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作者:朱砂

    第10节

    “别着急。”叶关辰却是气定神闲的,“再过一会儿目标就清晰了。”

    “什么意思?”管一恒疑惑地问。

    黑夜之中,叶关辰低低的轻笑声略有一丝得意,“我在寺川健的裤子后面抹了一点特制的荧光颜料,等温度合适的时候就会发光。”

    “你什么时候——”管一恒大为意外,刚问了半句就想了起来,就是在寺川健借机摸他的手的时候嘛!

    “这种颜料发光的温度比较高。”叶关辰低声说,“需要人奔跑一段时间,体温达到,才会发光。”

    果然过了一会儿,前方那个淡色的人影腰臀处,开始泛出淡白的微光,远远看去像只大号萤火虫一般。

    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管一恒也不由得挑了挑大拇指。这种荧光颜料的调制实在太狡猾,如果一开始就发光,必然会被落在后面侦查的寺川绫发现。现在两人已经确信无人跟踪,开始全力奔跑,也就不太会注意屁股后面有没有发亮了。

    靠着这点荧光,管一恒和叶关辰始终缀在后面,直到兄妹两人穿过草海,来到一条河边。

    走到河边的开阔地上,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寺川健裤子后面的淡白荧光马上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寺川兄妹半点也没有觉察到,两人在河边上转了一会儿,用日语交谈起来。

    管一恒懂一点日语,只是寺川兄妹的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又说得很快,他也只能听个半懂不懂,再结合自己已知的消息进行补充,推断两人说的正是多头怪蛇的事。

    寺川兄妹之前所说跟真田一男的关系倒不是假的,确实是远亲,而且其关系甚至比他们说的更亲密一点儿,所以他们能进入了真田一男的邮箱,看了他之前用手机发到自己邮箱里存着的照片,发现了多头怪蛇。

    真田一男相机里的照片价值不大,有价值的照片都是用手机上传进邮箱的,其中有一张甚至拍下了多头怪蛇吐火的情景,根据照片来看,这蛇至少有七八个头,不过寺川兄妹认为,应该是九头。

    寺川兄妹也是熟读中国神话的,当即认为这条蛇极有可能就是神话中的相柳,而真田一男的失踪,应该就是捕捉相柳不成反而被杀,所以他们两个接到中国警方的通知就立刻赶来中国,不是为了领什么遗物,而是为了捕捉相柳。

    “他们果然都是阴阳师。”管一恒喃喃说了一句。寺川兄妹捕捉相柳的目的,正是要把它炼成式神。据此推测,真田一男也是这个目的,只是不知道相柳的消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关辰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相柳?”

    “怎么?”管一恒听到他的冷嗤,转过头来悄声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挨得极近,比在帐篷里还近些,几乎算得上耳鬓厮磨,管一恒的呼吸吹过叶关辰敏感的耳垂,叶关辰倏然觉得耳垂一热。怕惊动寺川兄妹,他没敢动,但那股热意却从耳垂迅速扩散开来,管一恒一句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都热了,幸好黑夜之中看不见。

    管一恒说完话,却没见叶关辰回答,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嗯?”顺便把目光从寺川兄妹那里移回来,去看叶关辰。

    星光说明亮也算明亮,至少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人;但说不明亮也不明亮,即使近在咫尺,也会被蒙上一层薄薄轻纱,更添了几分神秘。

    现在管一恒看叶关辰就是如此。星光之下,叶关辰的轮廓清晰可见,却又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一般。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微颤,仿佛洒在上面的星光太重,不堪负荷一般。管一恒下意识地又想伸手替他拂一拂的时候,叶关辰却忽然抬起了眼睛:“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未必是相柳。”

    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更加沙哑一些,仿佛一条混纺了亚麻的丝巾从皮肤上滑过,并不十分细腻,却会让皮肤更加敏感,仿佛有千百个微小的钩子钩住了什么似的。管一恒听得微微失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关辰脸上的热度已经稍稍退了些,声音也稳定了下来:“水和火。相柳,我阅读过的书籍上,提到相柳只是说它曾是共工之臣,九首蛇身,食人,所经之处俱为泽溪,其血腥臭,洒地不生五谷。共工之臣,大约指的就是它能操水,所以所经之处才成为水泽溪流,但火呢?有什么记载说过相柳能御火呢?”

    “你说得对……”管一恒微微一惊,喃喃地说,“能水能火,这的确不是相柳……”

    “或许正是因为错估了这只妖兽的情况,真田才失败了。”叶关辰冷静地说,“我们如果想收伏这只妖兽,也该先弄清情况才对。你说,既能御火又能操水的妖兽,是什么?”

    管一恒皱起眉头,飞快地思索,喃喃道:“水火之怪……难道,是九婴?”

    叶关辰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但——九婴的资料只是说,‘水火之怪,为人害’,却并没明确说过是九首之蛇。”

    “还有一个说法。”叶关辰却摇了摇头,“九婴之婴,疑为咽字之误,九咽,便是有九头可吞咽,所以若说是九首之怪,也有道理。且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证明九婴水性极好,恐怕是条水蟒。”

    两人窃窃私语之时,寺川兄妹已经停止了交谈。寺川绫双手交握,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低声念了几句什么,便见虚空之中光华一闪,一条黑狗从空中跳了出来。

    这条黑狗比普通犬只要大些,皮毛黑得如同夜色一般,面目有些狰狞。寺川绫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它,它闻了闻,便昂起头对着夜风用力嗅一嗅,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寺川兄妹也立刻跟了上去。

    “家养的犬鬼……”管一恒喃喃地说了一句,拉着叶关辰也跟上。

    犬鬼跑得很快,寺川兄妹飞奔跟随,不一会儿寺川健的裤子后面就又发出淡淡的荧光来。这点微光寺川兄妹都没注意,犬鬼却敏锐地觉察了,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寺川低声吠叫起来。

    “糟了。”叶关辰一拉管一恒,“被发现了。”

    果然寺川绫立刻就看见了寺川健裤子上的荧光,一摆手,犬鬼就突然回头冲过来。管一恒抽出宵练剑,沉声对叶关辰说:“你先走!”

    “朱先生送了我几张符。”叶关辰却并没有后退,反而摸出一张符纸来,“这个应该是隐身符。”

    管一恒大为惊讶,连犬鬼都在冲上来也顾不得了:“你会用?”符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叶关辰顾不得说话,只点了点头,双指一骈在符纸上连点几下,嗡一声轻响,符纸散开一圈淡淡银光,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即消失。

    所谓隐身符,并不是真能让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掉,只是将用符人之气与外界隔绝,只能用来对付嗅气寻人的灵鬼,而普通人反而是用眼睛一看就仍能看见。

    不过这符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黑夜之中,寺川兄妹可没有夜视眼,而犬鬼又是以嗅气寻人,这一道隐身符居然就把两人藏匿了起来,以至于犬鬼在周围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有?”寺川健眉头一皱,右手一抬,胸前就有个东西透过衬衣亮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接着火光一亮,砰一声炸响。

    “快走!”寺川健顾不得再搜索,转身就跑。犬鬼一马当先蹿出去,几步就没了影子。

    那阵低沉的呼啸乍听像是一声,仔细分辨却是许多道声音合在了一起,低沉的频率并不清楚,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颤抖,仿佛大地都共鸣起来似的。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同时也拔脚狂奔。

    叶关辰边跑边摸出两张符,啪啪两下贴到自己和管一恒胸前,管一恒百忙之中低头瞅了一眼,是一道辟火符。符画得很简单,不太像朱岩平日画出来的符,不过笔意圆转倒是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朱岩怕太复杂的符需要更深的灵力,叶关辰毕竟不是天师,等级太高的符咒用不来,特意简化了。

    轰!随着一声闷响,前方火光又是一亮,这一次火球充分炸开,照亮了半片天空,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让人将半空中的一切收入眼底。

    火球轰击的是一个头颅。这个头颅看起来有点像人头,眉眼甚至长得颇为秀美,但嘴却大得异乎寻常,一咧开来直达耳根,嘴里更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乍一看跟鲨鱼似的。

    头颅下面没有身体,但从脖子的部分开始连着一根长长的脊骨。之所以说这个头颅“像”人头而不是“是”人头,就是因为这根脊骨不像人的脊骨,倒像是鱼的,长长一条,在空中飘荡的时候,脊骨末端还能像鱼尾一般摆动。

    “这是——飞头蛮?”叶关辰惊讶地抬头仰望,“怎么又不大像……”

    “呵——”管一恒再看两眼,冷笑起来,“是飞头蛮,可是这是人鱼做的飞头蛮——你看那耳朵。够有想像力啊!”

