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作者:朱砂

    第11节

    “所以我才觉得这一卦有趣。”东方瑜若有所思,“如果按我说,你这一次的行动,实在应该得个履卦六三才对。”

    履卦六三说: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这一卦是凶卦,但因为有最后一句,所以有所变化。又是独眼又是跛足的人,紧跟着老虎的尾巴走路,不被虎咬才怪。但武人却是刚强之人,如果在一位足智多谋的大君领导之下,发挥其勇猛无畏的长处,又可成为有益和可取的。

    管一恒哭笑不得地看着东方瑜:“那么大君又是谁?”他也不至于是既眇且跛,只有武之一道可取吧?

    东方瑜耸了耸肩:“别不承认,你有时候的确很莽撞,说个眇字也差不多了。”

    管一恒沉默了。从前他做实习天师的时候是给人打下手的,遇事只要冲锋就可以了,计划自有导师去做。打从腾蛇一案开始,他正式出师,可到最后却没有办成这件事。虽然前有在济南斩杀人蛇,后有在旅游山庄消灭土蝼,积分是拿了不少,可都不能掩盖他在腾蛇事件上的失误,更不用说,还有何罗鱼呢。

    而这两次失败,说到底都是他事前准备不够周全的缘故。何罗鱼还可以说是事出突然,但腾蛇事件他却做了充分的准备,最后却被一连串事件搞得糊里糊涂,不但腾蛇没有收来,就连周建国的死因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以及那疑似方皇的彩光到底是什么,也无定论。

    再说这一次保护区之行吧,固然其中有陆云失踪,必须尽快寻找的原因在内,但他这样冒冒失失地就进入了湿地,只要那天晚上有一点儿差错,譬如说他骨折不久的右臂突然吃不住劲又折断了,或者说叶关辰没有发现鼎耳上真田一男留下的符咒痕迹,再或者叶关辰没有扔出那根线香,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了。

    “如果有大君,那只能是关辰了。”管一恒长吁了口气,喃喃地说,“你说得对,我的确太莽撞了……”

    东方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急着要做更多的事,但欲速则不达,相信伯父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作为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小伙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管一恒的变化了,几乎是从管松去世那一夜开始,管一恒就像发疯一样用功。他从来不提这件事,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证明他是把这件事深深刻在心上了。

    管一恒抿紧了嘴唇,半天才点了点头:“我会注意……”

    “好吧,那么我们来谈谈别的事吧。”东方瑜有意活跃一下沉重的气氛,笑眯眯地说,“我们来谈谈这位‘关辰’怎么样?我可很少听你这么亲昵地叫别人的名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朋友名单里增加了这么一位,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推断,这位‘关辰’先生也就是你前往滨海办腾蛇案的那段时间才认识的?”

    管一恒不由失笑:“你这家伙!好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就是去滨海的时候认识的……”他简单地把与叶关辰的结识过程说了一遍,最后拍了拍右臂,“要不是关辰的药,我这次肯定拿不下九婴。”

    东方瑜的眉毛却皱了起来:“你是说,在旅游山庄的时候,他熬了药你就喝了?你也不怕他是个蒙古大夫?”

    “怎么会。”管一恒笑着摆摆手,“那药里大部分的药材都是常见草药,我也能分辨得出来,只有一种药特别苦,据说是他们家的独门秘方。不过喝了之后确实非常好用——我还见他自己悄悄喝过,在火车上还发给得了疫病的人也喝过呢。”

    东方瑜的眉毛像两个问号似的又弯弯地翘了起来:“包治百病?这是什么药?如果真有这么有效的药,现在早该在市场上出现了吧?”

    “据说是种植起来很不容易,所以没法投产。”管一恒不怎么在意地说,却招来了东方瑜的注视,“怎么了?”

    “我觉得,你仿佛非常信任这位叶先生。”东方瑜缓缓地说,收敛起了笑意,“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

    管一恒怔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两人正默默相对,一辆车开过来,陆云先下了车,回头伸手去扶叶关辰。管一恒不由得把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叶关辰脸色有些发白,捂着肚子苦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开始腹泻了。”

    管一恒眉头一皱:“是昨天晚上受凉了吧?”

    “谁知道呢……”叶关辰疲惫地摆摆手,黄助理已经飞跑去要了一杯热水来,又拿出一瓶黄连素,“医生开了这个,要不然您吃几片?”

    叶关辰苦笑:“药不对症。大家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又不是只我一个人吃。估计多半还是受凉了,我先喝点热水吧。”

    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热水,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抬头看看管一恒:“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拍个片子?”

    管一恒已经把给右胳膊拍片子的事完全忘到脑后去了,他现在满心都在想着等老郑来了,该怎么组队去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兄妹可能躲藏在什么地方。如果搜不到那没什么可说,如果搜到了,要怎么克敌制胜……

    叶关辰一看他那表情就只能扶额了:“你是打算不去了吗?”

    “一会儿我同事就要过来,总得先搜一搜再说……”管一恒在他的目光之下有些心虚,“搜完了,我马上就去医院。你看,总不能让真田他们随随便便就跑了吧?倒是你泻成这样,如果还不好的话,倒真要去医院看看。”

    叶关辰叹口气,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那你自己要当心些。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如果没有,恐怕我们要尽快回西安了。一来阿云受了伤,二来他失踪好几天,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管一恒刚要说话,东方瑜已经抢先接过话头:“陆总和叶先生都算是当事人,可能有些调查还需要两位配合一下,不知道两位方不方便?”

    陆云看了他一眼:“这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最早也要明天才走,想来有一天的时间,要调查什么也都来得及了。”

    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了点火药味儿。管一恒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叶关辰却直接又按住了肚子:“阿云,我再去下厕所。”

    这下立刻没人说什么了,陆云一跳而起,硬是跟着叶关辰走了。留下管一恒看看东方瑜:“东方,你这是——”怎么好像看陆云和叶关辰很不顺眼的样子。

    “就是觉得有点怪。”东方瑜垂下眼睛,“换了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叶先生也就罢了,这位陆总险些被喂了蛇,寻常人恐怕早吓得没了魂,一辈子都别再提起这事才好吧?陆总的胆子,似乎太大了点。”

    “恐怕是他从前遇见过这种事……”管一恒想起叶关辰说过的话,忽然明白了,“关辰说过他的一个朋友从前在野外遇见过方皇,恐怕就是陆云了……”

    “如果这么说,倒也有可能……”听完管一恒的讲述,东方瑜摸了摸下巴,“野外考察的人,胆子通常都比别人大……”

