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 作者:魏香音

    第2节

    “我……”叶佐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从没有认识过像你这样的贵人。”

    “贵人,你说我?不,我根本不算什么。”

    唐瑞郎摆了摆手,顿时又恢复了笑容:“再说了,你到这里来读书,不就是为了将来封侯拜相、得到朝廷重用?那时候,你不但会认识真正的贵人,还会看见皇上本人呢。”

    皇上?

    叶佐兰的眼睛一亮:“你……见过皇上么?”

    “见过啊。”

    “他长什么样?”

    “唔,挺威严的,胡子大概这么长。”唐瑞郎在脖子上比了比划:“眼角这里有几道皱纹,笑起来比较明显。”

    “皇上经常笑?”

    “也许吧。不过我能看见皇上的时候,都是在宫里的宴会上。那种场合,笑得多一点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唐瑞郎又反问叶佐兰:“怎么样,现在还想着离开国子监吗?走了就见不到皇上了哦。”

    叶佐兰愣了愣,认真地摇头:“不想了。”

    “这才对嘛。”唐瑞郎伸出手来,轻拍他的头顶:“我爹经常说,别把机会让给你厌恶的人,明白了吗?”

    叶佐兰又点点头,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催课的敲钟声。

    这天下午,太学馆内依旧是复课。有了中午的教训,叶佐兰再不主动与人交谈;而包括胖子在内的其他人,似乎也忌惮着什么,不再主动来找叶佐兰的麻烦。

    很快又到了晚膳的时候,这一次叶佐兰依旧坐在太学的位置上,却只吃与四门学生一样的饭菜。餐后不久,鼓声从鼓楼传来,意味着今天的第二次升堂即将开始。

    学生们依旧和早晨那样鱼贯进入维亨堂,取回挂在墙上的身份铭牌。叶佐兰取牌的时候,看见洪先生走了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遇上难处?”

    叶佐兰摇头道:“一切都很好。”

    洪先生也不追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号舍已经准备好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叶佐兰点点头,出了维亨堂往北边走去。

    早上来的时候,他两手空空,虽然听说号舍中被褥灯烛一应俱全,但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好在今天中午唐瑞郎已经领着他来这附近转悠过一圈,因此并不是太费力就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这是一进带着天井的四合院,东西和北面各有两间屋舍。格局倒与唐瑞郎的号舍颇为相似。然而唐瑞郎是一人独占整个院落,眼下叶佐兰却需要与另几名四门学生分房而居。

    这还不是真正让叶佐兰意外的。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那间号舍里竟然亮着烛光,还映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难道是唐瑞郎?

    叶佐兰莫名地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将门推开。却看见烛光下面的竟然是家里雇来的一名仆役。

    仆役是叶佐兰的母亲偷偷遣了来的,而且显然料到了叶佐兰会反对,还随身携带了一封家信。

    平时在家中,叶佐兰最拗不过的就是母亲。这一次,他也没有立刻赶走这个仆役,只是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这旬的假日回家,一定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打消她心中的顾虑。

    如此这般,叶佐兰度过了他在国子监中求学的第一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万事都逐渐进入了正轨。与叶佐兰同院而居的另两名四门学生都还算本分,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也开始结识一些志趣相投的伙伴。但最令他欣喜的是,太学博士们的学问功底深厚,每天的学习都收获颇丰。

    现在回想起来,叶佐兰不禁要为自己第一天的冲动而感到汗颜。

    也正因为这迟来的后悔,他对于唐瑞郎的好感也在迅速地增长着。

    平日里,两个人时常相约在午休时分见上一面,说说彼此学馆内的趣事,探讨研读经典时遇到的疑惑之处;或者干脆往窗下的短榻上一躺,眯着眼睛海阔天空地瞎聊一通。

    唐瑞郎只比叶佐兰大了一岁,但说话做事都要老练许多,再加上他与皇家又沾亲带故,很快就令叶佐兰崇拜无比。

    而唐瑞郎似乎也很喜欢这个聪明的同伴,不仅整日拉着叶佐兰说话,还拿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与他开眼。

    转眼又过几天,到了旬试的日子。叶佐兰虽然只来了几日,却也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不仅被博士赞扬,更让同学刮目相看。

