了,小舟一掠而起,拿着手机就跑了。何唯疑惑地琢磨了一下,但陶可没跟他目光接触,她又在晾着她的十根手指头仔细瞧着指甲,片刻抬头认真地看着何唯,“你说实话!”

    何唯惊异地看着她。

    “你说这指甲好看吗?”

    何唯立刻泄了气。

    “我都不如让小舟学学美甲,他肯定能画的比这个好!我觉得他什么都能画出来!”

    “什么都能画!”何唯没好气地说,“你让他给你画上十幅春宫试试!”

    “哈哈。”陶可笑出声,“放大镜看吗?微缩春宫。龙阳十式。”

    何唯的老脸热了一回,竟然被个丫头片子噎住了,而且还是个学院派丫头片子。

    第49章

    八点一刻,夏末走进这间不大的酒吧。小舟正在唱歌,神情有些疏淡,超然物外。夏末原地站了一会,看清楚小舟不爽的原因,他身边挤了不少女孩子,疯疯癫癫地发酒疯,毫不遮掩地拿手机录拍。错神的功夫小舟突然看见他,那张小脸上的积雪瞬间融化,眼睛闪亮,一秒钟年龄倒退,就算用天真可爱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夏末微笑,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小舟笑场了,含糊过去一句歌词,一大片的女孩呼啦啦地跟着他往夏末的方向看,夏末转身就走开,正好看见陶可在角落里卖力地向他招手。

    陶可把一杯酒推过来,她躲在自己的酒杯后面,看着小舟的方向了然地笑,“我都认识他八百年了,可是他唱起歌来,我甚至会脸红。”

    夏末看都没看自己拿到的是什么酒,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他是很好看。”

    “嗯。”陶可笑嘻嘻地啜了一口吸管,“相当好看,好看到女孩子看他一眼都会害羞,360°无死角,上帝设计他的时候一定是处女座。”

    “那你喜欢我弟弟吗?”夏末转过头来。

    “我是那种会为美色折腰的傻妞吗?”陶可拿起吸管稀里哗啦地捅冰,“说起来也是可惜,别人都以为我跟衣然至少有一个会跟他在一起。结果我们都只是朋友,有些无聊的人就说原因是我们嫌弃小舟的家庭。”

    “小舟知道他们这么说吗?”

    “他知道,不管我们升几年级,去哪个学校,小舟都是闲话的中心。他看起来像个传奇,大家都会谈他,但是接着就会知道他其实……”

    “这种处境不会太好受。”夏末说,“一般人在这种环境里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习惯了变得很冷淡,要么会变得格外敏感。”

    陶可皱起眉想了半天,夏末开始担心她喝得有点多了,她叹了口气,“我认为他两种都是,他习惯了,但是也非常非常敏感。我们高中同学超早熟。有一次一个女生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小舟家里好有钱,他自己住的卧室都五十平带卫生间!但是没有用哦,我妈说他爸妈绝对不会给他买房子的,他将来整个房子能有五十平就不错了,落差那么大,他一定会心理变态。所以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算不考虑钱的问题,你爸妈也根本不会同意的。’结果被小舟听见了,他有两个月都躲着我。”

    “你同学怎么那么长的舌头,她有病吧?”

    陶可抬起头,看见夏末紧紧绷着脸,气场整个就变了,她吓了一跳,顿时有点尴尬。转念想到气氛虽然不好,但是夏末也不是跟她生气不是么。

    “你……为什么对小舟这么好?虽然你没一直带着小舟,但你又不欠谁的,也没人道德绑架你。按说你今天为小舟做的这些事,其实都已经达到亲兄弟的标准了。为什么?不是我冷血,这么多年可怜小舟的人不少,但是便宜话好说,钱好给,但是实际为他做事对他尽心的,也只有哥哥你。所以小舟心里只在乎你,超过养了他十年的养父母,这一点都不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看重他?”

    “缘分吧。”夏末说。

    陶可瞄了夏末一会,突然说道,“我只有19岁。”

    夏末怔了一下。

    “你跟一个19岁的小姑娘说话竟然还这么城府,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这个人真不可貌相。亏你外表还爽朗得好像热血青年似的,真复杂。”她舔了舔嘴唇,挑起眼皮小狐狸似的打量他。夏末突然发觉她这个动作和神情都跟小舟酷似,他就像被蛰了一下似的,隐隐了都有些坐不稳。

    不过当然,发小总会有些地方非常相似。

    陶可盯了夏末一会,突然又笑了,“你要说是缘分吧,大概也是,小舟对你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他一看见你简直就是翻着肚皮要人摸的小狗。你没见他对别人——帅酷冷漠假热情真关心,这些都有,就是不见放松。有时候连我看见他都这样都烦,你年纪也不多大,怎么这么有养小孩的耐心呢?”

