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作者:柳木桃

    第17节

    “岂敢。”郭汜忙深深叩首回礼,拜道:“末将谨记殿下之命!平威军将永远都是忠君之师!”

    沈方化来找宁远时,正好撞见郭汜从房中出来。郭汜冲沈方化施了个礼,才脚步匆匆离开。郭汜斗笠压得低,脸上又蒙了一层黑布,沈方化看不到他面容,却也没有如何惊奇。

    这一路南下,不时会有这样身份不明的人被九皇子召见,向他禀报当地民情,因此九皇子所到之处,对当地民俗民务了如指掌,做起事来十分顺当。沈方化虽然没有明问这些人的身份,却也能隐约猜到。

    “这么晚了,中书令大人来访可有要事?”

    沈方化的脸色并不好看,苍老的眼珠里甚至隐含怒气,“禀殿下,老臣奉旨查证堤坝毁损之事,如今已经查明,发现这其中另有隐情。”

    宁远本在案前铺宣纸准备写字,听到这里动作一顿,微微蹙眉,瞬间猜到什么,倏地抬眼看向沈方化,眸中染上一片冰寒。

    “哦?什么样的隐情?”

    “吴州堤坝虽然在建造时多有偷工减料之嫌,但这次决堤处,却是人为损坏,并非自然之力所致。”

    并非自然之力?那就是人为。

    究竟是谁,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动机,才会人为地故意毁损堤坝,致使四十多个郡县被洪水淹没?

    这其实并不难猜。

    吴州堤坝是献王负责督造,若这次不出事,根本不会有人查到其中的贪腐,或者即便有人查到,这样不痛不痒地参奏一本,对献王造成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毕竟贪腐之事在如今的官场中早已司空见惯,就连皇帝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是如今酿成了这样的惨祸,就算皇帝有心想将事情压下,面对民怨民怒,也无法包庇献王一派,必然严惩。

    献王倒霉,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答案不言而喻。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才刚刚在朝中有起色的献王一派,最近又被雍王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天佑十九年夏,吴州涝,生疫情,死伤以百万计。

    也许后世史书上留下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行字,其背后隐藏的却是数万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难道就是为了给献王还击,为了争权夺利,就可以枉顾数十万黎民性命吗?

    就在同一时间,躲在枕中空间的莫辰从昏睡中惊醒,莫名感觉到一阵滔天怒意。

    枕中空间没有了宁远,就不再是郁郁葱葱灵力绵密的广袤山谷,而变成了一个灵气稀薄的残败花园。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辰越来越喜欢睡觉,偏偏宁远这一路南下旅途劳顿,为了方便,就让他自己呆在空间里。

    如今他早已经和人类心意相通,毫无疑问这怒意来自人类,只是莫辰从未见过人类如此生气。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莫辰原地伸了个懒腰,从空间里跳出来,落到宁远的床上,回身一口将那枚一点点变小的玉枕吞到肚子里,从卧房窜出去。

    “殿下,还有一事,老臣一直想不通……”见宁远脸色阴沉如水,显然已经猜到是谁从中作梗,大家都是聪明人,沈方化自然不再多费口舌。

    “中书令大人请讲。”

    沈方化捋了捋长胡须,“吴州堤坝工程浩大,老臣派人前去查看,发现毁损之处颇多,破口痕迹也非常新,显然是近一个月内所为,而且并非一两人能做得到。可是吴州堤坝因刚好处于关隘要塞,附近一直有守兵巡逻,若真的有人在这里做手脚,必然会被发现。老臣命人查问了所有轮值守兵,却从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靠近过堤坝,着实奇怪。”

    宁远凝眉,脑中忽然浮现出雍王府那位白发童颜的修仙者,眼中寒意更重,心知十有八九是这人从中作梗。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抓到切实证据,献王这个黑锅已经背定,没法翻盘了。

    “水患未决,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一切还是以百姓为重,这件事就先放放吧。既然找不出证据,父皇那里先不必提及,以防生变。”

    “是。”宁远的决定与沈方化不谋而合。雍王既然下手,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想要搜集证据非常困难,更何况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做什么都是白费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称城中居民有发现得了疫病的,病症迅疾,早上才只是发烧,到了晚上就要不行了。

    沈方化闻言大惊,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殿下贵为皇子,万不可在这疫情爆发的中心停留,老臣恳请殿下速速离开兰芳县。”

    洪水过后多发瘟疫,只是一般情况下疫情都要在洪水彻底退下后才会开始,怎么这次却提早了这么多?宁远觉得这疫情来得十分蹊跷。

    “带我去看看那人。”宁远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方化扑通一声跪地抱住了腿。

    “殿下务必以贵体为重啊!”

    “中书令大人,如今吴州一带目之所及皆是水泽,疫病一旦发生,蔓延速度之快,又怎是你我凭车马能够逃脱的?倘若天意真的想要收我这条性命,即便逃出了兰芳县,也逃不出无常的索命符。若大人有所顾念,自可驾车离去,到临近郡县安顿。”

    皇子不走,身为辅臣又怎能独自逃命?更何况沈方化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最初的心慌过去后,也被宁远的那一分淡定感染,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向这位九皇子,沈方化心中由衷而生敬畏之情,慢慢松开一双老迈的枯手,恭敬退避到一旁。

    莫辰并不熟悉县令府,出了宁远暂居的卧房,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宁远,正瞧见他离开县令府坐上马车,于是闪电般窜了上去,熟门熟路钻进宁远的马车,从袍摆下面钻进去,一路沿着他的身体攀爬,最后衣襟探出头来。

    “阿辰忘了我是怎么说的?不许这样淘气。”宁远将莫辰从衣服里揪出来。

    莫辰抬头,却未从人类嘴角边看到熟悉的笑容。他跳到人类肩头,侧头看着人类,眨巴眨巴眼,见他双眉微蹙,便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人类眉间,温暖的软垫在上面轻轻揉了两下,似乎想要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宁远似乎感受到莫辰想要安抚他的心意,不由勾唇一笑,将他重新抱回怀中,指尖轻轻点住他的额头,垂眸细看,叹道:“银色竖纹颜色又深了一些,看来阿辰距离进阶四级妖兽不远了。”

    妖兽从三级跃入四级,意味着一次质的飞跃,从灵智期跃入开光期,相当于人类的筑基,是非常紧要的事。一旦跨过这道门槛,便不再是低阶妖兽,就算筑基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而雪山灵狐进入开光期之前会进行一次长达数十年的沉睡。

    见宁远眉宇终于舒展开,莫辰心情也变得好了,得意地伸出舌头在宁远掌心轻舔了两下。

    宁远一手撑着头,一手很配合地陪着莫辰玩,垂眸若有所思。直到莫辰玩得开心,正是兴致好的时候,忽然开口道:“阿辰,你的那瓶药丸,再借给我一粒可好?”