    飞头蛮是日本妖怪中常见的类型,其实最早还是见载于中国的《搜神记》,不过后来传到日本,又增加了些内容,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玩艺儿。

    不过这只飞头蛮还真不是普通的飞头蛮。按日本常见的说法,飞头蛮是一种叫做枭号的鸟魂附身所致。这种鸟魂惯常附身于喜欢猎杀鸟兽的人身上,被附身者在夜间就会身首分离,脑袋出门乱晃,天亮才会回来。被附身的人,一般在七日后就会化为枯骨。

    飞头蛮习惯用耳朵来做翅膀飞翔,但这一条飞头蛮的耳朵却明显不是人耳,而是扇形支开,仿佛鱼鳍一般。脖子下面连着的那条脊骨,每一节都生有一根鱼刺一般的骨刺,果然是一条人鱼。

    它在空中飞着,一边躲避着喷射上来的火球,一边不时地用尾巴抽打,虎虎生风。这样的尾巴,倘若是被抽中了,非被上头的骨刺开膛破肚不可。

    在飞头蛮的下方,是一条巨大的九头怪蟒。这东西蟠着下半身,只将上半身昂起来,就有三米多高。蛇身有水桶粗细,最顶端挨挨挤挤,足足生了九个脑袋,每个脑袋都生着一张人面,被闪烁的火光照亮,如同噩梦。

    飞头蛮尖叫着,边飞边用尾巴攻击,时不时还想冲下去咬一口。在它身边有一只长着双尾的黑猫,像闪电一般来回跳跃,伺机偷袭。但它们的联合攻击在九头怪蟒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九个头中只有两个头睁开了眼睛,中间的头负责喷火去烧飞头蛮,旁边一个头则警惕地盯着黑猫,不时吐出一个小火球,逼得黑猫慌忙逃开。

    这九头怪蟒身上的鳞片大如人掌,片片都泛着乌光,看起来就是极其结实的样子,人鱼飞头蛮的脊骨虽然遍生骨刺,但抽打在蟒身上不过能留下一道白痕罢了,倒是双尾黑猫更让九头蟒忌惮一些,不敢让其近身。

    “果然不是相柳……”管一恒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相柳虽是妖,却有人之心智,因此才能为共工氏之臣。但这条九头怪蟒虽生有人面,却有些模糊,不像真正的人脸一般五官清晰。且那九颗头连外耳廓都没有,完全就是蛇头的模样,不过是其上凸起了似人的五官罢了。每次喷出火球,都有一条细长的蛇信跟着吞吐,就更不像人了。

    既然不是相柳,那么极大的可能,这就是九婴!

    它们战斗的地点在一条宽阔的河边,以河面的宽度来看,应该是乌裕尔河的主要支流了。河上漂着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个黑衣人,手里捧了件什么东西,正仔细观察着九婴和人鱼飞头蛮以及双尾猫又的战斗。

    “船上还有人!”管一恒眼尖,眯眼仔细一看,发现黑衣人脚下那一堆东西居然也是个人,好像被绳子捆着,只能躺在船板上。

    “一定是阿云!”叶关辰顿时有些急了。九婴身下盘踞处的草地还湿漉漉的,一条长长水痕一直拖到河边,在火光和星光下微微发亮。显然,九婴是被从河里引出来的,用什么引?只怕就是陆云这个诱饵了。

    “冷静!”管一恒一把拉住叶关辰,“陆总在别人手上,不要轻举妄动!”那黑衣人多半就是真田一男,陆云就在他脚底下,要杀简直是分分钟的事,贸然出去肯定救不了人,只会坏事。

    第35章 八歧大蛇

    不光管一恒和叶关辰压抑着自己躲在暗处观察,就连寺川兄妹到这会儿也没有动静。倒是空中的飞头蛮有些坚持住了。

    用人鱼来制做飞头蛮,想法确实不错,制做出来的飞头蛮威力也确实更大一些,如果是对付一个普通人甚至普通的妖怪,恐怕光是满嘴的尖牙就能把对方撕碎,更不用说那条长满骨刺的脊骨了,简直就是一条威力无穷的鞭子。

    可惜这两点在九婴面前都不够看的。九婴身长是飞头蛮数倍,又会吐火,飞头蛮不过是靠着飞行偶尔能够接近一些,也不过是脊骨尾梢能抽打上去,既不能发挥全力,便只是留下一道白痕罢了。倒是飞头蛮自己,渐渐的有些禁不住火焰的烘烤了。

    它本是人鱼,即使被制成了飞头蛮,也还保持了人鱼喜水厌火的习性。九婴的火球虽然不曾打中它,却让它周围的空气热而干燥,加速了失水。飞头蛮海藻一样丰厚润泽的长发渐渐干枯起来,飞行速度也在下降。

    这样一来就更危险,终于九婴一个火球吐出,在空中炸成十几个小火球,飞头蛮尖叫一声,同时被两个小火球击中,雪白的脊骨顿时黑了一块,头发也像野草一样燎了起来,一头就往下方的河里扎去。

    真田一男突然提起脚下的人,双臂一抖用力扔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红,在火光的映照下,鼻子仿佛忽然膨大了许多,使得一张脸变得奇形怪状。但他的力量却极大,陆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体重怎么也有一百五六十斤,却被他这么一扔,直直的扔起了五六米高,直往九婴头顶上空飞去。

    “他会借灵!”管一恒脱口而出,“这是天狗!”

    天狗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通常身材高大,长有双翼、红脸和大长鼻子,居住在深山之中,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怪力的超能力,在日本妖怪中属于相当强悍的一种。真田一男在抛出陆云的时候,就是借灵于天狗,才会有这样惊人的臂力。

    只是真田一男的借灵并不只有这点用处。

    被高高抛起的陆云再次引起了九婴的注意,半截蛇身忽然耸起,中间的主头张开大口,就向陆云咬去。

    这一张口,就能看出确实不是人脸了。九婴这个主头有芭斗大,张开的嘴直达耳根,甚至比人鱼飞头蛮的嘴张得还要厉害,且下颌随即脱出,两颊的皮肤拉长,活脱脱就是蛇吞猎物时的模样,这嘴一张开,直接就能把陆云整个兜进去。

    就在九婴的主头完全被陆云吸引了注意力,且下颌已经脱开之时,真田一男突然一跃而起。他的脸现在已经完全变得通红,活像一颗超大的红枣,再也不是火光能映照出来的红色了,而鼻子已经膨大到占据了半张脸,顶天立地盘踞中央,挤得眼睛都快要找不到了。

    在他背后伸出两扇翅膀,这翅膀看起来有些透明,不大像是实体,但已经足够他飞了起来,箭一般直直射向九婴,一只手端着件黑糊糊的东西,另一只手结出一个手印,只见金光一闪,一只半透明的手掌从他手上脱出来,瞬间就变大成锅盖大小,向着九婴主头的头顶压了下去。

    这一瞬间,真田一男似乎已经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九婴被诱饵吸引,脱开的颌骨一时不能复位,再过几秒钟,陆云就会掉入那张大口中,到时九婴能做的就只有吞咽了。

    蛇类在进食的时候是无法攻击的,九婴虽然有九颗头,但发号施令的还是中央那颗主头,主头在进食,左右八颗小头的抵抗和攻击也会减弱,伏魔手印足够镇压它们了。而在九婴吞食陆云的过程中,时间已经足够真田一男将九婴收伏,更不必说,他还有九婴原本栖身的器具。

    成功在即,真田一男虽然素来冷静,在这一瞬间也不由得兴奋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立志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但却缺少强悍的式神,搜索多年也不过只得到一只猫又。人鱼飞头蛮是他的得意之作,能想出用人鱼来制造飞头蛮,真田自觉在同行中也是佼佼之人,只是出身和运气欠佳罢了。

    不过或者是时来运转,这次他来中国,居然得到了九婴的消息,这不就是最好的式神吗?虽然开始的时候判断有误,他误以为这是相柳,失败了几次,甚至连助手松下健太郎也被九婴吞食,但运气来了就挡不住,误打误撞居然让他拿到了九婴原本栖身的器具,如此一来,擒住九婴必将事半功倍。到时候把这东西带回日本,慢慢炼成式神,还怕不能笑傲同侪吗?

