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 作者:小模小样

    第20节

    小舟怔了一下,看见旁边的护士也往这边看,那男大夫的态度相当旁若无人了,“所以你不用一直露出很信不着我的表情。你看。”他用手指头敲了敲那块发亮的屏幕灯,“你还挺幸运,不需要手术呢。”

    “你这么说我好像更不放心了。”小舟面无表情,他猜测这是这个人幽默的方式。

    医生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知道我干嘛看这么半天片子吗?我在想是不是拿错片子了?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啊?”

    小舟渐渐意识到医生跟夏末的关系的确不错,他突然担心他是那个人,一瞬间他的头晕了起来,但他还有理智,很快就辨别出来,这个男生的身高和骨架都不是记忆中那个男生玲珑灵巧的样子。

    “走吧,我给你处置一下骨头。”医生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能找你老师来给我处置吗?”小舟问他。

    第73章

    小舟的胳膊接上了,他觉得都没费医生太多事。他还是有点疼的,而且他的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摇摇晃晃的,人如同在舟中。

    他有点恍惚,主要是因为刚刚体验过骨折,毕竟这是全新的生活体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夏末马上就会来,就算是他,对这点也没有半分怀疑。夏末从来都是高速运转的,在他身上你找不到意外情况,如果他应该出现他就肯定会出现。他不会懒惰,不会无理由地闹情绪,也从不会跟人玩任何进进退退的感情游戏妄图得到重视或者争夺控制权。

    所以他放慢了脚步,最后甚至完全停下来,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觉得夏末马上就要出现了。

    如果夏末丢下等着吃饭的父母,马上打车过来,现在就差不多应该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知道会这样,他不是有这样的要求,甚至要是完全按他的要求来的话,那夏末根本没有必要来这里。他受伤不严重,没什么危险,夏末晚点跟他一起吃个晚饭就够了,或是打两个电话来也可以。他绝不会认为那样做的夏末就是不重视他,他甚至不太喜欢夏末立即赶到医院来的这种戏剧性的场面。

    但是……

    但是夏末才不会在乎什么场面是不是太戏剧性呢。

    医生在旁边不解地望着他,用他那总是带点讽刺的口气询问他,“怎么了?突然发现腿也被撞到了?”

    小舟没理他,根本就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他抬起头望着走廊的那头,眼睛发涩,胸口发酸,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情绪失控。在走廊的那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刚刚从另外一条走廊里拐过来,他的步子迈得那么大,活像一头发脾气的狮子。远远的小舟都看得到他眉头紧锁,怒不可遏。

    小舟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贪恋地看着他,这一刻是他的,他可以独享的,他无法用语言形容,也不会形容给任何人听的一刻。他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宇宙中的道理怎么会这么合乎逻辑,他怎么会有这么顺心如意的时候?蓦地,他们的目光交汇了,他看见夏末的眼神一跳。

    愤怒的神情瓦解了,他看到夏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吃惊又在瞬间变成焦灼。两天之内,夏末露出了好几次难以置信的神情,完全是受到冲击之后无法掩饰的。他看见夏末一路走近,一路视线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几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被固定住,非常蠢地吊在身前,他窘迫起来,从脖子到脸都烧热了。所有的男人无论大小都是一样的,在自己爱慕的人面前,恨不得自己能成为超级英雄,最糟糕的时刻莫过于一副斗败的公鸡样,也就是差不多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甚至想逃掉,只不过他克制住了那种更加丢人现眼的行为。而且夏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眼睛幽深得让他都觉得可怜,他禁不住瑟瑟发抖,夏末张开了嘴唇呼吸,好像悲伤的上不来气,他恍惚地问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让夏末难受的事?他没考虑到这点,他不太擅长从这个角度想问题,因为这个角度从前并不存在。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夏末抱住了他,非常温柔,非常小心地抱着他,好像他已经摔碎了。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夏末抱着他安慰的样子,现在比那个时候更好,因为长大了能够体会到拥抱里更多的爱,更深的,被许多痛苦缠绕的爱意。

    他小心地用右手安慰地摸了摸夏末的胳膊,他现在觉得很快乐,可是他又很心疼夏末,他本来没有必要喜欢自己,没有必要看到喜欢的人那种不体面的很难堪的生活,他希望夏末的生活很完美,方方面面都是完美快活的,不要有阴影存在。

    夏末的手轻柔地在他的脊背上摸了摸,那表示的含义也是安慰。接着夏末就松开了他一点,伸手抚摸他额头上撞出来的肿包。他很懊丧,他不是在乎外表的人,但也知道自己有张非常加分的脸,破损后的减分效果也一定奇佳。

    旁边的医生等得不耐烦了,看着他们两个刚一分开就喋喋不休地根夏末说话,开口全是贬损的话,小舟在心里把他们两人的关系进一步修正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听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瑞典,夏末去那里看他。自己觉得他是个白痴的预判也有些失误,他在瑞典留学了很多年。夏末忧心忡忡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自己,根本没有搭理他突然爆发的呱噪,只是简单介绍了一句他叫杜文鹏,像是对他的神经病性格洞悉至深,知道到现在为止他肯定没有自我介绍过。

    夏末问了他一句疼不疼,他摇摇头,夏末又立刻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水给他。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发觉自己竟然这么渴。夏末在跑上来的时候,还能冷静镇定地停下来买一瓶水吗?

    夏末在他喝水的时候终于移开视线,跟杜文鹏询问情况,他的朋友说的十分轻松。夏末听完沉思了三十秒,转头问杜文鹏,“你让你老师看过片子了吗?”

    白净斯文的医生脸色一变,“去你妈哟,跟你弟弟一个德行。”

    夏末甚至不为所动,“看过吗?”

    “活都是我老师干的,就知道你这个德行。”杜文鹏语带嘲讽地说,但是口气听起来更像一个普通大男生而不是医生了。

    夏末再次用眼睛从上到下地扫描了一遍小舟,“他接下来还需要什么检查?他的头好像碰了一下,保险起见也检查一下吧?”

    杜文鹏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我跟他聊了半天了,我觉得没事。”

    夏末不信任地瞥了他一眼,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但是说道,“可以做一些检查。”接着就说了几项可以做的检查项目,几个大夫的名字,然后就大手一挥打发夏末去挂号,看起来支使夏末还让他挺快乐的,小舟几乎都可以脑补出他们高中时候的样子。

    夏末略一点头就毫无怨言地跑去挂号了。

    “你真是他弟弟?”