    夏末其实已经如坐针毡了,他不清楚这女孩知道什么,小舟虽然跟她要好,但以小舟那种独立的性格他不会把他们两个之间的隐私讲给人听的。

    “你问这么多,其实也不全是小舟需要的。你这是女孩子的焦虑和缺乏安全感,你觉得呢?你很聪明,所以控制欲强。你很善良,女性特有的保护欲也就很强。我觉得你和衣然,小舟在一起,你才是老大,对吧?”

    陶可抬起眼睛,重新打量夏末,夏末回看她的时候,她立刻顶不住,怯懦地转了头。但是没过几秒她就丢开了拿在手里一直摆弄的吸管,“我差一点就开始驳斥你了!因为你故意强调了那么多遍我的性别。我差点就要说你是直男癌了——你确实可能是,真让我不爽,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在用分析我的方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要是我想争辩,话题就转开了。”

    夏末笑了起来,非常温和,毫无攻击性。

    陶可翻了个白眼,“你真的……”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问我为什么对小舟好?没有什么理由,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我家餐桌边出现,小心翼翼地吃东西,像只小花鼠一样又可怜又可爱。我只是对他好一点,他就拼命地回报我。你想知道我的理由,我可能更想问你,为什么别人不肯对他好?你知道原因的话可以告诉我。”

    陶可沉默了,谈话终止,周围就只有了小舟的歌声。

    “我不喜欢小舟唱歌。”

    陶可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夏末正望着小舟的方向,神情甚至有些悲伤,那真是不同寻常,陶可见过夏末几次,他从来都爽朗快乐的像是夏天一样。

    “你听他唱歌,”夏末皱着眉头说的深恶痛绝,“全都是非常悲伤的歌,要么就是戏谑地嘲弄着悲伤的,那没有意思。就好像一个人重伤住院,医院还反反复复地播放悲剧电影给他解闷,人不去自杀就不错了。”

    回过头来看见陶可的表情,他笑了笑,“反正不健康。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朝气蓬勃地唱唱tfboy的歌。”

    “哈——哈,”陶可干巴巴地说,“哥哥真是大学老师。”

    “你的考试也结束了?”

    “客套话现在才想起来说就免了吧。不过,我并不是每天都这么烦人的,我要是让你不太舒服,我可以道歉。”陶可说。

    “我原谅你了。”夏末也说的干脆。

    陶可瞪着他,“你要不是长的这么帅的话,一定经常有人揍你。”

    “我跟小舟谁长的帅?”夏末根本不为所动。

    “本来差不多,但你太老了,当年一定也是花一朵。”陶可说。

    夏末当真是叹了口气,心里那股颓废又涌了出来,“是啊,年纪是大了一些,比起来不合适。”

    陶可的神色变了一下,似乎略有所思,夏末转眼看见就有些担心,他跟这个女孩说话实在太累了,这还是当年那个披着小红斗篷的可爱小胖妞吗?小红帽长大以后嫁给白雪公主他爹了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胖乎乎的很可爱,不像现在瘦成这个样子,家道中落了么?”

    陶可扑哧一声笑出来,所有女孩被夸瘦都要开心,她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你觉得我和小舟谁更好一些?”

    夏末犹豫了一下,“难分高下。一样的高颜值,一样的学校——智商也差不多。”

    陶可看着他,并没显得高兴,她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夏末真的关心她,“遇到麻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遇到麻烦才会说话那么夹枪带棒。

    “虽然你这么夸奖我,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只喜欢女孩子,你会不会一下子就觉得我是个怪胎了?这些优点就都打了折扣?”