    旬试过后,太学馆中会有一日的假期。通过考试的学生会结伴往城中游玩,或是逛逛务本坊西门外的槐市,挑选书籍。然而叶佐兰却心归似箭,天蒙蒙亮就领着仆从往家里赶。

    家中,父母与姐姐也在翘首期盼着叶佐兰的归来,不仅嘘寒问暖,还准备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席间,他刚拿起筷子,就有大块的鸡肉鱼羹送来,他对着鸡肉看了一会儿,却轻轻地放下了碗。

    “孩儿在国子监里上学,平日里会馔堂配给得都是青菜、咸菜和鱼干。如今看见这些好鱼好肉,倒不知道应该如何下口了。”

    叶锴全愣了一愣,接着倒是笑起来:“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国子监生作为当朝士人的表率,自然应该过得清净简朴。不过你要明白,这只是一种象征,并不是真正要人一辈子吃糠咽菜。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该吃得丰富一些。”

    “爹爹的意思,孩儿明白。可是,还有一些学生,不仅是饮食,就连生活都和别人大不一样。”

    叶佐兰又将少府少监之子的生活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虽然您说国子监学生的简朴只是一种象征,但是像他们这样的生活,真的能够学有所成吗?”

    叶锴全又夹了一块肉到儿子的碗中:“你之所以不忿,并不是真正担心他们的学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吃得好,或是住得更宽敞;而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你和其他人都没有,而你并不认为自己不如他们。”

    “莫非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叶佐兰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叶锴全含笑看着儿子这小小的纠结,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官。好官会为了他人的幸福而不顾自己的福祉;聪明的官则懂得平衡自己与别人的利益;只有贪官才会为了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私欲而不断盘剥、欺凌他人。自小奢侈无度者,长大多半也会利欲熏心、贪婪怠惰,你可不能与这些人为伍。”

    这一番话叶佐兰倒是马上就听懂了,他连连点头,却又接着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奢侈怠惰的害处这么大,不如就请爹爹您上奏朝廷,整肃国子监的学风,爹爹您意下如何?”

    这一次,叶锴全却不说话了。

    第6章 虫笼

    用过午膳之后,西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冬日的天空阴沉下来,像是要落雪。叶佐兰无处可去,就窝在厢房里与姐姐叙话。

    叶佐兰的姐姐闺名月珊,年方十一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叶家门第书香,月珊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说还有四年方才及笄,说媒之人却早已经络绎不绝。

    然而无论对方是什么出身背景,叶锴全一律不允,似乎是已经有了更好的打算。

    此刻,叶佐兰偎在暖榻上听姐姐抚琴,闲来无事,就从袖笼中取出一截翠绿的竹筒。他先将竹竿放在耳边摇晃了几下,然后凑到姐姐身旁,让她摊开手掌。

    竹筒一端的软木塞子被拔掉,倒出了一粒指甲大小、浅琥珀色的小圆球。叶月珊在弟弟的示意下送进口中,小心翼翼地品尝。外壳像是裹着一层凝冻的脆糖,咬破之后竟然有甜酸的果汁流出。

    “葡萄?!”叶月珊睁大了双眼:“可现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新鲜葡萄?”

    叶佐兰笑道:“这是西域洿林的葡萄。那里气候燥热,葡萄一年多熟。采摘之后,再用雪山的冰块镇住,用最快的马匹送往这里。还有外面的这层糖,叫做刺蜜,是沙漠荆棘上凝成的糖浆,那些西域的商人也管它叫甘露。”

    “甘露?!”叶月珊捂着嘴:“就是天降甘露的那种甘露?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叶佐兰得意道:“在国子监里,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唐瑞郎,是安乐王爷的子侄。这就是他给我的。”

    “就是那个两年前薨逝的安乐王爷?”

    月珊倒吸了一口气,双眼却莹莹发亮:“你那朋友不就是皇亲国戚?他长什么模样?待人如何?是不是总是高高在上?”

    叶佐兰有心捉弄她,因此戏谑道:“瑞郎他平易近人,又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他和你是同岁。不如我去说说媒,将你嫁了与他,我想爹爹应该会满意。”

    叶月珊顿时羞红了脸颊,娇嗔一声“讨厌”,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姐弟两人同时朝着外间门口望去,发现父亲站在那里,背对着天光,一时看不清楚表情。

    “你刚才说,你在国子监里认识了一位姓唐的朋友?”

