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君心 作者:酒暖春深

    第45节

    “你看,你不在的时候我连衣袖都不会缝”

    “晚辈夙命,有幸与桑榆结发同心,在此答应二位长辈,护她一世安好,不离不弃,若是从前做过什么混账事,夙命在此赔礼道歉”

    “莫乱跑,让坏人掳了去我可不管”

    “你舍得?”

    “如何舍不得,大不了我就做那个坏人”

    “奴家可是有夫君的人,这位公子掳了我是要做什么去呢?”

    “自然是……抢回山寨里夜夜笙歌”

    桑榆做了一个冗长冗长的梦,梦里她和夙命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没有血海深仇,也没有婳袆与越歆瑶,只有她们两个人从结发同心一直走到了白发苍苍。

    还是那个凄风苦雨的夜,夙命还撑着一把天青色的竹纸伞,烟雨柔和了她的眉目,没有初见那么冷寂,甚至唇边还有柔和的弧度。

    她向她伸出手,说,桑榆,我来带你回家了。

    回家……

    桑榆轻笑着点头,触到她指尖的时候却又化作了一片虚无,掌心里只有空落落的风。

    一觉醒来,桑榆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胸口的闷痛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神清气爽,除了有点乏之外,没有哪里不舒服了,甚至还自己下了床。

    “浣花,帮我梳妆,我要去找夙命”

    这几日餐风露宿,风尘仆仆的,想必自己一定狼狈到了极点,她想要打扮的美美的去见她,好让她一见倾心。

    浣花半天没动作,只是愣愣看着她,眼底涌起泪花。

    “上次和夙命成亲时穿的嫁衣还在么?”

    “在在在”她慌忙转过身去拭泪,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出来递给她。

    桑榆肤色白本不用抹粉,然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下一圈乌青,还是皱着眉头指尖捻了一点涂在了眼角遮一下痕迹。

    黛笔轻轻扫过细长的眉目,勾勒出柔和的弧度,苍白的唇色她细细抿了胭脂,犹如枝头梨花挑染了粉白,对着镜子抿唇一笑,明眸皓齿,露出颊边两个小酒窝,美的不可方物。

    然而浣花却渐渐抿紧了唇,背对着桑榆,肩膀不停抖动。

    据说人在临死前如果有未完成的心愿,上天就会给她最后的时间变成曾经的样子,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最后的时间就叫做,回光返照。

    指尖穿过浓密的黑发细细梳理好,分了一些柔顺地垂在脑后,其余的用夙命送的玳瑁簪别起来,穿喜服的时候又犯了难,太繁复了,她一个人完成不了。

    只好弯起唇角笑了笑,“浣花,你不来帮我吗?”

    外面隐约传来锣鼓喧天夹杂着鞭炮齐鸣,浣花上前替她整理衣摆,却有泪水一滴滴砸在了地板上。

    “今天有人成亲么?”

    “你忘了,今天是除夕呀”

    桑榆的笑苍白而透明,她盛放到极致的美也是,荼靡过后就是凋零,这是谁也无力改变的结局。

    “当然记得,今天也是我和她成亲的日子”桑榆提着裙摆在屋内转了一圈,“好看吗?你说她会不会喜欢?”

    浣花含泪点头,“会的,她一定会喜欢”

    桑榆这才放下心来,将放在桌上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了怀里。

    “莲子羹记得给我留一碗啊,晚上我和夙命过来喝”

    就在她转身出门的那一刹那,浣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条路她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路旁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因为冬天的缘故,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旁逸斜出的枝干,孤零零地向上生长着。

    以前许多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都和夙命手牵手走过,因此纵使夜色深沉,她仍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嘎吱——”推开熟悉院门的那一刹那,桑榆唇边的笑意微凝,片刻后又溢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她一步步走的极稳,缓缓向那个身着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的人走去,夙命也怔在了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到自己面前,笑容如同桃李春风。

    她说,夙命,我来找你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满院子死寂,连奏乐的唢呐声都停了,司仪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婳袆突然掀开了盖头,脸色不善。

    “桑榆!今日是我和夙命的大喜之日,你若是来讨杯喜酒喝,我婳袆无话可说,若是居心叵测,休怪我不客气!”