    夏末愣住了,他打量着陶可,乖乖的学生头,大眼睛清澈温和,小巧面孔显得还有些像孩童,还穿着一件纱裙,外头罩着波西米亚风的鹿皮小坎肩,底下穿着ugg雪地靴的脚踩在他的凳子腿上。

    半天,“真的?”他狐疑地问。

    “我喜欢衣然那种类型的女孩,”陶可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我不是那种喜欢自己表妹的怪胎。我是说,那种精灵一样的类型。”

    “那没什么。”夏末静静地说,“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真的?”陶可抬起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他从她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信任的欢喜,他突然意识到直到这一刻他才被陶可接纳,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闯进她朋友圈子的讨厌鬼。

    但是……

    “谢谢你!”陶可突然说,神情几乎是欢天喜地,“那么说你不完全是直男癌喽?没有同性恋恐惧症?”

    同性恋恐惧症?夏末望着她,他当然不是。

    “你太棒了。”陶可又欢呼了一句,伸出手揽上他的肩头,“哥哥你太棒了。”

    “得到你夸奖可真不容易啊。”夏末说,他向小舟的方向望了一眼,小舟没看向这边。他转头对陶可说,“要我给你一个兄弟之吻吗?”

    陶可的手倏地撤了回去,夏末转头来跟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吹到她耳朵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瞬间拉开了跟夏末的距离,“老师,你好意思吗?”

    “哈哈,”夏末笑了起来,“你要是为这个担心就不值得了,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朋友里有两个就是同性恋,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现在还有人说什么,但已经跟前些年不同了,最终大家都会认可。”

    “嗯。”陶可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我觉得……”夏末犹豫了一下,低头盯了他的酒杯一会,好像他的酒杯里要跳出小神龙来。

    “怎么了?”陶可的眼睛都睁大了,又靠近夏末,怂恿着他说,“哥哥你想说什么?”

    “你觉不觉得小舟他有点……”夏末转过头来,发现陶可的呼吸都屏住了,盯着他直等他先说出秘密。夏末又凑近了陶可一些,声音压的更低,“我一直觉得小舟不是那么喜欢女孩子,他好像对于……跟女孩子保持更深一层的关系有障碍。”

    陶可玩命点头,“嗯嗯,偷偷告诉你,我也这么觉得。以前他女朋友要是当众摸他一下,他就好像被马蜂蛰了。”

    夏末没忍住笑出声。

    “其实只要小舟幸福就好,他跟男孩还是女孩交往都不是个事。”夏末说,“你绕了这么半天,把自己的事都说出来了,是因为你担心我会批评他?”

    陶可吐了吐舌头,“哥你最好了。你不知道你对小舟来说有多重要,你要是为这事觉得他不好,他一定伤心的要死。要是那样的话,唉,我真不敢想,我绝对绝对不希望小舟受到一点伤害。”

    “你对小舟真好,幸好他这些年有你们几个好朋友。”夏末叹了口气。

    “我们是朋友,反过来小舟也会为我担心的,对衣然也是一样。”陶可说。

    “成年人不容易彼此信任,交心的朋友常常都是从小认识的。那是无价之宝。”夏末微微笑了,“很多人都会羡慕你们。”

    “哪有那么好,说实在的,如果这个真是无价之宝的话,那我一定会用这个无价之宝换小舟的亲生父母,那才是重要的。”

    “别这么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里找那种四角齐呢。”夏末听她说的伤感,反而安慰她,“反正他没有亲生父母是事实了,你们这些朋友才是他生活里实实在在存在的。”

    陶可点头,一笑,“哥哥真好,怪不得小舟愿意跟你一起住。”

    “话说回来,你也觉得小舟好像喜欢男孩子,那他以前有男朋友吗?”夏末闲话一样地问出来。

    陶可笑了起来,“他以前肯定没有。”说完她神神秘秘地凑近夏末,“但我觉得他现在——有。”

    “哦。”夏末笑了,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打算把剩下的酒喝完。

    “上次他暗示我他有男朋友。”陶可继续说着,“不过我想那人都追他十年多了,他就算答应了也不奇怪。”

    夏末差点被酒呛到,忍不住笑出来,“十年多?他才多大啊?从他八、九岁开始追他?哪个恋童癖?你告诉我,我要打死他。”

    “人家跟他竹马竹马嘛,八岁追八岁算恋童癖吗?大哥你不要这么龌龊,就不能浪漫点吗?”