    “是、是的!”

    意识到父亲这是在询问自己,叶佐兰急忙坐正点头:“他叫唐瑞郎,是安乐王的子侄。爹爹,莫非您也知道他?”

    叶锴全并没有回答,反而又问道:“那个孩子,你觉得他如何”

    叶佐兰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微笑;“记得您之前说过,希望我在太学里找到志同道合的友人,我想瑞郎正应该是孩儿一生的知己。”

    接着,他便将这几天来与唐瑞郎相处的点滴娓娓道来,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傻乎乎地笑出声来。然而直到月珊碰了碰他的胳膊,叶佐兰这才意识到父亲始终一言不发。

    “爹爹……”他怯生生地看向父亲的眼睛:“孩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仿佛安静了许久许久,叶锴全才缓缓地动了一动嘴唇。

    “不,没有。你做得很好。”

    这天后来,雪还是没有落下。

    吃过晚餐之后,叶佐兰依旧回国子监去,叶锴全并没有再相送,而遣返仆役的事情居然也忘了提起。

    珍贵的旬假结束之后,国子监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讲学。维亨堂的会讲跟着丽明堂内无穷无尽的背书和复讲,叶佐兰很快就沉醉在了书山文海之中。

    与此同时,叶佐兰与唐瑞郎的友情依旧在平稳发展。虽然父亲的反应曾经让叶佐兰感觉困惑,但是比起知遇知音的喜悦,那又似乎算不了什么。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又过了好几旬。

    每次旬假叶佐兰回家,父亲除去问他功课、生活之外,也必然会刻意地询问他与唐瑞郎相处的情况。

    起初叶佐兰全都据实以告,然而父亲的反应既不像是反对、也不像是鼓励,却逐渐地令他不安起来。

    直到第二年的元宵节,国子监内放假三日。到了第三天黄昏,即将返回太学的叶佐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一只雕工精美的乌木匣子。

    “爹,这是?”

    “你拿去,送给那位唐家公子。你受人家这么多的照顾,总空着手去见他也不是个礼数。”

    叶佐兰抱着这个匣子回到了国子监。躲进号舍打开一看:内衬是紫色的漳绒,里面摆着一个碧玉雕凿的精巧虫笼,笼内关了一只金丝累成的蟋蟀,啃着红珊瑚做的樱桃。

    叶佐兰哪里见过如此精巧贵重的东西,一时竟然看得目瞪口呆,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平日里唐瑞郎虽然经常送来物什,但都是点心和纸笔等小物。如今父亲却要以如此珍贵之物来回赠,是不是有点太过隆重了?

    然而叶佐兰又转念一想,唐瑞郎毕竟不是寻常少年。若是回赠普通礼品,或许反倒会显得轻浮唐突。

    草草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叶佐兰捧着匣子去找唐瑞郎。

    已经是掌灯时分,唐瑞郎正坐在窗下读书,读着读着却发现门口多了一颗脑袋。

    “怎么了,这么晚还想着来找我?”

    “我刚从家里过来,有东西要给你。”烛光映着叶佐兰的双眼,暖暖地发亮。

    “哦?”唐瑞郎放下了书卷,拍了拍矮榻,示意他坐过来。

    叶佐兰将匣子抱到唐瑞郎身边,掰开金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翠绿色的虫笼。

    宝物当前,唐瑞郎却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叶佐兰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道:“难道你不喜欢?”

    唐瑞郎看着那虫笼,低声反问:“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不是你准备的吧?”

    知道撒谎没用,叶佐兰索性点头,说出了这虫笼的来历。

    “不,这东西我不能收。”唐瑞郎立刻谢绝:“与其说是你送我的,倒不如说是你爹送我爹的。”

    这是什么意思?!

    叶佐兰并不痴傻,当即悟出了唐瑞郎的言外之意。

    “不……我的爹爹绝对不是那种人。”

    他觉得委屈,不禁大声辩解道:“他只是想要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再说……你给我的那些稀奇玩意儿,不也应该都是别人送来的吗?既然别人送得,那为什么我送你的,你却不收了呢?”

