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作者:朱砂

    第13节

    农家乐这边闹得乱哄哄的时候,金翅大鹏鸟已经带着寺川绫降落在一条荒僻黑暗的街道上,无力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金光散去,现出寺川健精疲力竭的模样。

    “哥,你怎么样?”金翅大鹏降落的时候已经力竭,寺川绫几乎是被扔下来的,虽然训练有素,仍旧把脚腕重重挫了一下。不过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一瘸一拐地扑到寺川健身上:“你受伤了?”

    寺川健腰侧有一道伤口,皮肉翻卷十分骇人,不过并没有伤及筋骨和脏腑。他自己撕了一条衣襟用力缠了一下,长长吁出口气:“那睚眦果然凶狠。”即使他召出的是金翅大鹏的形象,睚眦居然都敢给了他一爪子。

    “那是睚眦?”寺川绫在这方面的学识远远不如兄长,“就是龙九子之一的睚眦?从哪里来的?还有那条蛇,又是什么东西?”

    寺川健虽然比妹妹的知识渊博点,但也没能达到一见即知的程度:“不知道,那东西隐藏在云雾之中,神出鬼没的,我都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

    “到底是哪里来的!”寺川绫今夜本来觉得是十拿九稳了,结果横生枝节,连自己的式神都折了进去,忍不住埋怨,“哥你如果不是非要留下那个小白脸的命,我早就把他解决了,事情也不会这样!”

    寺川健一掀眼皮,冷冷地看着妹妹:“解决?姓管的没了顾忌,你还能逃出命来?”他气质本来阴郁,现在脸色苍白,夜色之中更跟个鬼似的,这么一抬眼睛,目光阴沉森冷,看得寺川绫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赶紧闭上了嘴,心里却暗暗嘀咕。她记得寺川健以前最喜欢那种长相精致的少年,怎么现在却换了口味,看上了叶关辰呢?

    她虽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但寺川健也能看得出来,冷冷地说:“你少管我的闲事。倒是那个姓管的,你口口声声说能对付得了,现在怎么样?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样,下次我会直接控制八歧大蛇先杀死他,免得节外生枝。”

    “哥——”寺川绫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半天才嘟哝道,“我看那个小白脸也不是省油的灯。犬鬼暗中袭击,居然没能把他按倒。我看了一眼,他看起来躲得狼狈不堪,可是到最后也没有伤到一分一毫,说不定……”

    这一番话她说得不无私心,但寺川健却真的沉思起来,半晌才慢慢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寺川绫本来只是想替自己分辩几句,另外她实在搞不明白叶关辰究竟是好在哪里能这么吸引她哥哥,所以随便说说坏话,却没想到寺川健竟认真起来,自己也只能认真去回想,但这么一想,倒确实发现了些疑点:“我确定,他看起来好像是很走运才躲过了袭击,但其实——普通人那个时候早就乱了——对了!犬鬼当时从他背后过去,已经把爪子搭上他的肩头了,那个时候一般人都会回头去看的,可是他没有动!直到对面一个女人叫起来,他才往旁边一倒,好像是被犬鬼扑倒的,但其实——其实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她越是回想,就觉得疑点越多,激动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没错!哥,就是这样!他,他绝对不像是普通人的反应!”

    寺川健冷冷地看着她:“够了!你激动什么?他的身手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一些,这就能成为你失败的借口了吗?废物!”

    寺川绫被训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寺川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盘膝坐在那里,沉吟起来:“这次失败的关键,就在于突然出现的睚眦,究竟是哪里来的……”

    “对了,哥哥,我想到一件事!”寺川绫突然又说,“昨天晚上我让犬鬼潜去他们的住处,可是犬鬼好像不敢进入似的。当时我以为是惊动了管一恒,但现在回想起来,在管一恒出现之前,犬鬼就表现出畏惧的意思了。当时,当时窗户上好像出现了一只猫。”

    “混蛋!”寺川健暴躁起来,“你得到了犬鬼这么久,连它究竟是在畏惧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才想起来,有什么用吗?用中国人的话说,你这简直就是在放马后屁!”

    寺川绫被骂得满脸通红,抬不起头来。她学习的原本是忍术,近年来才开始学习控制式神,而犬鬼又属于天生有反骨的那种,她虽然能控制得住,但沟通上却欠缺一些,所以对于犬鬼细微的反应,有很多时候都不能及时掌握。

    寺川健也知道现在骂也无益了,只是心口那团邪火怎么都压不住。得到八歧大蛇的遗骨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到处横着走了,可结果实在不那么尽如人意。这火气无处可发泄,真是憋得难受!

    “算了!”寺川健最后也只能把火气憋了回去,“反正现在犬鬼也丢了,这种有反骨的东西不要也罢,再想办法弄别的式神就是。倒是操纵睚眦和那条蛇的人,我们得早点找出来,否则下次恐怕还要吃亏。”

    寺川绫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一声,窥探着寺川健的表情,小声说:“我觉得,其实我觉得,叶关辰有点嫌疑……”

    “什么?”寺川健一翻眼,“绫子,现在是在说正经事!”

    “是。”寺川绫连忙低头,“但我是认真的。如果昨天晚上,犬鬼不敢进入叶家是因为那只猫,那么——哥哥觉得那只猫真的是猫吗?”

    这话让寺川健沉吟起来:“中国的妖兽太多,那确实可能不是猫……”

    “如果不是猫,那会是什么?”寺川绫胆子大起来,“如果那是一只犬鬼都有些畏惧的妖兽,那么是谁豢养的呢?”