    “竹马竹马?”夏末根本就不信,“谁啊?我见过?”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嘿嘿。”陶可歪着头,下巴搭在自己的胳膊肘上。“这种事等他自己跟你说吧。不过我上次问他是不是那个人的时候,他默认了哦。”

    “他一点都没跟我说过。”夏末说。

    “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可能小舟想等到关系再成熟一些的时候告诉你呗。”陶可说,“你该不会担心弟弟被人抢走吧?你放心吧,你绝对是小舟最重要的人,连我和衣然都不能比你更重要呢。而且那人对小舟特别好,放心吧,小舟跟他在一起完全处于上风,那人对他百依百顺,宠的不像样子。”

    那不可能。

    夏末不想再跟陶可争辩这个问题,小舟可能出于各种非常符合逻辑的原因认为跟他在一起不合适,小舟也可能对于爱情没有安全感,甚至可能小舟对他也没有那种基于性爱的感情,但是他从来不怀疑小舟只有对他才有强烈的感情,强烈到几乎近似爱情。小舟也不可能因为想跟别人在一起所以拒绝他,再退一万步说,即使小舟在别人那里发现了爱情,他也不可能在跟他分手几天以后就瞒着他跟别人在一起。

    所以他被小舟拒绝了以后,虽然很羞耻、自责、沮丧、颓废,但他并不觉得十分痛苦,也不会自我怀疑。

    所以陶可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小舟会有一个竹马一样感情好的人存在,而且他们两个还在一起了,而自己还不知道?他可是夏末,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力。

    他抬起头,视线追寻着小舟,他会立即得到小舟的一个回视,一个自动触发的微笑,一个欢喜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非常美好而有价值的。

    小舟正扭着脖子回头跟人说话,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但是立刻那人就从后面跑了过来,拿着一瓶水姿态夸张地献上来。他想起来是小舟那个名牌堆满身,品位时好时坏的发小,基本从来不跟他好好说话,还有些躲着不愿意见他,他即便来这里接小舟也很少能看见这位小老板。

    他看见小舟刚要接那瓶水,何唯突然又把水拿了回去,夏末愣了一下看着他把瓶盖拧开,接着才又重新递给小舟。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陶可说的,竹马竹马,追了小舟十年多,百依百顺……几个片断词语突然重新涌回。他呆愣地看着小舟习以为常地接过水瓶,然后喝洒了一身。何唯第一时间冲上去一把扯住小舟的上衣,往外抖着水,也不顾抖了自己一身,还事妈一样糟心地数落小舟什么,小舟哈哈大笑。何唯就拍了拍小舟的头。

    夏末盯着他的那只手,那只手异样温柔地掠过小舟的头发。

    突然之间,很多事就不言而喻。

    他没有转头问陶可,因为他忽然觉得这里空气稀薄,如果追问陶可的话,他可能会表现的非常失礼。他只是移开了目光,小舟又偏偏开始活跃气氛,他的声音通过麦克和音响略有失真地冲击着他的耳朵,那些半真半假的暖场话跟小舟本来的风格又很冲突,让他听起来格外地陌生。

    然后小舟忽然就开始了调侃这里的老板,脱口秀十分精彩,又十分偏私暧昧,间或还夹杂着何唯在旁边的一句笑骂。他忍耐着,几乎就忍耐不住了。突然有人在拉他,陶可大笑的声音惊醒了他,是她在笑着拽他的胳膊,他只好陪着笑了笑,转头看见陶可在看小舟和何唯,她年轻快活的面孔闪闪发亮,完完全全在为朋友们高兴。

    他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脖颈和面颊火烧一样,他的心脏在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他想站起身马上就离开这里。他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进入了一个错误的人群,但是他转过头来就看见小舟看着他微笑,闪闪发亮的笑容。他站不起来,因为小舟仍旧需要他,他也没有办法拒绝他。

    第50章

    “所以我们就说要庆祝一下,终于都考完了……你没问我都考了多少分”

    “我对你有信心。”

    小舟有些讪讪的,但这个话题的确不够吸引人,简直像是在硬找话题。但他本来也不算健谈,一时半会想不出一个足够自信的话题,出租车里就安静了下来。夏末望着窗外,流泻的光亮落时不时落在他的侧脸上,刚刚成熟的年轻男人安静下来散发着夺人心魄的魅力(荷尔蒙)。至少小舟觉得一般人盯着夏末看,一定会窒息。

    窒息。好花式的柏拉图式性爱。精神性s。小舟漫无边际地浮想联翩,一直等到夏末这么性感,一定跟好几任男朋友都睡过,他才猛地清醒过来,尴尬摔碎一脑洞还能发出啪的一声。心虚地瞥了夏末一眼,生怕他能看出刚才他都想了些啥。