    管一恒又看了他一眼。东方瑜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中有却有点意味深长,似乎还蕴含了些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问问,老郑已经到了。

    老郑是十三处有名的老外勤,虽然没见过面,但管一恒是闻名已久。他今年四十岁,除了身材高大一点之外看着毫不起眼,目光却锐利如同鹰隼,偶尔会露出一丝杀气来,仿佛锋利的刀子。

    跟着他来的是十名便衣特警,另有四名武警狙击手,都是临时借调来的,配备了特殊子弹,专门对付八歧大蛇的。

    不过他们还没出发,当地医院那边已经来报警了——医院药房被砸了个稀巴烂,有人破窗而入,并且在药房里用了好些双氧水、云南白药和绷带,之后又把药架推倒。总之提前离岗的小护士再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药房一片狼藉了。

    “双氧水,云南白药,绷带!”管一恒立刻跳了起来,“这是要处理伤口!不是真田一男,就是寺川健!不过寺川健被水冲向下游,还是真田一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走。”老郑言简意赅,“去看看。”

    事实证明管一恒的话并没有错,他们循着一些痕迹追进了医院后面的荒山树林里,然后——发现了真田一男的尸体。

    真田一男的尸体已经硬化,出现了小片的尸斑,不过不怎么惹人注意,因为看见他尸体的人头一眼都会被那四敞大开的胸腹吸引注意力的。

    “心脏在这里。”一名特警在五六米外的草丛里发现了破破烂烂的心脏。

    死亡现场确实有点令人目不忍睹。真田一男侧卧在地,身下是大片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泊,胸腔被什么大力撕开,内脏暴露在外,引来了无数苍蝇。他脸上五官扭曲,鼻子还有些异样地膨大,两眼圆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心脏是被大力掏出来的。”老郑面不改色地观察着装在密封袋里的心脏,“血管是撕裂的,而且心脏被大力攥握过,这里还有个孔,好像有利器曾经插进去。看孔的形状……不像是刀,比较类似圆锥类物品。”

    东方瑜皱着眉头算了一下:“按硬化的程度,死了总有一个小时以上了吧?”

    老郑点点头:“在两个小时之内。”

    管一恒眉头一皱:“这么说,就是关辰他们在医院的时候!”倘若当时碰上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幸好真田一男大概一心奔着药物来的,但——他又是被谁杀的呢?

    “这里——”老郑比划了一下真田一男的胸膛,“我觉得是被某种兽爪抓开的。”

    “是犬鬼吗?”管一恒首先就想到了寺川兄妹俩,“八歧大蛇是做不到的。”

    老郑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犬类的爪子抓开胸膛是可以的,但要用抓握的方式把心脏扯出来不太方便。而且心脏上留下的孔很深,除非犬鬼的指甲很长——但那又不适于奔跑。”

    “他腰上似乎还有伤。”东方瑜眼尖地提醒。真田一男侧卧时压住了腰侧的伤,那处伤口能够更清晰地看出几个深孔,“我觉得像是鹰类的爪子。”

    “如果不是寺川兄妹……”管一恒紧紧皱起了眉头,“难道还有第三人?”

    “郑队!”一名特警从远处跑过来,“那边发现了一个人头,连着一段脊骨。”他说话的时候表情颇有点扭曲,虽然他们知道十三处是干什么的,但突然目睹这么个明显非人类的东西,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是人鱼飞头蛮。”管一恒远远看见那段雪白的脊骨,就知道了。

    “头颅整个被咬碎了。”老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倒像是犬科或者猫科动物的牙齿留下的,咬合力非常强。”他沉吟了一下,“你说犬鬼——寺川兄妹只放出了犬鬼和八歧大蛇这两只式神?再没有别的吗?”

    管一恒摇摇头:“当时没有看见第三只式神。不过,我不能说就没有。毕竟当时八歧大蛇占了上风,犬鬼也足够对付猫又,如果不是真田突然召出了河童,恐怕寺川兄妹就胜利了。”那时候他要想夺回九婴,估计就更困难了。

    “您怀疑是有两只妖兽?”

    “对。”老郑沉声说,“一只咬死了飞头蛮,另一只抓死了真田。真田身上只有爪痕而没有咬痕,如果是同一只妖兽,为什么不咬真田呢?干脆利落地咬碎他的脑袋,比在他身上抓出许多伤口并掏出心脏要容易得多。而且内脏都在,显然这只妖兽也并不食用内脏,那掏心就更没有必要了。”

    管一恒喃喃地说:“我还是最怀疑寺川兄妹,但真田一男能向天狗借灵,要对付他至少需要一只跟犬鬼差不多的式神。八歧大蛇没有出现,可见寺川健多半是受伤不轻。寺川绫自己能指挥两只与犬鬼同一程度的式神?”

    犬鬼可不是什么好控制的式神,这东西虽然法力强,但却绝不像普通家犬那么忠心耿耿,而是个脑后长着反骨的家伙。倘若控制它的式神使能力差些,这东西就会不听使唤,甚至反噬式神使,是一类双刃剑式的式神。寺川绫看起来年纪轻轻,能役使一只犬鬼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说再有一只与犬鬼实力相当的……那未免也太过天赋惊人。

    “如果真是寺川兄妹,那么现在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保护区了。”老郑沉着脸起身,“我立刻跟处里联系,加紧搜索周边城市。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重点搜索一下,明天再进保护区。”

    这一夜的搜索一无所获。除了树林里留下的痕迹,他们再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天色将明,一队人回到管理局的时候,叶关辰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饭。

    “你好些了?”管一恒看他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多了,昨天夜里只起来了一次。”叶关辰微笑一下,“看来就是受凉,还好没有发展成肠胃感冒,估计再有一两天就完全好了。你们发现了什么?找到真田一男了吗?”

    “只找到了尸体。”东方瑜从一边走过来,“已经被开膛破肚,死了。就在医院后面的树林里。算算时间,正好是叶先生你们去医院的那段时间。”

    叶关辰顿时吓了一跳:“是那个时候?”

    黄助理也过来了,一脸惊骇:“老天保佑,没撞上……”

    “确实是老天保佑。”东方瑜笑了笑,“真田一男极有可能是被寺川兄妹杀死的,如果运气不好,当时你们会碰上三个人……”

    黄助理直接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听陆云简单描述过八歧大蛇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但陆云那血淋淋的伤口可不是做假的,两个保镖的死也是事实,倘若他们在医院的时候真的遇上了——哦卖锅的……还是回去给公司供奉的财神爷多上炷香吧。

    “这么说寺川兄妹也从保护区里跑出来了?”叶关辰皱起眉头,“他们当时是被水冲向乌裕尔河下游的,居然这么快?”