    小舟正在望着夏末的背影,冷不防杜文鹏在旁边问他了这么一句话。他警惕地转过头来,发觉杜文鹏的视线正在他和夏末的背影之间打转。如果小舟真的是夏末的兄弟,那么这句话也没有暴露什么,如果不是的话也能明白他是知道内情的挚友,而且站在夏末这边。

    但是小舟没有买他这个人情,他睨了医生一眼,说道,“堂兄弟。我亲生父母不在了。”--所以夏末这么照顾他。或者也可以随便解释成任何一种含义,他没撒谎,不算撒谎,随便怎么样吧,他就是希望少说几句话。

    不过杜文鹏显然被他打动了,嘴里“哦哦”了两声,看他的眼神亲切了许多,再一次撸下去了那张讨厌的医生面具,不再逗他了。当然他以为小舟是夏末家的一个失去双亲的可怜亲戚,他带着小舟去另外一个走廊,路上还主动帮他拿着水瓶,小舟一时冲动真想跟他打听夏末的初恋。但是这个念头随即就被他自己打散了,如果他真想知道,去问夏末就好了。

    小舟至少得到了安静,孤儿这个标签总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拒人千里,杜文鹏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了。他自在地舒服了一会,等着杜文鹏跟其他医生打招呼,尽量不要每过一分钟就往外看一眼。

    夏末很快就回来了,面色严肃,但不算严酷,他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杜文鹏,就立刻伸手过来揽住小舟的肩头,扶住他的头,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小舟觉得他说的是--好宝贝--但是他不确定,而且又很难为情。

    小舟又做了个检查,检查本身并不难受,主要是排队的时间太长,夏末在等待的时间里从惊吓里似乎缓了过来。反正就在小舟已经觉得很自在了,逐渐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他哥哥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被车撞到的?”

    他怔了一下,夏末瞪着他,那双眼睛那么幽深,他觉得自己脸上闪过的蛛丝马迹都会被察觉,猜透他怎么回事对夏末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难题。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胃里翻腾起来,脚下好像踩着软泥浆。但夏末还在期待地看着他,连杜文鹏都感兴趣地开始打量他,他只好咳嗽了一声开始讲。从第一句话开始就不幸地磕巴了一下,他看见夏末的目光一跳,好像抓住了空气中某只怪兽的尾巴。

    他结结巴巴地讲了出租车把他刮倒的经过,讲得干巴巴的。

    第一个指出问题的人竟然是医生,他听完就笑出了声,“我见过所有那些刚出完车祸的人,不管受伤严不严重,都会觉得死里逃生,亢奋地逢人就讲自己的经历。 你怎么这么闷呢?”

    夏末闻言瞥了他一眼,他的心提了起来,夏末倒没说什么,自己沉默地挨着他坐下,跟他一起等着下一项检查。足足坐了有一阵子,小舟觉得好像至少有一年那么长的时间,夏末转头低声跟他说,“你怎么会被车刮倒呢?”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很奇怪,但是要说到底是哪里怪,小舟又说不上来。

    没有等他回答,夏末又开口说话了,“你戴着耳机了?在想事情?你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险?”

    所以以上两次问话其实都是不需要回答的,小舟暗暗地吞了一下口水,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地说,“只是摔个跟头而已。其实都不应该骨折的,完全是个意外。”

    “意外?”夏末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你觉得骨折不严重?”

    “他这种骨折并不严重。”杜文鹏立刻插了一句嘴。

    夏末抬起头看着杜文鹏,没好气地说,“你们医生本质上跟修冰箱彩电的修理工没有一点区别,修修补补,人在你们眼里跟冰箱彩电也没有区别。”

    “但是确实不严重。”小舟小声地帮着医生说了一句。“就算是打球摔个跟头也可能会……”

    “打球摔跟头没有骨头扎到内脏的风险,也不会肺部淤血把人呛死,你知道发生车祸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吗?”夏末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高了。

    “行了吧你,这么唠叨当心小孩更叛逆。”杜文鹏报复性地又打断了夏末,“你那点基本医疗常识还是我跟你说的呢。”

    夏末被噎了回去,脸憋得都有些变色,偏偏瞥到小舟小心翼翼偷看他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伸手安慰地摸了摸小舟的头顶,最后又无法克制地变成宠溺的抚摸,手指暗暗蹭过小舟的耳朵。小舟躲着他的视线,漂亮的薄薄的眼皮低垂着,挺直的鼻梁总是显得很可爱,配上头上的肿包很像一个淘小孩,只不过淘小孩不会忧心忡忡的。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站起来在走廊里转了一圈,走回来的时候停在杜文鹏的面前,好像突然才想起来的似的,“你什么时候从瑞典回来的?”

    杜文鹏荡气回肠地“操”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挖苦他,“你总是这么够朋友!”

    夏末呵呵地笑了,低头看着小舟乌黑的头顶,抬起手掌放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来回抚摸,“一会想吃点什么?现在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先去给你买点零食来吃?”

    小舟歪头栽在他身上,脑袋在他的肚子上懒洋洋地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闭上眼睛享受着夏末慢慢抚摸他的头发。

    夏末转头跟杜文鹏聊了一会,他们两个的话题似乎说不完,聊得也很悠闲,夏末一直都在抚摸小舟的头发,好像对自己的行为没什么知觉,小舟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宠物犬。那么人类抚摸宠物犬的时候,到底是宠物治愈了人类,还是人类对宠物也有治愈作用?小舟信马由缰地想着,懒懒地琢磨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相互的。而且杜文鹏在这里还挺有用的,虽然他看起来不论哪里都不如夏末,外壳子看起来也很不靠谱,但是他对夏末非常友好,两个人熟的也都快透了,所以大概杜文鹏对夏末也产生了一种镇定作用。要不然小舟总觉得自己是难逃被痛骂的命运的,夏末的脾气上来不发泄够是不会轻易消停下来的。

    接下来小舟又做了两项检查,在杜文鹏带有专业性质的劝说下,夏末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给小舟做更多的检查了。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杜文鹏把他们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口。小舟跟着夏末在回家的路上随便找了个茶餐厅喝了点粥,夏末一直很安静,脾气好得不的了,虽然不像平时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是夏末变的异样地温柔。夏末格外地注意了小舟的所有需求,整个吃饭的过程中视线都没有离开他。

    要是放在平时,虽然他们已经有了那么亲密的行为,他还是会对夏末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好意思的。但是今天他实在太疲惫了,累得要死,夏末这种眼睛里只能看得见他的感觉,他太享受了。一举一动都是夏末的焦点,拿起筷子,放下筷子,看一眼别人桌子上的鸡翅,夏末都立刻追随着他,殷勤地猜测着询问着他的想法。他实在太高兴了,他的手里多了个勺子,他的桌子上也马上有了一盘鸡翅--虽然有点辣,不一定适合有外伤的人吃,但是夏末宽容地哄劝他说如果他只吃一对鸡翅的话那没什么。

    他差一点笑出来,他相信自己一般不会这么过分,跟别人提什么需要,或者暗示别人自己有什么需求。但是今天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决定稍稍放纵自己一下。平生只此一回受伤不是给别人添麻烦遭白眼,而是像功勋一样得到人家的优待。他稍微有些上瘾,这种又累又疼的时候,不仅仅能换来夏末的疼爱,还能让他自己原谅自己,体谅容忍自己去提出要求。