    但夏末连姿势都没变,注意力也没在他的身上。

    “你今天都……干嘛了?”小舟干巴巴地又开口,不等夏末回答,他就知道硬挤出来的话题都会很失败。

    “跟朋友聚了聚。”夏末回答他,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一丝淡漠的清凉,好像他不认识自己。但那只是相对于夏末拿他当情人看时的热情洋溢来说的,所以这么比较并不公平。

    也不能算奇怪,但是小舟一下子就躲开了他的视线。略略地慌乱,等他感觉到夏末已经转开头的时候,他重新迅速地打量了夏末一圈。

    “今天过的怎么样?”他小心地又问了一句。

    “还不错。”夏末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微笑。

    非常好看的夏末的微笑,虽然眼睛里并没有笑意,但是还有温柔。

    /别害怕。/

    /今天,这个年纪,他不可能再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小舟在出租车不大舒服的后座上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随意的姿势,手搭到夏末的肩头伸了个懒腰。熟悉可靠的力量隔着冬天的衣服从他挨着夏末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他笑着又看了夏末一眼,不知道是讨好了夏末还是怎么的,反正夏末的眼角眉梢禁不住都温软起来,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

    非常完美,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他最想要的人在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他又给了夏末一个微笑,一个真心实意享受生活幸福的微笑。

    “记得你说过你跟何唯小时候就是邻居?”夏末问他。

    小舟一下高兴起来,夏末终于自己主动提起一个话题了,整整这一晚上他都不太爱说话,小舟能理解他的不如意,他担心夏末,真的非常担心。像夏末这样的男人无所谓困难,也不怕艰难,怕的就是窝囊。现在难得他自己想说话,只要聊天就好,转移注意力肯定没错。

    小舟讲了小时候是怎么跟何唯认识的,他们的童年趣事,后来他们长大了,又是如何打发那些无聊的假日。夏末对何唯的兴趣似乎很大,所以后来他又讲了何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数个堂姐表姐后好不容易得来的男孩,是怎么在家里被宠爱又是怎么被姐姐们欺负的。所以这个人温和,宽厚,像他的姐姐们一样会照顾人,又不可避免地自负,缺乏自制力。

    他从来不会去跟别人讲人,讲一个人是怎样的,他自己讲到后来都很纳闷话题是怎么展开的。他模糊地察觉到夏末很擅长引导别人说话,也非常擅长探究出别人没说出的那部分东西。幸亏这样的一个人很爱他,而不是恨他。

    等他们回到家以后,何唯差不多都被挖干净了。小舟极力赞扬了何唯,他知道夏末不是他父母,但他就是被逼出一种要是不把朋友说的好点,搞不好老爸就不让我跟他玩了的感觉。

    不过他没说何唯对自己有一点别的意思。主要是因为这是何唯的隐私,他本来就不应该说。

    再说何唯总是跟他说可以试试,他觉得这事是扯淡,何唯自己也男女朋友不断,主要还都是女朋友。只有每次分手之后的空窗期他才会来跟小舟提这话,还时常说的半心半意,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信心。小舟觉得归根结底在于何唯不知道节制,才会让他想要追求自己,并非自己很有魅力。他这个人花钱、做事都不懂得适可而止,在向朋友索要感情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时间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简单地说,等何唯再成熟一点,他就不会再跟他提这个。

    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跟夏末聊天的时候扯到一点点那种话题。他们现在的关系太敏感了,最糟糕的是很可能还很脆弱。这当然都是因为他的白痴和软弱,如果他当初没有搬过来住就好了,可是他抵抗不了那种诱惑;在这个基础上,如果他能够不要动不动就往夏末身上扑,嗅他的味道,要他搂着睡觉那也大概可以平安无事,可是他连这个诱惑都抵抗不了。他释放了那么多性信号,夏末要是还能没有反应,除非夏末很厌恶自己,而且还笔直地像棵云杉。

    小舟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一边擦头上的水,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夏末。夏末一切如常,没有一点可疑的迹象,但他的第六感可不是这么说的。夏末绝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不对劲,可是他辨不清楚。

    夏末站起身了接着去洗漱,懒洋洋的往卫生间走,神态自在,没什么不对。小舟在卫生间门关上以后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夏末那张大工作台后面,开了电脑摆弄一会。考试结束了,也没有什么新的生活,总觉得很没意思,很没有意思。房间这么大,这么静悄悄的,要是没有卫生间隐约的水声让他知道夏末在这间房子里,他真不知道自己还剩了什么。