    莫辰一切动作瞬间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第91章 威慑

    莫辰眯着眼睛将两只爪子扒在水井边,眼睁睁看着人类将那枚从自己这里骗去的药丸投到井水中。此时正是月上枝头,人类纤长的身影映在井橼上,广袖随风轻荡,袖子角若有若无擦过莫辰的尖耳朵。

    “阿辰,修仙讲求缘法和天道,如今救了这些人的性命,你也必得福报。所以我虽然拿了你的药丸,也是在为你积福,你可不能再怨我,嗯?”宁远顺手将井边的白狐狸提起来,回到马车上,将他放在膝头轻抚,眼中流露出难得的笑意。

    莫辰张大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翻出肚皮让人类摸,仰头看着那对弯弯的黑眼睛,像月亮一样好看。人类惯会讲些大道理,他也不屑去和他计较,再说他此刻困得睁不开眼,于是在人类身上蹭了个舒服位置,将脑袋埋进爪子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辰,你要记着,无论以后遇到什么,都不要轻易造下杀孽,否则以后历劫时都要相应偿还,若嗜血成性堕入魔道,便浪费了你这大好仙缘。”宁远一边给怀里的狐狸顺毛一边低声嘱托,也不知这狐狸崽子能听进去几句。

    从古井到县令府有一段路,宁远不欲对外宣扬投药之事,因此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心腹侍卫兼任车夫。小城内夜半无人,本是一片寂静,然而就在这时,宁远怀里的狐狸却突然动了下,猛地跳起来,警惕地看向车窗外。

    宁远神色微变,只听车帘外一声钝响,听上去像是人体坠在地上。

    行进中的马车渐渐停下,四周再无一点动静。

    宁远拨开车帘,看到外面一道人影立于月色中,正是那一直对莫辰不死心的白发童颜老者。宁远眸光暗沉,以袖子挡住身后白狐,走下马车,盯着老者冷声道:“深夜到此,拦了我的车架,又迷晕了我的车夫,阁下真是好大本事!”

    白发老者原本是一脸势在必得,丝毫没将一个凡人皇子放在眼中。然而此时却被宁远的态度弄得一愣,不由四下张望,怀疑附近是否还有别的高人埋伏,否则这么个弱鸡皇子哪里来的胆量,敢在这种时候还如此嚣张?

    待确定附近的确没有人,白发老者才又打起精神,觑眼看了看宁远,态度倨傲,“敢问九皇子,方才往井中投掷之物为何?”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无礼。”

    白发老者狂妄大笑,“本上人并非俗世之人,皇亲国戚,于本上人来说又算得什么?”

    为了给眼前这不识时务的弱鸡皇子一点下马威,白发老者在大笑时故意动用了道法,使得周身金光隐现,看上去竟好像仙光笼罩一般,很是能唬人,当初雍王就是被他这样的气势镇住,将他视作天降神仙,恭敬有加。

    “上人?”宁远淡淡看了白发老者一眼,“小小一个炼气六层的小辈,竟敢自称上人?”

    一听这话,白发老者身上那闪了一半的金光顿时滞住,脸色变得铁青。他后退几步,迅速将灵力运转于双目,仔细向宁远看去,却依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半点灵力波动。

    明明是一个凡人,怎么会一眼看穿他修为?!修仙之人向来不屑于在红尘中沉溺,但凡有筑基希望的,都要捡着灵气浓郁的地方苦修,也只有他们这些资质粗劣的半吊子散修,才会在世俗界招摇撞骗,因此炼气六层在世俗间已经十分厉害,白发老者在红尘中行走多年,碰到的唯一高手也只有炼气九层。

    “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莫非……也是同路道友?”白须老者眼珠子转了几转,试探着问。

    “道友?”宁远冷笑,眼睛直盯着白发老者,“小辈死期将至,还不知悔过?”

    白须老者怔愣一瞬,气急败坏道:“你,你你胡说什么!”

    “大梁皇室气数未决,皇家子弟皆有龙气保护,此为天道所赐,而你竟敢对当朝国君下毒,以仙力破坏堤坝酿成水患,连累数百万生灵,妄图左右朝局。修仙之人纵使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可与天道作对,否则必遭天谴,莫非你不知道么?”

    白须老者怎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之前为了得到白狐,想在大梁皇帝面前邀功,这才钻空子给皇帝下了头疼的药,而不敢真的伤害其性命。其实这次兰芳县出现的病患也是他的手笔,只因受雍王所托,想要让九皇子命丧于此,他不敢直接对九皇子动手,这才想出让兰芳县感染瘟疫,这样一来,九皇子在此染病而死,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这么做到底算不算触犯天道,白须老者自己心里也没底,被宁远这么一说,便立刻心虚起来,额上冷汗直冒。心想这人一口一个小辈地叫自己,莫非是哪个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莫非看不出他身上灵力,只是因为这人的真实修为远高于自己?

    这样想着,白须老者顿觉一股寒凉之感从背脊攀上……若这人真是一个远高于自己的修仙者,那他岂不是小命休矣?不过若真的如此厉害,他为何到现在也不肯动手,而与自己费了这么久的口舌?老者越想越心疑,到底抱有一丝侥幸,眼中惊慌退去,转而露出杀意,猝不及防抬手向宁远袭去!

    宁远未料这人真的敢对皇子动手,如今他只是肉体凡躯,又怎能抗下修士全力一击?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后窜出一道白影,只见莫辰挺身挡在自己面前,呲出一口犬牙,浑身白毛炸起,向那白须老者气势汹汹扑过去!

    白发老者一掌尚未劈出,就觉得有一股强大威压向自己兜头罩来,待定睛一看,不由吓得尿裤子。

    这这这,这不是那只雪山灵狐么!当初在平莱山初见,它还只是一级妖兽,隔了几个月之后上次见到,他分明记得这狐狸已经晋升为二级,可是现在,又是几个月功夫……它,它它它竟然变成了三级妖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要说一级妖兽晋升到二级,虽然难得,却也并非难事,这就相当于是人修从炼气三层到炼气四层,说不定碰到个什么机缘,一夜之间也就晋升了。然而从二级妖兽到三级妖兽,而且还是三级圆满,就这么眼睁睁几个月时间,白发老者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只见白狐从小小一只瞬间变得有半人多高,身上毛发盈盈散出银光,额间一道银色竖纹流光波转,四爪锋利如刃,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那看上去十分孱弱的皇子面前,狐目幽幽盯着他,好像随时都会上前将他撕成碎片。白发老者看看莫辰,再看向宁远,身体突然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上仙饶命!小辈狗眼不识泰山,无意中得罪了上仙,还望上仙大人有大量!小辈只是一介散修,上有老母未死,下有小儿待哺,只靠一些低微杂耍在凡间混日子,求上仙给条活路,求上仙给条活路……”

    能让自己的灵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进阶,这可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就算他修为低微见识浅薄,也知道这样的修士已经是这一界睥睨的存在。此时的老者早就已经对宁远的高阶修仙者身份深信不疑,涕泗横流在地上磕头,之前的道骨仙风荡然无存。

    活路?数百万凡人的性命早就记在这人身上,他还想要活路?真当天道可欺?修道之人做了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向修成正果与天地同存?真是荒唐!