    反正这是一场意外,肯定不是他的错,那么如果他以后再有一些不是很严重的受伤,不是很严重,不会真的给夏末添什么麻烦,但是却会在夏末那里刷更多存在感的话……他反反复复地断不了这个念头,在夏末送他回家的时候,他一直这么想着。在楼下没遇到他母亲,大概是带着夏子康去哪里玩了,他们一起上楼的时候,他再一次回忆着今天所有心满意足的场景,忍不住唇边带着的笑容。

    他卧室的灯被打开了,夏末轻柔地推着他的脊背让他走进屋子,在床边坐下。他高兴地抬起头来,他的幽默属性条终于被充满了,他对着夏末俏皮狡猾地笑出来。

    夏末的手指刚好在他的面颊上流连地滑过,夏末的眼神很温柔,所以他没意识到夏末没有微笑这很不对,他还想要说一句好玩的话来逗笑夏末。但是夏末打断了他,“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小舟仿佛被人揍了一下,错愕惊慌了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羞愧,接着更晚地想到自己应该装作听不懂,夏末讲了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他是不是应该笑一下,但是那又有点太假了。突然,他意识到夏末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他晃过神来才想到去看夏末的眼睛,那双眼睛变的幽深磨蹭,瞳仁微微转动着打量他,仿佛把他方才所有愚蠢的表情都收在了眼底了,而且那双眼睛还劈开了他的脑袋,清晰地捞到了他全部思路转动的轨迹。

    在夏末面前,他就是个蠢货……

    第74章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做!”

    一场热带风暴就是从这句话开始在他的卧室里登陆的,小舟被骂傻了。夏末大步大步地在他面前踱步,边走边吼,时不时地停下来眼睛喷火地看他一眼,连珠带炮地吼上一个新高|潮。

    惊慌失措。小舟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为辩解,可是他丢盔卸甲,语无伦次,被夏末带起来的风暴裹挟着,连句带点智商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听见自己说,“我没有故意的。”

    一句错误的回答,简直像一个窝囊废小孩说“我再也不敢了”。

    夏末已经根本就不信他了,他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狡辩,夏末站在屋子的中央转过头来看他,有些充血了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还有深深的失望。他瑟瑟发抖,喉咙干涸,智商降下去,愤怒的情绪就被放了出来,他很害怕,更恼火,也很羞耻,羞耻就像火焰一样从他的脑子开始烧起来,席卷了全身。

    羞耻比恐惧和愤怒更难应付,他看着眼神陌生的夏末,破罐子破摔的念头陡然升腾了起来。他想要夺门而出,反正他不想站在这里听夏末吼叫,更不想让夏末这样看着他。他的想法越来越辛辣起来,他想到夏末这么失望是因为曾经认为他是个宝贝,曾经以为自己找了宝,所以现在发现事与愿违才会这样失望。是啊,他是一个看起来那么好看的年轻男孩,看起来很聪明,看起来很努力,看起来很美好。可是呢,可是里面坏掉了啊。那些希望夏小舟是个自强不息的好少年的人,包括最亲爱的夏末在内的人,对不起了啊--他突然在脑子里哈哈大笑--自己其实是一个情绪容易失控,反复无常,暴躁抑郁的怪物啊。

    为什么还不成年?为什么还不立事?为什么还走不出去?为什么总是找那些幼年的理由呢?为什么不能轻松一些呢?

    这些看起来多容易的事啊,可是他没做到。

    可是,为什么不轻松一些呢?

    最轻松的事,就是干脆离夏末远一些!

    谁都不要对他抱以希望,谁都不要真的爱上他,这样他最轻松。他希望夏末离他远一点。他没有任何义务跟任何人,解释他的任何行为。他干嘛要在这里被夏末质问?干嘛在这里忍受这个煎熬?

    小舟突然往门口跑去,还没跑上三步,夏末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他,“你要去哪?”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回来推到床边,他又试了一把,这回夏末又把他推了回来,力气大得刺激到了他察觉危险的那根神经,他更加烦躁起来。他被夏末困住了,夏末的力量比他大很多,大的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很害怕,夏末还捏着他的脸逼问他,“你要去哪?”

    “走开。”小舟突然大喊了一声,拼命地挣扎,甚至举起受伤的胳膊挣扎。夏末果然撒手了,他挣脱开夏末,立刻往房间的另一侧走,他不再靠近门,但是远远地躲开夏末,待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他一阵眩晕,靠着身后的墙角蹲了下去。

    等到眩晕过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处的位置--真是干的太漂亮了,他抱着膝盖蹲坐在书桌和墙角之间仅能容身的空隙里,看起来更他妈像个神经病了。

    “小舟。”夏末在他的窝外边叫他。

    他颓然地低头靠在膝盖上,“你别过来。”

    夏末没有过来。

    他慢慢地喘了一口气,“你别管我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夏末说。

    他受够了,“我不想认识你了。要是我不认识你就好多了,你走吧。”

    屋里安静了,过了一会夏末问他,“我做错什么了?”

    “你走吧,就当作不认识我。”小舟说。

    他听见夏末叹了口气,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事太多了,你走吧。”小舟几乎没有停顿地立刻就说了。

    这一次屋里静了很久,小舟闭上眼睛,希望夏末真的会走出去,在等待的时候他紧张得脑子缺氧,眼冒金花。

    很久,也许有十分钟。夏末突然说,“那你喜欢我们上床的时候吗?”

    小舟抖了一下,肌肤相贴的温暖相吸的感觉,指尖柔软或坚硬的触感,柔软的嘴唇触碰过的印记,皮肤芳香的味道,这些记忆同时在他的大脑里迸发开,还有心跳,还有渴望。他的手指颤抖着,所有那些最亲密的接触记忆像加热过的糖浆流淌过他脑子里冰冷的壁垒,提醒他有多渴望摸一摸夏末,不用太多,拉一下衣角也可以。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滴了下来,他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在他的窝里藏得更深。

    “那好,”夏末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一会就走,以后不见面也可以。”

    这是一句试探吗?小舟没有出声。

    “我们现在就事论事,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被车撞倒?你是怎么想的?”夏末像是完全不为所动。

    小舟忍不住发出一声头痛的呻-吟,人都要走了还是要谈完这个,特么是个机器人吗?程序就是这么编的吗?他又烦躁又愤怒,语言自己溜到了他的嘴边,“就算被车撞死了,没的也是我的命,跟别人没有关系。”

    真够冰冷的。真惹人讨厌。但是小舟惊讶地发现自己感觉良好,因为他终于说了内心的真话,不是那些先考虑听众再编辑出来的话。他享受了短短的一阵意料之外的轻松,然后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要承受真实的代价。真实的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讨人厌的,冰冷的,不可爱的,不幽默的,阴沉的怪物。

    夏末会离开他,但是早一点离开要比晚一点离开的好,对夏末的好处不言而喻。即便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好事,他可以更轻松一些。

    夏末又是很久没说话,他感觉夏末在书桌的另一头,保持着看不见他的安全距离,大概不敢再靠近他,怕刺激得他再发疯。

    “你走吧。”小舟又催促了他一遍。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他竖起耳朵。是夏末在摆弄他桌子上的一只空笔盒,拿起来转一圈,落下去,再转一圈,落下去……

    他要被烦死了。

    笔盒磕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夏末似乎终于决定开口说话了,他静静地等着。

    “下个月我打算买一辆车。”

    他呆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调错了频道。

    夏末继续聊了下去,声音不带一点起伏,还是平时那个暖洋洋轻轻松松的样子。“你觉得是买辆捷豹还是买辆五系宝马比较好?”