    桑榆却只是笑,笑容柔软而哀伤,她定定看着夙命,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

    “夙命,你还记得么,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三年前就在这里,你娶我为妻,说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还有这个”她微微扬手,取下了别在自己发间的发簪,在掌心摊开,指尖几乎和簪子一样透白。

    “这个你还记得么,这是你中秋节逛灯会的时候为我打赌赢来的,和你的琉璃簪是一对”

    心口针扎似的疼让夙命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看着桑榆神色茫然,不知道为何却湿了眼眶。

    “还有你的剑穗,你说缠在含光上刚好,那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还有你每件衣服袖口上我都用丝线绣了翠竹,不信你可以翻翻看”

    “为什么要在我的衣服上绣翠竹,女里女气的”夙命皱着眉头却还是穿上了她做的衣服。

    桑榆走上前去替她系好腰带,又理了理下摆,“本来就是女子,哪里还怕什么女里女气的,你不是爱穿天青色的衣服,脾气又跟竹子似的宁折不弯,我看就翠竹最适合你”

    从那之后,夙命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绣了一丛栩栩如生的翠竹。

    自己贴身穿的衣物不用翻也知道,夙命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脑袋里一团浆糊,让她僵了原地无法思考。

    桑榆见她神色茫然,眼底亮起希望的光芒,又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夙命的眉眼如初,眉间朱砂被大红喜服衬的灼灼生艳,只是眼底没有了一如既往的冷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桑榆望进她眼底却发现没有一丝情意,只有茫然无措挣扎等等她陌生的情绪。

    她心底一凉,“你……”

    “夙命”婳袆幽幽开口,嗓音里含了一丝哀求,“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要让她留在这里破坏婚礼么,还是你想……”

    “不,师傅”夙命忽然开口眼底的茫然褪去变成了冷清,“桑姑娘,有什么事等下再说”说罢,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掌心一寸寸抽离。

    桑榆的心也在一点点放空,她仍在笑可是眼底却涌起了泪花,“夙命……你信我好不好……不要娶她……你答应过我要让我看一辈子……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可以放下仇恨……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平凡人的生活”

    桑榆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些,好让她听清楚,她的脸色已经是妆容掩盖不了的青白,可还是拼命忍住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还有这个”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信笺,匆忙之中掉落了几封在地下,又慌忙去捡起来,颤颤巍巍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一直以来我写给浣花的信,里面有我们从盛京到江南的所有所见所闻,你若是不信可以翻翻看,里面也有你的亲笔信”

    即将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却被一柄寒光凌冽的长剑抵在了喉咙上。

    “今日是大喜之日,我不想大开杀戒,桑榆你莫要逼我”婳袆冷冷开口,脸色跟外面的夜色一样沉。

    那柄剑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夙命的含光,她亲手缠好的剑穗还系在上面,长长的流苏垂下来在她眼前晃荡。

    她抬眸看向夙命,那个人微阖了眸子,没有出声也没有制止,甚至脸上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桑榆微微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尖划破了她的肌肤,血珠从雪白的肌肤上渗出来顺着剑刃往下落,一滴滴砸在了脚下的地板上,在尘埃里开出了血色的花朵。

    夙命突然一把拉开了她,桑榆心底一喜,顾不上胸口不时的闷痛与脖颈上的伤痕,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夙命……你还是信我的是不是……”她喜极而泣,那一瞬间绽放的笑容衬着大红色的喜服,明艳动人,甚至将婳袆的风光都压下去了三分。

    夙命却只是从桌上端起一碗酒递给她,“这杯酒我敬你,如果我们从前真的有过什么过往,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桑榆怔在了原地,眼底涌起不可置信,夙命依旧没有收回手,执意要将那碗酒递给她。