    这答案简直不要太明显,不是叶关辰就是陆云呗。

    “但那一个人已经不在西安市了,所以他肯定不会是豢养睚眦的人。”

    “豢养一只似猫的妖兽,不等于就是豢养睚眦的人……”寺川健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并不肯定。因为寺川绫说的话很有道理,能养一只,就能养更多只……

    “如果真是这样……”寺川健的目光渐渐冷酷起来,他是对叶关辰很有兴趣,但他对妖兽更有兴趣,如果叶关辰真有这种能力,那么当玫瑰花变成了荆棘的时候,他也就不好再怜香惜玉了,“一定要弄明白。”

    管一恒是被一阵低沉的吼叫声惊醒的。一醒过来,他就闻到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淡到他几乎难以确认这种香气究竟存不存在,但那种仿佛酣畅淋漓地甜睡过一场的感觉从侧面帮助了他——他的睡眠很好,但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管一恒随手打开灯,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沙发上只放着块毯子,叶关辰已经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管一恒还在思索,外头已经传来第二声低沉的啸叫,打断了他的杂念:“九婴!”

    确实是九婴。管一恒刚冲出房间,就看见了九婴耸起来的身躯顶端九个大头,虽然隔了百来米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它还在吐火。

    农家乐已经烧了起来,提前来到西安的几十名天师已经有人跑了出来,周峻站在最前头,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从他头顶浮起,向着九婴吐出的火焰推过去,赤红的火焰撞上手掌,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硬是被手掌挡在了外头。

    九婴一晃身躯,另外几个头立刻睁眼张口,一道水流直射而出。费准打着赤膊从后头冲上来,一挥蛟骨剑,火蛟狂奔而出,张口也是一道火焰。水火相交,一红一白相持不下,水气蒸腾,搞得院子里像个大桑拿房一般。

    毕竟都是高级天师,不用人居中指挥,周峻和费准在前头顶着,后头已经有人自发地结起了符阵。嗖嗖声中十几条捆妖绳飞搭在九婴身上,红绳闪起或金或银的符文,要结成一张大网将九婴捆住。

    九婴仰头长啸,庞大的身躯左右扭动,尾巴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但在十几条捆妖绳的重压之下,行动渐渐困难起来。

    啪!不知从哪里传来石头撞击的声音,周峻猛然转头:“小心——”

    话犹未了,一头赤红色的豹子从熏得发黑的房子里跳出来,张口就咬住了离得最近的一名天师。旁边的天师急忙上前去救,这豹子背后的五条尾巴却像风车一般旋转抽打起来,那名天师躲开了头两条,终于被后面三条尾巴连续抽中,远远摔了出去。

    “狰!”周峻目眦欲裂。但他一分心的时候,九婴因为身上的捆妖绳突然减少了两根,压力顿轻,腾出尾巴来就对他狠狠一扫,将那巨大的金色手掌打得四分五裂,连着周峻也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痕。

    管一恒在击石声传来的时候就狂奔了过去,所以当铮咬着那名天师的腿将他扑倒,正要咬断他的脖子时,一道厉风让它不得不放弃咬人,抬头用额头上的角去抵挡。银光一闪,铮痛声哀叫,飞快地跳开,拼命甩着自己的头。它额头上的尖角看起来并无损伤,但顶端的颜色却有一段已经由赤红转成了暗黑色,仿佛失去了生命力的腐肉一般。

    因为狰的突然出现,打乱了符阵,九婴拍倒周峻,趁机使出浑身力气猛地翻滚起来。它庞大的身躯如同推土机一般,所到之处房倒屋塌。管一恒急忙架起受伤的天师往后退,九婴已经挣断身上的捆妖绳,长啸一声往西边冲去,狰也跟着跑了。

    “追!”周峻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拔腿就跑,后面没有受伤的天师们全都跟了上去。

    九婴一路轰隆隆地碾过,直冲进了秦岭山脉之中。一众天师的两条腿毕竟是有些跟不上。管一恒从农家乐院子里拖了一辆摩托出来,不管后头有人大喊大叫,一剑斩断了车锁,发动起来就骑了上去。

    这个农家乐离秦岭山脉极近,中间只隔了一片柿子树,再无人家。九婴一路碾断了无数棵树,但好在是没有再伤到人,就一头扎进了前方树林之中。

    管一恒把摩托油门加到最大,直冲上山坡,不过还没进入树林,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因为是在上风,所以香气极淡,如果换了别的气味,他还未必分辨得出来,但偏偏这种香味对他而言刻骨铭心,所以即使只是淡淡的一丝,管一恒也仍旧分辨了出来:“迷兽香!”

    第45章 真相

    迷兽香即使只是一缕,也让人昏昏欲睡。管一恒不假思索地回手就往自己腿上戳了一剑。宵练剑并未留下伤痕,但疼痛却是完全一样的,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拔腿就往树林里冲。

    “小心,有迷香——”树林另一侧忽然跌跌撞撞冲出个人来,才走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是董涵。

    管一恒已经无暇去管董涵是死是活了,他摸出从真田一男那里得到的白色线香塞住鼻子,几步就冲进树林。

    树林里已经完全安静了,被九婴庞大身躯压倒的树还东倒西歪地摆在那里,仿佛龙卷风过境一般,表明刚才那些场景都并非管一恒自己做梦。但九婴和狰却是踪影全无,倒有一个人蹲在一棵倒下的树边,正察看地上一个什么东西。