    小舟没有吭声。

    夏末继续说道,“今年暑假我想抽个时间跟你去海岛上度假,我一直在构思,选一家注重私密性的酒店。距离海滩步行五分钟,单独有个院子的小楼,院子里有泳池,周围被高树包围,只带一个听吩咐的管家的那种。因为我一直在想象你穿贴身泳裤的样子,修长的大腿,性感的臀线,还有前面紧绷的包裹……又热又……我想在泳池边把它扒下去。我想--在--露天的--院子里--上你。住腻了以后再换一家悬崖上临海的酒店,我想在落地的窗子前面--做。等到明年我觉得去瑞士滑雪不错,或者芬兰的雪屋说不定有机会看到极光。今年我打算催你抽空考个驾照,明年练习一年,这样后年我们可以去美国,租一辆车,从西海岸开到东海岸。”

    小舟无声无息地蜷缩着。

    夏末转过身开始踱步,“如果我真的能做生意的话,差不多那个时候我就足够有钱周转了,我打算再买个房子。我想让你选地方,我非常想知道你心中家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你一样可爱?这是我对未来的计划,大概计划到了你读完硕士的时候,再远还没有详细的计划,想等到时候再说。但是今天差一点,我的这些未来就都没有了。就算你是个小混蛋,也应该感觉得到我其实非常粘你,没有你的话,我的生活……非常没意思。”

    一只手落在小舟的头上,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我能不能抱抱你?”

    小舟抽泣出声,抱着膝盖不动弹。夏末的手停止了抚摸,只是落在他的头上,“你觉得我心疼你吗?我肯定是要心疼你的,虽然我不愿意这样。你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过的很惨。因为你就好像被人一箭钉在地上的小鹿仔,还剩一口气,躺在那叫,那太让人难过,我都不愿意去想怎么能这么惨,何况你的自尊心那么高,你也不愿意去承认。咱们两个就一直都希望能装作不是那样的。你装作你是幸福快乐地长大的,我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假装是没用的。你一回到这个地方,再也假装不起来了,你就崩溃了。宝贝,哥哥说一句你最不爱听的话--你坚强一点。就再坚强一点点,好不好?你有任何要求,任何要求,都直接告诉我,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受不了,你直接告诉我。哥哥总是有办法让你顺心的,你要相信我。你撑不下去的时候能不能想想我?我这样离不开你,你把自己变没了,我要怎么办?你干嘛要把我弄的那么惨?难道我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小舟喘息着,好像空气被渐渐抽走,他的眼睛被辣得刺痛,那些怀疑的恶毒情感被一点一点地驱散,他知道夏末给他的体贴和关心都是真实的,他终于知道自己忘了愧疚。他蜷缩在地上,渐渐挪动着自己,把身体往前倾,最后用健康的那只胳膊搂住了夏末的腿。他就好像跪倒在夏末的脚底下一样,可怜巴巴地蜷缩着,但是夏末立刻就弯腰搂他起来。

    他被夏末从他的洞里挖了出去,夏末把他整个抱起来,挪到床上去。然后夏末给了他一瓶水喝,他接过去就一口气喝干了。夏末把空瓶子拿走,又回到床上搂着他,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吻。小舟的一只手放在夏末的脖颈上,温暖的脉搏就在他的手底下跳动,他贴近了夏末,夏末又凑近了一些,他们的额头贴在了一起。小舟开始哭,眼泪不断地冒出来,“我好难受,求求你…… ”

    小舟咬住了嘴唇,抬起头,“求求你……求求你……”

    夏末突然发起抖来,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小舟一巴掌,打在了那张瘦瘦的小脸上,“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想要作闹就尽管作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闹到头发都白了的时候,我要你自己告诉我--我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离开过你。”

    小舟被打懵了,眼泪都停下来了,听夏末说完话才回过神来,仿佛是突然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被夏末打了,立刻孩子一般决定抽泣起来。夏末把他抱进了怀里,就像止痛药吃了下去一样,他渐渐安静下来,夏末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时不时吻在他的嘴唇上。他做了许多混蛋事,疯得像一只三月的兔子,夏末还是这样爱他。

    “你为什么爱我呢?”他问了这句发自内心的困扰他的问题。

    夏末顿了一下,仿佛不知道如何回答。小舟被他抱着,额头贴在他的脖颈上,全身都体会着肾上腺素消退之后的疲惫,他的眼睛渐渐的好像粘在一起了。他听见夏末最后终于说话了,“因为我看见你就高兴。”

    这好像是一句气话?不对,不是气话。因为夏末说的非常认真,好像那一切复杂的成因就是可以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概括。

    他没有脸抬头,只是搂紧夏末的腰,赖在他的怀里,太舒服了,他稍微放松了一下,结果睡过去了。

    第75章

    小舟睡得醒不过来,他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作闹累着了,那简直有点像夏子康。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夏末在帮他脱衣服,他也没力气睁开眼皮,外衣被扯掉以后他立刻摸索着去搂夏末,模糊听见夏末带着笑叹了口气。他紧紧抱着夏末的腰,窝窝囊囊地团在夏末的怀里,睡得断断续续精疲力尽。夏末后来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不太懂,似乎是天晚了夏末要回家去了,他想睁开眼睛跟夏末说话,无奈实在醒不过来。

    他心里很不踏实,等到终于勉强张开眼皮的时候,床上已经空了,他努力栽过去躺进夏末躺过的印迹里,还来不及多想想就又昏睡过去。这一觉他睡的很不舒服,半是清醒半是睡梦,最后他努了把力,踹开了被子,露出腿来凉快了一会才舒服一些。没想到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被子竟然还是盖的好好的,捂了他一脑门汗,刚才的清醒又是一场梦,他恼火地一脚踢开被子,愤怒地要把被子整个踹到地上去。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哎?小混蛋,你干什么呢?”