    东方瑜注视着他:“叶先生的胆量真让人佩服,有些人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恐怕会被吓掉半条命。就是当时吓疯吓死的,我也听说过。”

    叶关辰笑了笑:“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之前在旅游山庄,要不是一恒,我恐怕当时就已经死了。现在想想,怕也没用,有些事情不是你害怕它就不会来,真的遇上了,也只能去面对。”

    他看了一眼黄助理,示意他去帮特警们再要一锅粥:“东方先生就别吓唬我们可怜的助理了,他胆子小,又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说起来,还是一辈子别遇上的好。”

    东方瑜笑了笑,走开了。管一恒略有些歉意地说:“东方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叶关辰理解地点头,“这跟警察办案一样,所有的人都有嫌疑,总要调查清楚了才好。对了,小黄已经定了明天一早的机票,我们今天就要去齐齐哈尔住一夜,你们呢?”

    “我们还要搜索保护区,至少要确认寺川兄妹确实离开才行。”管一恒多少觉得有些分别的不舍,“你们回西安?”

    “对。以后有空来西安玩。”叶关辰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样东西来,“这个东西,你戴在身上吧。”

    那是一枚圆润的贝壳,有杏核大小,颜色微紫,生着深棕色的斑点,用一根五彩线绳串起来,顶上还缀了一枚绿豆大小的金珠。

    “这是在普陀山海滩上捡回来的。普陀山是海天佛国,一草一木皆有灵气,贝壳应该也能沾一点佛气。”叶关辰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知道跟寺里开过光的灵符不好比,但我身上就只带了这个……”

    管一恒接过来就系到脖子上去了:“既然是普陀山的贝壳,我一定一直戴着。”

    第39章 争论

    吃过早饭,老郑留下一名特警向叶关辰和陆云分别做一次询问,就跟管一恒和东方瑜一起,带着人进了保护区。

    但是才走到一半路,云姨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乌裕尔河下游一条高速公路上,摄像头拍到了寺川兄妹。他们开了一辆小面包车,在休息区寺川绫曾下车买了点食物,虽然寺川健始终没露面,但照片上也能模糊看出车内有两人,所以他应该也在车上。

    “车是在当地车行租的,车行员工也证实了来租车的就是寺川绫。”云姨在电话里说,“所以你们不必在保护区里搜索了。”人都跑了,还搜个啥。

    管一恒怔了一下,马上追问:“他们到达休息区是什么时候?”

    云姨回答:“昨天晚上六点钟左右。我知道你的意思,杀死真田一男的不是他们。”真田一男的死亡时间也在晚上六点钟左右,寺川兄妹除非是有分身术,否则怎么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能确定面包车里的是寺川健吗?”管一恒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倒不能完全确定。”云姨也很痛快,“毕竟他没有下车,而高速公路上的摄像头限于位置,也不可能完全拍到车内人的脸,只能确认有两个人,并且是一男一女。”

    管一恒沉默了。云姨顿了顿,没听他说话,就继续说道:“人跑了就跑了,总之还在国内,慢慢找就是。我已经把他们的情况上报了,日本他们是别想随便回去了。倒是你,可能真要去西安走一趟了。”

    “西安?”管一恒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云姨没好气地说,“听说有人告了你一状,好像是放走了妖兽什么的。那位周副会长就激动起来了。当然了,名义上说的还是关于养妖族又出现的事,你是当事人,想让你去做个报告。这样,你就去走个过场算了,实在不愿意,到了西安就给我打电话,我随便找个案子把你调回来就行了。”

    管一恒虽然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云姨,不用的。我正好也想去西安,跟协会谈谈这件事。不仅仅是养妖族,还有这两个鼎耳的问题。云姨,我马上就提交个报告给处里,腾蛇和九婴都栖身于鼎耳之中,这个鼎耳又与它们有种特殊的联系,我觉得这件事绝对不是凑巧,很需要好好调查。哦,其实我想晚几天去西安,留下来调查一下鼎耳是怎么出现的。”

    “不行!”云姨马上否定了,“这件事你可以让老郑帮你,但你必须立刻给我滚去医院拍片子!你那条胳膊是不想要了吧?先拍了片子,该住院就住院,该治疗就治疗,否则我立刻去齐齐哈尔揪掉你的耳朵!”

    管一恒挂掉电话,看见旁边东方瑜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老郑眼里的笑意,顿时觉得脸上发热,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郑工,那个——我们看来不用再搜了。”

    老郑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就回去。鼎耳的事,我们再调查。云副说得对,你得赶紧去拍片子,咱们出外勤的,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除非你只想吃青春饭,过几年就不干了。”

    “我知道。”管一恒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鼎耳的事那就拜托你了。”

    “这是什么话。”老郑笑起来,“说得好像我不是十三处的人一样,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东方瑜也笑了起来:“其实我听云副处长说西安的事——我觉得一恒你应该照办的。”周管两家的恩怨他很清楚,“腾蛇说起来也是十三处的任务,你没必要去受这个气的。”

    管一恒失笑:“这话不对吧,你是协会的人,怎么不跟协会一伙呢?”

    东方瑜笑骂:“放屁呢你!咱们是发小,我不跟你一伙跟谁一伙?”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管一恒才严肃起来:“我想去西安,是想说明一下鼎耳的事,毕竟这两件事里我都经过,尤其是九婴这一次,还是我亲手收伏的,鼎耳与九婴之间的联系,除了我没人再能说得清楚。这件事绝对不是凑巧,我觉得这后面可能有些我们之前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老郑也严肃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鼎。”管一恒把之前在火车上叶关辰关于禹九鼎的猜测讲述了一遍,“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第二只鼎耳出现,恐怕我们就不能只当做猜测来看待了。关辰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当初禹不诛尽天下妖兽,而是把它们禁锢在了九鼎之中,难道不怕贻祸后世吗?”

