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君心 作者:酒暖春深

    第46节

    “写信?”夙命微屈了指节在桌上扣了扣,“这东西难道你还想寄出去不成?”

    她指着那几大页写满自己名字的宣纸,又拿起那张小像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唇角的弧度却没有半分不悦。

    “没……没有……”桑榆急忙辩解着,却跌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人的眼底有柔软的情愫。

    夙命将人环在膝头往上抱了抱,将笔送入她的手心里,自己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侧过头,神色认真,牵引着她的手跟自己走。

    蘸满了墨汁的狼毫一笔一划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弧度,不多时另一副惟妙惟肖的小像呈现在了眼前。

    女子罗衫半解,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胸前大片春光,神色楚楚可怜,眼眶含泪,身上压着另一个长发女子,眉间朱砂掩映,头上长着尖尖的狐狸耳,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倨傲自豪。

    “像不像你?”夙命低声问,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何止是像……简直是……像极了……

    桑榆嗫嚅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若是哪天你不做杀手了,改行画春宫图一定能光开销路,买者趋之若鹜”

    夙命轻笑,覆住她的掌心还是没松开,墨迹半干,她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桑榆。

    好像也刻进了自己心底。

    桑。

    榆……

    最后一笔还未落下的时候,怀中人的手腕突然失去了力道,笔一歪,晕开了大片墨迹。

    越歆瑶愣愣看着那未完成的最后一笔,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桑榆的手腕从自己掌心缓缓滑落,头也埋在了自己颈窝里,突然的哀恸让她不知所措,只好颤抖着将手放上了她的鼻翼,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

    “桑榆!!!”直到此时她才痛哭出声,而浣花也捂住唇靠着门扉缓缓滑落。

    窗外天光大亮,又是雪暖晴岚的好天气,夙命却觉得突然的心悸,胸口好似被针扎了一样的疼,她从榻上一跃而起,脑海里闪过一些浮光掠影的画面,快的看不真切。

    她捂住心口,想等待那疼痛慢慢过去,却越来越剧烈,就在这切肤的疼痛中有什么逐渐明了了。

    “你受伤了,不包扎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我自己采集的百花花粉加以明前雨露调制而成的生肌养颜膏,女孩子经常刀光剑影里拼杀,身上难免会留疤,抹一抹这个疤痕会淡一点”

    “夙命……你在关心我?”

    “夙……夙命……你到底要干嘛……如果你是因为别的而来撩拨我……那我认输……我……”

    “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重新结一个”

    剑穗……对了剑穗?!

    她慌忙在榻上四处翻找着,最后在枕边手忙脚乱地翻了出来,和脑海里一模一样的流苏,上面坠着白玉珠。

    “这个,还给你”她似乎从含光上扯下了剑穗,冷冷扔给她。

    那个人的眉目在江南烟雨里逐渐清晰起来,向来温婉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夙命的心也狠狠揪了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不曾磨灭过的记忆,曾有一个女子初见惊惶如小兔,后来爱她如生命,就在刚刚敬了她三杯酒,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怕苦,特意去干果铺子买了许多蜜饯,都是你爱吃的”女子的神色带着怕惹怒她的小心翼翼,手里端着的汤药却还是被人打翻在地。

    “我说让你滚!”她看见女子白皙的指尖被碎瓷划出了血痕。

    “夫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以后我们不要见了,若是再见,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她看见自己拿着滴血的长剑,而女子泪流满面,挥剑扫落了颊边一缕青丝。

    “李记的芡实糕,我记得你也曾说过好吃”她看见女子笑意温婉,将眼底三分眷恋藏的极好。

    “你会忘记我么?”

    “不会”

    她曾说过不会忘记她,可她终究还是忘了她,忘的一干二净,忘的彻彻底底。

    而她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杯酒我敬你,如果我们从前真的有过什么过往,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夙命忽然喃喃开口:“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早在她翻身而起的时候婳袆也已醒了,直到此时她才微阖了眸子,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夙命,你去找她吧”

    夙命没有答话,来不及披衣下榻,便四处翻找着东西,嘴里不停呢喃着:“信……信呢……”

    桑榆给她的信放在哪里了……

    她一定很难过很伤心,甚至都不会和自己在一起了,她跋山涉水来找她,求自己不要离开她,她却如此待她,她一定是伤透了心。

    她要找到她写的信,拿去告诉她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你不要走,是我混蛋,是我负了你,我们一起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们重新开始。

    然而她却听见了院中一声巨响,越歆瑶换上了一袭黑衣,一拳打碎了院门,木屑纷飞,她立在院中,晨风卷起她额前发丝,露出哭红了的一双眼。

    “万花谷掌门越歆瑶,前来报丧”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虐……请自备纸巾,嗯tt在大姨妈的时候写这种虐文真是虐身又虐心。明天最后一章就算真正完结了,这是我第一本长篇,可能也是我的黑历史,收藏掉掉涨涨,我知道有很多人来了又去,谢谢留下来的大家,你们是真正的小天使,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和鼓励,这感激之情一言难尽,所幸我还有五年时间慢慢把我脑海里的东西写出来给大家看,生命不息,挖坑不止,晚安~爱你们,么么扎!