    所谓得意忘形,乐极生悲。正在真田一男激动得心头狂跳的时候,骤然生变。

    一只大鸟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箭一般疾射而来,半空中一爪兜住陆云,划出一道向下的弧线,落进远处的长草之间,离开了九婴的大口。

    几乎是与此同时,犬鬼悄没声地跳出去,高高蹿起,却是一口咬在真田一男的腿上!

    这真叫变生肘腋。真田一男闷叫一声,本来压向九婴头顶的手印一偏,冲着犬鬼就去了。只是犬鬼早有准备,狠狠咬下之后立刻松口,嗖地就往旁边一跳,手印几乎是擦着它的尾巴按下去,将地面按得下陷了一尺左右。

    猫又尖叫着扑上来跟犬鬼对咬,但就是耽搁了这么几秒钟,九婴头顶的压力骤然消失,尾巴立刻一甩,正抽在真田一男腰间,啪地一声如击败革,真田一男背后那对幻化出来的翅膀烟消云散,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凄厉地吼了一声,接着重重摔在地上。他吼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寺川健。

    管一恒已经准备将宵练剑投出去,阻止九婴吞食陆云了,却猛觉背后劲风一响,刮得叶关辰没蹲住,直接扑倒在他身上,正好阻止了他举起的手臂。管一恒正暗叫糟糕,那股劲风却从两人头顶掠了过去,他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乃是一只极大的鹊鸟,足有金雕那般大小,飞行也极快,瞬间就将陆云截走了。

    “哈哈哈哈——”笑声从另一边传来,寺川健缓步从草丛里走出来,身上的衬衣已经揉成梅菜干一样了,他却像穿着礼服一般,举手投足都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寺川绫一脸乖巧地跟在后面,犬鬼也跳回到她身边,“真田叔叔,还是你比较了解我啊。”

    真田一男的脸已经恢复了原状,刚才的红色褪去,现在已经苍白得吓人。他勉强把头支起来,瞪着寺川健兄妹:“你们——想独吞九婴!”

    “真田叔叔你不一样是想独吞吗?”寺川绫笑盈盈地接话,“不过你运气真好,居然能找到九婴这样的神物呢。真是多谢你了。”

    “你们——”真田一男些支持不住,颓然倒下去,“就凭你们,还有这只犬鬼,就以为能捉住九婴吗?”

    寺川健笑着看了一眼九婴。九婴主头那脱开的下颌骨已经重新收了回去,上半身高高昂起,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不劳真田叔叔担心了。换了从前我确实没有办法,但现在嘛——”他低头不知念了一句什么,管一恒这个日语的二把刀是半个字也没有听懂,只看见寺川健胸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一股腥风平地刮来,在他头顶半空之中,开始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慢慢浮现出来。

    首先浮现出来的是一对对鲜红色的眼睛,之后,长着这些眼睛的脑袋也浮现出来,足足有八个之多,但是当这巨物的身体也浮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八个头居然长在同一个身体上,从这点来说,倒是跟九婴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是这东西更加庞大,背上似乎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甚至还有些灌木,简直如同一座活动的小山,虽然只是一个虚体,却是充满了恐怖的震慑之力。

    “八歧大蛇!”真田一男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充满了惊恐,又带着无法遏止的贪婪,“你居然,你居然弄到了八歧大蛇的遗骨!”

    寺川健放声大笑,一反白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白天他看起来总有些阴郁内敛,此刻却仿佛是黑夜释放出了他的内心,格外地张扬起来。

    他反抬手轻抚着胸前发亮的地方:“真田叔叔果然是识货的人。没错,这就是八歧大蛇的一块遗骨!虽然只是一小块,远远不能发挥八歧大蛇的所有威力,但使用起来也差不多够了。”

    但凡对日本神话略有所知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八歧大蛇。在神话中,它是古时出云地区水害的象征,后来被神之子须佐之男杀死,其骨头变成了天丛云剑。

    当然这是神话的原文,而天师训练营的历史老师对此有另外的解读:八歧大蛇是善驭水的妖兽,很可能就是出云地区的戾气所化,其力量之庞大,可能在于它能够吸取自己出生地水流的力量,所以才难以制伏。

    但是须佐之男这个阴阳师——在传说中他被称为神之子,是从高天原流放到人间的,不过历史老师觉得,他只是一个灵力特别出众的阴阳师或者异能者,后期被神化罢了——找到了八歧大蛇的弱点,用酒灌醉了它,然后将其斩杀。在斩杀过程之中,须佐之男所用的宝剑十握剑,都被八歧大蛇的脊骨崩断了。

    八歧大蛇虽死,戾气犹存,须佐之男便用它那坚硬无比的脊骨炼成法器,称为天丛云剑,又名草薙剑。这把剑之所以能斩妖降魔,其实是因为须佐之男将八歧大蛇的灵力炼化在其中,究其原因,跟式神也差不多是一个道理,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虽然须佐之男将八歧大蛇炼成了天丛云剑,但八歧大蛇身体庞大,他也只用了一条脊骨,炼化了八歧大蛇大部分的妖力,余下的遗骨里仍旧留存有部分妖力,现在,寺川健大概就是得到了这么一块遗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能令八歧大蛇虚影全现。

    “这可是八歧大蛇七寸处的骨头。”寺川健笑得眉眼张扬,意气风发。他双手结印向上一抬,八歧大蛇虚影的八个头颅一起张口,发出无声的啸叫,倏然八首齐伸,自上而下地向九婴扑来。

    九婴开始被八歧大蛇虚影所携带的威压所慑,有些畏缩,但现在对方已经发动了攻击,九婴也暴发了凶性,同样九首一起嚎叫,凶悍地迎了上去。

    八歧大蛇的啸叫是无声的,但同样在空气里带起了层层波动,再加上九婴低沉浑厚的嚎叫,所有的人耳膜都在嗡嗡作响。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两头巨兽狠狠撞在了一起。

    八歧大蛇虽然只是个虚影,但撞起来却有如实体,不过毕竟只是一块遗骨,体型比之真正的八歧大蛇不知小了多少,也就是一座三层小楼的高度。

    而九婴体型虽然小些,却是实打实的本体,皮糙肉厚,那鳞甲看着光滑,其实上头生有无数细小的突起。九婴寿数以千年计,这些突起的末端都长成了小小的倒钩,看着不怎么起眼,真正冲撞起来时鳞甲怒张,这些突起就如同无数枚鱼钩,随便来一下都能撕下一片皮肉来。虽然八歧大蛇只是虚体,但被九婴的尾巴抽打一下,也免不了要受伤。

    两头巨兽翻翻滚滚,斗成一团。管一恒看了片刻,猛然想起被刚才那只大鹊截走的陆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趁它们斗着,我们先去救陆总!”天哪,光看八歧大蛇和日本人的窝里斗了,居然把陆云忘到了脑后,这一会儿工夫,恐怕够那只大鹊把他吃两遍了吧?

    叶关辰也看出了神,经他一提如梦方醒:“那快走!”