    “这些和那些不一样。”

    唐瑞郎脸色一僵,勉强道:“别人我不管,可你是我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好像有求于人似的送这么重的礼物?”

    叶佐兰一听,愈发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我爹爹真没有那个意思,我不要被你当做那种、那种贪官污吏的儿子……”

    他年纪小又情急,顿时有些口不择言;一张小脸更是憋得通红,泪光隐隐闪动。

    “好好说着,怎么哭起来了呢?”

    唐瑞郎无奈地看着他,又换了一种语气商量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给我礼物,倒不如让我自己挑一样喜欢的,你说如何?”

    叶佐兰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然而想想似乎也并无不妥,于是痛快点头。

    “你要什么?但凡我有,都能给你。”

    “我要……这个。”

    下一个瞬间,唐瑞郎忽然伸手过来,摘走了他鬓边束发上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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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精致的蟋蟀笼子,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叶佐兰也不敢将这件事说给父亲听,便暂且将笼子藏在号舍里。

    这夜过后,一连数日,叶佐兰都没有再见过唐瑞郎。

    第五天傍晚,他终于按耐不住忐忑,向监内消息灵通的学生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是唐家有事,因此唐瑞郎足足请了两旬的假期。

    这倒也提醒了叶佐兰一件重要的事——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唐瑞郎的家庭,只知道他是贵胄之后,却连他家在哪个里坊、什么方位都弄不清楚。

    好一番纠结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而打听之后的结果,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唐瑞郎的爷爷名为唐鹤龄,同辈姐弟三人,长姐十六岁入宫,深受先帝宠爱,被封贵妃,皇后薨逝之后更是一人专宠。先帝退位之后,唐太妃诞下安乐王爷赵南星,这在当年,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了。

    再说那唐鹤龄的二姐,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二八年华,嫁与名门萧氏一族的长男为妻。他们的女儿萧友蓉,正是当今圣上赵涳的正宫皇后。

    唐鹤龄膝下仅有一子,名为唐权,正是唐瑞郎之父,如今官拜吏部尚书。

    听到这里,叶佐兰心头猛地一怔。

    他恍惚想起了入学那天清晨的见闻——朱雀门外,那个骑在白马之上,身穿紫袍的中年官员,竟然是瑞郎的父亲?!

    他一手按住额头,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父亲貌似淡然的声音。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第7章 子宁不来

    此后又过了五六日,瑞郎依旧不见影踪。而更多的消息开始传入国子监——有人说,前阵子朝廷里有一个武官因为得罪了唐权,被弹劾流放。此人个性刚烈,又结识一些江湖上的虎狼之辈。唐家人担心瑞郎孤身在国子监内,会遭人报复暗算,因此才叫他回去暂避。

    又有人接着说,再过一个月便是唐瑞郎的生辰。现在遇上这种事情,今年的寿宴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大肆操办。

    听到这里,叶佐兰不禁皱眉道:“瑞郎应该不是那种喜欢铺张的个性。”

    那人笑道:“这事儿啊,可由不得瑞郎他自个儿。这达官贵家的子弟过生日,有几个不是大人们在背后迎来送往?”

    边上也有人插嘴道:“记得去年瑞郎过生日,上赶着去他家送礼的人,从侧门外一路排到胜业坊门口。倒是寿星公自己一个人溜回了号舍里头,关着门,谁来也不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归根到底,全在期盼着唐瑞郎的邀约。叶佐兰也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突然觉得蠢蠢欲动。

    希望被邀请,因为这起码是被唐瑞郎重视的一种表现;然而参加如此“媚俗”的筵席,对于一个“士人”而言,又似乎并不值得骄傲。

    又过了两日,唐瑞郎终于归来了。

    昨日刚结束会讲,这天晚膳之后叶佐兰闲来无事,依旧留在丽明堂里誊写会讲的内容。全部抄完回到号舍的时候,坊外已经敲起了宵禁的鼕鼓。

    房间里亮着烛光——应该是小厮点上的。叶佐兰右手捶着酸痛的胳膊,左手将门推开,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嘘——”

    唐瑞郎正大大咧咧地靠在床榻上,还示意叶佐兰噤声:“我刚回来,你且让我待一会儿,过会儿就走。”

    叶佐兰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立刻反手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床边。

    “你怎么了?”