    他怔了一下,醒了七分,停止了愤怒的踢打,眯起眼睛看着被子堆成一个团就悬在床边,危险地保持着平衡,然后缓缓地……掉到了床底下。

    旁边那个声音更高了,“小王八蛋,你跟我故意的吗?”

    这回他醒了九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一跃起来,跳到地上去把被子捡起来。

    小舟完全清醒了,惴惴地看着夏末抖被子,接着把那一床被子又丢回到他身上。

    “你……没有回家吗?”他揉了揉鼻子,含糊地问道。

    夏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刚才梦见你回家去了。”他小心地说,不过立刻又意识到有点不对。

    “哦。”夏末随口回答,回到床上把他压在身子底下。小舟好脾气地被他压着,轻轻地嗅了嗅夏末身上的味道。听见夏末说,“我刚才听见你父母回来了,就下楼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你爸刚才还上来看了你一趟,不过你睡得很熟。哦,我告诉他们我今晚在这陪你了。”

    小舟吃了一惊,惊讶地看着夏末,“你跟他们说--你在这里陪我?他们怎么说的?没问点什么吗?”

    夏末回想了一下,“没说什么啊,觉得咱们关系好嘛,我这个人就是特别好嘛,仗义,照顾弟弟。”一边说一边还抚摸着小舟的耳朵,摸的小舟直哆嗦,夏末笑着看了他一会,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小舟回味地舔了舔嘴唇,他的身体被夏末压住了,他扭着脖子看了看附近,床边放着水果盘,几袋零食,竟然还有几瓶水果罐头。“你拿上来的?”

    “对啊。”夏末说,对小舟的神情有点不耐烦,“你这小脸怎么怪怪的?”

    “我家竟然有水果罐头?”

    “你病了不吃水果罐头吗?”夏末想了一下,“不吃吗?我以为人人病了都要吃水果罐头的。我去小区超市买的。”

    “你去超市……你下去跟他们打招呼,说晚上陪我住,还去厨房拿了吃的东西上来,还去了趟超市,又回来……出出进进……你你你怎么这样自来熟呢?”小舟惊讶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你不觉得别扭吗?他们他们他们又不是我亲父母,你也也不是我亲哥?你不觉得怪怪的吗?”

    “哈,”夏末干笑一声,“不好意思,他们倒是我亲叔叔婶婶。”

    小舟被噎了一下,“可是……可是他们差不多都不认识你。”“那又怎么样?”夏末毫不在意地说,“你肚子饿不饿?楼下有小米粥。”

    小舟晕了一下,“保姆今天回家过年了,你逼着我妈给我做小米粥?”

    夏末哈哈了两声,这回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我做的。”

    “你用了我们家的厨房?你跟人家几乎都不认识!”

    “那又怎么样!”夏末被问烦了似的,混蛋了起来,“用一下又怎么样?谁会那么小气?”

    “人家会怎么想你啊!”小舟惊诧地说道。

    “会怎么想我?当然是可靠的侄子真懂事啊。”

    小舟眨了眨眼睛,“你还真是……真是厚脸皮。”

    “你再说一遍!”夏末威胁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还真是高情商。”小舟吐了口气。

    “对嘛,好好跟哥哥学。我这是方便所有人。不然难道你妈会想要自己照顾你吗?她刚才还感谢我呢,让你那个动物弟弟跟我学习。”

    小舟脑子里都乱了,大部分建筑都已经被摧毁掉了,他决定不去细想了,夏末就是这个样子。“那你自己吃饭了吗?下午只是喝了点粥,你不饿吗?”

    夏末转了转头,“我刚才在你家吃的晚饭。”

    小舟彻底服气了,“你别跟我说,我妈随便让你一句,你就……”

    “你爸是诚心让我的,我好歹算是他侄子嘛。不过你妈做饭真难吃。”夏末哈哈地说,挥挥手,仿佛是在表示这完全是小事,略过去算了。

    小舟憋了半天,忍不住小声地吭出来了一句,“厚脸皮。”

    “说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夏末瞄了瞄他,像是在琢磨从哪下口比较好,“我要是把你带走了,不是还要跟他们解释的更麻烦吗?”

    小舟无法反驳他,想想也就算了,有夏末在的日子一切总显得特别的容易,至少现在他有水喝,有东西吃,全都不用自己费力。他不说话了,静静地享受了一会,仿佛是长途跋涉中惬意的休憩。

    “你在想什么?”夏末突然问他。

    小舟舔了舔嘴唇,“我在想……”

    “等等。”夏末突然打断他,“我问的是你真正在想什么,不想听你现想好的投我所好的话。”

    小舟惊诧了一瞬,黑亮剔透的眼睛转过来看向夏末,发觉夏末的瞳仁微微转动着,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仿佛猎豹在盯着爪子底下的猎物。他本能地胆怯,退却的念头闪过,又被他自己击退了,因为夏末直直地看着自己,他所有的反应都会在夏末眼里的深潭中泛起波澜,他以前竟然会认为夏末是不敏感的吗?不对。他在心里修正了一个词,不是敏感,是敏锐。

    如果他不够坦白,夏末会失望吧?可是如果要把自己全部剖开,献在别人脚下,那又好像低微得可怕了。那么如果,他提议,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保留的部分呢?夏末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

    “小舟,如果你现在站起来,闭上眼睛,向后仰倒,无非有两种结果,或者我在后面接住你,或者我不会在后面接住你。那你心里相信我会接住你,还是不会接住你?” 夏末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慢慢地把他的头发向上拢起,露出他带着薄汗的额头,他的声音很温柔,似乎并不是催促他回答,“你觉得我爱你,还是不爱你?你觉得我爱你有多少呢?”

    小舟闭上眼睛,随着夏末的手而仰起头,露出了柔软的脖子,他有一阵微微的战栗,仿佛夏末真的是一头猛兽,会突然撕断他的脖子。他哽咽了一声,说出实话的滋味竟然会辛辣的刺痛眼睛,“我在想,我能为你做什么。”

    “傻瓜。”夏末轻轻地笑了,“又不是做买卖,难道要你等价还给我吗?”

    小舟闭着眼睛,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没有抓到夏末的胳膊,他的手里空空的。“什么都给不了别人,被遗弃还是被选择,都是别人一念之间的事。”

    夏末怔了一下,看见一行眼泪从小舟的眼角滑下去,落在枕头上,刺得心口发疼。他偏了脸,突然又是一笑,“那你想怎么办?反正我比你大,占了先机,你没什么表现余地。你打算等到我的年纪的时候,找个肯要你付出金钱和精力的小三来爽一把吗?”