    也不知道夏末想去哪里工作,他一直都没说,小舟也不敢谈。其实他什么都不敢谈,不敢再说他们俩的关系,不敢再说以后的关系,不敢说夏末工作的事,他自己也不太具体地去想这些事。

    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跟电脑下西洋棋,夏末水气淋淋的靠在他旁边,看他电脑屏幕。他的心脏跳的有力了一些,血被压向四肢百骸,快乐感和幸福感都飙升了起来,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的不错啊。”夏末夸奖他。

    他骄傲又有点局促,抬起头想跟夏末说话,夏末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甚至都没看见夏末的眼睛。

    他总算察觉到夏末是有点不搭理他了,瞬间惊恐和委屈就在胸口抽了一下,脑袋沉的脖颈都支撑不住,只能低下,眼眶又发热。只不过他自己平静了一下都觉得自己太过了,就是这么点事,夏末又没说他什么他就敏感的像个神经病似的。他就应该厚脸皮一点,像个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赶紧抬起头来,站起身想跟着夏末去找话。没想到他刚站起来,夏末就把主灯关了,屋里瞬间黑暗了百分之七十,他呆了一下,好像那是道闪电,现在他被雷劈中了。

    再一次心理建设,他看见夏末掀开被子上了床,他连忙去把剩下几个灯关掉,也去爬上床。每天睡觉之前夏末一般都会读会书,但一般都已经变成了拿着书跟他聊天。

    “困了吗?”小舟笑着问夏末,“今天稍有点早。”

    “累了。”夏末简短地说。

    小舟觉得这是个机会,刚要提议要不要我给你按摩,话都没出口,他刚吸了口气,床头灯就被夏末“啪”地一声关掉了。

    他缩回被子里,十分地委屈,他再也鼓不起勇气觉得自己没有夏末也可以。不管他都跟夏末说了什么,毁掉了什么,他现在就想抱着夏末的胳膊,就算是他耍赖那又怎么样?每次这种时候夏末都没有办法的。

    可就好像夏末其实完全能料到他要做什么一样,夏末突然翻了个身,脊背朝着他,根本就不给他胳膊抱。小舟在黑暗里愣了一会,张着眼睛看黑暗的天花板。过了很久,夏末的呼吸都平缓了下来,他慢慢伸出手,在被子里一点一点地移动,直到距离夏末还有一点地方,他终于摸到了夏末睡衣的一片衣角,他的身子突然往下一缩,另一只手扯住被子猛地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黑暗,温暖,管他娘的明天会怎么样,反正夏末就在这里。

    他睡了过去,没有什么清晰的梦,只有一些迷乱的影子,乱纷纷地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

    梦里有音乐在响,是太阳照常升起的号声,他被吓了一跳,靠向了夏末的方向,伸出手搂着夏末,夏末突然开始在他的胳膊间挣扎,他的心里一片绝望,更是死死地勒住夏末不放。

    “小舟,小舟。”夏末叫他的声音异常清晰,但是音乐的声音也更清晰,他脑袋上的被子被人掀开了,清醒来的有些突然,他的胳膊松了松,夏末立刻摆脱了他,但是回手又在他头上拍了拍,“我的手机响了,我看看是谁的电话,你接着睡吧。”

    他瘫回床上,被惊醒心脏拼命跳着,他缓了口气,才迷糊地开始想是谁三更半夜打电话来,也许是夏末家里有人病了?

    夏末起床走到门口开了门厅的灯,拿起手机就“啧”了一声,小舟放松了一些,看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炳炎,你这么晚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

    小舟静静地听着,觉得夏末的声音还挺亲切的,但他并没听说过一个叫饼的人。静夜里手机的听筒声音比平时大一些,小舟听见一个醉酒男人耍酒疯的声音。

    “夏末!夏末!怎么是你!”

    “哥们,你给我打的电话。”夏末笑了起来,彻底醒过来了,“你这是又去哪喝了?”

    “夏末,你都多久没找我了!没良心!用完我就不搭理我了。”

    “你喝多少酒啊?”夏末说,转身看了看屋子里,他自己推倒了所有墙的房子,一个人住还好,两个人住就是不隔音。

    “我不想活了,生活没有意义。就你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你还他妈的不要我了,你现在——必须——出来——见我!”

    “别吵,小点声。”夏末向门口走了几步。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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