    “关——辰?”管一恒觉得喉咙干涩难当,挤出来的声音几乎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背对他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不过其实也用不着他回头,管一恒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眼力太好,即使在昏暗的树林中,仅凭背影他也能确认,这个人正是叶关辰。

    火光亮起,费准凭借年轻的心肺和过人的体力第一个冲进了树林里,火蛟在他头顶盘旋,通身上下燃烧的火焰顿时照亮了树林,也照亮了叶关辰脚下的尸体。

    “朱岩!”费准脱口而出,脸色骤变。

    管一恒的目光也移了下去,地上的尸体几乎让人难以辨认,管一恒甚至首先想到的是周建国,因为这具尸体的死状,完全跟周建国一模一样,如果没有抓在手掌中的几张符咒,要从他干尸一样的脸认出是朱岩,还真是件很困难的事。

    腾蛇,迷兽香,失血的周建国,何罗鱼,大鹊,无数的画面在管一恒脑海里闪过,快得他来不及呼吸。但费准却完全没有这些犹豫,当即骈指向前一引,火蛟呼地冲了过去:“果然是你!”

    火蛟周身裹着一团烈火,只是一眨眼就冲到了叶关辰身后。管一恒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步,几乎就要挥起宵练剑将火蛟截下来,但没等他做出选择,叶关辰已经向后一挥手。

    叶关辰的手腕上仍旧戴着那条手链,就在他一挥的时候,手链中间的兽骨上突然冒出一团黑气来。那团黑气冒出来就迅速结成实体,是一个羊头,却生着四只尖角。火蛟正好撞上这只羊头,只听轰地一声,火蛟倒退三尺,周身火焰被挑得四射开去,叶关辰却借着这一撞的力量往前冲了出去。

    “土蝼!”管一恒脱口而出。原来不只是失踪的何罗鱼,就连他自以为已经消灭的土蝼,原来也在叶关辰手里!

    费准却不管什么楼不楼的,一击不中,他立刻拔腿就追:“站住!”

    管一恒像梦游似的跟在他后头。他这才发现叶关辰的速度绝不逊于费准,昏暗的树林之中的背影轻捷如同一头公鹿,追出了将近八百米,三人之间的距离竟然完全不变。

    费准骂了一句脏话,正准备再驱动火蛟,忽然光线大亮,树林在前方已经到了尽头,稍远处却是一处山崖,叶关辰再往前跑几步,就只能跳崖了。

    “看你还往哪跑!”费准顿时精神一振。叶关辰跑得虽然快,但耐力明显不行,一千米之后动作就慢了下来,更绝对不会有这个体力再攀崖下去。

    悬崖横在眼前,叶关辰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竟然根本不减慢速度,就这么直朝崖边冲了过去,而后纵身一跃——嘎地一声长鸣,一只大鸟凭空出现在他头顶,这鸟看起来有些像喜鹊,只是比普通喜鹊大了不知多少倍——叶关辰一手抓住一只鸟足,就让这只大鹊带着他往悬崖外头飞去。

    鹊鸟的飞行能力不算太强,负重能力就更差一些了,所以这只大鹊并不能带着个成年男人自由飞翔,但当个降落伞是足够了。费准和管一恒赶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就看见叶关辰像架着滑翔伞一样,借着崖下吹来的山风和气流,盘旋远去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回过头来,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了管一恒一眼。

    管一恒双手紧握。空着的左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费准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充耳不闻,直到背后灯光亮起,天师们都赶了过来,他才仿佛突然从梦游里醒过来似的回身看去。

    周峻正沉着脸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管一恒略有几分茫然地环视四周。东方长庚由东方瑜扶着站在最后,祖孙两个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东方琳神色焦急,似乎想说话,却被拦了下来。至于其余的天师,看着他的目光都不太友好,尤其兰州的分会长是朱家人,神色就更加难看。管一恒把他们全部看了一遍,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农家乐被烧掉了好几间房间,但找一间房间把人关起来还是不难的。

    管一恒坐在床边上,看着窗外出神。东方瑜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也是沉默无语。不知过了多久,管一恒才问:“朱岩呢?”

    “送去做尸检了。”东方瑜低低叹了口气,“费准说他的死状跟滨海那件案子里的人完全相同,所以要确认。”

    “是完全相同。”管一恒说完这句话,想了想又问,“董涵当时为什么在那里?”

    “九婴是朱岩看守的,当时九婴一出现,董涵就想到朱岩会不会出了事。他去看,发现朱岩不知追着什么出去了,也就追了上去。但他进入树林就觉得昏沉欲睡,就像在滨海的案子里一样,所以赶紧退了出来,并不知道朱岩究竟遇上了什么。”

    管一恒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说,董涵也没看见朱岩是被谁杀的?”