    “我在躲人。”唐瑞郎以气声轻轻回答,却并没有多少的紧张:“我家人找了两个护卫,硬塞着要跟我到国子监里来。我刚才把他们甩了,你且容我躺一会儿,让他们急一急。”

    竟然还有这种事?

    叶佐兰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传闻,看起来唐尚书对于这个小儿子的确是爱护有加,于是笑道;“人家也是受命办事,又何必要为难他们?怪就怪你是尚书家的小公子,忍耐着点吧!”

    唐瑞郎抬起眼皮来:“你打听过我的事了?”

    叶佐兰这才想起他的脾气,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回应。倒是瑞郎自己伸了伸胳膊,呼出一口长气。

    “那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我爹就是吏部尚书,我的大姐是康王赵暻的正室,二姐嫁给了端王赵晴,如今正身怀六甲。我爹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一直不想让我到国子监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朝着趴在床边的叶佐兰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稽?明明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还要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

    叶佐兰原本准备否认,然而仔细想想,却又的确有点那种意思。于是干脆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我就是喜欢你这坦率的小脾气。”唐瑞郎勾手玩弄着叶佐兰的一缕鬓发,又摘他发髻上的小花,“可是说实话,有些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就很难理解个中的秘辛。”

    说到这里,他将手探进自己的衣襟,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状似镝矢的银色挂坠。

    “这是什么?”

    叶佐兰接过挂坠仔细端详。原来是一把止有两寸长的小剑。正面中央有一条细细的暗红凹槽。背面则是扁平的,刻着三个字。

    「赵南星」

    “这是安乐王爷的……遗物?”叶佐兰小心地组织着语言。

    唐瑞郎点头,又反问他:“听说过天吴宫没有?”

    “当然知道!”

    叶佐兰抢着回答:“那里是大宁宗室规模最大的外庙。当年,天吴宫的开山祖师追随太祖打下江山,功勋卓著,此后历任掌门都世袭了‘武定王’的封号。”

    “说得不错。”

    唐瑞郎将吊坠收回掌中,小心地摩挲。

    “本朝乃是水德,天吴宫主祭之神正是水伯。因此每隔二十年,都会从宗室中选出一名妙龄少女,送往天吴宫充任侍神之职。最近一次就在瑞和十九年,那时候的你才两岁。”

    叶佐兰不明白唐瑞郎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却并不准备打断他。

    于是唐瑞郎干脆躺下来,与叶佐兰头碰着头。

    “我的小叔,赵南星,曾经的安乐王,那一年十五岁。而那个要被送去天吴宫里侍神的宗室少女,是当今圣上的长公主赵香仪。虽然她只比安乐王小了两岁,论资排辈却是他的侄女。按照传统,宗室应该派一位长辈护送公主上山,安乐王便主动请缨。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到了天吴宫之后,他却赖在那里,迟迟不愿回京。”

    “为什么?”叶佐兰听得入神:“总该不会……他会喜欢自己的侄女吧?”

    “怎么可能!”唐瑞郎笑得抖了两下肩膀:“别说是侄女了,就算是大宁朝最美的美女排成一排,也入不了安乐王的法眼。他啊,喜欢的不是女人。”

    “什么?”叶佐兰无法理解:“不是女人,还能是什么?”

    “安乐王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先帝就驾崩了。他的母亲唐太妃决定在紫宸宫内的寺庙中出家。所以安乐王自幼接触到的女性只有两类人——一种是他兄长的女人;另一种,则是常伴青灯古佛的比丘尼。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绝对不可以碰触的。所以……他更喜欢男人。”

    “男人?!”叶佐兰瞪大了眼睛,“男人还能喜欢男人?!”

    “你不是已经撞见过了吗?”唐瑞郎啧了一声,伸出手指虚指着东边;“少府少监家的胖子,不也对你动手动脚的?”