    小舟被气得猛张开眼,又惊又怒地瞪着夏末,“你怎么……”一眼看见夏末温柔的笑意,他又住了嘴。

    夏末在他受伤的胳膊上轻轻地抚摸了一遍,细细的抚摸几乎让他颤抖,“对不起。”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都说了什么,嘴唇抖了起来,“我……我那时候说的不是真的……”

    “不用提了。”夏末抬起眼睛笑了,灯下眉眼都温柔,“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小舟伸出胳膊拉他靠近,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像个孩子一样藏起来。夏末轻轻笑出了声,搂着小舟坐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小萌猴?”

    小舟被逗笑了,接着又是一阵大笑,笑着笑着突然以一声哽咽作为结束。他死死地搂着夏末,“从来没人这么逗过我,好像我也是个小孩似的……”他突然闭上了嘴,掩饰地吞咽了一下。半晌仿佛想到掩饰没有任何用处,他轻叹了一声,老实地解释了自己,“我太蠢了,说的好像我还是个小孩似的。”

    “我知道,你还小的时候,没有人当你有小孩子的需要,人人都希望你懂事一点,少一点要求。”夏末接过了他的话。

    “为什么你那时候会知道我内心渴望什么呢?那时候你才17岁。”小舟问他,“我长大以后常常会想这件事,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夏末笑了起来,脸有一丝红。发现小舟在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放低,落在小舟的膝盖上,然后忍不住看了一遍他的大腿,最后很勉强地收回视线。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要知道为什么,可能答案会反而令人失望。可能只是因为我那时候也是个孩子,讨厌不公平,觉得成年人对待你的方式很虚伪,自认为自己比他们强。可是实际上,我并不比任何人强。如果是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八岁小孩,我可能也不会有收养他照顾他的念头,这就是……人吧。因为我是个成年人,我很忙,最重要的是我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想照顾你让你过的快乐,就没有什么心力去额外照顾一个八岁的小朋友。”

    夏末抬起眼睛看见小舟听得入神,因为略有些接近低烧而面颊红润,诱人的嘴唇微微分着。他凑上去,腆着脸接近孩子的嘴唇,已经近得快要挨上了,他说,“你失望了吗?”

    小舟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他立刻低低地笑了起来。小舟乐了出来,回过神来,在他的脸上蹭了蹭,“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因为想到你对别的小孩好,我心里就觉得比看见你对别的女孩好更难过。”

    “真的?”夏末发现新大陆一般,揶揄地瞧着小舟,“我怎么不信呢?我要试一下。”

    小舟咬着嘴唇笑了,搂住夏末,“不要试。”

    夏末大笑起来,抱着小舟亲吻,“你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小秘密?”

    “秘密?”小舟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从来都没有秘密。”

    “我是说……”夏末停下来又吻了他一次,垂着眼睛仿佛有些酒醉似的看着他的宝贝,“还有没有哪些你不喜欢的,你害怕的东西,需要我知道的?”

    “我不能有隐私吗?”小舟低声问他,试探地,理亏地有些畏缩,但是看了夏末一眼又立刻满不在乎地笑了。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情,我全部都回答你。”夏末引诱着他。

    小舟舔了腆嘴唇,他确实被这句话诱惑了,“我现在不用这个权利,以后我想用的时候再用……可以吗?”

    “狡猾的小朋友。”夏末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吧,好吧,你什么时候想问什么都可以。那你呢?我可以问吗?”

    小舟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想见我父母?”夏末问他。

    “再善良的人,在考虑儿女的问题的时候,心里都是只有儿女的。”

    “如果你不想出柜的话……”夏末思索着说,刚开头就被小舟打断了。

    “我觉得你父母会看出来的。”小舟说道,看到夏末略带疑惑地皱起眉头,他解释了一下,“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算我自己不承认的时候,别人都能看出来,更不要说你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可我是个很穷很破烂的人,物质上一无所有,精神上有心理问题,而且不是女孩子。”

    “我父母怎样想又能怎么样?”夏末轻轻地脱口而出。“我可不是那种三十岁还要吃奶的男人。”

    小舟怔了一下,但接着他就摇了摇头,转开了视线,“我的脑子里,全是你不在家,他们把我送回这里的那一天。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细节,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循环。”他停顿了一会,屏住了呼吸,突然开口的时候吸了一大口气,“那天你家车里芳香剂的味道,你妈妈围巾的花纹,落叶扑在你家车的前玻璃上……那天我一直在眩晕,我家门前有一只挖开的树坑……我希望他们把我埋在那个坑里……我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末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仿佛他也看到了恐怖的一切,一个世界的恐怖。“我明白了,我知道了。”他语无伦次地反复说了许多遍明白知道,又闭上嘴平静了一会,“我明白这是心理问题……我错了,我忘了他们……他们当年遗弃了你,你那时候已经是个什么都明白的孩子了。”

    小舟突然担心起来,他害怕得嘴唇颤抖起来,“不不不,我不为这个恨他们的,我不是那种人。”

    夏末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抚摸着小舟的脸安抚他,“小舟,我没有责备你啊,你安心一点,我……唉,你就算怪他们也没有错的。再说你忘记了吗?你小的时候,本来就是咱们两人是一伙的,照顾你的人始终是我,你对他们也从来没有对我那样亲。过来,让我搂着你,你跟我好就可以了。唉,我也是真蠢,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了,咱们两个人的事跟别人什么关系呢?咱们过了年就回家,离这地方远一点。”

    “我是不是应该看心理医生?”

    “瞎说。”夏末搂紧了小舟,感觉到小孩在他怀里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他叹了口气,“你相信哥哥的,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本质上就是个超帅的乐观的小宝贝。你要相信哥哥,哥哥说没问题你就没问题,如果你真的有问题,你信不信哥哥能念下来一个心理学博士学位来?总之不会把你丢给心理医生的。”

    他怀里的小孩像是在支着耳朵听,听到最后突然身体瘫软了,搂着他的腰紧紧贴着他。胸口紧挨着的地方就像有股暖流在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身体里,他抱着小舟单薄的身体,埋头在他的脖颈上亲吻,“对哥哥还有什么要求?”

    “有。”

    “什么要求?”夏末顿时觉得心情更舒畅,豪爽地张口就问。

    “那就松开我,我喝水喝多了快要尿裤子了。”

    夏末笑了出来, “我可以送你去洗手间!洗手间包接包送。”

    第76章

    大年初一的中午,小舟真后悔自己掏心掏肺子地在夏末面前把自己倒得太干净了。

    他气鼓鼓地坐在夏末开的车里,脸朝窗外,不理睬夏末。

    “既然你每年都在陶陶家过初一,今天你就也应该去。”夏末说。

    他不吭声。

    “你不去,陶陶的父母亲戚都会问她你为什么不去。如果她如实说了你们在吵架,吵到初一都不去她家了,她家人一定会当作你们的友谊走到尽头了。你们本来就是一场口角,却被别人当成是个大事,矛盾扩大,搞不好最后都没法回头。为那么点个小事,值得吗?有机会回头的时候,就一定要回头。”

    “说的真有道理,老爸。”小舟绿着脸转过头来怪里怪气地说,“听了你的教诲,我觉得是应该跟我老婆继续过下去。你要不要来家里坐一会,见见丈母娘?”