    宁远看着白发老者,敛去眸中暗色。他无意点破真相,只缓缓开口:“本尊在此游历,并不想被人打扰。你滚吧,别让我在大梁再看到你。若想求得活路,就好好想想自己之前所为,若能补救,也许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白发老者已经能感觉到雪山灵狐齿间阴森的寒光,听宁远说让自己滚,哪敢迟疑,连连应声在地上磕头,然后御起一把飞剑遁走,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中。

    他一边飞一边将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理清,越想越觉得后怕。之前还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他给大梁皇帝下的毒解开,如今想来,只怕正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前辈所为,自己还想用那些可笑伎俩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也幸亏这位前辈在此,没有让瘟疫扩散,否则不知道自己身上又要增添多少血债人命。

    白发老者谨记宁远的话,想到自己之前为了贪图富贵,听从雍王吩咐破坏掉吴州堤坝,越发觉得追悔莫及,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炼气修士,没有移山换海之能,死去的人命也无力回天,想要做些补救,也只能是趁夜偷偷将毁损的吴州堤坝修好。也许他还觉得这些不够,又在一夜之间御剑飞往水患所及各处主要堤坝,均以法力加以修筑巩固,做好这些之后才终于悻悻离去,一边祈祷那位带着狐狸的大罗神仙别再盯上自己,一边在内心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要踏足大梁。

    第92章 遇刺

    白发修仙者走后,宁远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都说是狐假虎威,如今我却要借阿辰的威风。”他苦笑着摸了摸莫辰的脑袋。

    莫辰此时却完全顾不上别的了,他惊奇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身体。方才情急之下他挡在人类面前,周身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被调转运行到极致,想不到竟然让身体一下变大了!

    他追着自己的尾巴满心欢喜在地上绕了几圈,继而后爪着地,前爪悬空,一下从地上立起来,竟然比人类还要高!

    能比人类还高这个认知让他十分得意,不假思索扑向人类。

    宁远毫无防备,一下被莫辰扑倒在地上,几乎和自己等身高大的狐狸崽子牢牢压在身上,宁远微微蹙眉,嗔道:“阿辰,不许胡闹,快下来!”

    莫辰哪里能听他的,张开嘴巴一舌头就要舔下去,熟料好巧不巧,偏偏在这时身体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宁远立时从地上坐起身,提着狐狸的两只前爪将他抱起来,惩罚性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莫辰不高兴地抬嘴去咬宁远的手,再次被躲开。

    嗯?怎么样才能再变大回去呢?

    莫辰这一道就在琢磨怎么能变大,也不理会宁远。宁远怎会不知道他狐狸脑袋里在想什么,终于被他那专心致志的模样逗笑,安慰道:“阿辰不要急,你修为进益太快,一时无法掌控体内灵力,只要勤加练习,总归会将灵力运用自如,掌握越来越多的法术,甚至有朝一日可以驾云腾雾,变化为人形。”

    原本心不在焉听人类絮叨的莫辰狐狸耳朵突然一动。

    变化为人形?原来修为提升会有这么多好处,甚至能变成和人类一般模样的生灵么?以前对吸取天地灵气,莫辰只是觉得舒服,完全是出自于野兽的本能。然而从这一天起,他倒真的开始打心底里渴望修行了,他想尽快变强,想保护这弱不禁风的人类,想懂得越来越多的法术,然后变成人。

    至于变成人以后能做什么……莫辰倒是从未想过。

    兰芳县并没有因为一个疑似被瘟疫感染的人而陷入疫情,这让当地的百姓和父母官松了口气,大呼虚惊一场。宁远向井中投药之事并没有对外宣扬,甚至连沈方化都没有告诉,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一场灾难是如何销匿于无形的,但是人们对这为九皇子的感恩戴德却一点都没有少。特别是当九皇子不顾被感染的危险亲自去探望患病百姓的事迹流传开来,不仅兰芳县,整个吴州都对宁远赞不绝口,称他爱民如手足,谦逊温雅,行事公允。而且更为神奇的是,不但兰芳县的瘟疫没有发生,各地大大小小在抢修中的堤坝,也几乎都在一夜之间被巩固加强。一时间,九皇子是天赐福星的流言在坊间口耳相传,宁远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以往水患后出现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场景,在这次吴州水患几乎完全看不到。

    然而就在满城百姓额手称庆时,宁远心中却并没有放松。

    他很清楚,兰芳县的瘟疫是那白发修仙者所致,如今尽管被他用七魂草化解,但因水患而起的真正瘟疫却总归会来的。到时候疫情将如遍地盛开的毒花,不会只局限于一个小小县城内,即使将莫辰那里的所有七魂草药丸都骗来也无济于事。

    就在白发修仙者离开的第二天,京城来报,称皇帝忽生急症,头疼不止,太医院束手无策,圣上盛怒之下已经连斩几名太医。

    从京城到兰芳县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的路程,说明这消息已经是滞后,宁远心知内情,自然不觉得如何,沈方化等一众从行大臣却全都变了颜色,生怕圣上这一病就不好了,连夜进言让宁远速速回京。

    “殿下,如今圣上龙体有恙,久则生变。各地洪水已经陆续被治住,后续杂事只需交给臣等,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这就启程回京吧!”

    瞥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大臣,这些人大多是沈家的门生客卿,如今已经算是他的麾下,自然是为他着想,但宁远却不能告诉他们实情,沉吟半晌,道:“好吧,便如诸位所言。不过此次回京之路恐不太平,不能再走来时路。”

    几位从行大臣互相对视,心道这九皇子虽然年少体弱,却并非平庸之人,明白此时自己的处境,知道小心行事,这也算是好事。他们之前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中书令沈大人要站在九殿下一边,此次南下,总算明白了几分,觉得也不算跟错了人。可惜的是,九皇子毕竟资历尚浅,又是罪后之子,终究只能依附于献王,难以自立。

    “九殿下思虑周全,不知殿下想要走哪条路回京?”

    宁远命人展开地图,目光游移,最后定在一点,拂袖在地图西北角轻轻一点:“取道川西,经凉州回京。”

    川西多山路,易守难攻,有树林掩映,的确比东边的平川之路安全,只是有两点不足,一是路途遥远,二是沿路不太平,传说有土匪出没。然而无论土匪怎么猖獗,总比走官道妥当。眼下皇帝病重,京城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谁知道这一路会遇到多少洪水猛兽和明枪暗箭?

    宁远启程离开吴州时,妇孺老壮空城相送,不只是拘于皇子身份,而是发自内心地依依不舍。毕竟能在天灾之后吃饱穿暖,不用风餐露宿易子而食,已经算是空前绝后的奇迹,这全都多亏了九皇子的公允勤政,让灾区百姓感激涕零。

    车队行了十余日,沈方化派去京城的探子终于回来,带回皇帝龙体康复的消息。

    听到这里,沈方化等人悬起的心刚要放下,不料却被探子后面的消息惊到——

    京城全面戒严,雍王被疑给皇帝膳食中下毒,以谋反叛逆之罪关入天牢。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雍王怎么会给皇帝下毒?这简直丧心病狂了!

    听到消息时正值黑夜,宁远还在军帐中看书,莫辰就趴在他的腿边睡觉。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宁远挥退来人,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

    因吴州堤坝之事,献王在京城受到雍王一党全面打压,然而如今献王势力已不同于往日,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要寻找机会反击,雍王身边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细细查证,总归会被献王的人发现蛛丝马迹,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但就算宁远也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样快。

    雍王之所以肆无忌惮,完全是被那白发修仙者的神通迷惑,以为他无所不能。也许是因为修仙者的不告而别让他失了阵脚,所以行事才露出破绽?那么接下来,被逼到绝处的雍王又会如何做?