    东方瑜神色微黯,半晌才说:“虽然没看见,但事实俱在,难道你还要替叶关辰辩护吗?当时在朱岩尸体旁边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即使不说这些,滨海的案子,旅游山庄的案子,对了,还有扎龙保护区里,你说突然出现救了陆云的那只大鹊,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管一恒没有说话。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把事情全部串起来想过了:文溪酒店里,叶关辰用迷兽香收走了腾蛇;旅游山庄里,叶关辰收走了何罗鱼和土蝼,他力战土蝼之后昏睡一夜,叶关辰却还有精力用何罗鱼肉制药,送去了医院,自然,在网站上更新何罗鱼资料的也是他了;之后就是扎龙保护区里,那只大鹊突然出现救了陆云,现在想起来,真田一男必然是死于睚眦爪下,那杀他的人是谁也就不必说了。

    还有昨晚在大雁塔北广场,睚眦和腾蛇听从的当然是叶关辰的命令,可笑他还在拼命护着叶关辰,却不知那个男人其实比他强大许多。就连那只叫做幼幼的小猫,既然能够驱走犬鬼,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猫——榴榴,是了,的确有种妖兽是这样叫的,那是天狗。只是天狗的头是白的,不过现在宠物染个毛简直不要太简单……

    管一恒觉得脑袋里昏昏的,好像有一窝马蜂在挤来挤去,不时地伸出尾巴上的毒刺给他来那么一下。

    “不要再想了。”东方瑜看着他变化的脸色,满心不忍,“他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你——”

    “不!”管一恒突然打断了他,“他也救过人,帮过我!他用何罗鱼肉制药救了周伟成和王强;在大雁塔广场上,如果他不放出睚眦和腾蛇,任由八歧大蛇落下地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洛阳瘟疫里,他——”

    他说到这里,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闪:“青耕!也许青耕也是他豢养的!如果没有青耕,跂踵逃脱,又要大费周折——”

    东方瑜忍不住打断了他:“一恒!这些话说得再多,朱岩也活不过来了!还有你父亲——”

    管一恒突然紧紧咬住了牙,颊边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是的,无论叶关辰做过什么,他的父亲和朱岩都回不来了。

    东方瑜叹了口气:“别想那个了,你得想想现在你怎么办。周峻认定你是故意把养妖族的人带进会议里来偷九婴的,当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但现在情况确实对你不利。”

    管一恒淡淡地说:“周峻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如果真要把九婴给叶关辰,他又何必把封印九婴的铜鼎耳放到会议里由朱岩保管,岂不是脱裤子放p么。

    东方瑜苦笑:“是,不过这次——狰也丢了。”周峻当然不至于糊涂到真认定管一恒是勾结养妖族来偷盗妖兽的,但他千辛万苦替儿子弄来的狰也在此次事件里丢了,这真是新仇旧恨,周峻要是不借此机会狠狠治管一恒个大罪,那倒奇怪了。

    管一恒很随意地点了点头,神色淡然:“那就随便了。”

    “怎么能随便!”东方瑜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了下去,“我已经给管叔叔打电话了,他现在正往北京总会去,不管怎么样替你想想办法。周峻那人——搞不好他能直接把你开除出协会!”

    这下管一恒的神情微微变了变。开除出天师协会,那就是失去了天师资格,就连十三处,他也没法再回去了,以后就彻底失去了降妖伏魔的合法资格,不但是废掉了他的前程,更是连他的志向以及父亲的遗愿都斩断了。

    “你也别太担心,爷爷也在想办法——”东方瑜刚说了一半,就被管一恒打断了,“其他人呢?”房间外面就守了一个天师,说是看管,其实就是意思意思,毕竟管家有根有底,也不怕他跑了,但是其余的人呢?

    “都去抓叶关辰了。”东方瑜略有些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点正经的行不行!”

    管一恒眼神一黯:“这件事周峻既然抓住了,就不会放过。随便他吧,即使没有天师资格,我也一样可以除妖。”

    “开什么玩笑!”东方瑜拧紧眉毛,“别的不说,协会首先就不会再提供资源了,就是宵练剑你都得交出来!”那就成了所谓的地下猎手,认真说起来,别说再得不到什么资源和支持,就是收妖都是违法的,万一在收妖过程中造成了什么损失,全部都得自己赔偿,坐牢都有可能。

    管一恒淡淡地说:“没有宵练剑,我也能收妖。”以前,赤手空拳他大概只能收点小妖,但现在他似乎对画符咒又有了一番心得,纵然没有宵练剑甚至桃根笔,他也不是无所做为了。这么说起来,叶关辰似乎还真的教了他不少东西……

    “你怎么——”东方瑜真是气死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没有宵练剑,给你个九婴,你收得了?我说,废话别讲了,我也打电话给十三处了,这件事终归还是要去总会才能定夺,回了北京,十三处也好替你说话。总之你现在要想好,到时候怎么给自己辩解!”

    “还要辩解什么,我做的事都在这里。”管一恒有些烦躁,“谁如果相信我会勾结养妖族,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你怎么自辩又是另一回事!”东方瑜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不光是周峻,还有董涵呢。据他的说法,他几次提醒过你叶关辰有嫌疑,但你一直不听,并且几次让叶关辰介入案件当中。这个证词对你可是很不利!要不然,周峻也不敢现在就这么把你关起来。”

    管一恒没说话,只是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再说什么了。东方瑜看着他这样子,叹了口气:“算了,你休息一会吧。”他往门外看了看,摸出个手机来,“给你,已经调成振动了。一会儿管叔叔应该会给你打电话,小点声。”

    管一恒收起自己的手机,点了点头。事情一出,周峻就把他的东西全部收走了,这个手机肯定是东方长庚悄悄交给东方瑜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叔叔肯定是要给他打电话的。

    管家兄妹三人,管松是长兄,下头一个弟弟管竹,一个妹妹管梅,都是天师。管松去世之后,管家就是管竹掌管,他对兄长留下的这个侄子很是照顾,比对自己的亲儿子管一鸣都好些。

    东方瑜出去跟门外的天师说话了,管一恒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忽然间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却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看起来像公共电话。管一恒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盯了这个号码一会儿,才慢慢接了起来:“哪位?”