    夏末没忍住笑了出来,伸出右手放在小舟的腿上,掌心向上。

    小舟看了看那只手,没有搭理他。但是他的指尖渴求地晃着向他招手,小舟叹了口气把右手摔在他的手里。他立刻握住了,捏了捏。“我是不会跟陶可吃醋的。”

    小舟哼了一声。

    “她家人每年初一都邀请你去,不让你每年的第一天落到去保姆家吃饭的地步。”夏末低声说,顿了一会,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单行线,“我心里很感激他们家。”

    小舟捏紧了夏末的手指,咬住了下唇,“连妈妈都不是亲妈,外婆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想看见我,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看见她。”

    “但是陶陶的家里人都很喜欢你吧?”

    小舟不吭声了,夏末把车缓缓停在了他熟悉的小区门口,陶陶家里搬到郊区有五年了吧。他赖在车上,不想下去。

    “你不了解陶陶。”他说。“跟普通女孩子比,她是不太容易生气,因为她能把事情理得清楚,也就不太情绪化。但是反过来说,情绪化的女孩子生气快消气也快,很好哄。可是陶陶……她要是打定主意要生气了,就从来不肯原谅别人了。”

    “我又不是要你哄她。”夏末在他的身边瞧着他,“我可不想看见你哄女孩子!”

    小舟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他忍了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看了夏末一眼又立刻转头去看窗外。

    “笑什么?”夏末拉起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被固定起来的胳膊上轻轻抚摸,“你去跟你的朋友承认错误,实话实说,不要遮掩自己,不要为自己狡辩,你的朋友就会原谅你。我跟你赌一百块钱,怎么样?”

    “她会瞧不起我的。”小舟嘀咕了一声,又立刻后悔说了这句话,从夏末的怀里挣脱开,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车窗摇了下去,夏末在里面问他,“瞧不起你跟男人在一起吗?”

    小舟怔了一下,担心地看着夏末的眼睛,“我是说她会瞧不起我……重色轻友。”

    夏末笑了出来,“小心眼。别忘了我跟你赌一百块钱的。哦对了,我下午来接你,如果你有别的事我也可以早点过来,我今天在我舅舅家。”

    “嗯。”小舟点了点头,突然拉开车门,探身进去在夏末的嘴唇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他退身出来,瞥见夏末惊喜地舔了舔嘴唇,眼睛亮得就像一个孩子。

    他手扶着车门站在路边,一阵风踮着脚尖从他身边跑过,他听见四面八方山坡上隐隐的松涛阵阵,像极了海岸。他的拇指在夏末的车门上轻轻地磨蹭,“我……”他嗫嚅了一下,“我也想今年夏末跟你去海边。”

    “我爱你哦,直接说能羞死你吗?”夏末不在乎地在车里跟他嚷嚷。

    小舟的脸登时红了,左右摇晃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能够回敬夏末的话,笨拙地像个小老头,恼羞成怒地关上夏末的车门,“晚上见!”

    他来到了陶可家小区的大门前,跟在一个遛弯回来的老头身后径直进了大门。在楼下按门铃的时候他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跟陶可道歉。他们以前的很多同学都认为他们两个人其实是一对,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亲密程度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不过现在有了比较,他突然发现那还是挺不一样的。虽然现在他很不舒服,可是他想象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是在夏末的楼下等着去道歉,滋味立刻不一样了。

    所以这样说来,他的处境还不算太坏。他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一个打气的好办法。他又想起来拿陶可这么跟夏末比较,又有点对不起陶可。

    陶可给他开门了。

    他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想到这也是可以预料的,因为陶可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她不会当着家人的面把他赶走的。他这样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夏末是为了这个才直接把他塞到陶可的家门口,完全在利用陶可的讲理?

    他胆怯了一瞬,犹豫着把手放上陶可的门上,门锁突然咔嚓了一声打开。

    陶可站在门口,一头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编成了一根辫子,发尾从左边绕过来落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毛衫,卡其色的亚麻裤子。她的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从下往上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他也弄不清楚她是不是想让他进去。

    “我……”他躲开陶可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为自己要说的道歉打了一遍草稿。

    “算了。”

    他愣了一下,转过视线来仔细地辨别着陶可脸上的表情。陶可收回两只手,不再挡在门上,这个身体动作很能说明问题。接着她耸了耸肩,“算了不用说了,我原谅你了。”

    小舟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确实全都是我的错……”

    “你承认就好,反正从来都是你的错,我永远都是对的。”陶可毫不客气地说。

    小舟点了点头,陶可又盯了一遍他吊着的胳膊,不过也没问什么,后退一步让小舟进来。陶可家客厅里面已经起了一桌麻将,还有几个人在看电视,不过这些亲戚对小舟来说都不算陌生。他在门口就跟他们打了招呼,陶可的亲戚们也在屋里随随便便地跟他招呼,他觉得很自在。不过从他出了门厅就升级成了特别焦点,每个亲戚都问了一遍他胳膊怎么了。他不得不把自己不小心被出租车刮倒的事讲了一遍,后来又给这时候刚好在厨房没听见的陶可父母又讲了一遍。等到在卧室看电视的陶可的外婆看见他以后,这件事就升级成了特别灾难,外婆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有点背,他差不多是喊着又给她讲了四遍,她才听明白。不管怎么样,他从陶可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上看出来,陶可大概终于平衡了,从那以后整个人都欢乐起来,还给他拿了一盒她自己做的牛轧糖。

    他把自己断头的怪兽们交给了陶可,请她想想办法,她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小舟一边看着陶可跟她外婆给小怪兽做颈部缝合手术,一边给夏末用微信转过去100块钱。不一会夏末就收了钱,又发了一个红包给他。他打开红包,里面是520元,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简直太逊了,俗不可耐,不像是夏末会干的事嘛。但是他又看了几遍那个红包,脸上还是很烧。

    “你是不是恋爱了?”陶可一直在瞄他,就在他拿着手机发呆的时候找准机会出其不意地问道。

    他被杀了一刀,躲是躲不过,说又不知道怎么说。她知道他对他哥哥的执念,也是为数不多能理解他的人。结果他很俗套地跟执念的哥哥上了床……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尤其是怎么跟陶可说得出口。

    “哦,居然瞒着我。等我结婚的时候,我都不告诉你!”陶可报复地说,又加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他厚着脸皮死挺着不吭声。

    “那……你感觉好吗?”陶可帮她外婆穿了针,满不在乎地大声问道。老人耳朵背,卧室里的电视声音放得很巨大,陶可说话用了很大的嗓门。

    “感觉……”小舟仔细地想了想,“感觉很啰嗦。以后我不能只想着自己了,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想一下他会怎么想。大到对未来的选择,小到去哪里吃饭,都要想一想他是不是喜欢。”

    “那么不自由?感觉有那么差?”陶可问他。

    “谈不上差吧。”小舟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低着头说道,“我也不喜欢太自由。”

    陶可被逗乐了,“以前那些迁就着你,自以为温柔体贴懂事的女孩子们太可悲了。”

    小舟低头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好像都想不起来以前那些事了,连她们的脸都记不起来了。”

    “卧槽。”陶可冲口而出,又担心地看了一眼她姥姥有没有注意到。“你……这么认真?如果她不喜欢我,你会跟我绝交吗?”