    桑榆弯起唇角笑了,“我不求你现在就想起来,起码不要和婳袆成亲,给我个机会留在你身边,我等你慢慢想起来”

    已经是低到尘埃里的话语,夙命眼底也有挣扎还有一丝心疼,然而她看着婳袆哀伤的神色,看着她大红色喜服,看着满院子的喜气洋洋,还是上前一步将碗放进了她掌心里。

    “对不起……我已答应了师傅同她成亲”

    桑榆手里紧紧攥着的信笺无助地跌落在了地上,四散开来,这一次她没有俯身去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淡。

    “好”

    “这一杯酒敬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短暂燃烧过你和我,从此山河廖廖,今此一聚,再无归期”

    桑榆仰头一饮而尽,有酒液和着泪花溅落,她又端起一碗酒面向了婳袆。

    “第二杯酒敬你们,愿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夙命也端起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心里有空落落的风。

    放下酒碗的时候,桑榆身子微微晃了晃,她借着桌子稳住了身形,又端起一碗酒。

    “最后一杯酒敬我自己,曾经爱过你”

    这一爱就是天长地久,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的指尖已经在抖,只好放慢了饮酒的动作,仰头的时候余光透过碗缝定格在了夙命脸上,刻意拉长,将她的眉目描摹清晰,刻在了心底。

    她听见碗掉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的声音,也听见了自己如同扯风箱一般粗重的喘息,然而她还是努力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意。

    然后转身离去,脚步踉跄,跌跌撞撞。

    夙命伸出去挽留她的手停在了半空,只握住了穿堂而过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被自己虐到了……请自备纸巾,快完结了,心里有很多感激的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等我酝酿好了,再慢慢说给大家听,下本现代长篇,请不要大意地继续爱我,对了……我可以弱弱的求包养么tt爱你们,晚安么么哒!

    第81章 卿负

    外面又开始下起雪来,北风呼啸而过,桑榆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盛京的天气比万花谷还阴冷几分,而她的心底也如这深沉的夜色般深不见底。

    那些消失的疼痛又重新翻涌而来,先是心口继而蔓延到四肢百骸,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抓不住浮木,只能任由尖锐的疼痛撕扯着她的躯体,而桑榆只是回眸最后看了一眼院中。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婚礼继续举行,院中锣鼓喧天,对比院外的冷冷清清,她微微弯起唇角笑了。

    雪好大……夫君,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桑榆,别怕,我来接你回家”

    只是想着,那个人真的就出现了,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天青色衣服,撑着竹纸伞,微卷的袖口露出一丛栩栩如生的翠竹。

    在这样冷的雪夜里,她眉目柔和,眼底没有冷清,只有每次缠绵悱恻时才会出现的柔情,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

    “榆儿,我们回家了”

    桑榆轻笑着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入她的掌心里,“好”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她而跟来的话,浣花怎么会亲眼目睹她如枯叶秋蝶一般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静静躺在雪地里,没有一丝活气。

    “桑榆!”浣花扑过去紧紧抱住她渐渐变冷的身子,狠命去掐她的人中,将人半拖半拽地往自己房中拖去。

    陈大夫摇了摇头,将银针收回到布袋里,“没用了,准备后事吧”

    她盛放到极致的美终于片片凋零,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从骨子里发出的颓败气息,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浣花捂住唇,不敢大声哭,怕惊扰了她的宁静,片刻后忽然发疯了一般往外跑去。

    她得去通知夙命,再晚……再晚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却撞入了一个陌生的怀里,来人风尘仆仆,神色憔悴,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快告诉我桑榆在哪里?!”