    然而两条蛇绞成一团,逼得寺川健都站不住脚,一点点往外退,管一恒和叶关辰要想不引人注意地穿过空地到对面去找人,真是谈何容易。

    “绕吧。”管一恒拉着叶关辰刚绕了一半,突然间九婴一声怒号,九个头中有五个骤然张口,五股烈焰像火焰喷射器似的冲出来,喷向八歧大蛇。八歧大蛇用力甩动庞大的身躯,尾巴的虚影拍击上火焰,打得火球四溅,有几团直冲管一恒和叶关辰就来了,亏得两人往下一扑才没打着,但前方已经被火球点燃,又过不去了。

    “我——”管一恒险些要骂出来了,“你烧到没有?”

    “我没事。”叶关辰眯着眼睛往对面看了看,忽然把管一恒按着蹲了下去,“我看见阿云的信号了,他没事,从鸟嘴里逃出来了!我们不用过去了,就在这里看着。”

    “你看见了?”管一恒也跟着往对面看,但除了变幻的火光,他什么也没看见。

    叶关辰已经把注意力又转回八歧大蛇身上了:“是我们小时候出去玩常用的信号,放心吧。咱们现在得想想,怎么把九婴逮回去。”

    “让他们斗。”管一恒随口说,“等它们斗得两败俱伤才有机会,不过那只犬鬼很麻烦……我得想个办法帮帮九婴,最好让犬鬼也加入进来,消耗一下。”

    “不用着急。”叶关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总觉得真田一男还有后手。那只猫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不该是甘心束手就擒,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性子。”

    管一恒沉吟着看了叶关辰一眼,心里微微有些疑惑。陆云失踪之后,叶关辰一直很关心,之前捡到陆云的手表就十分急切,可是现在倒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了。虽说他看见了陆云放出的安全信号,但陆云是被一只大鸟截走的,即使能逃出来,叶关辰就不担心他会受伤吗?

    叶关辰却没发觉他的注视,仍旧两眼紧盯着场中。管一恒正在犹豫是不是问他一句,场地中间就又突然起了变化。

    八歧大蛇在块头和力量上都占据上风,但九婴一喷火,情势便有些倒转。八歧大蛇背上生长的草木被烧着,其中一个头连忙转回去向着自己身上喷水。九婴也极狡猾,趁着这个时候索性把头伸到八歧大蛇身下,向着它的腹部狂喷起火焰来。

    八歧大蛇的腹部是溃烂的,常年渗着血,即使召唤出来的只是灵体,腹部也算个弱点。九婴这样一来,八歧大蛇便只能降下地来,将腹部紧贴地面,避免九婴喷火灼烧。

    它体积实在太大,之前飞在空中还好,现在落了下来,河边整块空地都要被它占满了,就是寺川兄妹也只能退开。寺川绫带着犬鬼向远离河岸的位置退去,寺川健却被堵在了河边,只能向浅水处退了退。

    他刚刚退入浅水之中,忽然间真田一男身体往上一撑,河水哗啦一声,一个怪物猛蹿出来,一口咬在寺川健腿上。

    第36章 渔翁之利

    寺川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之前他和寺川绫用犬鬼偷袭,狠狠咬了真田一男一口,现在报应居然这么快就来了,他也挨了一口。而且这个咬人的东西竟然力大无比,扯着他的腿就把他往河里拖。

    犬鬼怒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可是之前消失的猫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直奔寺川绫,朝着她的脸就抓。犬鬼只能先折返回来,替寺川绫抵挡猫又。它的力量比猫又强过许多,然而猫又采取围魏救赵的游击战术,屡屡偷袭寺川绫,一时间竟把犬鬼给缠住了。

    “那是河童!”管一恒也被吸引住了,“你说得对,真田一男还有后手!”

    叶关辰微微一笑:“之前他错把九婴当成了相柳,现在既然知道九婴能吐火,怎么可能不在水里布个手段呢?”

    咬住寺川健的东西看起来像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但后背生着个龟壳,脑袋却像鸡,只有手脚似人,指间却又带着蹼。不过它最大的特点,大概还是头顶凹陷像顶了个盘子,且里面还盛满了水。

    河童就是靠这些水才能活着,倘若头顶的水干,它们也就会死去。寺川健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竭力想带着河童往着火的地方走。但河童的力量能够拉动一匹马,寺川健拼尽了全力,仍然不能往岸上挪动一寸,反而被河童渐渐往深水里拉了过去。

    腿上撕裂一样的疼痛,寺川健终于冲着八歧大蛇大叫了一声。八歧大蛇受到召唤,猛然伸过一个头来,想撕咬河童。

    就是这么一分心,九婴已经抓紧机会冲了上去,它比八歧大蛇还多一个头,只是各个头的颈子不够长,不能像八歧大蛇一样伸展得那么远。但此时九个头一起爆发,五个头喷火,四个头喷水,火焰和水流一起狠狠撞在八歧大蛇的灵体上,顿时腾起阵阵黑烟,八歧大蛇的灵体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八歧大蛇无声地号叫着,一个头仍旧固执地伸过来救寺川健,另外七个头同时喷出水流,抵挡九婴。

    河童虽然有坚硬的背甲,却也抵不住八歧大蛇的一咬,立刻放开寺川健,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去了。而两只巨兽喷出的水流相撞,顿时河岸上发起了大水。

    八歧大蛇喷出的水流冲击力更强,有五道水流抵消了九婴喷出的火焰,另外两道也撞在了九婴身上。九婴有坚逾金铁的鳞甲,可是水流的暗劲撞在身上,却不是鳞甲能挡得住的,当即一声长鸣,被撞得翻滚了出去。而八歧大蛇也没讨到什么好,身上大片被火焰灼伤,黑气不断地从伤口往外冒。

    寺川健也被水流冲了出去。他离着河边太近,双方喷出的水流在河里也掀起了高高的浪头,寺川健被几个浪头连续拍打,直接被卷进了河里。他右腿被河童咬得血肉模糊,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根本站不住,顺着河流就漂了下去。

    只见河水一翻,河童又钻了出来,寺川健只能再次召唤八歧大蛇来保护自己,再也顾不得岸上的九婴了。

    八歧大蛇一走,九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九个头高高昂起,满眼凶光。寺川绫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冲着犬鬼吹了声口哨——八歧大蛇离开,凭犬鬼是根本打不过九婴的,即使九婴受伤了也不行。

    犬鬼重重给了猫又一掌,将猫又打得倒跌出去,返身跳过来背起寺川绫,顺着河流往下追寺川健去了。九婴冲着他们喷出一团火球,被寺川绫反手扔出一个纸人挡住。只听砰地一声,纸人炸得四分五裂,可是空中幻出一个黑色的虚影,将火球牢牢抱住,沉进了河里。

    纸人挡了这么一下,犬鬼已经驮着寺川绫跑远了。九婴与八歧大蛇对战中也受了伤,无心去追,便将庞大的身躯扭回来,九个头十八只眼睛一起盯向了地上的真田一男。

    真田一男本来极其狼狈地躺在地上,可是刚才两只巨兽掀起滔滔水流,他却趁着混乱不知不觉地爬了起来,现在更是站得稳稳的,腿上的伤处也用布条勒住,哪有刚才的狼狈模样?他将手一招,猫又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样东西,跳上他的肩头,将东西交到他手中。

    “那个是——”管一恒霍然起身,虽然隔得远,但有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照,他也能看得见轮廓。更重要的是,他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在文溪酒店地下拍卖会上出现的——纯铜鼎耳!这一个究竟是什么材质,离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形状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上头铸的妖兽形象不同罢了。

    九婴恶狠狠地瞪着真田一男,张口就要喷火。被禁锢数千年,好容易在这片湿地上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就有人跑来骚扰,今天更是麻烦,甚至还受了伤。别的人它还不认得,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几次三番算计过它,现在这人落了单,此时不弄死他更待何时!