    “……”电话里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叶关辰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一恒,是我。”

    “猜到了。”管一恒没想到再接到叶关辰的电话,他居然会如此自然,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反而能够随心所欲起来,“还有什么事吗?”或者说,还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吗?

    “一恒——”叶关辰叫了一声,随即沉默了。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挂了。”管一恒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

    “等等!”叶关辰猛然提高声音,飞速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九婴和狰都不是我放出来的。我知道你暂时不会杀死九婴,会带它回十三处,我确实想要九婴,但我有别的机会可以下手,用不着在一群天师中间冒险去抢!”

    管一恒听见那句“确实想要九婴”,只觉得心里像被锥子狠扎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但他随即抓住了叶关辰后面的半句话:“那放出九婴的是谁!”

    “我不知道,可能只有朱岩看见了。”叶关辰声音里有几分伤感,“九婴出现的时候,我曾想用迷兽香帮忙,但有这些天师在场,收伏九婴并不难。只是那只狰突然冲了出来,才打乱了布署。后来九婴挣脱捆妖绳之后往秦岭跑,我才想追上去收伏它。可是进了树林,我发现朱岩已经死在那里。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树林里来,所以我想,朱岩应该是看见了什么才追出来的。”

    管一恒沉默不语。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相信叶关辰,但心却并不怎么听指挥。

    “一恒,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假话。”叶关辰加快了语速,“我想告诉你,我在朱岩的尸体下边发现了几小块玉,看起来就像随便扔在那里的碎石,但它们是玉。”

    管一恒脑海里突然一闪:“周建国的石雕佛头!”周建国死后,他带来的石雕佛头变成了玉佛头,而现在,一模一样的死状,又同样出现了玉。

    “对。”叶关辰停顿了几秒钟,不知在电话那边做什么,然后才继续说,“我很怀疑,当初的玉佛头并不是有人用来替换的,而是——”

    轰地一声大响,管一恒在响声中听见叶关辰一声闷哼,话音随即断了。

    “喂!”管一恒不由得跳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电话里传来的是轰轰之声,像是爆炸,还混合着火焰燃烧时的毕毕之声。管一恒噌地冲到门口,才一推开门,就被守在门外的天师拦住了:“你想去哪儿!”

    看守他的天师是朱家那个分会长带来的人,看着管一恒的目光十分不善。东方瑜连忙站起身,打着圆场把管一恒推回屋里:“你干什么啊?”

    “我——”管一恒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了嘴。要说什么?说他要出去找叶关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叶关辰遇上了什么?会是八歧大蛇吗?但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八歧大蛇是不会喷火的。或者是被哪个天师找到了,动起手来了?

    管一恒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天色又再暗下来,外面才传来声音,出去搜索的天师陆陆续续回来了。

    “找到人了?”还是东方瑜过来送饭,管一恒顾不上吃饭,紧盯着他问。

    “没有。”东方瑜没什么好气,“西安这么大,到哪儿去找?得了,你别问这个了,我跟你说,尸检报告出来了,跟滨海案件完全相同,这下就更能认定了——”

    “不!”管一恒打断了他,“当时在文溪酒店,出现的人至少有两拨,很有可能还有第三拨人,所以那时候不能认定是叶关辰杀了周建国,现在就更不能认定了。”

    东方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恒,你到现在还要为姓叶的辩护?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养妖族,记不记得管伯父是怎么去世的!”

    管一恒沉默了。

    东方瑜看着他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痛苦,眉头紧紧绞在了一起。半天,他转身走了出去,去了东方长庚房间里。

    东方长庚的房间还好没有被火烧到,他正看着桌上的一杯茶出神,听见孙子的脚步声也没有动。东方瑜径直走到祖父身边,直截地说:“爷爷,一恒这事,您得帮帮忙。”

    “我当然会帮。”东方长庚注视着茶杯里的水面。仔细看去,水面并不静止的,漂浮在其中的茶叶正缓缓地或上升或下沉,隐约形成了一个图案,“但是这件事很棘手,这你也清楚。”

    “我们东方家在协会里怎么也不至于没有话语权吧?”东方瑜有些赌气地说。

    东方长庚笑了一声:“有是有,可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一恒这件事,因为与养妖族有关,所以是件大事,但一恒本人却还远没有那么重要,所以这个结果嘛……”一个小人物惹上一件大事,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我可以说话,但东方家的其他人意见也要考虑。”

    “如果他是我们家的人呢?”东方瑜突然说,“您不是一直觉得他跟琳琳是一对?”

    东方长庚终于抬起眼睛看了看孙子,然后指了指那杯茶:“瑜儿,茶是我冲出来的,但你来看这些茶叶,连我也不能完全左右它们的轨迹。现在,你是打算左右你妹妹的生活吗?”

    东方瑜的脸霎时红了一下:“爷爷,我只是觉得一恒和琳琳——您也知道,琳琳喜欢一恒,一恒对琳琳也很好。何况,如果琳琳跟一恒结婚,即使是订婚吧,管家跟我们家自然也就站在了一条线上。”

    “瑜儿啊——”东方长庚长长吁了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现在正是一腔热血,只想着收妖除魔的年纪,在这个年纪,就要做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不要想太多。要知道,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这是幸运的,你要珍惜。”

    老人的目光又转回茶杯里去:“你看这一卦是什么?”