    放下手中书卷,宁远眉间轻蹙,他低头看了眼又把自己团成一个白毛球的狐狸,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狐狸身上暖融融的,毛皮又光滑又柔软,摸着甚是舒服。

    随着他的轻抚,莫辰耳朵微微动了动,微微睁眼,见朦胧烛光中人类正专注看着自己,于是将脑袋换了个方向,下巴搭在两只前爪上继续睡。宁远忍不住牵动起唇角,被狐狸娇憨可爱的样子触动,连眉心也渐渐舒展开。

    “阿辰,你近来越发喜爱睡觉了。”宁远低声道,更像自言自语。

    莫辰听得见宁远的话,只是懒得动,继续闭着眼。

    “阿辰可想家了?”宁远又问。

    一提到家,莫辰终于给了点反应,眯着眼瞥了宁远一眼,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档子事。

    “很快你将陷入长眠,少则数十年,多则近百年,我无法一直陪着你。这次的事解决后,便送你回雪魄灵山如何?”

    相比于回家,莫辰对人类那句“无法一直陪着你”更敏感,一下睁开眼,扬起脑袋看人类。

    怎么会没法一直陪着呢?

    漆黑乌亮的黑眼睛充满不解地看着宁远,好像在发出这样的疑问。

    宁远无奈地笑,心中却萌生出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苦涩。莫辰进入灵智中期后便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可惜还是不能像人那样去理解世界的规则和情感,比如对于寿命的概念,他就没有什么认知。

    “睡吧,阿辰。”宁远最终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轻轻以手掌盖住莫辰双眼,唤出鸳鸯枕,将他放进枕中空间。

    帐中火光摇曳,随着莫辰进入空间,终究只剩宁远孤影一人。

    血光将至,阿辰,只愿这人世脏污,不能沾染你分毫。

    宁远将鸳鸯枕收好,起身步出帐外,看着那包容无尽危险与未知的漆黑夜幕,眼中温柔之意终于一点点消散,变得冰冷沉静。

    “来人啊,传令,连夜拔寨起程,速速回京。”

    很多人都不明白,既然陛下已经康复,九殿下为什么还要急着返京,甚至有些抱怨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翻山越岭地钻林子。但是跟在宁远身边的几个老臣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想到那种让人不安的可能性,心中隐隐生出恐慌和担忧。

    这日,车马行至川西赫赫有名的狗死山一带。

    之所以叫狗死山,顾名思义,就是闯入山区的狗都会死。其实也不只是狗,比较小型的动物在这里都难逃生天,即便是人类经过这里,也要以湿布掩住口鼻,否则就算不死,也要被这林子里的瘴气迷晕。

    在进山之前众人早有准备,然而一进入山道,却依然被那阴森笼罩于四周的瘴气搞得忐忑,目之所及,只有十步以内。护卫队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车马安静地行进,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让气氛愈发沉重诡异。

    沉寂被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打破。

    有人发出一声闷哼,护卫队的领兵从马上翻落。

    “不好!有刺客!”

    随着这一声大吼,山道两旁密林之中突然飞出数十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他们个个出手狠辣,身法快如鬼魅,一现身就将护卫士兵砍伤砍死大半,血腥之气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跟随的文臣在马车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瑟瑟发抖。然而那些黑衣人却并不管他们,一心只往宁远的马车猛攻,来意十分明显。

    宁远的马车护卫力自然是最强的,更何况侍卫看出这些人是冲着皇子而来,更是将兵力集中在宁远身边,死死防守,不肯让黑衣人靠近。然而这些侍卫和黑衣人这般高手相比终究是逊了一筹,防线在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崩溃坍塌,眼看就要守不住,只听当当几声,其中一名实力最强的黑衣人一剑割断三名侍卫咽喉,飞身直取宁远马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尖锐哨鸣响起,本来要挑开宁远马车车帘而入的黑衣人,突然身形一僵,后心莫名多了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露在蒙面之外的双眼里满是错愕和不可置信,直直扑倒在宁远马车前,鲜血染红了车辕。

    第93章 叛乱

    随着这一突变,山道两旁林木间现出越来越多的身影,宁远的护卫队已经伤亡惨重,此时看到突然有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人,一时惊疑不定,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然而这些人也不耽于解释,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明立场,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人数又远胜于行刺的黑衣人,很快便将黑衣人制服,随着最后一个被踢掉手中长剑,也不知是谁在后面大喝一声:“留活口”,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咬破齿间所藏毒药,立时毙命,再看其他被压制在地的黑衣人,也全都如法炮制,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无一活口。

    领头人显然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并未如何懊恼,直接走向宁远马车一撩袍摆跪伏于地,靴筒上方露出一个银线绣的“景”字。

    “草民景润,乃景家川西凉州一脉的掌事,护驾来迟,还望九殿下恕罪!”

    一听来者身份,竟是景家人,从行大臣纷纷舒了口气。川西景家的名头谁不知道?且不说太医院里那被奉为华佗再世的景茂晔,就是在民间,景家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是人就会得病,谁也不愿意得罪行医的人,因此无论黑白两道都与景家交好。

    只是景家人一向不会主动搀和朝廷之事,与达官贵族的交集也只限于寻门求医,又怎会主动带着人来营救皇子?

    一场酣斗下来,伤亡者不少,几位从行的文臣也吓得不轻,景润提议让宁远的车队到附近的景家别院修整。宁远见此时天色已晚,山间路不好走,更何况是在这瘴气缭绕的狗死山,便同意让景润在前引路,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在天色擦黑前进入景家在这一带的药庄。

    待众人安顿妥当,景润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宁远所居院落,一进门便拜倒于地,重重叩首,“九殿下施恩,救了景家少主之命,景家上下感激涕零,今后必以全族之力相报,任九殿下差遣!”

    景润口中的景家少主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院的景茂晔,因宁远暗中将一枚七魂草药丸相赠,使他免去了老皇的头痛之症,也改变了被处死的命运,甚至再往长久点看,更是保住景家一族的昌盛不衰。因此景茂晔知恩图报,当即以飞鸽传书各地,说明详情,以家主身份号令景家散落于全国的各支脉,景家今后唯九皇子之命是从。

    宁远看了眼景润恭敬盛上的令牌,上面有悬壶济世的老者形象,顶部刻着一个篆体的“景”字,立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拿着景家这枚医令牌,到景家经营的所有药行都可以任意取用账面银钱,还可以任意调用景家各地药庄的药材和人力。

    “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宁远没有赘言,接过那象征大梁第一药行世家财政大权的令牌,郑重收于袖中。

    第二日天一亮,宁远便下令启程,继续向京城赶路,景家特地派了镖师护航。这一路都是景家所辖势力范围,直到出了凉州地界,都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七八天之后,吴州一带爆发瘟疫。

    宁远在离开之前曾交代景润,让他提前准备好各类药材,还有一些救援物资,景润丝毫不敢怠慢,按照宁远的吩咐做好准备,等瘟疫真的来了,便第一时间向各地运送药资,并派人在村镇里设立临时医馆,免费向百姓供药。

    川西是景家的本家,吴州又距离川西不远,为景家势力所掌控,因此景家这次赈灾救治的行动十分顺利。有了景家的支持,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当获救的吴州百姓听说景家是奉九殿下之命来赈灾扶病,对宁远的感激和尊崇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数人心中甚至升起这样的念头:如此爱民仁德的皇子真是上天所赐明主,若他能继承大统,得了龙位,岂不是大梁百姓之福?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随着各州郡避难人口的流动而传遍整个南方地区,而当宁远一行人满载着声望归京,从行官员都为这次功德圆满而暗喜时,京中竟传出驻守北边抚远军叛变的消息!