    真田一男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左手捧着鼎耳,右手就在鼎耳之上一拂。

    九婴的火球尚未喷出来,真田一男这轻轻一拂,九婴竟突然痛嚎起来,不但火球硬生生吞了下去,庞大的身躯也如遭雷击,痛苦地打起滚来。

    真田一男脸上浮起了胜利者的微笑,右手不停地在鼎耳上移动,变换着手印或拂或敲。随着他的手势,九婴不停地翻滚,乌黑的鳞甲上渐渐浮起一层黑气,使得本来庞大的身躯看起来更加骇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叶关辰有些紧张地扯住管一恒的衣角,“你看那些黑气,像不像是一张张鬼脸?”

    的确,九婴周身笼罩的黑气有浓有淡,流动不定,看起来极像一张张只有巴掌大小的鬼面,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怒目,但无一例外地都在用力撕咬九婴,似乎企图钻到九婴身体里去。

    “这可能是炼制式神的方法……”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不能让他把九婴炼成式神——”他正准备冲出去,忽然黑暗里蹿出个人,纵身扑倒了真田一男。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那个人正是陆云。也不知道他在黑暗里躲了多久,趁着真田一男正全力炼制九婴的时候,跳出来扑到了他身上,抡起手里一块石头就砸。

    真田一男如果指挥式神,简直分分钟就能弄死陆云,但这种街头泼皮拿板砖乱拍的方式,他却从来不熟悉。再加上他炼制九婴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陆云跳出来的时间简直是恰到好处,他一下子不能分神,就挨了陆云狠狠的一石头。

    陆云下手丝毫不留情。他和两个保镖碰上真田一男之后,三不知的就被下了迷药捆了起来,两个保镖陆续被推出去做诱饵,全部丧身蛇口,如果不是他运气好些,前几天在水泡子边上就被九婴吞了。因此他恨真田一男,还比九婴更甚。总归九婴和真田一男都不会让他活,那还不如临死前先拉一个垫背的。

    怀着这种心思,那一石头凿下去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倘若不是石头小了点,真田一男的猫又也在一旁猛伸爪子挠了陆云一下,恐怕这一石头凿在真田太阳穴上,就能把他打死。只是被猫又一爪子挠上,陆云手臂皮开肉绽,吃痛之下歪了点,只打在真田的额头上,顿时血花飞溅,真田也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勉强才捧住了手里的鼎耳。

    陆云被他绑了这些天,很知道他新找到的这个铜鼎残片是个宝贝,见真田还捧着不放,顿时恶向胆边生,一口就咬在他手腕上。

    鼎耳为铜质,看着虽然不大,却足有六七斤重,真田挨了一口,单手终于捧不住鼎耳,咚地一声鼎耳落到地上,加在上面的禁制被打断,九婴周身的鬼脸同时停止了撕咬。九婴一声长号,四个头同时喷水,强劲的水流将鬼脸冲得乱七八糟,它趁势一摆身体,就从黑气结成的大网里冲了出来,低头就向地上的真田一男咬去。

    猫又尖叫一声,顾不得去咬陆云,纵身而起扑向九婴。但九婴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主头一张口就吐出一个火球。

    以猫又的灵活,原是可以躲避的,但真田一男就在背后,它如果躲了,火球就会射中真田一男。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猫又撞上火球,轰一声被炸飞,在半空中就化成了焦炭。九婴毫不在意地用小头吐水一冲,将猫又的残尸冲进河中,主头继续向真田一男和陆云咬下去。

    真田一男头脑昏昏,但猫又临死的厉叫提醒了他,不假思索就扳住陆云手臂。他的脸迅速涨红,鼻子膨大,从大天狗处借来的最后一点灵力爆发,将陆云从甩出去掷向九婴的大口,自己翻身跳起,一拍背后又幻化出来的翅膀,向远处拼命飞去。

    陆云的手臂被猫又抓得鲜血淋漓,又被真田一男一扳,双肩关节都脱了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九婴的巨口越来越近,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不知道刚才那只救了他的大鹊,还会不会再来救他一次。

    大鹊是没有来,但九婴却突然转头,以至于陆云没有跌进那张嘴里,倒是撞在九婴的身上,顺着蛇身滑了下来。湿地多草,土地也因为潮湿而较为柔软,陆云虽然在九婴坚硬的鳞甲上撞得生疼,跌到地上倒没有摔得特别厉害。

    他的视野里闪过一道银光,宛如一道闪电般从旁边疾射出来,仔细看时却是个年轻人手执一柄光剑,高高跃起对着九婴的头斩下去。

    九婴开始对这剑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随便就喷了一个火球过去。只是剑光劈下,所过之处火球被劈为两半,左右飞开,剑光余势不减,划过九婴的一个侧头。

    陆云没看出来九婴这个侧头受了什么伤,剑光劈过,好像真就是一道光划过去似的,九婴那个侧头甚至连点血都没有。可是九婴却仿佛受了什么极重的伤,其余八个头一起发出嗷嗷的嚎叫,或喷水或喷火,全部朝着那年轻人去了。

    “阿云!”陆云正看得发呆,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辰?真是你?”

    “是我。”叶关辰利落地替他接好双肩关节,“快起来,我们躲远些。”

    陆云昏头昏脑地让他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对了,那个东西——”

    叶关辰一弯腰捞起鼎耳:“以后再说。我们是来找你的,现在躲远些,别妨碍一恒。”

    “一恒?”陆云望向场中的年轻人。九婴刚才被剑光劈过的那个头软软垂在一边,虽然一点外伤都看不出来,却好像已经死了过去似的。剩下八个头狂暴地乱喷乱咬,尾巴还用力甩打,但那个年轻人却夷然不惧,灵活地在九婴身边左躲右闪,一连三剑都砍在九婴的尾巴上。

    跟之前一样,剑光砍上去丝毫没有留下伤痕,但九婴的尾巴却渐渐地不灵活起来。它身躯虽然庞大,但尾巴不能用力倒显得笨重了。年轻人索性一翻身跳上了它的尾巴,这下连火都不好喷了。

    “他是谁?”陆云看得眼花缭乱。论打架他也算把好手,但这么一比就知道,身手还是差得太远了。虽说九婴之前跟八歧大蛇剧斗已经消耗了许多力量,又被真田一男折腾了一顿,但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是国安的警察。”叶关辰眼看管一恒爬在九婴的身上,一边躲避九婴喷出的水流,一边用宵练剑一段段地劈砍,让九婴的身体渐渐失去活动的能力,匆匆回答了陆云一句,抓起鼎耳就跑了出去,“一恒!鼎耳在这里,想办法收了它!”

    管一恒已经爬到了九婴身体的中部,但他自己也知道,快要力竭了。胸前佩戴的辟火符已经渐渐焦化,很快就要失去效果,如果不是他爬上了九婴的身体,九婴怕烧到自己不敢用火,现在就麻烦了。

    但即使如此,九婴喷出来的水流仍旧强劲无比,比高压水枪还要厉害些,并且这水火之怪其实便是擅阴阳之气,那水流看着是普通的水,其实暗含阴气,中人如冰,且阴气会侵入人体,渐渐将人冰冻起来。幸而宵练剑善斩阴气,他才能将大部分水流一挥为二,但这样拖延下去,迟早阴气会侵入丹田脏腑,熄灭人体内三昧火,将人活活冻死。

    “你快带着陆总走!”一见叶关辰居然跑了过来,简直把管一恒吓个半死。九婴这么大,身体随便一滚就把地面压出一道沟来,要是压上叶关辰,还不跟压路机碾过去一样?

    “鼎耳在这里!真田一男有办法靠鼎耳炼制九婴,是因为他在鼎耳上写了符咒!”叶关辰冲着管一恒大喊,“这上面有字!”