    东方瑜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衣袋里的铜钱,却被东方长庚阻止了:“用你的心看。”

    “爷爷,我看不出来。”东方瑜有些无奈,“我还远没到您那个境界呢。”

    “是无妄卦啊。”东方长庚意味深长地说,“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瑜儿啊,不正,则有过错和灾祸,不该动啊……”

    第46章 旱魃

    好好的一次分会会长们的例会,结果演变成这种情况,陆续到达的天师们几乎是全体出动,加上当地警察,到处搜索叶关辰的下落,只是两天过去,一无所获。

    叶关辰的住处已经人去楼空,连幼幼都不见了。陆云远在帝都,而且他的公司是合法的,在没有证据证明陆云本人是养妖族之前,天师协会可没有查封人家公司的权力,倒是去他们的种植基地搜索了一下。

    东方瑜当然是跟着去了,回来之后捉个机会,偷偷又溜进房间里跟管一恒描述了一下那个种植基地:“种的都是贵重药材,有些药材我都叫不上名来。还有个灵芝园,里头种的灵芝大约都有百年左右了。”

    种植基地建起来不过五年,这些百年左右的灵芝显然不是这园子里种起来的,肯定是不知打哪儿移栽过来的。

    “灵芝园里发现了几个收集露水的小装置,大概是没来得及拆走,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露水?管一恒忽然想起了曾经出现在王强房间里的那一小瓶柏上露,难道说,那也是叶关辰送去的?这个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他帮过他多少?又为什么帮他?难道说,是对当年害死他父亲的事在愧疚?

    管一恒摇摇头,把父亲的去世压回心底:“东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那天叶关辰的电话虽然只打到一半,但已经说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放出九婴的另有其人——当然,这个结论必须要在他相信叶关辰的基础上才能成立,但反复思索了两天,管一恒实在觉得,他没有不相信叶关辰的理由。

    “你相信他?”东方瑜瞪大了眼睛,“到现在你还相信他?”

    “为什么不?”管一恒反问,“他要九婴,什么时候不能对我下手,偏偏要在几十名天师中间冒险去偷?何况如果不是寺川兄妹突然出现,我根本就不会带他来农家乐。”

    东方瑜皱着眉头:“这个,或许他是在放长线钓鱼。一旦在途中对你下手,嫌疑就太大,很容易被识破,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像现在这样子,如果他成功偷走了九婴,你依旧不会怀疑他,他照样可以利用你来偷取妖兽。”

    “利用我偷取妖兽?我有什么可以让他利用的?他能收走睚眦和腾蛇,难道还收不走九婴或者别的妖兽,还需要利用我吗?”

    这下东方瑜哑口无言了,半天才说:“但跟着你,接触妖兽的机会更大。”

    管一恒没说话。事实上东方瑜自己也知道这实在有些强辩了,如果叶关辰真的不是放出九婴的人,那么协会内部就有另一个要偷走九婴,查出这个人要比定叶关辰的罪更重要:“那你怀疑谁?”

    “董涵。”管一恒毫不犹豫地说,“进入树林的总共三个人,朱岩死了,那么董涵跟叶关辰应该有相同的嫌疑。”

    东方瑜摇摇头:“这不可能。一恒,董涵要偷九婴做什么?叶关辰要九婴,因为他是养妖一族,而董涵——你知道总会那个犀角号的来历吗?那头辟尘犀就是董涵捉住的。如果他要妖兽,又何必把辟尘犀交给总会?”

    这个管一恒倒是头一次听说:“辟尘犀是董涵捉住的?”

    “对。当时辟尘犀在西双版纳地区为害,连一名地下猎手都死在它的角下,董涵那时正回家探亲,为了捉住它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你要知道,那不是协会下达的任务,如果董涵把辟尘犀隐匿下来,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也是铁打的证据,管一恒不由得也沉默了。东方瑜看了看他的脸色:“我去再核对一下,九婴被放出来的时候,除了董涵,还有谁没有出现。你怀疑的也有道理,现在能够用妖炼器,未必不是有人对九婴动了心,不可不防。”

    管一恒点了点头,才问:“还是没找到人?”

    “没有。”东方瑜摇摇头,“周峻觉得人早就不在西安了——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我想他也不会留在西安等着人来抓——这次的会议也就是草草结束,周峻打算明天就先带你回帝都。”

    管一恒自嘲地笑了笑:“还用得着周副会长亲自押送?”

    “爷爷也一起回去。”东方瑜连忙说,“说不上什么押送,你别多想了。”

    管一恒并不很在乎这个,只是摆了摆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没找到人,但最近西安市内有没有发生火灾?”

    “火灾那也是常有的事。”东方瑜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串数字:“你帮我去查一下这个公用电话,看看它在哪里,有没有起火的痕迹。”

    东方瑜虽然不解,但还是去了,到了晚上才借着送饭的机会又过来:“查到了,是近郊一个公用电话亭,很偏僻的地方。但是,你怎么知道它起了火?”