    老郑虽然长期出外勤,但对这些神话理论知识就不像天师们研究得那么多,听了就沉吟起来:“这说法挺有意思的,值得研究一下。要是这么想想,这些只有神话里才有的妖兽一个接一个出现,恐怕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东方瑜倒是微微翘起了眉毛:“这位叶先生还真是博闻广识,颇有想法呢。不过,既然朱岩也知道这事,其实可以让他在协会里提一提。”

    管一恒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说。主要是,我觉得如果九鼎的猜测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得尽量将妖兽收伏,而不是诛杀或者炼器。”

    东方瑜立时神色一肃:“你要说这个?这可是……你提这个,就等于跟董涵、周副会长,还有相当一批人对上了。”

    “我知道。”管一恒神色不动,“但是我去提,比别人更合适一些。”他的父亲也是死于妖兽爪下,由他来提,至少别人不好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有了法器就不管别人死活。

    老郑倒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我觉得你做得对。既然有想法,有疑虑,就应该尽早提出来,否则这个也怕那个也怕,拖到最后拖成祸患,不说别人,咱们良心上也不安。提吧,怎么说还有处里呢,有什么事扛不住了,打电话!”

    管一恒感激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虽说寺川兄妹跑了很是叫人恼火,但好在真田一男已经死掉,九婴也没有被外人拘走,一行人便转回管理局。路上,老郑忍不住又提起来:“如果不是寺川兄妹杀了真田一男,那是谁杀了他呢?”

    管一恒沉默着没说话,东方瑜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到什么了?”

    过了很久,管一恒才说:“也许杀死飞头蛮和真田一男的,是同一只妖兽。”

    “是吗?”老郑眉头一皱,“如果说妖兽杀死飞头蛮的时候,真田一男转身逃跑,却被赶上杀死,这也说得通的。但飞头蛮死于牙,而真田一男死于爪——这个……”

    “妖兽千奇百怪,”东方瑜已经开始思索,“犬牙,鹰爪,集于一身……”

    “龙。”管一恒已经回答了,“龙为鳞虫之长,其形有蛇身、鹰爪、马头、鱼尾、鹿角,口中生利齿。”

    东方瑜沉吟着摇摇头:“龙行必风雨,但是当时并无雨降下。而且说到龙,多少年也没有再见过了。”

    老郑也摇头:“龙为五爪,但据尸体上的爪痕看来,更像鹰爪,三前一后,总共大概就是四趾。”

    管一恒的嘴唇紧紧闭着,半晌才说:“但龙生九子……”

    东方瑜霍然一惊:“你是说——”首先冒上来的念头被他压了下去,迅速在脑海里将龙九子的资料全部过了一遍,最终仍旧不得不翻出原先的念头来,“你是说——睚眦?”

    龙九子中,赑屃似龟,显然不对。

    鸱吻有龙头,却是鱼身鸱尾,无爪可抓,也不对。

    饕餮不必说了,倘若是它出现,哪还会留下什么尸身?统统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了,骨头渣都不会剩。

    狴犴则似虎,牙是有了,爪却不对。

    蚣蝮与狴犴略有类似,亦是兽形,并无鹰爪。再加上形似狮子的狻猊,这三子其实可归于同一类,当然也就排除在外。

    至于形似螺蚌的椒图,软体动物根本就不必考虑。

    “不过——蒲牢似龙而小,其实也有可能……”东方瑜看了看管一恒的脸色,喃喃地说。

    这说法有些无力。蒲牢这个“似龙而小”,其实更像一只大守宫,也就是蜥蜴,在爪子上也不符合。管一恒只摇了摇头:“蒲牢其性好吼,倘若是它,战斗中不可能毫无声音。”

    蒲牢一吼,声传百里,恐怕就连他们这里都能听见,更何况是医院呢。所以说来说去,只有睚眦。

    “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了。”管一恒淡淡地说,“从在文溪酒店闻到迷兽香开始,我就知道他又出现了。既然他出现了,睚眦自然也可能出来。睚眦头似豺而身似龙,犬牙、鹰爪,都齐全了。且龙行必有雨,龙子出行却是未必。睚眦又好杀,杀而不为食,是其习性。最后——”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其实当年我父亲的伤,跟真田一男也很相似,只不过——”只不过没有被掏出心来罢了。

    因为话题到最后落到了这上头,所以回去的一路上,气氛都有些沉闷。等回到管理区,叶关辰一行人已经离开,驱车去了齐齐哈尔。

    既然寺川兄妹已经逃了,保护区这里也就没什么大事,东方瑜直接就把管一恒打包,开车也直奔齐齐哈尔最大的医院了。

    管一恒原本想着拍个片子就行,结果东方瑜硬是列出一大堆项目来,看得管一恒头痛不已:“这今天都做不完啊……”他们从扎龙驱车过来就已经是下午了,东方瑜列这一堆项目,恐怕明天还得检查整整一天,“你这个——验血有什么用啊?”

    东方瑜板着脸:“你乱吃药,当然要查一查。”

    管一恒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乱吃药?”东方瑜对叶关辰,似乎颇有几分防备和敌意?

    “任何一种药物在使用之前都要做大量的药理毒理实验,先是动物实验,然后临床实验,再经过各种检验之后才能允许投产,你难道不知道吗?”东方瑜的脸板得死紧,“一种根本就没有经过检验的药你就敢吃,吃了之后愈合得这么快,你都不怀疑的吗?这不是乱行医吗?真有这么好的药,他为什么不投产?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珍贵,你们萍水相逢,他又凭什么就拿出来给你吃?你就不怕做了实验对象吗?”

    管一恒嘴唇动了动,东方瑜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又要说叶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对吧?就算他不是那样的人,拿一种根本没有经过审批和注册的药物随便给人服用,我也不能赞同。这跟急救不同,你当时没有生命危险,根本没有必要服用来源不明的药物!以后你自己也长点心眼,别再随便乱吃药了!”

    管一恒没说话。他是觉得叶关辰不会胡乱给他用药,但东方瑜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就是争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浪费了朋友的好意。何况叶关辰对东方瑜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倘若换成是有陌生人给东方瑜吃了什么不知名的药,他也一样会做此反应的。

    于是第二天,管一恒就做了一堆的检查,不过最后的检查结果却显示,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倒是右臂骨折的地方已经愈合,之前隐隐作痛是因为在战斗中肌肉有些拉伤,跟骨头完全没有关系。医生听说他骨折到现在只有二十几天,根本就不相信,只当他开玩笑:“要是有这么好的药,快介绍给我,有多少我买多少。”

    管一恒只好咧一咧嘴,赶紧溜了。拿着检验报告坐上车,他才透了口气,看看仍旧一脸严肃的东方瑜:“这不是没问题吗,你怎么还拉着脸?”

    东方瑜又瞪了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没心没肺啊!你也听见医生说的了,什么药能让骨折二十几天就愈合?你都不奇怪?”

    管一恒微微皱眉:“你让我怎么奇怪呢?去问问关辰,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拿出来我要送去做病理毒理实验?”