    管一恒心里一亮。之前是腾蛇,现在又是九婴,虽然鼎的来历尚未能确定,但足以证明这鼎中必有玄机。如果真田一男能利用,那他也能用!只是先要从九婴身上下去,可九婴这样狂躁,搞不好一离身就会被喷火烧成烤鸡了。

    叶关辰却忽然摸出一样东西来,在草地上未燃尽的火堆里一晃,同时冲管一恒大喊:“憋住气!”甩手就把那样东西向九婴扔了过去。

    管一恒隐约看见那是一截线香,颜色深绿,应该是之前从真田一男烟盒里搜出来的那种麻醉香。他连忙屏住呼吸,死死攀住九婴的鳞甲,防备九婴闻到香气之后最初的狂躁。

    九婴大概是经历过一次,知道了厉害。叶关辰的香才扔过去,它就狂吼一声,猛地喷出一股水流来,不但将香打灭,连着叶关辰也被冲得倒跌出去。

    管一恒大急,正准备不管不顾从九婴身上跳下去,就听九婴的吼叫到了后半截忽然软了下来,喷出的水流也无力起来,跟水龙头似的。庞大的身躯不但没有狂躁,反而绵软无力地往下塌了塌。

    真田一男的线香居然这样有效?看来之前他们的估计并不怎么正确,或许那次是有别的事情干扰了真田?这个念头在管一恒心里一闪,就被他推到脑后去了——这时候收伏九婴才是最要紧的,那线香刚点燃就被九婴用水扑灭了,想来顶多也就吸进去了一口香气,谁知道这一口香能顶多久呢?

    叶关辰虽然被水冲了出去,仍旧把鼎耳死死地抱在怀里,见管一恒从九婴身上跳下来,马上挣扎着爬起来将鼎耳递过去:“快,快把它收进来!”

    将妖物收入法器之中禁锢,管一恒从前曾经见父亲做过。父亲用的一般是槐木或桃木制成的神牌,在上面加以禁制之符。管一恒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尚且画不出那么复杂的符咒,但看得多了,笔画倒是牢牢记在心里。

    将妖物收入法器,其实也是用困兽符,只不过加一道牵引,将其困在法器之中罢了。倒是在上头所加的禁制,各家有各家的奥妙,都是父子相传,天师训练营里可不教这个。

    管家从老祖宗管辂那一代起,其实是以观星观相著称,但在那十年之中,管家的星相之书几乎被焚烧殆尽,后代便渐渐以收妖降魔为正职了,但因为是半路出家,总归比起世代降妖捉鬼的几大家族便逊色许多。

    管松是管家几代以来在降妖上最有天赋的子弟,就连这柄宵练剑,也是当初管家老太爷花了无限精力为他淘换来的,是管家首屈一指的宝物。管松也不负众望,那些年天师行里说起管家老大,谁也要说一声好的。只可惜天妒英才,才三十几岁就去了……

    一时间无数往事在管一恒脑海之中泛起,不知不觉之间,他持宵练剑如持笔,下笔如有神,已经在鼎耳表面画出了无数符文。细碎的符文泛起金光,从鼎耳表面浮起,哗然铺开如同一张大网,兜头罩住了九婴。

    管一恒以前也试过以法器禁锢妖物,但机会不多,而且成功率不高,关键在于困兽符与牵引符之间不能很好地融合。符咒这东西,可并不是照着描出来便能用的,倘若画符之人不能意会其中灵力的运转,画出来的符纵然看着连贯,其实内里也是断断续续的,就好比一张鱼网,看着完整,其实绳扣处全都是断开的,又怎么能网住鱼儿?

    管一恒年轻气盛,且他执有宵练剑,平常的学习和训练也以近身搏斗为主,在画符上就难免欠缺一些,单个的符咒他画得不错,但多个符咒之间的融合并用就略差一筹。

    但这块鼎耳却不一样,也不知是材质有异还是铸造之时用了什么特殊手法,管一恒将它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这块残片与九婴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画符施法也就事半功倍。

    九婴在符文形成的金色大网中竭力挣扎,不停地喷出火球试图烧掉符网,撕扯得符网都变了形。但不知道是不是吸入的那点线香香气在起作用,九婴的挣扎始终有些软弱和混乱,终于整张网金光一闪,连同里面的九婴一起化作一线金光,投进了管一恒所握的鼎耳之中。

    喘了口气,管一恒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又学着父亲在鼎耳上连下了三层禁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成了。今日真是太险。”

    九婴属上古奇妖,以兽身却能御水火二物,比之土蝼那等只靠天生凶性而横行的妖物更为凶悍难缠,管一恒到这会儿倒有点后怕了——他一个人来单挑这只妖兽,实在是太托大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先有八歧大蛇剧斗消耗在前,又有真田一男的线香迷醉在后,还要有这块鼎耳,才让他将九婴禁锢了起来。否则后果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说起来这倒正应了一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幸好,今天是他们做了渔翁。

    第37章 兽杀

    九婴收伏,管一恒这口气一泄,顿时觉得右臂钻心地疼起来。说起来他骨折到现在也才二十来天,换了一般的时候现在还打着吊带不敢动呢,他却刚才跟九婴搏命相斗了半天,压根把骨折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幸好这条胳膊给劲儿,到最后也没掉链子,否则万一剧斗中突然咔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受伤的不只是他一个。陆云摔得够呛,虽然没有骨折或者内伤,皮肉乌青可是少不了,更不用说手腕上被猫又抓得皮开肉绽,险些连筋腱都被抓断了。他还勉强支着身体看向真田一男逃走的方向:“那个日本人不是个好东西,不能让他跑了!”

    “对!”猫又虽然死了,却还有飞头蛮和河童在手,真田一男留下也是祸害,管一恒立刻强打起精神,“我去追他!”

    “追什么!”叶关辰一把拉住他,把折来的树枝捆在他手臂上充做夹板,从衬衫上撕下布条狠狠缠了几圈,“你这条胳膊还要不要了!真田一男也受伤不轻,跑不远的,可以慢慢通缉。再说还有寺川兄妹,都不知道在哪里。你现在去追真田,万一寺川兄妹回来,我和阿云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一提到寺川兄妹,管一恒便不敢再冒险了。寺川健看起来受伤不轻,可他手中是有八歧大蛇的,只要召唤出来,陆云和叶关辰那是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的。

    陆云一直在旁边看着叶关辰,这时候才有气无力地问:“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我,我简直跟做梦一样了。”

    叶关辰沉着脸拉过他的手臂,拼命从伤口里挤出血来:“做梦?我看你真是在做梦呢!谁让你往保护区里跑的?你怎么到现在胆子都还这么大,这么不知道死活呢?当初在科考队碰上的事都忘记了吗?今天我们如果不来,你要怎么办!”

    陆云尴尬地咧了咧嘴:“我,我真不知道保护区里会这样……我只是听人说保护区里有些特殊种类的植物,开的花很少见……我想你生日不是快到了,所以……”他说着话,悄悄瞄了一眼管一恒,“我也不知道会碰上这个丧心病狂的鬼子,害得小李和小张都……”

    管一恒正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翻看手里的鼎耳。这只鼎耳跟之前在文溪酒店看见的那只果然是同一材质,形状也完全一样,方方正正的。只是这一只上铸的是九婴的形象,不像腾蛇那般镌满云纹,却是下有水流上有火焰,其间露出九头,皆是瞠目张口,十分凶狞。

    听见陆云的话,管一恒立刻转头:“陆总是听人说有特殊植物?没有听说保护区里有多头怪蛇吗?”

    “没有啊。”陆云苦笑,“要是早听说有这东西,我哪敢随随便便进来?”

    “那,带陆总进来的人没给陆总看过照片?”

    “看过。就是因为看了照片,我才确认这种植物很少见,至少我们的花圃里没有,所以我才想来采几株。”

    管一恒眉头一皱:“那照片还在吗?能不能给我看看呢?”

    陆云遗憾地摇了摇头:“内存卡在那个人身上,可是跟他一起,都被鬼子拿去喂了蛇……”

    居然是这样?管一恒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他也没法再问什么,只能换了个话题:“之前陆总被那只大鸟叼走,没受伤吗?”