    “那就是确实起火了?”管一恒追问。

    “是。”东方瑜点点头,“整个电话亭都被烧掉了,烧得干干净净,幸好周围地形开阔,否则只怕会引起火灾。据附近居民说,半夜里他们听见呯地一声,起来就看见电话亭变成了一个火球,好像什么爆炸了似的。他们都怀疑是地下的煤气管道有问题,不过煤气公司已经去查过管道,并没发现有泄漏现象。”他紧盯着管一恒,“一恒,你究竟是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太多,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周峻连你也扣上个罪名。”

    东方瑜冷笑:“他敢!”东方家可不是管家能比的,“而且他能怎么着我?就算吊销我天师执照,我还能去给人看风水呢。”他没有管一恒那么执着于降妖捉怪,事实上他跟朱岩的性质差不多,基本上属于二线天师,一般不出外勤,有没有天师执照实在没什么太大区别。

    管一恒低头想了想,还是把叶关辰的那个电话告诉了东方瑜。

    “怎么又是听他说的……”东方瑜简直头大如斗,“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我说一恒,你怎么跟鬼迷心窍似的?就算朱岩身边有几块玉,那又能证明什么?能证明朱岩不是他杀的?我看正好相反!在文溪酒店他放出迷兽香,当时能保持神智清醒的就只有他,要杀周建国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

    “那么方皇呢?”管一恒反问,“如果他用迷兽香,就完全没有必要放出方皇。”

    这个问题东方瑜就真的无法回答了。管一恒沉声说:“所以,养妖族——或者说觊觎妖兽的人绝不是只有叶关辰,万一这个人真的在协会内部……”

    东方瑜一屁股坐到床上:“但我已经去核实了,九婴和狰出现的时候,除了朱岩和董涵之外,所有的天师都有在现场的证明。并且就是董涵,也有人证明在九婴破窗而出的时候,他并不在朱岩房间里。”而朱岩死了,董涵又完全没有取走妖兽的必要,这线索等于断了。

    管一恒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抿紧了嘴唇,眼里露出坚定的表情……

    第二天上午,他们坐上了回帝都的火车。管一恒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坐在外座的是周峻的人,管一恒只知道他叫周海,从排行上来看是周峻的一个远房侄子,一直在给周峻打下手,按东方瑜的说法,就是他告诉东方瑜,九婴从朱岩房间破窗而出的时候,他正跟董涵在聊天。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管一恒把目光收回来,转头看着周海。

    “总共也就是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周海坐着没动,“现在已经过了一多半了,顶多两个小时就到帝都,管大少就忍耐一下吧。”他在桌子底下动了动手腕,“咱们这样,让人看见可不大合适。”

    在桌子下面,两人的手腕被一副手铐铐在一起,上面搭了件衣服做掩饰,要说确实也不宜走动。但周海的口气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坐在他们前排的东方瑜立刻回过头来,冷冷盯着周海:“我说周先生还真当自己是警察了?”

    周海嗤了一声:“要是就好了!我伯父费了多大力气才捉到的狰,就这么没了,哎你说,这要是能起诉赔偿该多好?”

    “东方,算了。”管一恒拦住了要发怒的东方瑜,“这是在火车上。”闹起来实在不大合适。

    东方长庚慢吞吞地站起来:“说起来,老头子也想去下洗手间了。哎,人老了,就是麻烦,这车也晃得厉害,一恒啊,你来扶扶我。”

    东方长庚开口,周海再没敢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跟着走了一趟,不过脸色却更难看了。周峻在后座都听见了,脸色也臭得很。董涵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脸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副会长,其实这件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东方副会长对那个位置无意,如果争得他的支持,其实更好。”

    “我也不想跟东方家有什么冲突,”周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可是如果不是姓管的小子,那只狰——”他费了多少力气才捉来的,就这么被别人抢了去!就算他争到了会长的职位,可周涛的实力不能提升上来,又有什么用!过个十年八年,他离了这个位置,周涛还不是只能当个二流天师,窝窝囊囊地过日子?

    “这个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董涵安慰他,“只要炼器的事通过决议,以后总能找到合意的妖兽。这次出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完全的坏事,至少大家都看见了,妖兽只是禁锢,会留下多少隐患。有了这个榜样,谁还能再觉得这样做才是好的?”

    周峻仍旧有些气难平,董涵便转而说起别的事来:“等回了帝都,估计第一批两千万的赞助也能到位了。昨天我那个朋友又来了电话,说最近发掘到一条小矿脉,估计在之前说定的三千万上,还能再加一千五百万的赞助。”

    周峻眼睛亮了一下:“如果有四千五百万,这件事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

    “我觉得也是。”董涵自信地一笑,“现在天师这个行当人少了,再想弄点赞助也不容易。张家钟家那样大的家族,每年上来的赞助也就那么些,这几年,两千万以上的赞助根本都看不见了。”

    说到这个,周峻倒微微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事不关己也就高高挂起了,别看张家钟家这样的世家,家大业大不错,可人也多;人一多,心就难齐,拼死拼活经营起来的企业,要白养着家里的人也就罢了,还要去养不相关的人……何况这几年经济也不景气,当然谁也不愿意出钱了。再这么下去,天师行业只会越来越萎缩,人才越来越流失……”

    董涵笑着恭维了他一句:“所以我才觉得周副会长你最适合接任会长的职位,这样天师行业才有发展的未来。是啊,现在的社会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跟社会脱节,没有足够的资源,难道让年轻人们赤手空拳去打怪?不过,我听说总会里还存着一批妖兽?”

    “嗯。”周峻还在担忧着天师行的未来发展空间,顺口回答,“是有一批,我也才知道不久。在管松之前也有人是这么想的,所以档案室还真存着一批妖兽。”

    “不知道都存了什么妖兽,可别像九婴那样……”

    “具体存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周峻摇摇头,“那是协会的机密,只有会长才知道存了什么,又存在什么地方。”

    董涵很识趣地转开了话题:“叶关辰到现在还没找到,说实在的我有点担心……”

    “我已经下了临时通缉令。”一说到这个,周峻顿时寒了脸,“等到了总会,就升成追杀令。他杀了朱岩,已经有资格使用追杀令了。”

    董涵笑了笑,正要说话,周峻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就是一皱:“旱魃?怎么,在怀柔出现了?”