    想起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叶佐兰又觉得胸闷起来。他原本以为胖子只是在侮辱自己,可现在看起来……

    唐瑞郎打断了他这小小的惊讶:“算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总之,安乐王爷选择留在渝州城外大山里的天吴宫,正是因为他不想再回京城,回到紧挨着紫宸宫的王府里。”

    “京城难道不好吗?”叶佐兰嘟囔道:“天子脚下,首善之乡。总比渝州那种穷乡僻壤的优渥许多。”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会胡思乱想。”

    唐瑞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安乐王爷刚出生的时候,跟着先帝居住在雁停行宫中;先帝驾崩之后,他便搬到了紫宸宫的含露殿。虽然今上待他不薄,但是兄弟阋墙自古有之,更何况龙生九子,继承大统者,却只能有一人。”

    “满目琼楼玉宇,却依旧寄人篱下……”叶佐兰若有所思,“可是他后来不也搬出了宫城,有了自己的府邸?那不就自由了吗?”

    “安乐王府看起来是在宫外,实则靠近皇家禁苑。不仅有太监监督起居,而且只需要通过夹城,宫城的禁军就能突降王府,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外……除了安乐王,其他宗室子嗣成年之后,都会获得封地并在封地建造王府,唯有安乐王例外。”

    “一直都被监视着吗?”叶佐兰已经听明白了,“那么去天吴宫就是他寻求的真正解脱的办法……只可惜,后来却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

    “是啊。”唐瑞郎又忍不住叹息:“谁都没有想到,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却失去了最可宝贵的生命。”

    叶佐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摩挲着唐瑞郎的头顶:“所以,你是受到了安乐王的影响,才会看淡富贵之事?是不是对你而言,没有这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反倒更加轻松一些?”

    “那倒也未必。”

    唐瑞郎抬起手臂,仿佛想要捕捉着烛光。

    “父亲母亲与两位姐姐都待我极好,令我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更不用说,若是想要实现一番抱负,那我就是近水楼台,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便利许多。”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爹会办家宴。你想不想来?”

    第8章 急雨

    这几天一直烦恼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到了面前,叶佐兰愣愣地反问道:“瑞郎希不希望我去?”

    唐瑞郎呵呵一笑,竟然摇头:“很遗憾,我不能邀请你。”

    叶佐兰心头一怔,只觉得又酸又闷,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难过了?”唐瑞郎竟还促狭他:“难过了就说出来,也许我还会改变主意。”

    “……不难过。”叶佐兰的倔强劲儿也上来了:“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哼哼,不和你开玩笑了。”唐瑞郎摆弄着指间的兰花,收敛起了戏谑的表情:“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因为那天的宾客里面,不仅有当朝的高官命妇,还有内侍省的宦官,我不知道那些人见了你的容貌,会有什么反应。”

    “就因为我长得像宣王赵阳?”叶佐兰冷不丁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唐瑞郎顿时支起脑袋看着他。

    这下轮到叶佐兰得意洋洋:“很简单呐——既然是内侍省宦官认识的人,必然是皇朝宗室中人。若要容貌相似,那年岁想必也应该相近,宣王赵阳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除了他,还能有谁?”

    “同年同月同日,容貌又如此酷似……”唐瑞郎愕然。“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蹊跷之事?!”

    叶佐兰却摇头:“容貌应该只是一时的巧合。等过几年再看,也许就不一样了。要不然的话,将来我可怎么顶着这张脸入宫殿试?”

    “要是真被皇上看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怕就怕先被宣王看见,会喊着要扒下你的这层皮!”

    唐瑞郎啧啧了两声,开始历数宣王赵阳的种种“事迹”——从虐杀禁苑走兽、苛责宫女,到放火焚烧掖庭女官居处,大闹弘文馆,真可谓五毒俱全。奈何如此的一个小魔星,却是皇上和萧后的手心肉、掌上珠,谁都动不得。

    与他相比,彬彬有礼的叶佐兰,俨然就是仙童下凡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衣袍翻飞的轻响。紧接着房门被敲了三下,有个稳重的声音在外头说道:“请公子回屋歇息。”

    唐瑞郎的侍卫们终于找来了。

    ——

    有了唐瑞郎的这番解释,叶佐兰总算是定下心来,不再纠结唐府筵席之事。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件事的波澜还远远没有结束。

    两天后的旬假,叶佐兰一回到家中,就被父亲叫进了书房。父子二人对面而坐。屋外春雨霏霏,天如莲实一般颜色,浸染着青苔的淡淡腥味。

    叶锴全首先开口问了几句学业,随后冷不丁地问道:“那天,我让你带给那位小友的东西,你给了人家没有?”