    这下轮到东方瑜没话说了,半天才发动了车子:“不是说他们也在西安吗?走,我陪你去提交这个报告,顺便拜访一下叶先生,至少也让我亲眼看看这药长什么样子,让我开开眼。”

    说到去拜访叶关辰,管一恒倒不反对:“他们有个种植基地就在秦岭,跟这次会议召开的地方也不远,正好我们去看看。”

    天师协会每三年都有大例会,基本上全国三级以上天师都会出席,除此之外,每年一次小例会,则是各地分会负责人来报告工作。今年这是小例会,选在秦岭附近一个农家乐里头举行。

    要说巧也真是巧,管一恒和东方瑜跟协会来接的人碰了面,那人就说:“还要稍等一下,再接几个人。”

    “接谁?”东方瑜漫不经心地问。

    “董理事和助手,还有一位朱岩天师。”工作人员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短信,“这会他们的飞机也差不多该落地了。”

    他话还没说完,管一恒已经看见了董涵三人:“已经出来了。”

    董涵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笑眯眯地打招呼:“小管,听说这次在扎龙又立功了?哟,这不是东方家的二公子吗?这次也来参加会议?”

    东方瑜礼貌地一笑:“董理事说哪儿话呢,我是陪着一恒来的,他在扎龙拿命拼了个九婴回来,结果落了不少伤。他这个人,一向不会照顾自己,我是不大放心的。”

    董涵被不软不硬地戳了一下,倒也不以为意,仍旧笑眯眯的:“听说在扎龙又出现了一个鼎耳,能不能让我先看看?”

    管一恒把鼎耳取出来给他,董涵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还给了他:“两个鼎耳出现,这恐怕不是巧合了。小管你怎么看?我听说你准备要提交一个报告,是关于妖兽处置方法的?”

    “对。”管一恒也不讳言,“我觉得现在所用的诛杀或者炼器的方法都不合适。”

    “一味的诛杀确实不合适,”董涵在座椅上坐坐稳,笑着开始评论,“那是极大的浪费。这些妖兽,都是天地戾气所化,诛杀之后,或者戾气散去重归天地,或许千百年后又再结为妖兽为害也不可知。如果还要净化超度,那就更要消耗一部分灵气或法力,实在不怎么经济合算。”

    “所以就要炼器?”

    “当然,这不是最合适的办法么?”董涵丝毫不以管一恒的口气为忤,仍旧是含着笑,“这个办法也不是我首创的,自黄帝始,不就已经在用了吗?说起来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老祖宗传下来的好办法,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黄帝也炼器?”朱岩在后座上小声问了一句。他是觉得炼器有些残忍的,但涉及到天师的利益也不好多开口,但现在听董涵连黄帝都扯了出来,就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当然。”董涵笑起来,“小朱你不知道么?当初黄帝与蚩尤之战,黄帝不敌,为壮军威,取夔牛皮为鼓,雷兽骨为棰,一击声动五百里,诛杀蚩尤。这不是书上都教过的么?”

    管一恒紧闭着嘴唇没说话。朱岩左右看看,最后不得不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盖因董涵说的这一段,的确是实实在在见载史册的。

    《黄帝内经》记载:“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

    当时这场大战,因为蚩尤八十一兄弟“铜头啖石,飞空走险”,且能驱遣猛兽,呼风唤雨,所以黄帝之兵不敌。之后九天玄女下降,先教黄帝做指南车,破了蚩尤的风雨迷雾,又教黄帝去流波山捉来夔牛,以其皮制鼓,再去雷泽捉来雷兽,抽出骨头做鼓棰。这种鼓敲起来,声震原野,整个战场地动山摇,蚩尤兵卒被吓得心胆俱裂,兵败如山倒。

    经此一战,蚩尤被诛杀,黄帝才大定天下。所以说起来,夔牛鼓真是功不可没呢。

    董涵面带微笑,把车里人都扫视了一番,慢条斯理地说:“《山海经》中有记,东海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壮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即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骨,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

    他说到这里,还特地停了一下,笑问:“我没背错吧?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如你们年轻人了。”见没人回答,他才又慢悠悠地说,“蚩尤兄弟长得不类人形,铜头铁额,食铁啖石,又能飞空走险,呼风唤雨,其实细想起来,也是妖物的一种。但夔牛鼓一出,‘九击止之,尤不能走,遂杀之。’你们觉得,这夔牛鼓是不是件好法器呢?”

    费准接口说:“当然是!如果没有这件法器,黄帝只怕也很难灭掉蚩尤。”

    董涵笑眯眯地说:“是啊。不过,当时夔牛安安分分地呆在流波山,而雷兽则在雷泽之中,也并未出来为害人间呢。黄帝这样派人去捉拿它们,又是剥皮又是抽骨,似乎……”

    费准跟他心意相通,很明白他要说什么,马上接道:“但不如此则不能平蚩尤,蚩尤不平,则天下不定,百姓更要为战乱所苦。黄帝是为了定天下抚百姓,让天下人都能安居乐业,所以才用此非常手段。否则三皇五帝之中,又怎么有黄帝一席之地呢?”

    车里一阵沉默。董涵歪头看看管一恒:“小管,你觉得黄帝做得对吗?”

    管一恒沉默良久,才说:“涿鹿之战关乎天下之定,我不能说黄帝做得不对。”

    “不能说黄帝做得不对?”董涵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你也不认为黄帝做得对?”

    管一恒又沉默了。费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换了你会怎么做啊?你有什么比黄帝更高明的办法吗?”

    管一恒默然良久,才慢慢地说:“黄帝当时选用了那种方法,只是迫于形势,就算是他自己,心里也未必就毫无触动。而且在那之后,他也不曾再用这种办法。”他抬起头来,直视董涵和费准,“黄帝为了天下苍生得安宁,偶尔为之则可;倘若有些人为了自己私利,那纵然他再打出黄帝的大旗来,也仍然是不可!”