    浣花怔了片刻,看着那个人眉间不怒自威的气势,竟然下意识开口答道:“在屋里”

    末了,眼底又涌起希望的火光,“你……你是不是越歆瑶……”

    桑榆来信曾跟她提过的鬼医,如果是的话说不一定能救回她。

    越歆瑶只点了点头,便匆匆往里走,大踏步掀开门帘的时候却怔在了原地。

    屋内有着苦涩的药香,榻上的人苍白没有一丝生机,她眨了眨眼,有泪珠从自己眼角滑落。

    “阿桑,是我,我是歆瑶,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离开了呢,我找你找的好苦,不过总算找到了呢,阿桑,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给你包饺子吃,我们一起过除夕”

    越歆瑶颤抖着将掌心贴近她的脸颊,缓缓摩挲着她染了风霜的眉目,掌下的肌肤几乎感受不到温度。

    “阿桑,我不逼你了,咱们不成亲了,你想怎么样都好,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掉进了她的颈窝里,桑榆似有所动,缓缓睁开了眼,冲着她微微抿起唇笑,“夙命……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语气轻的几乎听不见,时断时续,越歆瑶只好俯下身贴在她唇边,却微微一怔,继而也弯起唇角笑。

    “是啊,阿桑,我来了,外面雪大,你怕冷,我抱你回家好不好,回家你的病就好了,就不会再疼了”

    越歆瑶将手搭上她的脉门,已是回天乏术,输再多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般泛不起一丝波澜,然而她并不敢让桑榆看出破绽,只好强撑着笑意,低声哄着她。

    “夫君……你去哪了……我好想你……”桑榆努力抬眸想要将她看清楚一些,却只是朦朦胧胧一团光影。

    越歆瑶执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别怕,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曾以为当她亲耳听到桑榆说出那句朋友的时候是毕生之痛,却原来也抵不上看着她奄奄一息自己却无能为力来的痛苦。

    细密的疼痛一点一点攫住了心脏,四肢百骸都像被虫蚁咬噬,让她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夫君……今……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你怎么哭了……”桑榆感受到指尖有温热流淌,努力想要替她拭泪,却已经是力不从心,手腕即将从自己脸上滑落的那一瞬间,越歆瑶紧紧握在了掌心。

    “阿桑……我才没有哭”越歆瑶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一个笑意,另一只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红纸,摊开其中空白的一张。

    “乖,不要睡,来,我们把庚谱填了就算是真正成亲了”

    桑榆眼中的天空越来越黑,而外面晨曦微亮,她连眨眼都觉得吃力,却还是笑着点头,握住了她递过来的笔。

    越歆瑶将人靠在怀里,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牵引着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彼时天光正好,江南梅雨时节还未来临,阳光透过窗柩洒下一地斑驳陆离。

    室内茶香袅袅,夙命捧了一卷书倚在榻边看,按在书页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半边脸沐浴在日光里,柔和了原本冷清的眉目。

    桑榆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不时抬眸偷瞄她一眼,唇边溢出浅淡的笑意,又一次俯下身的时候,手中的笔突然被人夺走。

    她吃了一惊,猛然回眸,那人穿着雪白的中衣,就立在自己身后,白衣乌发,瞳仁漆黑透亮。

    “在写什么,嗯?”夙命微微俯身,挡去了大半部分光影,身上有着沐浴后淡淡的清香。

    桑榆莫名其妙红了脸,急忙去收拾桌上散落的纸张,却被一只手拦下,夙命从身后圈住了她,拿起桌上几张纸抖开,白纸黑字,清秀的小楷,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张小像,自己长着猪鼻子,腿短了不少,身材胖了一圈不止,正被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揪住耳朵拖着走,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是心甘情愿。

    夙命微微弯起唇角笑,“画的不错,不过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咳咳咳……”怀中的桑榆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莫名地觉得耳朵开始发红发烫发烧。

    她匆忙去抽夹在她指尖的小像,夙命又拿远了一些,微挑了眉头看她,意思就是不给个说法此事绝难罢休。

    “我……我是在写信……”桑榆嗫嚅着,语气渐渐微弱,埋着头不敢看她,却脸红至耳根,有一种干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心虚。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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