    叶佐兰吓了一跳,他不敢说出实情,唯有点头:“给了。”

    “真的给了?”

    “真的给了。”

    “……”

    叶锴全眉心微皱,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终却又问道:“听说那位唐家公子,下旬就要过生日了,你可想过准备些什么?”

    叶佐兰垂着眼皮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孩儿并没有想过要准备。”

    叶锴全冷不丁地被儿子噎了一句,当即沉下脸来。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看见淡水澄清而甜酒浑浊,却不明白是淡是甜都无伤大雅,唯有清浊才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孔子尚且束脩而教,你若心无浑浊恶念,以清正君子自居,自然就不会以送人厚礼为耻。”

    叶佐兰不敢与父亲顶嘴,便乖乖点头:“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叶锴全又问:“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受邀去参加唐府的筵席?”

    叶佐兰似乎被骂得心虚,不敢直接回答。

    叶锴全眼皮跳了一跳:“怎么不说话了?”

    叶佐兰这才慢吞吞地反问道:“那么隆重的场合,不止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好多朝廷中的长辈也都到场。孩儿恐怕会闹出笑话来,让爹爹蒙羞。”

    “畏惧礼法,将来如何成大器?”

    叶锴全显然不满儿子的胆怯,皱眉道:“其实为父也担心你会露怯,你若受邀,自然会陪你前往。”

    叶佐兰没有立刻回答,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复又松开,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抬起头来与父亲对视。

    “那爹爹也不必担心了。因为……瑞郎他并没有邀请我。”

    “没有?”

    失望的表情在叶锴全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在儿子面前,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的叶佐兰,却已经被自己酝酿出的情绪所蛊惑,并没有觉察到父亲的失落。

    “爹爹,想要参加筵席的……其实是您自己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虽然您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同不同’的问题……明明是因为您得不到朝廷重臣的关注,得不到朝廷的重视,所以才想出了这样借口来安慰自己啊……”

    叶锴全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愠怒道:“佐兰?!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孩儿……孩儿当然知道。”

    牙齿的颤抖开始蔓延到叶佐兰全身,可是他依旧要说。

    “可孩儿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您一边教导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边却又让我去给瑞郎送礼,还暗示我应该带您前去唐府……这难道不是截然相反、背道而驰的吗?”

    “住口!”

    叶锴全勃然大怒,一手狠狠拍打在书案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上了几天的太学,就敢在为父面前卖弄了?”

    “孩儿不敢卖弄!只是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孩儿因此斗胆向父亲进言,请父亲不要忘记昔日对孩儿的教诲!”

    叶佐兰的这番辩解,俨然如火上浇油,愈发令叶锴全恼羞成怒。

    “都说欲速则不达,我平日把你当做神童,谁知却连长幼尊卑、人情世故都分不清楚!满口子曰师说,那你可知‘直而无礼则绞’,又可知‘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都怪我平日宠你太过,竟连礼仪都疏失了!”

    “不,孩儿并没有疏于礼仪!”

    叶佐兰还想要辩解,然而盛怒之下,叶锴全却已经不想再费口舌。

    “还不给我跪下!”

    “可是爹爹……”

    “跪下!!”

    短暂的僵持最后以叶佐兰的放弃而告终。而这时候,他看见父亲转身,打开了多宝格上一个狭长的沉重木匣。

    那里面的家法棍,已经许久、许久不曾使用过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阴雨暂歇。

    母亲领着姐姐出去挑选胭脂水粉了,两个仆役也各自在厨房里忙活。趁着四下无人,叶佐兰跌跌撞撞地从书房里出来,扶着走廊的栏杆朝着门口走去。

    脸上的眼泪干了又湿,绷着脸颊紧得难受;然而比这更加难受的,是他身体和内心的疼痛。

    不能继续待在家里了,没必要再让母亲和姐姐担心。

    叶佐兰没有带上小厮,就这样静悄悄地出了门,独自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从颁政坊到务本坊,徒步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然而因为受了伤,他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回到号舍,两脚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叶佐兰回来之后没过多久,负责照顾他的那名小厮也拿着伤药从家里跑了回来。然而号舍的门扉紧闭着,任凭他如何拍打呼唤,里面的叶佐兰就是一声不吭。