    第82章 终曲

    报丧——

    这两个字犹如鼓点一般重重敲在了她心上,夙命身子微微一晃,刚刚心口的痛感更加剧烈,她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

    “桑榆在哪?”

    迎接她的是越歆瑶重重一拳,她虽然没有用内力,但是也丝毫没有留手,一拳击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

    夙命唇边溢出血丝,差点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她仍是站直了冷冷问:“桑榆呢?”

    越歆瑶微微仰头,有滚烫泪水一滴滴砸进了泥土里,“她不在了”

    夙命顿时面无血色,她微微往后退了几步,满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

    她抬脚欲往门外冲的时候,越歆瑶又开了口,“她素来身子弱,为了救你拿自己的心头血当药引,自己却患上了心疾,切忌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她偷偷从万花谷跑出来一路餐风露宿想要见到你,你却和婳袆拜堂成亲”

    她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有几分讥讽,“夙命,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过也真可怜,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夙命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来不及站稳便又继续往外冲,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喉间涌起一阵腥甜。

    “桑榆?”她顿了一下又开口,“榆儿……”

    榻上的人还是一丝反应都没有,夙命的脚步如同生了根一样前进不了半步,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会吵到她睡觉。

    “榆儿……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轻轻开口,不再吝啬自己对她示爱的言语,可是又不敢伸手抱抱她,生怕惊扰到她打破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美梦。

    “夙命……”浣花神色复杂,眼圈也是红的,看着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只好低声道:“桑榆已经去了,我替她收拾收拾好送她上路吧”

    “她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夙命依然固执而坚持,立在原地不肯动身。

    浣花轻叹了一口气,替她们掩好房门。

    夙命这才上前俯在了她榻边,指尖划过她温柔的眉眼,秀挺的鼻梁,直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轻轻印下一吻。

    “榆儿……她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不信的……你只是睡着了……就像以前你总是睡的很沉……不过没关系……这次我守着你”感受到她冰凉的唇上没有一丝温度,夙命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去,又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身上怎么这么凉,我帮你暖暖好不好?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夙命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进她的颈窝里,侧揽住她,她身上的温度已经消散,空留一缕余香在此。

    夙命有些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榆儿今天好漂亮”

    她侧着脸看她紧闭了双眼,长睫卷翘,脸色苍白,伸出手一点一点勾勒出她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渐渐的泪湿了衣襟。

    “榆儿,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对吗?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再也不欺负你了,有什么都不瞒着你了,我学会了做饭,以后也可以做给你吃”夙命将自己的袖口翻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袖口又破了,你什么时候再帮我补补”

    桑榆依旧紧闭着双眼,不会再回答她的话了,夙命将手放下来,紧抱住她。

    “你最近一定过的很辛苦,以前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点,又瘦回去了,是我不好,没能早一点认出你,不过没关系”夙命牵起她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榆儿,我们重新开始”

    末了唇边又泛起苦涩的弧度,“我现在没了武功,还变得这么啰嗦,你会不会嫌弃我”她微微支起身子,眸子里有柔软的情愫,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刘海。

    “就算你嫌弃我,我也是注定要一生一世跟着你的”

    就算她已经不做杀手,这辈子也是只能有一个主人的。

    那个人的名字里有世界上最美好的落日,曾温柔过她的整个岁月,未来不管风霜雨雪,她们终究是在一起了。

    整整三天夙命没有出过房间,浣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

    夙命穿着以前同她成亲时的喜服,怀中抱着桑榆,也细细打理过,散乱的发丝被梳好用簪子别住,妆容精致,除了没有一丝活气外,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榆儿,你睡的太久了,我抱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浣花捂住唇哭泣,越歆瑶只是冷冷站在一旁,整个人也憔悴了一大圈,往常的意气风发,如今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阿桑,你终于和她在一起了,哪怕这代价是生命,你总算是做到了。

    只是我好想听你再喊一声歆瑶,嗓音软糯,是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调,轻柔的像羽毛般掠过心海,泛起的涟漪便荡到了四肢百骸。

    还想再亲口问问你,若是下辈子你先遇见的是我,会不会爱上我?