    说起这个,陆云倒有点后怕了:“之前那日本鬼子搜走了我的东西,幸好我从手表上拆了一节表链,一直都在偷偷磨绳子,可是还是没能及时磨断。当时要不是那只鸟,我肯定被蛇吞了。不过还好,那只鸟根本叼不动我,一路就滑到地上去了。它倒是想啄我来着,不过我滚进了灌木丛里,它够不着我就飞走了。然后我继续磨断了绳子,这才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一只鸟。”

    这番话听起来也是毫无破绽的,管一恒审视陆云的神色,但陆云这几天大概没少挨真田一男的打,后来又摔得不轻,脸上也是青一块红一块的,倒很难观察出神色的变化了。

    “管警官——”远处隐隐传来了喊叫声,是老王他们找过来了,管一恒也只能先咽下想问的话,起身挥了挥手。

    老王等人是被九婴那低沉的吼叫声惊醒的,发现队伍里一下子少了四个人,简直吓个半死。老王立刻就要来找人,可是招募来的几个当地人却死也不肯在这样黑夜里往前走了,还是黄助理许诺提高一倍报酬,几人才战战兢兢摸过来。

    此刻一见管一恒和叶关辰还在,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人,至于两个日本人么,谁叫他们擅自离队的!及至发现还找回了陆云,大家得人的得人,得钱的得钱,就皆大欢喜了。

    走进来的时候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出去倒快一些,下午两点来钟,车就开回了管理局。

    往其它方向去找人的那几支队伍都已经回来了,当然是一无所获,都等在管理局门口,现在看见这一队把人找回来了,都高兴地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乱成一团。

    管一恒刚下车,就听有人喊了一声:“一恒!”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下抬起头,又惊又喜,“东方!”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越过众人向他走过来,满脸笑容。管理局的负责人跟在他身边,小心地向管一恒解释:“我们本来想派人去找你们的,但这位东方先生坚持不让,说只要在这里等,你们就会平安回来……哎,谢天谢地,总算没事。”

    管一恒笑着拍了东方瑜的肩膀一下,低声说:“你又占卦了吧?这是宣传封建迷信你知不知道?把人都吓着了吧?”

    东方瑜满脸带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这个观点,我觉得有必要向我爷爷宣传一下。”

    “可别!”管一恒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怎么还学会告状了?要是让老爷子知道,还不抽我!”

    东方瑜哈哈笑起来。他年纪比管一恒略大一两岁,五官俊秀,文质彬彬,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虽然跟一群人挤在一起,但身上的白衬衣纤毫不染,很有鹤立鸡群的风采。他看了看管一恒被树枝夹着的右臂:“难怪这一卦里有伤,却不见血光,我还怕你是中了什么毒,被毒成傻瓜了呢。”

    管一恒也大笑起来,又在东方瑜胸前捶了一拳,转身对身后下车的叶关辰说:“这是东方瑜。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这家伙有个外号叫泥鳅,可惜现在不能叫了。”

    东方瑜脸上的笑容仍旧热情,却抬起眼睛仔细审视了一下叶关辰。打小在一起玩大,管一恒是个什么脾气东方瑜很了解,尤其是在管松去世之后,管一恒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基本上是沉默寡言,脸上连笑容都极少有的,就是在东方瑜和妹妹东方琳面前能放开一点,但这样的大笑却极其少见。

    但是今天,他却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对自己的话开怀大笑起来。别人或者会觉得这是好友久别,又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但东方瑜作为极其了解管一恒性情的朋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尤其是管一恒对叶关辰介绍的时候,还在后面缀上了那么一句。要知道泥鳅这个外号是他们小时候玩耍的时候管一恒给他起的,有外人在的时候都不会叫出来,今天却介绍给叶关辰听,可见是不把叶关辰当做外人的。

    叶关辰也对东方瑜回以微笑:“我先送阿云去包扎一下,你跟东方先生说话。不过等下你也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手臂到底怎么样。”

    管一恒点了点头,转头就有些兴奋地问东方瑜:“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东方瑜笑着回答,“十三处要调人过来支援,我正好在这边,马上就过来了。还有几个人,大概要今天晚上才到。对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的路上就占了一卦,可真是凶险非常,好在是虽险不危,否则我也没这么笃定能在这儿等你。”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复杂……”管一恒跟东方瑜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九婴又是件大事,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来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健,便拉了东方瑜到一边详细地讲述起来。

    叶关辰带着陆云进了最近的一处地方医院。

    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卫生所,建在一处荒地上,矮趴趴的两层小楼后面不远,就是一片树林。不过由于经常医治来保护区的游客,医院里治疗外伤的各种药品还是比较齐备的。

    陆云这个伤看着重,不过并没伤筋动骨,医生看过之后说只是皮肉伤,消毒之后缝了几针,又打了破伤风,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陆云已经好几年没挨过针了,一路呲牙咧嘴地走出注射室,边走边抱怨:“这医生打针够疼的……”

    “你知足吧。”叶关辰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打针哪有不疼的,或者你是想得破伤风?”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车,黄助理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却正碰上一个老者从大门外走进来。老者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后背弯得很深,边走边咳,使得走路的姿态也蹒跚起来。

    老者正在叶关辰那一边的车窗外走过,叶关辰本来靠在车窗边上,老者刚刚走过去,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等一下。”

    黄助理一怔:“怎么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叶关辰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把车开到外边等我一会儿,可能昨天晚上灌了几口冷风,这会儿肚子很难受。”

    黄助理不疑有他,连忙说:“那我去买点热饮来,一会儿回来喝一口暖暖胃。”

    叶关辰笑着点点头,拉开车门下去了。

    医院里人不多,叶关辰下了车,刚才那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叶关辰在院子里静立片刻,转头往东边去了。

    那里是医院的药房,此刻已经快下班了,管药房的小护士不知溜去了哪里,门上已经挂上了个大锁头。叶关辰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去,轻轻拉了一下窗户,果然应手而开,原来窗上的搭锁已经被人硬生生拽开,只是虚掩着做个样子。

    不过他才一拉开窗户,眼前黑影一晃,人鱼飞头蛮已经冲了上来。不过这东西显然之前受伤不轻,速度都没有从前那么快,歪歪倒倒地扑了过来。

    叶关辰往后一仰,左手却顺势一挥,手指轻弹,一粒黄豆大小的朱砂从指间飞出,正好弹进飞头蛮大张的嘴里,不偏不倚卡进了嗓子眼儿。

    这一下可不得了。朱砂这等辟邪之物对飞头蛮来说简直如同火炭,这么卡着吐也吐不出,咽更不能咽,就好像吞了一块红炭,当即就灼烧得飞头蛮要尖叫起来,却又被卡着叫不出声,两眼翻白,好像马上就要闭过气去似的。

    飞头蛮叫不出来,头颅下面的脊骨却是能动的,哗啦一声扫过去,药房的窗户就碎了两扇。叶关辰一矮身,抬手挡住落下来的碎玻璃。就在此时,呼一声一个人从窗户里冲了出来,背后隐隐有一双翅膀在扇动,直往医院后面的树林里飞去。

    叶关辰冷笑一声,拔腿就追了过去。前面那人飞得虽然快,却是后劲不足,才飞进树林不远就一头栽了下去,翅膀消失,踉跄着站起来就跑。不过他才跑了没几步,就听到头顶上一阵风声呼啸,一团黑云自后移来,倏然挡在他面前。黑云之中,一段尾巴和几只脚爪忽隐忽现。

    飞头蛮喉咙里还卡着朱砂,受到主人的指挥,竭尽全力冲了上去。可惜强弩之末不足穿鲁缟,它才一头扎进黑云,就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只剩一根脊骨还在拼命挥动着挣扎,但也只挣扎了几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随即从空中坠地,整个头颅已经被咬得像敲开的核桃,面目全非。

    飞头蛮恰好掉落在那人眼前,从他身上的衣服和花白的头发能分辨出来,这正是刚才与叶关辰他们的车擦肩而过,走进医院的那个老者。只不过他现在腰背笔挺,哪还有先前那弯腰驼背的模样。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者慢慢侧过身去,目光狰狞地盯住走进树林的叶关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的汉语还带着一点异域口音。随着他身体的挺直,满头华发渐渐转变成黑色,就连脸上的五官都起了变化,看起来只是改变了那么一点点,却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真田一男。

    叶关辰一路跑进来,稍稍有些气喘。他先喘了口气,这才回答真田一男:“你居然能借灵于大天狗,这本事确实不错,变化容貌也做得很成功,只可惜有一点疏忽了。”

    日本的天狗神是具有奇异能力的妖物,这其中也包括面貌的变化。真田一男从前使用过几次这种能力,从未露过破绽,偏偏这次硬是被叶关辰识破了,不由自主地追问:“疏忽了哪里?”