    眼看天色逐渐黑沉,如此僵持显然不是办法。那小厮倒也心思灵活,转身就往国子学的号舍跑去。

    第9章 噩耗

    “佐兰,开门,是我,瑞郎。”

    淡淡月光下,敲门声再度响起在静谧的小院中。

    叶佐兰还是没有回应。屋子里仿佛空无一人,也看不见一星灯火的影子。

    “你不说话,那我可就进来了。”

    唐瑞郎不再等待屋子里的反应。他伸手推了推门,而后又走到窗边。

    支摘窗倒是没有上销,轻轻一提就朝外打开了。屋子里头,是囫囵一片的漆黑,根本就看不出叶佐兰身在何处。

    唐瑞郎记得窗户下面是一张桌案,他便摸着黑爬进屋去,不慎碰倒了几个茶杯,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

    他担心踩到碎片,动作因此放慢了一些,等到终于站稳在地上,视线也已经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他发现叶佐兰就趴在里间的床榻上,把脸埋进未摊开的被子里,似乎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

    刚才来搬救兵的小厮语焉不详,唐瑞郎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他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推了推叶佐兰的肩膀。

    第一下,没有反应;第二下,他加大了力道。

    “唔……”趴在床上的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你干……什么?”

    唐瑞郎却反问道:“声音怎么回事?病了?”

    叶佐兰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公鸭子似的难听。

    “……不,我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唐瑞郎当然不信,转身就要点灯。

    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落入瑞郎眼中,叶佐兰慌忙起身想要反抗,然而才刚扭动两下,又是一股挡不住的疼痛汹涌而来。

    他不禁瑟缩了一下,唐瑞郎便已经将油灯点亮,再回过头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

    灯光昏黄,却掩饰不住叶佐兰两眼的红肿和脸上的泪痕。再加上他刚才趴在床上昏睡,头发凌乱着,因此看上去十分凄惨。

    “你是不是哪里疼?”唐瑞郎注意到他始终趴在床上:“快让我看看。”

    “没事,真没事!”叶佐兰哪里肯依,死命地摇头。

    然而唐瑞郎也是个固执脾气,手脚并用地欺身上前,与叶佐兰扭作一团,最终还是将他贴身的亵裤给扒了下来。

    “这……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只见原本凝脂白玉似的大腿上,横亘着七八道紫红色的棒痕,每一道都有拇指粗细,又隆起半个指甲的高度。其下血管跳突、烫得惊人。

    叶佐兰又羞忿又伤心,只低头不答。唐瑞郎左右一寻思,国子监中未必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再加上今日本应是旬假,叶佐兰向来都是在家中度过,而这也就是说……

    “难道是你爹打的?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我没有……”

    叶佐兰还是觉得委屈。然而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唐瑞郎,恐怕会对父亲的仕途不利。

    两相权衡之下,他便选择了缄默。

    好在唐瑞郎倒也没有追问。他转身走到外间,冲着站在门外的小厮和保镖们低语了几句,然后又拿着个白瓷瓶子走了进来。

    “这药是你娘让人拿来的,赶紧搽了吧。”

    叶佐兰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听说娘亲关心自己,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

    见他光顾着垂泪,唐瑞郎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边,自行拧开瓶盖。瓶子里装着的是一种带有辛香的膏油,显然应做外敷之用。

    “别动。”

    唐瑞郎挖了一点膏油往叶佐兰腿上的棒痕处抹去,只觉得指腹触到的肌肤瞬间弹跳一下,飞快地躲闪开去。

    “我自己来,自己来!”

    叶佐兰红着脸,急急忙忙地转过身来,然而稍一牵动腰胯,又是好一阵龇牙咧嘴的疼痛。

    唐瑞郎看着也觉得难受,于是按住叶佐兰的腰不再让他乱动,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腿间涂抹起来。

    “你爹打得可真够狠的啊,又红又肿的,他用的是什么?鞭子、手杖?怎么不害怕把你给打残废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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