    只是桑榆永远都不可能回答她了。

    夙命抱着她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后来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不语楼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有人传言,楼主夙命因痛失挚爱而变得疯疯癫癫,万花谷深处则多了一座无名的衣冠冢,每逢清明寒食都会有人来这里祭拜。

    时光来复去,不知第几年春夏,梨花又开遍了万花谷,越歆瑶又一次倚着墓碑睡着,梦里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万花谷掌门,在日光温暖的午后趴在青石板上小憩。

    有人自身后而来,脚步静悄悄的,到了跟前才猛然出声,一声越歆瑶惊的她三魂七魄都飞走了,差点一个不稳从凳子上摔下来。

    恼极了回眸却正看见那人笑的前俯后仰,于是自己也弯起唇角傻傻跟着笑。

    “歆瑶,回家吃饭了”

    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越歆瑶猛然惊醒,喜出望外地回眸,眼底亮起的光又熄灭掉,是了,她忘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师傅,该回去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上又开始飘起雨丝,初春的天气还有一丝寒意,沐语桐穿着和她以前一样滚金边的玄色大氅,眉间褪去了青涩,变的比她这个师傅还沉稳,腰间系着半块白玉莲花佩,剩下的半块永远长眠在了地下。

    越歆瑶起身像以往做过的那样,在冰凉的墓碑上印下一吻,而后转身离去。

    自从桑榆走后,她就搬到了她的房间里住着,室内还燃着雪中春信的香料,陈设还和以前一样,她每天都会打扫的干干净净。

    而每年的这一天,桌上都会出现一封信,七年来从不例外。

    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的泰然处之,就像痛苦也是这样,七年来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怀念她这一件事。

    越歆瑶净了手开始拆信,唇边隐隐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今年她又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昨年是一件藕荷色的水绣亵衣,桑榆告诉她藏在了她房间里枕头下,她去取了出来,果然用料考究,针脚细密。

    她想起还在一起的时候,某天晚上沐浴过后,因为天气热便穿着亵衣出来四处乱走,桑榆坐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直看的她心底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思,便蹭了过去,“怎样,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但胸还是……”

    她刻意挺了挺,一片雪白莹润呼之欲出,桑榆却突然笑开,“是不错,就是有点下垂”

    越歆瑶咬牙切齿,就在她即将扑上来的时候,桑榆指了指她身后的柜子,“去把针线盒拿来,你这里线头开了,都要磨断了”

    桑榆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穿针引线,针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雪白的肩膀,替她缝补着即将断掉的带子。

    她是粗人又习武,向来不讲究吃穿,用的都是市面上采购来的东西,也不管好不好能穿就行,从来没有人一针一线替她亲手缝制过衣服,这样的妥帖让越歆瑶别过脸,悄悄红了眼眶。

    “今天先就这样吧,过几天我再替你做几件,女孩子贴身的衣物要舒适才行”桑榆俯身咬断了线头,温热的唇在她肩上一触即弹。

    越歆瑶暗自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好”

    “歆瑶,如果我没有算错,这是我离开你的第七年了,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你也该忘掉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从初见的那时候起,我就想告诉你一句话,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你大概也有想问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还记得我曾许下的那个愿么,我说,如果有来世,请保佑我先遇见身边的这个人”

    “阿桑,许个愿吧”

    “好了”

    “许的什么愿?”

    “告诉你就不灵了”

    “告诉我才有机会替你实现啊”

    越歆瑶忽然泪流满面,压抑了七年的眼泪在此刻倾泄而出,无声的俯在桌案上低泣。

    七年了,她等了七年了,才终于等到了这个答案,只是还需要多少个七年,你才可以回来?

    “歆瑶,这是什么药?”

    越歆瑶闭着眼睛都能答,“云母”

    桑榆玩心大起,指尖又挪向了另一个格子,“那这个呢?”

    “防风”

    “沉香”

    “硫磺”

    “桂枝”

    “连翘”

    一连答了数个,都准确无误,桑榆有些气馁了,却又不服气地将两个格子里的药调换了。

    越歆瑶依旧闭着眼睛,“左手边的是半夏,右手边的是乌头,最上面的是参商,右手第三个是当归”

    这里的格子每天都会调换一次,用来让新弟子练习熟记药材,就连沐语桐都会记错,越歆瑶连闻都不用闻便答的一气呵成。

    桑榆有些气馁地将当归又放回了原位,“没劲!”

    当归……

    你……何时归?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屋内一灯如豆,等了许久师傅还没有出来吃饭,沐语桐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她趴在桌上睡熟了,眼角还有泪痕未干,鬓角的银丝在烛火摇曳下让人看的心酸,胳膊下面压着一张纸,她轻轻抽了出来,是一阙词。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硫磺。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夙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用来怀念的时光比相爱还长。

    都说人老了记性会变差,但她的眉目在脑海里依旧清晰,甚至倾注于笔端的时候也是一气呵成,早已在心底描摹过千万遍。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竹楼,远离尘世喧嚣,荒无人烟,夙命每隔几天都会下山用自己的笔墨换取几个铜板来维持生计。

    许是因为今天是除夕的缘故,小镇上冷冷清清,并没有几个行人,生意也惨淡的很,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收拾东西。

    罢了,还是早点回家陪她过年吧。

    “小哥,这画怎么卖?”有书生打扮的少年路过,偶尔瞥见她不小心从桌案上掉落的一副画,捡了起来展开,顿时惊为天人。

    第4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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