    小舟连忙摇头,“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陶可的脸色一秒钟回暖,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你就是这么会讨好女生!”

    “我没有讨好你。”小舟温和地看着她。

    陶可又笑了起来,这次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看你的样子,是要天长地久了,我跟她早晚是要认识的吧?”

    小舟的面颊泛起了红晕,陶可的一只手指头刷地直指到他的脸上,“你害羞了!”

    小舟憋着笑向后仰着躲开她,“所以等到我……我自己适应了以后我再让你们见面吧……”

    为了躲开陶可的嘲笑,他拼命找着别的话题,“啊对了,明天我就要回学校去了。我跟……我哥一起回去。”

    “这么早?”说完陶可又了然地点点头,“你一直说你要离开这里,你现在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小舟点点头,他们陷入了一阵沉默,他知道两个人都想到了相同的事。

    陶可先开了口,“他们一定会说,羊皮贴不到狗身上,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往好的一面想,现在他们不能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了,人长大还是有好处。”

    陶可笑了,“而且你现在还有哥哥,我敢说他可不太喜欢听到别人这么说你。”

    “他大概会立即讥讽回去吧,”小舟笑了笑,“但是你知道吗?一般人都没什么机会在他面前说多少负面的话。因为他总是一出现就弄的所有人都很高兴,不知不觉的人人都觉得得到他的青睐是件好事。”

    陶可似乎回想了一下,接着笑着点点头,“嗯,是这样,他很会操纵人。不过他不是坏人,相比收养你的那些人,他也不是非常复杂的人。如果他们有一点自省能力的话,应该能够看到你是怎么对待夏末的,反省一下自己的付出和索取。”

    “他们不在乎多养个孩子,也不在乎我能给他们什么,其实是没有付出也没有索取的。”他摇了摇头,“除了一点人性的缺点,嫌我碍事,碍眼。哦对了,你知道夏子康外婆家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奶奶一定要养我,他们家总是猜我是我爸的私生子——我好久以后才知道这件事。”

    “什么?”陶可吃了一惊,嫌弃地皱起眉头。两个人相视片刻,同时迸发出大笑。陶可边笑边说,“我敢说,他们肯定没少怂恿你妈跟你爸吵架。你妈信吗?”

    “好像是不信的。我长得并不像他。”小舟说道。

    陶可还是捂着嘴笑,“庸人自扰。人为什么一定要无事生非?”

    小舟摇摇头,又弯起嘴唇,“夏末是我见过的人里,事最少的一个。”

    “夸老公模式开启。”陶可不在意地说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要磕瓜子吗?”

    第77章

    正月初二,新年的第二天。小舟记不清什么时候曾经这么在意过旧历日期,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现在是新的一年的第二天。

    他早上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将要离开这里了。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离开,因为明年过年的时候他可能还需要回来一次,以后他可能也会回来几次,但不会太多次了。他早晨六点钟起了床,在自己的卧室里检查了一圈,但是并没有真正要收拾的了,昨晚夏末在这里帮他收拾好了行装,一直忙到十点多才离开。所有他觉得珍贵的,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放进箱子里了,因为那都是一些不起眼的破烂,他很担心放在这里久了会被人扔掉。

    现在他实在无事可做,就走出房门在楼梯上走了一遍,脚步很轻地走过走廊,在每个留在记忆中的地方都停留了一会。这座房子已经有些旧了,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妈妈都带着夏子康在国外住,父亲则忙于生意,偶尔的休息时间大概也都用来去国外看望妻子和儿子。所以这座房子很快就不会有人再回来了,他和他们一家大概真的就快要分道扬镳了。

    也许他将来能够在社会上生存下去以后,应该回报这个家庭一些钱财。但这个念头经常在冒出来之后就让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们根本看不上那一点钱,对他也根本没有那个要求。就像他跟陶陶说的,他们对他没有太费心的付出也没有任何索取,有的只有漠视罢了。

    他在客厅角落的琴凳上坐下,这架豪华的斯坦威钢琴他小时候弹过几天,后来他们告诉他,他妈妈怀孕怕吵。他不能再练习,也就不再去夏末给他报的那个钢琴班了,但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静静地抚摸琴键,那些黑色的白色的琴键在他眼中异常美丽。大概是因为夏末很擅长弹钢琴,所以那时候钢琴对他来说总是很神圣。当他的手指触碰在琴键上的时候,距离夏末就近了很多,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夏末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奔跑。然后又很难过,担心以后见到夏末的时候,夏末会问他钢琴弹得怎么样了,他会没脸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现在这个时候还想这些不愉快的事干什么呢?他都不是小孩子了。夏末并不那么在乎。夏末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看不见,满眼都只有喜欢他,他始终不能明白夏末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八岁的时候他可能既漂亮又可爱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不过他可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值得被那样好的人那样地喜欢。他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出来,兴许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他跟夏末就是注定的彼此都会觉得对方好得不得了。

    他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他真的是跟夏末一起离开的呢!

    与其去想过去,结果把自己的胳膊都弄断了一个,还不如去想想未来,想想未来他怎么做才能算是对夏末好。他想了那么多关于成年后的未来,可是在这座没有欢乐的房子里所想象的未来大多都有些阴暗,没有哪一种未来想他眼下正在经历的这个这样生机勃勃。

    给夏家做吉祥物的工作,他应该也做满了日数了。

    不过他要离开这里了,这种含义毕竟只是一种隐秘的含义,就连他和夏末之间也并没有谈论过,虽然他知道夏末也是这个意思。但在表面看起来,夏小舟只不过就是早一点返校的大学生而已,他在前一天晚上跟父母解释了,借口是他有个非常严厉的导师,要他早点滚回去改论文。他还没跟父母说,别给他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他会自己想办法赚钱——这部分有点太明显了,也很敏感。可即便如此,他父母还是有点反应,他妈象征性地挽留了他一下,但是她自己也约了朋友这几天就要带着夏子康离开家去滑雪了。他父亲什么都没说,这倒是挺奇怪的,因为小舟一直觉得如果他爸不太忙的话,会对他更好一些的,他对自己的养子还是有些真心的关心的。

    第2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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