    叛变?抚远将军?这……这怎么可能?

    跟随宁远南下的众臣都无比错愕,然而联系之前听说的雍王殿下被捕下狱的消息,他们心底又隐约明白这其中的联系。

    这是雍王要反啊!

    抚远军以神速诡谲著称,这次因抚远军入关之前一直假借圣旨还师,各关隘哨卡见是抚远将军亲自带兵,无人猜疑,直至抚远军十万铁蹄压境而来,王军措手不及,防线连连溃退,只不到三日功夫,京城便被抚远军彻底包围!

    抚远军全面封锁消息,皇帝被困在皇城之中,空有兵符,却无法派人出去调兵。京城驻军多为官宦子嗣,都是好吃懒做空吃军饷的废物点心,眼看这京城就要被攻破,老皇帝恰在这时听说宁远归京的消息,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命一心腹死士带着兵符突破重围,让他将兵符交给宁远。

    不得不说,这做法实属冒险,一旦死士被抚远军拦截,或者死士投诚倒戈,兵符到了抚远将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死士不负皇帝重托,总算是找到突破口冲出包围圈,将兵符交给宁远。

    此时,在距离皇都五十里处,宁远听了死士的禀报,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染血的兵符。

    “抚远军围城多少天了?”

    “已有六天。”

    “京中战力多少?雍王可还在城中?”其实第二个问题宁远就算不问心里也清楚。抚远将军敢于如此肆无忌惮地围城,定是雍王已经从城内逃出来。

    “因前几日死伤惨重,现在京中兵力不足。连大户人家的府兵都被征调,勉强凑够四万人。雍王殿下……已不在城中。”

    这次跟随宁远南下的官员多是文臣,又处于安稳盛世多年,许久未曾经历硝烟战火,猛地听到王都被叛军围攻,都有点吓得回不过神,唯有老中书令沈方化还算镇定。

    “沈大人,距离京城最近的驻军在何地,有多少人马?”

    做了多年的首辅,沈方化还是有些本事的,立刻回禀:“距离京城最近的颍州驻军大概有五万人,不过驻守将军刘新德曾为抚远将军麾下爱将。其次灵州驻军大概有三万人,不过比颍州要多半日行程,驻守将军与兰贵妃和抚远将军并无过多牵扯。再远一些的……恕臣直言,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宁远凝神想了想,“三万疲兵赶来救援,十万抚远军以逸待劳,恐难以力挽狂澜,再远一些还有哪里的驻军可以调派?”

    “那就是浔州了,不过军队从浔州到京城至少要三日路程,若是只有三日可能勉强不算太晚,但若是加上前去调兵之人的行程,就算再快也要四日才能等到支援,恐怕……”

    “三日。”宁远想了想,又盘问了那死士一些城中的军备粮草情况,道:“这里顶上三日应该没有问题,备上快马,我亲自前往浔州调兵!”

    “殿下!”沈方化大吃一惊,“怎么能让殿下亲自前去调兵,不如……”

    “中书令大人,你觉得现在将兵符托付给什么人才能万无一失?”

    “可是……”

    “不必多说,就这样决定吧。”

    宁远执意要亲自去浔州调兵,其他人再三劝阻也没有用,毕竟皇帝是将兵符交给了宁远,在这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拿圣上安危冒险,最后双方妥协,中书令还是派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跟随。宁远不再推拒,只是跨马而上便绝尘而去,几个侍卫愣了一瞬,才扬鞭追上去。

    沈方化看着宁远很快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禁惊疑,从未听说九皇子擅骑射,但刚刚御马的动作一气呵成,竟然毫不生疏。他自然不会知道,宁远身为灵境修士,别说区区一匹凡间战马,就是十级以上的化形期妖兽都骑过。而除了沈方化,其他不知宁远身体真实情况的臣子更是忧心忡忡,担心这药罐子皇子经受不起这一天一夜的快马之行。

    一气行了半日,宁远快马加鞭,终于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侍卫队,走到偏僻处打开身上的包裹,拿出鸳鸯枕,将里头睡觉的莫辰唤出来。

    “阿辰,今日要求你一件事。”

    莫辰被打扰了睡眠,心情并不好,以为人类又要向他讨要七魂草的药丸,懒洋洋窝在宁远怀里装死,就是不肯睁眼。

    “阿辰,你不是想要让身体变大么?我传你一套口诀,教你能自由调动体内灵力如何?”

    这个诱惑对莫辰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他立刻睁开眼。宁远覆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那奇妙的如梵音一般的语言进入莫辰耳内,害他忍不住动了动耳朵,然后遵循宁远所说的方法,尝试着控制体内灵力,顿觉体内热流激荡,他有些害怕,立刻停止在脑中冥想口诀。

    “别怕,虽然学习这套心法对你来说还有些早,但是我已经将心法改进,并不会伤到你。阿辰,别怕,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宁远轻轻摸着莫辰的头安抚道。

    莫辰看了看宁远,与他那双温柔眼眸对视片刻,心中不安渐渐散去,闭了闭眼,再次调动起心法,使体内灵力冲刷经脉,身体渐渐散发出白色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大。

    其实这种变幻身形的法术对只有灵智期的三级妖兽来说有些困难,不像上一次是无意识的能量爆发,这次有意而为,变大的过程对莫辰来说十分痛苦,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好像被人一寸寸敲碎重组。

    但是莫辰是一只骄傲的狐狸,这点疼痛对于一只雪山灵狐来说又算得什么?既然人类第一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他,那么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帮他一下好了。

    莫辰眼睛轻轻眨动着,牙关死咬,硬是将脱口欲出的呻吟吞进肚子里,直到身体长到比上一次还大,才终于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第94章 奇谋

    宁远将莫辰的痛苦看在眼中,不停轻抚他身上柔软洁白的皮毛,也不知是在许诺,还是自我开解,“阿辰,这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今后必将十倍百倍报答……”

    然而此时的宁远似乎忘了,莫辰身为一只狐狸,又怎会听明白这些复杂的人情道理,对他来说,只要知道这是人类拜托他做的事就好了。

    既然从不知自己在付出,又怎会想要回报?