    “你说什么!谁为了私利!”费准马上就炸了毛。

    董涵抬手拉拦住了他,意味深长地冲管一恒笑了笑:“是不是私利,我们再看吧。”

    第40章 利益相关

    协会选的农家乐就在秦岭脚下,跟这一片的所有农家乐一样,有个种满了柿子树和石榴树的园子。此刻柿子已经挂上了青杏大小的绿果,还有几朵晚开的石榴花,环境颇为清幽。

    所谓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没说错。明明离例会正式召开的日子还有两天,与会的各地负责人只来了一半左右,可管一恒他们刚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站在前台跟人说话。

    “周副会长。”董涵笑容满面地叫了一声。

    那个中年人就是副会长周峻。他今年其实才五十九岁,但从十年前长子身亡,他的头发就开始发白,到现在已经白了六成,从背后看像老人一样。但转过身来就看得出来,此人脸色红润身板挺直,分明的精神十足,只是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戾气。

    “董理事。”周峻看见董涵,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但看到旁边的管一恒,笑容就淡了许多,只随便向他和东方瑜点了点头,就转去跟董涵说话了。

    前台跟周峻说话的有三四名高级天师,管一恒不怎么认得,但从胸卡上看出来都是各地分会会长,董涵趁机把费准介绍给他们,费准一扫平日的傲气,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倒也相谈甚欢。

    东方瑜耸了耸肩,拉着管一恒去登记,前台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子,翻完了名单之后有些为难,“您二位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房间还没有分配呢……今年包的这个地方比较小,房间也少,要不然,我去隔壁园子里找个房间?”

    其实隔壁园子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这个待遇就有点让人堵心。东方瑜眉毛一挑,但看着小姑娘才十八九岁,一脸为难的样子,又不好发火,只好先提了行李到旁边沙发上去坐下,冷笑了一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为难人,真是够了。”

    “这倒不是故意为难。”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东方瑜噌就跳了起来:“爷爷!”

    管一恒也忙跟着站起来:“东方爷爷。”

    从他们背后走过来的老人有七十多岁了,正经的童颜鹤发,皮肤上连点老人斑都没有,看起来精神焕发。他一手拄着一根金褐色的桃木手杖,手杖雕成竹节形,杖头利用一个木节雕刻成悬挂的葫芦,葫芦嘴上镶了一块隐带几丝血纹的青白玉,看起来雅致之中又有生机。

    不过这手杖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老人根本就没把身体重心放在这手杖上,倒是另一边站了个年轻女孩儿,扶着老人冲管一恒笑。管一恒见了她,眼睛又是一亮:“琳琳!”

    这老人就是东方瑜的爷爷,现在东方家的大家长,天师协会副会长东方长庚。这个女孩儿是东方瑜的亲妹妹,东方琳。东方家也是大家族,人丁众多,但东方瑜的父亲那一支跟管家住得非常近,所以两家的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特别亲近些。

    东方琳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先冲她哥哥皱了皱鼻子:“哥去扎龙还不带我呢,我也一样来了,嘿嘿。”

    东方瑜疼爱地揪了一下她高高梳起的马尾巴:“扎龙是怕有危险,你这丫头,还记仇呢。”

    管一恒已经过去扶着东方长庚的另一只手:“您早就过来了?”

    “也是昨天才到。”东方长庚笑呵呵地把手杖交给孙子,拉住了管一恒的手,“我都听说了,你拿到正式天师资格这半年,做了不少事啊。”

    管一恒脸上顿时红了一下:“也没——而且失败了不少……”

    东方长庚笑起来:“谁没失败过?你才多大?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没斗过九婴呢。至于腾蛇,只要不出来为害,也能慢慢地查。”

    “这几件事确实很蹊跷……”管一恒扶着东方长庚进了他的房间,便把所有的事细细讲了一遍。他虽然提交了报告,但有些纯粹是自己的猜测,另有不方便写进报告里的,还是当面讲出来比较详细。

    东方长庚听完,点了点头:“难怪你要提出禁锢妖兽,不要诛杀和炼器。不过,你知道这很难吧?”

    “我知道。可是现在事情已经渐渐明朗起来了,两个鼎耳足够让大家重视——”管一恒还没说完,东方长庚已经摇了摇手:“这里头的事,你还是没看太清楚啊。”

    他忽然转了个话题:“刚才前台那小姑娘说要去旁边另找房间,你听见了吧?”

    东方瑜顿时冷笑了一声:“我刚才还说呢,既然是协会叫一恒过来的,怎么连个房间都没有。爷爷还说不是故意为难,那是为什么?”

    “因为今年的经费就这么多啊。”东方长庚叹了口气,“这个农家乐是最小的,房间可真是可着人头来的,要多一间都没有了。会长下头的人,连单间也没有。”

    东方瑜怔了一下:“经费这么紧张了?”

    “好几年喽。”东方长庚朝东方琳一伸手,东方琳立刻拿出个黄铜水烟袋递过来;东方瑜熟练地接过烟盒,往水烟袋里装了一点烟丝,又摸出打火机点上。东方长庚抽了一口,叹口气,“你们就没发现,好几年来协会就不在北京或者上海召开例会了?花费太大了啊。”

    东方琳眨眨眼睛:“那跟妖兽的处理有什么关系啊?”

    东方长庚无奈地抬手虚点了点孙女:“动动脑子。协会办训练营要不要资金?平时给天师们提供的符纸、灵物,都比市价要低,要不要资金?”

    这个问题东方琳还真没想过。她还只是个实习天师,去年年底才刚进入训练营。

    管一恒低头想了想:“协会经费不足,所以能提供的高级法器会越来越少?”

    “可不是。”东方长庚用烟袋指了指自己的手杖,“这样一支桃木手杖,在市场上值多少钱?”

    管一恒没说话。东方长庚的桃木手杖本身就是一段百年以上的桃木,雕出后又使用过一百余年,这要是放到古董市场上去,可是价值不菲。还有镶在葫芦嘴上的那块玉,更是魏晋时的古玉,单是这块古玉,现在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还有你那把宵练剑。”东方长庚吸了一口烟,又说,“算得上国宝级了。现在如果想弄这么一件法器,没有上千万拿不下来。要不是你们管家机缘巧合,恐怕把你们都卖了也买不起。”

    管一恒继续沉默。多少擅长近战的天师都想要一把古剑做为法器,龙泉、太阿、干将、莫邪这些就不用提了,哪怕弄到一柄吴王越王用过的剑也行啊。可是这样的剑现在去哪里找?国家博物馆有收藏,你拿不到手;黑市上去买么?行啊,先拿钱来。除了张家和钟家这样底蕴特别深厚的世家,普通天师哪儿有这么多钱!

    没有钱,可是在外执行任务却需要法器,对面的妖兽或鬼怪不会因为你穷、缺少装备,就变得更好对付一些。天师协会一直低价给天师们提供符咒和一些较为低级的法器,比如金钱剑、桃木剑、捆妖绳之类。但就是这些低级法器,金钱至少也要明清时代的古钱,桃木剑要用三十年以上的桃木,捆妖绳要用特制的黑狗血拌和朱砂粉浸透,诸如此类,也没有一件是不要花钱的。

    “我们家今年不是还给协会赞助了二十万?”东方瑜皱着眉头。

    “物价在长啊。”东方长庚叹了口气,“十年前一块五十年的桃木多少钱,现在多少钱?十年前一块玉多少钱——哪怕不是古玉呢——现在又值多少?”