    “你身上的气味。”叶关辰指了指他,“确切点说,是你用的线香的气味。整天把线香揣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留下气味?”

    真田一男简直不能相信:“我只是从你的车旁边走过……”叶关辰居然就闻出了他身上线香的气味?连他自己都没闻到呢!

    叶关辰笑了笑:“我是个中医,百十种草药放在一起,我都可以凭嗅觉分辨出来,何况你的线香有特殊的气味呢。”

    “你——”真田一男怒视着他,“你是要赶尽杀绝了?”

    叶关辰收起了笑容:“赶尽杀绝?我只是觉得杀人就要偿命而已。松下健太郎是你们日本人,我不管他。但死去的三个中国人,你难道还想逃脱罪责?”

    真田一男的脸再次红胀起来。之前在保护区里,他已经损失了猫又,河童也没有回来,很有可能是被寺川兄妹捉走了。现在飞头蛮也完了蛋,他也只剩下大天狗的借灵可以一拼了。不过这个中国人看起来并不强壮,就连从医院跑进树林都要发喘,可见不是什么硬点子,唯一可虑的就是这团黑云里的东西了。

    斜眼看了看头颅被咬烂的飞头蛮,真田一男转瞬之间就打定了主意。一声暴喝,他的外衣被绷裂开来,变成了几块破布飞散。这次膨胀的不只是他的鼻子,他的身躯也猛然涨大了将近一倍,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九,就连面部也变得不像人,却有点像狗了。

    背后的翅膀再次出现,这次不仅仅是幻影,而是一对雪白的实体翅膀,连上头的羽毛都清晰可见。翅膀之下又长出两条手臂,比真田一男自己的手臂长了一半多,左手持着一把羽扇,右手持着一柄木槌。真田一男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叶关辰却是好整以暇,似乎还有心情欣赏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大天狗的相了?不错,还挺有趣儿的。”

    真田一男长嚎一声。面目变成了怪物,他嚎叫的声音也有些像犬吠和狼嚎的混合了。两条新长出来的手臂同时一动,羽扇扇向叶关辰,木槌却砸向了那团黑云。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叶关辰一把抱住了旁边的一棵树,仍旧被吹得立足不稳。同时木槌已经带着红光砸中了黑云,只听咔咔几声,黑云四分五裂,却有一圈金芒从中透出来,将红光挡在外头。一条似龙非龙的怪兽自黑云中跃出,一爪抓在木槌上。

    这怪兽身似龙,头却像豺狗,浑身上下都裹着淡淡的金芒。真田一男的木槌被它一抓,红光立刻黯淡下去。怪兽俯首就是一口,喀拉一声,红光散去,木槌连同握着它的那只手都被咬了下来,化作一团光消散在空气中。

    “龙子睚眦——”真田一男也顾不上再扇动羽扇,两眼直瞪着黑云中现身出来的怪物,似痴似癲地叫了一声。虽然他的声音已经粗砺如同兽吼,但这几个字发音倒是十分清晰。

    “你很识货。”叶关辰放开树干,双手结了个古怪的印,“看来你对中国的文化研究颇深,对中国的妖兽也觊觎已久了吧?”

    他的声音变得冷酷坚硬,完全不是平时的温润平和:“来到中国,偷猎、杀人,今天你也该伏法了。”

    真田一男一声嚎叫,两扇翅膀疯狂拍动,一面用仅存的一只手挥动羽扇向睚眦狂扇,一面自己向相反方向飞去。

    “龙为鳞虫之长,可控风雨,”管一恒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仍旧一字字说得清晰,“睚眦乃龙之子,焉有怕风之理?”

    真田一男没再听见他后面说什么,因为他陡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两扇正拼命扇动的翅膀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雪白的羽毛飘飞在空中,全部化成了微光散去,他扑通一声砸到了地上。

    哇地喷出一口血。真田一男不假思索地自己扯下握着羽扇的那条手臂,全部塞进了嘴里。他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双臂肌肉贲张,十指指端都生出了尖锐的指甲,回身就向睚眦颈部扼去。

    睚眦发出一声啸叫,尾巴横甩拍开他的手臂,一爪抓在真田腰上,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俯头就咬。

    真田面目扭曲,伸出双手死死扳着睚眦的两颚,居然是意图将睚眦活活撕成两半。反噬自身得来的力量爆发起来极其凶悍,睚眦的两颚也被他扳得疼痛起来,顿时凶性大发,其余三只爪子一起向真田身上刨过来。

    噬身得到的力量虽然凶悍,但维持的时间却不够长。真田的身上被抓出一道道白痕,看起来似乎刀枪不入,但他的力量却在飞速地流失。终于只听噗地一声,一只爪子自真田的胸膛抓了进去,睚眦抽出脚爪,上头抓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真田的生命迅速消散,他的手松开,头和脚都向后垂下去,吊在睚眦的爪子上,眼睛还瞪得很大……

    第38章 两只式神?

    管一恒顾不上跟东方瑜叙旧,先打了个电话给云姨,详细讲了一下情况,让处里向扎龙周边城市发出秘密通缉令,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兄妹。

    云姨听完他的讲述,马上说:“这件事我马上去做。大概再有一个小时,老郑就会过去,他是老外勤,实战经验丰富,还会带几个特警过去。等他到了,你们再进去搜索,这次实在太危险了,也是我没考虑周全,幸好没出事。”

    管一恒答应着挂掉了电话,回头就见东方瑜在手掌里抛着几枚铜钱,眉头微皱,便顺口问:“怎么了?”

    “恐怕你们这次搜不到人。”东方瑜收起铜钱,“你回来之前,我占了一卦,鼎卦九三。”

    管一恒当然也学过一点周易,但毕竟只是皮毛,好好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卦象原文:“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

    “对。”东方瑜沉吟着说,“这一卦挺有意思的。按我的理解,原文说的是因为没有鼎耳,鼎太过灼烫无法端起,其中的美味就倒不出来,吃不到嘴;以至于有雨落下,就会使鼎中食物味道有所损失。所以这一卦说起来挺不如意的。但因为被雨浇过,鼎的热度减退,鼎里的食物也就能倒出来了,所以是‘终吉’。对照到你们的事上,就是这一趟你的作法不对,所以必然要处处艰难,多遇险阻。但因为有雨,所以最终还是无害。且有个吉字,足见事情还是成功的。因此我才敢断定,你是有险无伤。”

    卜卦虽然不是管一恒的当行,但总归是听老师讲过的,听了东方瑜的话就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我确实莽撞了,如果不是运气好,说不定真的出不来了。”

    东方瑜摇摇手指:“不。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方雨亏悔’这一句。雨,在此卦中作用颇为奇妙,它既能令食物味道有损,致人‘悔’,却又能令鼎热度减退,食物可以倾倒出来,因此‘终吉’。可是我刚才听了你跟那位云姨的汇报,并没看出来谁才是这件事中的‘雨’。是谁令你们有损,却又终吉的?”

    管一恒想了想:“寺川兄妹?”

    东方瑜大摇其头:“他们哪里令你‘悔’了?要说‘终吉’,其实也与他们无关。按你的说法,倘若没有最后那根线香,你其实也拿不下九婴。真要说起来,就是真田也比他们更合适一些。”

    管一恒也摇摇头:“真田也谈不上‘悔’,更何况这件事他出现在前,我加入在后,时间上也算不得‘方雨’。”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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