    抖了抖身上的白毛,莫辰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地面上的一大团影子,颇为得意地围着宁远转了一圈,然后心意相通地趴伏下来,让宁远骑到他背上。

    宁远在灵境出生,什么样的高阶妖兽没有驾驭过?然而此时面对这只对一切还懵懂无知的白狐,心中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触,忍不住俯身在狐狸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下。

    莫辰歪着脑袋,用狐狸眼睛傲慢地瞥了宁远一眼,伸出舌头舔了下,软软地触碰到宁远的脸颊,然后用嘴巴一叼,将宁远丢在背上,化为一道白影消失在风中。

    本该一天一夜的路程对于莫辰来说只是须臾时间,等到了距离浔州驻军大营不远的村镇,宁远买了新的马匹换上,让莫辰重新回到枕中空间睡觉。也许是因为强行调动体内灵力的缘故,等莫辰再变回原来大小时,妖身受灵力冲刷洗涤,浑身都泛着银色灵光,像一团小小的银白光球。

    “阿辰,好好睡一觉吧。”莫辰被宁远重新放回枕中空间时,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他说这么一句,但是眼皮越来越沉,体内的灵力空前充沛,很想陷入沉眠,所以他并没有听到宁远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下一次再见时,我已换了模样,阿辰可还会记得我?”

    宁远以皇帝亲授的兵符调动浔州九万驻军,先带领四万急行军奔赴京都,其余五万部队带着辎重粮草紧随其后。不到三天,先遣部队便抵达京郊。

    抚远军逼宫谋反,打的旗号却是正义之师,颠倒是非黑白,到处造谣,称献王意图篡位,控制禁军,将皇上软禁于宫中。抚远军以雍王为首,是奉皇帝圣旨救驾,若不肯从令,便是谋反。

    平头百姓自然搞不清谁是黑谁是白,不过谋反的帽子可是不敢随便扣,因此每逢抚远军到附近村镇征集粮草物资,丝毫不敢抵抗。抚远军基层的士兵更是以为自己在行忠君之事,争先恐后杀敌破城,意图立下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后援充沛,人心所向,叛军势头如狼似虎,驻守了近十日的皇城已被鲜血染红,城防岌岌可危。

    当宁远率军抵达时,皇城内外的守军和叛军几乎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已经吓得面如死灰的皇后喜忧参半,结结巴巴问皇帝,九皇子宁远是否可信,甚至僭越地问了个大逆不道的问题:“陛下,若是九皇子临阵倒戈,投向抚远军,我们……我们……”

    坐在龙椅里的皇帝面色无比阴沉,连日的操劳和担惊受怕让他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皮肉松弛得可怕。他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吓得她再也不敢出声,不禁在心底嘲笑这女人实在是太蠢,难怪那么多年斗不过兰贵妃。

    “若是今天在外面接兵符救驾之人是献王,朕反而不敢这么笃定他不会与逆子联合。但若是远儿……”老皇帝冷哼,浑浊的老目里幽光一闪,满是算计与权谋,并不含半分感情,“你觉得远儿会与害死自己母兄的人联手对付朕?”

    皇后心中一凉,看着那已经垂垂老矣,却依然将自己的儿子们当做棋子一般任意操纵玩弄的皇帝,忽然觉得背脊都是凉意。

    原来如此,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扶持九皇子宁远,明明下令绞杀太子的就是皇帝他自己,就不怕九皇子骨头硬了反过来报复?直到如今她才终于恍然。

    兰贵妃一族外戚在朝中力量太大,抚远军在北疆虎视眈眈,已经成了皇帝多年的心病。雍王羽翼渐丰,皇帝觉得皇权受威胁,只好通过扶持其他皇子以平衡朝政。然而除了献王,其他皇子资质无不平庸,皇帝只好选择献王,多年来一直恩宠不断。然而献王再合适,也终究没有一个身体羸弱却又与兰贵妃有血海深仇的皇子合适。

    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而他却坐在至高之上,所求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证皇权不受威胁。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儿子变得过强,殊不知,正是这样的猜疑和算计,让朝野中党争愈演愈烈,直至酿成今日之祸,逼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呵呵,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自以为聪明的独裁者终将尝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老皇帝不耐烦见女人哭哭啼啼,命人将皇后带下去,全部心思都放在城外的战事上,却没有看到皇后离去时变得淡漠的眼神,和唇边讽刺的笑容。

    而与此同时,抚远将军,即兰贵妃的亲哥哥,也接到情报,得知九皇子宁远已经陈兵五万于京郊。然而抚远将军却只是不屑地哈哈大笑,与部下言道:“一个药罐子也想带兵打仗?养在深宫大院里这么多年,只怕除了女人和脂米分,也见不得别的吧,可识得马为何物?”

    主帅帐中众军官哄堂大笑,猜想那病病歪歪的皇子看到血肉横飞的人头,会不会吓得从马上翻下来。别说五万军队,就算让他带着五十万大军来,恐怕也只有送命的份儿。

    抚远将军叫人不要理会宁远的救兵,只集中全部力量攻城。只要他们的军队进了皇城,挟持住皇帝,再逼迫他将皇位传给雍王殿下,大事便成,到时候借天子圣谕判宁远为叛兵,再将消息放出去,天下尽可诛之,还用得着他们亲自动手?

    很快,“焉识马为何物”的笑话便传出抚远军,也传到了宁远耳中,然而宁远听到时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分,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几员将军摩拳擦掌,心中冷笑,等着抚远军被打脸。

    浔州驻守将军冯信这次是跟随宁远一起来的,起先他只是不放心将这几万部众交给一个不通军情的病皇子,然而几日下来宁远做了三件事,却让他大开眼界,从此心中拜服,再也不敢小瞧。

    第一件,沿途所过之处,宁远派人将当年抚远军陷害太子与瑶国勾结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成书信,再写明抚远将军事情败露后企图谋反,绑在箭上,命人于深夜将箭矢射入城池村镇之中。

    第二件,宁远在吴州赈灾之时,常亲自走访民间,体查当地民情,得知当地很多百姓家的男丁在抚远军服役,常年陈兵于北疆不能归家,思念甚笃。因此宁远叫他们给亲人写下家书,不通文字的还让人代笔,承诺会为他们北上转交给抚远军。如今到了京郊,宁远并没有急着让军队攻城,而是先让一小队弓箭手将这些书信放在竹筒里,趁夜以箭矢射进抚远军军营。

    第三件,也是让冯信最吃惊的,即宁远命军队驻扎后,竟然迅速根据当地地形,排布出一个阵型,这阵型外行人看不出,冯信却一眼便看出玄机,攻受兼顾,其中隐藏八卦玄机,简直高妙异常,一旦将敌军引入这阵中,定然叫他们方寸大乱,逃无可逃!

    这三件事的影响几乎都是立竿见影的。

    比如第一件,事实上,抚远军陷害太子的铁证并没有找到,冯信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害怕这样做反而落人话柄,然而他终究是想多了。当年太子贤名远播,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民间声望极高,原本百姓就对他有所怀念和怜惜,如今有人为太子翻案,即便没有确凿证据,百姓也愿意相信,因为人永远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宁远所挑选送信的城池都是储备粮食较多的地方,而且与抚远军营之间有道路相连,运送粮草十分方便。抚远军若征集粮草物资,必然要去这些地方。果然,在宁远大军抵达不久,抚远军派出征粮的队伍第一次在百姓口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什么?抚远军是叛军?当年的太子为抚远将军所害?这怎么可能?!