    这不用说了,翡翠玉石的价格这几年简直是直线飚升,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钟会长的身体不太好了。”东方长庚吸了几口烟,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这次会议,可能就要提出改选会长的事了。”

    天师协会会长钟沉年纪跟东方长庚差不多,但身体远没有他这么结实,两三年前就说要退,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今年又提这件事,看来身体真是不行了。

    “谁要当上这个会长,先得解决经费的问题。”东方长庚敲了敲烟袋里的烟灰,“这个数目可不小。至少我们家现在是负担不起。”东方家的产业当然也不少,但经营这些产业的人多数都不是天师。他们可以每年拿出一些赞助来,可是要把这笔赞助的费用一下子扩大到自己收入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多,恐怕就没人肯干了。

    “而且我也老啦。”东方长庚吁了口气,“就算我当上这个会长,时间也长不了,与其过几年再折腾一次,不如一步到位。”最关键的是,他的儿子里头没有特别出色的天师,倒是几个孙子孙女有点天赋,但要到出成绩,恐怕还得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呢。

    “那难道会是周会长?”东方瑜挑起了眉毛。要说年龄,周峻是几个副会长当中最年轻的,他如果当上会长,至少在这个位置上坐十年不成问题,很有利于协会的稳定。而且他个人能力也不错,只是周家的势力太单薄了些,难道有能力解决经费问题?

    东方长庚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他已经弄到了一笔赞助费,当然了,不可能完全解决协会的问题,但解决一半也是了不得的。”

    东方瑜迅速算了一下:“那至少得一两百万吧?”

    “三百万以上。”东方长庚竖起三根手指,“还有去年的欠账呢。如果再把法器的问题解决一下,那么以后每年协会的支出还能减少四分之一左右。”

    东方瑜皱眉:“这笔钱哪来的?”

    “哦,那咱们可管不着。”东方长庚又拿起了烟袋,“有合法的赞助手续,其余的我们就不能过问啦。不过听说是他跟人合伙办了一个玉石公司,似乎是在新疆发现了一条新矿脉。”

    一条新的玉石矿脉,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了。东方瑜微微色变,东方长庚却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不过矿脉进展不是特别顺利,虽然玉石质量非常好,但开采出来的量不大,估计一下子也拿不出几千万来。”

    “爷爷——”东方瑜无奈地看着老头子,这说话大喘气是什么习惯啊。

    东方长庚嗤了一声:“你小子,到现在都还沉不住气。你看看管小子,比你稳当多了。别说,这独立出任务就是锻炼人,你啊,今年也给我出去多干点活。”

    “爷爷——”东方瑜看一眼管一恒,低声说,“他是打定主意就不改了,撞南墙也不回头,谁当会长,他这报告都要提交的。”

    东方长庚一瞪眼:“那你就学学!认准了目标就坚持到底,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都白学了?”

    管一恒脸红了一下:“东方爷爷,您太夸奖我了,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我改变不了,还是照自己的计划来吧。”

    东方长庚满意地笑了一下,却又严肃起来:“你这想法是不错的,但要做好心理准备。法器事关天师的切身利益,这是个大问题。另外,上个月周峻出去,带回来一只狰。他已经向协会预支了他今年的补贴份例,准备让董涵把这只狰炼成法器,给他家老二用。”

    长子周渊死后,周峻就着力培养次子周涛。无奈周涛限于天赋,到现在也就勉强升到中级天师,而且还是中级里吊车尾的那种,这可叫周峻怎么不着急呢?

    刚才东方长庚说了,法器事关天师的切身利益,有一件出色的法器,能直接提升天师的战斗能力。周涛既然天赋上没得救了,周峻自然要在法器上想办法。

    狰这种妖兽,《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记载: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又是一只妖兽……”东方瑜习惯地摸了摸下巴,“周副会长是打哪儿弄来的?”

    东方长庚徐徐地道:“不知道。按他提交的报告,是在河南一个村子的后山上捉到的,当时村民还以为是山里来了豹子。他过去的时候,狰已经吃掉了好几个人,据说,这几个都是跑到那里去倒卖明器的。”

    老头子嘴里说着不知道,下头却滔滔不绝来了这么长一段,管一恒和东方瑜就都皱起了眉头:“倒卖的明器,里头有铜鼎碎片吗?”

    东方长庚呵呵一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啊。他的报告里没提。”

    没提,究竟是有而不言呢,还是周峻根本没发现什么铜鼎碎片,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身为副会长,提交的报告整个协会里有资格审核的人也不多。再者如果他有意隐瞒,无凭无据的也还真不好追问呢。

    “不管有没有铜鼎碎片,既然他打着炼法器的主意,那一恒的提案他肯定是不会赞成的了。”东方瑜叹了口气,“偏偏在这个时候……”

    “在不在这个时候,都一样。”东方长庚说完,又吸起烟来。

    这个消息绝对算不上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但至少现在,管一恒也好,东方瑜也好,甚至是东方长庚,也拿不出什么解决的主意来,只能暂时把它扔到一边不想了。

    “得了,来一趟西安,都出去玩玩吧。”东方长庚慈爱地看了看三个晚辈,“西安有好东西,什么大小雁塔啊,始皇陵啊,法门寺啊,尤其是陕博,都很值得一看。会议还有两天才开,你们也别耗在这儿了,都去市内玩去。就住在市内好了,这个钱爷爷给报销。”

    东方琳欢呼一声,扑上去拥抱了一下东方长庚:“爷爷最好啦!”然后拉起管一恒和东方瑜就跑了。

    “这丫头——”东方长庚瞧着几人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又抽起烟来。

    东方琳扯着管一恒和东方瑜出来,就两眼发亮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东方瑜把手一摊:“我以为你有目标呢,这么激动。我可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东方琳抡拳头要打他,管一恒已经摸出手机来:“我打个电话,问问西安这边的朋友,两天怎么玩比较好。”

    东方瑜眉毛一动,正要阻止他,管一恒已经把号码拨出去了。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叶关辰含笑的声音传过来:“一恒?”

    “关辰。”管一恒嘴角不由自主也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只是他自己尚未发觉,“我在西安——”

    “已经在西安了?”叶关辰惊喜地打断了他,“来玩吗?”