    将士们恨不得将抹黑将军的造谣者杀了,然而当他们发现这样的声音不止出自于一个人口中,甚至不只在一个城池中流传,悠悠众口之力,一点点瓦解着他们心中所坚定的信念。当抚远兵士自己也开始为这样的传言感到困惑不解时,带头的都尉竟当众将一名企图反抗抢粮的农夫斩杀,这一下引得当地民众怨愤,险些酿成一场暴动。征粮的队伍返回军营后便将白日所听之事说给同伴听,一时间弄得军心动摇。

    偏偏就在这军心不稳的当夜,一天苦战之后士兵们难得休息,这时忽听军帐外一阵破空之声,接着就是乒乒乓乓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站岗的哨兵大呼“敌军来了!”,然而当众将士火急火燎地整顿集合,看到的却是营地里一堆竹筒。

    抚远将军不知道宁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命人将竹筒打开检查,没想到听到有人一声惊呼,竟大喊着:“啊!信!是信!这是俺娘给俺寄来的信!这字是我弟弟写的!我认得!吴州水患后我家竟然没事!哈哈哈家里一个人都没死!”

    这一喊可好,抚远军营里一下炸开了锅,思乡成疾的士兵们几乎一哄而上,竟不管不顾开始上前抢竹筒,尤其是那些祖籍在吴州的,迫切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来自亲人的消息。

    大梁的驿站并不发达,除了贵族富贾,一般的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寄出书信,因此得知宁远愿意代为转交书信,都感激非常,在写信的过程中便将九皇子在吴州的仁义之行也全都写了进去,感恩之心溢于文字之间。

    抚远将军制止不及,竟让很多士兵看到了信,看着有人嚎啕悲哭,有人默默流泪,有人感激涕零,抚远将军暗叫不好,一道死令传下,谁敢再看竹筒里的信笺,便以通敌谋反之罪问斩!

    无数的竹筒还没有拆开,那里面是几年不见的亲人的家书,是数不清的记挂和思念,是多年来梦魇里的音容相貌。

    抚远将军害怕有人再偷看信笺,命人将所有竹筒聚拢在一起,一把火烧了。大火照亮整个军营,将士们却是出奇的沉默,只用一双涨红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大火中渐渐化为灰烬的家书。

    宁远坐在主帅军帐之中,听探子回禀抚远军营中的情况,连日来深沉如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就在今夜,出兵。”

    第95章 孤家寡人

    抚远军原本就已经士气大乱,宁远又让浔州军在进攻的时候齐呼“抚远谋反!雍王篡位!”,更是让抚远军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线瞬间崩塌。

    躲在抚远军主帐中的雍王气得脸色发白,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如今却偏偏冒出来一个搅局的,让他恨不得将九皇子宁远剥皮剔肉。

    其实走到如今这一步,雍王觉得自己也是逼不得已。原本以为有那神通广大的法师坐镇,他给父皇下药的事并不会败露。然而他万没有料到,就在他拜托法师前往吴州给九皇子找些麻烦的时候,法师竟一去不复返,偏偏献王在京中抓住他的把柄,法师一走,死无对证,叫他百口莫辩,惹得父皇震怒被抓去天牢,才不得不行此下下策。

    “舅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篡位失败的后果,雍王就觉得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

    抚远将军终究不是一般人物,并不像雍王这样不经事,他拍了拍外甥的背以示安慰,双眼微眯道:“擒贼先擒王,只要九皇子不在了,我们再命人仿造一块兵符,到时候谁是假传圣旨的叛军还不一定。哼,十万抚远军,就算赤手空拳给他们杀,也着实要杀上一阵!”言语之间,竟是完全不将抚远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两方鏖战数日,浔州军越战越勇,知道只要等到后续的四万重兵赶到,必能将叛军尽数围剿,解除皇城之围。而守在城中的禁军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与浔州军里外配合,将抚远军夹在当中腹背受敌。

    矛戟交错,血流成河,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亡之气,旧的血液干透,又有新的鲜血层层叠叠染上。也许是亡魂充斥,城外阴气阵阵,上空聚起越来越多的乌云,黑云压城,雷声呼和。

    站在战车上督战,狂风呼啸,军旗吹打得猎猎作响,宁远看着前方厮杀的战场,心底终究保留一丝属于灵境大修士的悲悯之情。他也见识过人修为了利益杀人夺宝,互相残杀,但对于这样数万人短兵相接的肉身角斗却感到陌生。修士相争是为了求得永生,想要与天地同存,那么凡人相争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短暂的世俗权力,真的值得么?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这一世既然身为一朝皇子,又背负那样的身世,早已卷入朝局,要想活下去,双手就不可能干净。幼年那些悲惨经历都是他的切身体会,对母兄的思念和对仇人的痛恨被千万年修士的记忆压在心底,却并不等于消失。老皇帝暴戾独裁,雍王与献王将他的平衡之术学了个十成十,心中却没有一丝对黎民的仁爱,若是让他们当了政,又会有多少吴州水患这样的事发生?又会有多少战乱瘟疫?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如此,那皇位也唯有他来坐,才能改变这乌烟瘴气的世道,还母兄和当年的平威军以清白,还天下以太平。

    想通这些,宁远眼中的不忍一点点退去,终于又恢复近乎冷漠的波澜不惊,传令让浔州军诈退,想办法将抚远军引入他所布置的阵法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胶着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小队身手不凡的骑兵,他们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如利刃断帛一般,破开人群向主帅车驾飞速袭来。在队伍正中间有一名体格健壮的弓弩手,正在伙伴的簇拥和保护下一点点靠近宁远,弯弓搭箭,箭矢前端隐约闪烁着冰蓝流光,显然是淬过剧毒。

    有人注意到这队骑兵,几个裨将大喊着保护九殿下,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冯信命人将弓弩手射死,但弓弩手的箭已然放出,直向宁远射去。

    再快的战马也没有满弓之力射出的飞箭快,宁远觉得脊背寒凉,耳边有阴风呼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白光忽闪,竟出现一只白狐,将箭挡了下来。

    白狐周身发出莹白灵光,那能将几层盾牌穿透的箭矢一遇到他身上的白光竟然就被弹了开去,竟然没有对白狐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冯信心跳得险些漏了一拍,额头上冷汗涔涔,后怕不已,见九殿下无碍,他立刻下令让几支小队回撤护驾,自己也杀出一条血路,慢慢向宁远靠近过去。

    宁远也同样吃惊,莫辰明明已经陷入晋升期的昏睡,怎么可能突然醒过来,还不听他的话就这么直接冲出了枕中空间?