    “哦,过来做个汇报,不过有两天时间……”管一恒稍稍有些含糊,“还有两个朋友,我们想在西安转一转,不知道行程怎么安排比较好,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

    叶关辰笑了起来:“还有两个朋友?确定住处了吗?”

    “想住在市区,还没决定住什么地方,不知道住在哪里玩起来比较方便。”

    “哦,那我建议就住在西安宾馆。”叶关辰轻快地笑着说,“那里离大小雁塔和陕西博物馆都很近,离我们的住处也近。如果想去骊山或者始皇陵,我可以开车带你们去的。既然是来了西安,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你们现在在哪里?机场还是火车站,我去接你们。”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管一恒等人就已经坐在叶关辰的车上了。

    叶关辰看起来气色颇好,换了一身卡其色t恤,浅驼色长裤,真是又年轻又精神。他一边开车,一边向管一恒等人介绍西安宾馆的情况:“……老宾馆了,房间还不错,主要是游玩非常方便,大雁塔只要坐几站车,小雁塔可以直接步行过去,附近就是陕博。哦,附近还有德发长的一个分店,西安的饺子还是蛮有名的,钟鼓楼那边的德发长总店人经常爆满,分店这里比较安静,但味道是差不多的。”

    东方瑜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叶关辰说得差不多了,才忽然问:“不知道陆总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很多了,扎龙那边的地方医院缝针技术其实不错的,回了这边又去医院看了一下,也说只要养着就行了。阿云现在在公司,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晚上让他请大家吃饭,就去德发长吃酸汤饺子如何?”叶关辰含笑回答,指了指前面,“西安宾馆到了。”

    西安宾馆外面不怎么起眼,楼房也有年头了,但房间还算干净宽敞。叶关辰并没跟他们抢着付钱,只在大堂等着,让他们自己开了房间去放行李。

    进了电梯,东方琳才吐吐舌头:“一恒,你这个朋友怪热心的呢。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生怕他要替我们出房费。”

    管一恒笑笑:“不会的。”叶关辰办事总是这样,会亲切热情,但不会过分。

    东方琳说着又高兴起来:“不过我看他对西安吃的玩的都很了解,可惜只有两天——不然等会议结束了我们再多呆几天吧,好容易来一趟呢。”她还在学习期间,连实习期都不到,平常是没有机会出来的。

    东方瑜在妹妹脑门上戳了一下:“得了吧你。这人跟一恒也认识不久,不过因为一恒出任务的时候救过他,所以才这么热心的。能陪咱们两天已经不少了,难道人家就没有自己的事了?你想多玩几天没关系,但后头就不要找人家了,免得一恒难做。”

    东方琳摸摸自己被戳的地方,冲哥哥做了个鬼脸:“不找就不找,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胡说!”东方瑜做势要打她,“你这样让妈看见,看她不揍你。”

    东方琳嘿嘿一笑:“你要敢告诉妈,我就跟爸爸告状去。”他们的母亲东方夫人一心想把东方琳教养成大家闺秀,甚至不太愿意让她做天师;而父亲东方定却最宠爱女儿,一向的重女轻儿,简直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

    东方瑜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你这个丫头——看着吧,就让爸爸惯坏你得了,将来看谁家敢要你!”

    “才不用你管。”东方琳白了哥哥一眼,脸上却浮起一点可疑的红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管一恒,溜到他身边:“一恒,咱们下去吧。”

    第41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小雁塔和陕西博物馆确实离西安宾馆非常近,不过步行几百米就到了。

    小雁塔座落之处现在是个公园了,里面绿树成荫,因为不是周末,又是下午时分,公园里人很少,格外幽静。

    东方琳要去爬小雁塔,硬拉着管一恒,于是东方瑜就跟叶关辰站在塔门前等着他们。

    “琳琳被家里宠坏了,总是这么任性。她又是跟一恒一起长大的,一恒也让着她,倒让叶先生见笑了。”

    叶关辰微微一笑:“小姑娘总归是性情活泼一些更好,何况东方姑娘也并不娇纵,东方先生这么说,我听着倒像是变相地在夸自己的妹妹呢。也难怪,谁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妹妹,也要忍不住夸一夸的。”

    东方瑜也笑:“大概妹妹总是自己的好吧。叶先生结婚了吗?”

    “没有。”叶关辰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疲惫,“前几年都在东奔西走的,安定不下来,又何谈成家呢。”

    东方瑜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却响了,他接起来一听,立刻脸色有点发苦:“妈,您——您怎么也来西安了?”

    东方琳高高兴兴地拉着管一恒从小雁塔里出来,一听说自家老妈也来了西安,顿时眉毛眼睛嘴角一起都垮了下来:“妈妈怎么来了?”

    “说是来签个合同。”东方瑜有气无力。签合同大概是真的,但老妈亲自出动,那必然是为着他们兄妹来的。

    从小雁塔公园出来已经四点多钟,加上东方夫人简雯要大驾光临,东方兄妹也没了游兴,于是大家直接去了德发长饭店。

    简雯来得也很快,她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好,又会化妆,看上去顶多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宝石蓝的西装裙,头发盘在头顶,宛然一副又美貌又精明的女强人形象。她先是跟叶关辰笑着寒喧了几句,极其得体地感谢他接待自己的儿女,然后才跟管一恒打了招呼,最后坐下来把自己一双儿女扫了两眼。

    东方琳的脑袋立刻就往下低了低,东方瑜陪着笑脸:“妈,什么大合同还劳烦您亲自过来?部门经理都是做什么的,扣他们工资。”

    简雯很有气质地微微一笑:“妈妈当然是顺路来看你们的。你就不说了,小琳这个暑假不是不能回家了吗?”

    东方兄妹一起打个哆嗦,异口同声:“哪能呢,过几天就回家看您和爸爸了。”

    “那就好。”简雯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要在西安住几天,你们住在哪儿?正好我也住那里。”

    东方兄妹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东方琳悄悄转头,向管一恒做出一个哭丧的鬼脸,随即被简雯瞪了一眼,赶紧端正坐好,摆出淑女的微笑。

    叶关辰把拳头压在唇上干咳一声,掩饰笑意,管一恒转过头,也憋着点笑冲他使眼色,用口形说:“东方伯母很严格的。”

    十分钟后,陆云到了,于是点菜上菜,大家吃饭。

    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自在。简雯举止优雅,害得东方兄妹也只能跟着学,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管一恒几人要稍好些,但也不敢随便聊天了。

    饭后回到西安宾馆,前台小姐很抱歉:“对不起,没有空房间了。”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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