    “阿辰……”宁远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辰刚刚在睡梦中忽然觉得一阵强烈不安,竟然看到人类被一箭穿心,于是猛地睁开眼从空间里窜出来,还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蠢人类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莫辰原地打了个哈欠,正想像往常那样扑到宁远身上去玩耍,却忽然感应到什么,转过身去,看向硝烟弥漫的战场,空气中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此时他已经是三级顶峰的妖兽,目之所见和凡人所见不同,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飘荡在九天之上的亡灵,他们背井离乡,被迫在战场上屠戮,却并非为了守护家园,抵御外族,只是作为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棋子,互相残杀。有的人原本生前是同村的老乡,甚至是彼此熟识的朋友,却不得不刀剑相向,拼尽一切取下对方头颅,最终落得个枉死他乡的结局。

    这些亡灵并不甘心,它们盘踞在空中久久不肯消散,汇聚成强大的怨气。那怨气中满含力量,远比天地灵气的力量强大得多。妖兽都向往强大的力量,所以莫辰也同样被这怨气深深吸引,他只是尝试着用吸引灵气的方法去召唤那些怨气,那怨气便争先恐后向他身体里聚集来,在经脉中奔腾流淌,让他如获新生。而与此同时,丹田中那原本将要凝聚为液体状态的冰属性灵气,却有了打散变淡的趋势。

    这种感觉莫辰曾经有过,那天正是一个雨夜,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听到宁远身边的侍女画雨叫他,也不知后来发生什么,画雨看见他竟然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之后人类就经常陪他待在空间里,用一种灵草熬成汁水,天天往他的鼻子上和嘴巴上涂。

    宁远看到莫辰一动不动望着远处,心中咯噔一下,正想唤他重新回到枕中空间,谁知这时又是几枚羽箭破空而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莫辰。然而当箭触及到狐狸周身灵光时,又自动被弹开。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无不露出惊恐表情。

    “啊!妖狐!那是一只妖狐!”

    莫辰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杀意,心中原本有些躁动的情绪渐渐被激发成怒意,空气中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越来越快地向他身体里涌去,迫切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好烦,这些渺小的,两条腿的生物,真的好烦……他又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他生出这么强的杀意呢?

    野兽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感觉到威胁后会自动发起反击防护模式。

    莫辰转动眼珠,回忆刚刚放箭射他的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抚远军营,又落在雍王和抚远将军身上。那原本澄澈乌黑的眼睛开始漫上白色雾气,他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大,额间一道银色竖纹,左右两边各有一条新的银色竖纹生成,若隐若现。

    不好!莫辰若是现在这个时候借助魔气强行进阶,以后继续修行恐怕就会堕入魔道。

    “阿辰!回来!”

    宁远想要喝止住莫辰,但莫辰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他变得足有两层宫殿那么高大,身上被魔气笼罩,一步步走向抚远军大本营,轻而易举就破开他们的防线,一掌拍下去就是十几条人命,血浆四溅。

    “雍王殿下有令!将那妖狐射死!赏金百万!”

    伴随着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多的箭矢向莫辰射过去,然而都毫无用处,丝毫不能阻止白狐的前进,那些箭就好像都是软泥做的,只要接触到白狐身上的白色光芒就会簌簌坠落消解。

    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抚远军,在步步紧退之间,彻底被这蓦然出现的巨大白狐吓破了胆,当残余的抚远兵将看到抚远将军被白狐一爪子提起来时,终于完全放弃了抵抗,扔掉手中武器,竟是纷纷向宁远叩拜,大呼九殿下饶命。

    人的行为彼此影响,一个人开始,渐渐的所有人都跟着效仿,到最后“求九殿下网开一面,不想被白狐吞吃”的哀求声蔓延在整个皇城上空。

    宁远脸色变得惨白,他看着正走向失控的白狐,不得不抓起鸳鸯枕,凭着他与鸳鸯枕之间那一丝仅存的神念联系,命令莫辰停止屠戮。

    莫辰,回来,放下那个人,现在就回到我身边!

    莫辰早在刚出生时就被刚下人间界历劫的宁远施展法术,将它的妖元与鸳鸯枕联系在一起,因此能感应到他的命令。他缓缓转过脑袋,看着远处正严厉看着自己的人类,觉得有些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还是将已经被吓得快晕过去的抚远将军扔到一旁,默默转身,向宁远走去。

    两旁的兵将,无论是哪一方,都潮水般向旁边退开,为这庞然大物让出一条路。

    莫辰迈着步子,四只毛茸茸的爪子沾染了鲜血和泥泞,他向宁远走去,越走越快,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分心的功夫,那刚刚被吸入体内的怨气开始不老实地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与原本存于体内的灵气互相缠斗撕扯,似乎都想将对方同化,占据莫辰身体的掌控权。

    如此剧烈的冲撞又怎是一个区区三级妖兽能经得住的?莫辰顿觉口中一阵腥甜,吐出鲜血,四肢一软,轰然倒在地上,身体在一片白光之中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失去意识之前,莫辰最后眨了眨眼睛,看到残破的战旗下,穿着军袍的人类向他大步跑来,眉眼之间满是担忧和痛惜,似乎慌了神,却还是那样好看,身上有让他眷恋痴迷的气息。

    每次受伤或者睡着之后,再睁开眼人类都会给他做好吃的东西,那么这一次醒来后,人类又会给他弄出什么呢?

    ……

    抚远叛军镇压后,宁远将兵符奉还给皇帝,在接下来的论功行赏中却显得异常沉默。

    雍王一党以谋反大逆之罪被尽数斩杀,九族株连。当年太子被废时,皇后好歹还给了一个自缢的机会,留下全尸全骨,而兰贵妃却落得个凌迟的下场。昔日宠冠后宫的贵妃最后被一片片割肉而死,不得不感叹老皇帝的狠辣无情。

    宁远因为护驾有功,被晋封景王,献王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不少封赏。废太子案被重新翻出来审查,很快就找到抚远将军曾伪造书信陷害太子的证据。太子通敌叛国之罪不成立,而所谓的巫蛊案,罪魁祸首实为兰贵妃。老皇帝在真相大白时,于朝堂上哀哭不已,痛骂奸人挑拨离间,暗叹自己糊涂,向天下发布罪己诏,并将太子灵位重新移入太庙,改封孝王。平威军平冤昭雪,当年被牵连的各位高级将领分别恢复爵位,予以厚恩,提携族中后辈子嗣。

    朝中多年来被兰贵妃外戚把持的局势终于彻底消除,朝中势力大换血,皇帝一方面给献王施以恩宠,一方面又大力提拔拥护支持宁远的臣子,再次玩弄起平衡之术。然而这一次的平衡要比先前雍王与献王之间的平衡让老皇帝放心很多。因为献王既没有雍王那样拥兵数十万的舅舅,皇后也没有兰贵妃的精明有野心,至于宁远,更是母族凋敝殆尽,自己身体又不争气,终日以参汤续命,毫无竞争可言。

    两个儿子都无法真正威胁到他的皇权,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安心。

    献王心知论功无法超越宁远,况且宁远经过吴州赈灾一事,在民间威望甚高,不可与之明面上争锋,便向皇帝进言,将当日交战中妖狐的事情禀明。

    皇帝也听闻有关妖狐的传言,尤其当听说那妖狐竟然对宁远唯命是从,更是坐卧不宁,于是将宁远召进宫中问话。

    时已入冬,大梁的冬天并不是冷得刺骨,但宁远入宫时还是穿了貂皮大氅,捧着暖手铜炉,脸色苍白,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润。或许是因为这一次风波实在耗神伤身,原本就身体虚弱的他又开始缠绵病榻,每天都要喝药看太医。

    “远儿,近来身体可好?”老皇帝让人给宁远看座,适时扮演起一个慈父的形象。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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