    在旁边听的董涵目光顿时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峻一眼,稍稍坐得近了一点。周峻皱眉听着:“怎么不向总会回报调人去捉?什么,有个实习天师?旱魃这种东西,一个实习天师怎么对付得了……总会暂时没人?行了我知道了,这样,我马上就要回去,我去怀柔看看就是了。”

    “我也跟您去。”董涵等他打完电话就笑眯眯地说,“其实一只旱魃也用不着您过去的,我带小费过去就行了。”

    周峻摇摇头:“听那边的说法,这旱魃有点古怪,恐怕不是普通旱魃那么简单,我也过去看看。不过——”他看了一眼前座的管一恒,“要是让东方家的人把这小子先押回总会去,肯定要提前替他说话,再说,管家的宵练剑对付这种东西效果不错……”

    “那就让小管一起去。”董涵含笑,“戴罪立功,想必管家人也是愿意的。”

    于是,一行人最后是在保定下的车,然后直奔怀柔,不过,东方长庚由东方瑜陪着,先回了北京。东方瑜很不情愿,东方长庚却拦住了他:“一恒这也算是补偿,真用了他的宵练剑,周峻还好意思死扣着罪名不放?”

    东方瑜冷笑:“堂堂的副会长,连只旱魃也降服不了,好意思说么?”

    “这你就说得不对了。”东方长庚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孙子,“不要说气话。旱魃这东西比较特殊,原是天女,后来精魂散之人间,如今成点气候的旱魃,多半都是有天女一丝精魂的,确实不好对付。严格说起来,对付这东西需要大量的水,可是祈雨符那不是能随便用的,到时候喷灭旱魃了,挪来的雨水怎么办?妄动天时,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闹得以后风雨失调。要说起来,张家有一管笛子,是万年寒冰中所藏的鱼骨所制,吹起来其音冰寒,倒能灭旱魃的暑热之气,但现在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说,还真是用宵练剑最合适。周峻这样,也是负责任的想法,如果他为了跟一恒赌气,非要放着捷径不走去大费周章,那才不对。须知天师收妖伏魔是为了卫护人间,如果收了一通妖,死了一群人,那你的‘卫护’又哪里做到了呢?”

    一席话说得东方瑜不吭声了。他们坐车直抵帝都的西火车站,一下车,东方瑜就看见一个中年人在出站口张望:“管叔?”

    管竹四十多岁,方正的国字脸,肤色黝黑,眉宇之间跟管一恒有三分相似,虽然稳稳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却透出焦急不安:“东方副会长,小瑜。一恒呢?你们不是一趟车回来的?”

    “一恒去怀柔帮忙收旱魃了。”东方瑜连忙回答,“管叔别担心,他现在挺好的。”

    “唉。”管竹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这孩子——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东方长庚扶着手杖往前走,泰然自若地说:“一恒也没有什么大错,无非是看错了人,年轻人嘛,这样的错误也都正常。”

    “可是——”管竹已经来帝都三天了,“协会那边的意思,恐怕……”

    东方长庚笑了笑:“孩子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管竹啊,你也太小心了。”

    “他是大哥唯一的骨肉……”管竹低下头,中年汉子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要是有什么不妥,我将来怎么向大哥大嫂交待……”

    东方瑜连忙转了话题:“管叔,一鸣他放假了吧?”

    “啊?哦——”管竹这才想起来,“对了,刚才说他们去怀柔了?对,那边有旱魃伤人,小鸣好像过去了。”

    东方长庚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个当爸爸的,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去哪里了?”

    “他说要实习……”管竹有些尴尬,“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几天我又忙着一恒的事……”

    东方长庚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下:“管竹啊,按说这话是老头子有点多管闲事,但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也就倚老卖老一回。一恒那种情况,你多关心他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一鸣现在还是实习天师,他就一个人去怀柔了?”

    “可能还有别的人一起……”管竹更尴尬了,“他就说了一句,我也没细问……”

    东方长庚忍不住摇了摇头,抬腿往前走了。管竹急忙跟上去:“东方副会长,一恒的事……”

    东方瑜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管竹对管一恒这个侄子一向很好,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倒疏忽很多。而管一鸣跟管一恒的关系一向不好,其中未必没有这个原因。管竹或许觉得自己对大哥的遗孤有责任,但一碗水端成这样,对家庭关系和睦可没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周峻一行人也已经到了怀柔附近。来接他们的是当地警方的一名副局长,以前也合作过几次,一见周峻一行有五人之多,顿时松了口气:“周副会长来了就好。之前来的两位小天师,有一位受了伤,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当时他就觉得人太年轻了靠不住,但这不是还没别的天师调过来,只好先用一用了,结果……这么年轻的小伙子,真烧出个好歹来,他可没法跟人家爹妈交待。

    “受伤了?”周峻随口问,“现在人呢?情况怎么样?”

    副局长一边请他们上车,一边说:“已经送医院了,烧伤得不轻,幸好是烧伤面积不大。没受伤的那位管小天师,已经又出去找旱魃了,我们拦都拦不住。”

    周峻一愣:“管小天师?叫什么名字?”不会这么巧的吧,又是管家人?

    副局长连忙想了想:“应该是叫——管一鸣。”

    第47章 幽昌

    管一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堂弟管一鸣。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灰扑扑的大男孩从门口的公交车上跳下来。正好一辆自行车从斜坡上冲下来,想从公交车与马路牙子之间那点空地抢过去,于是就正冲着男孩子撞过去。结果大男孩一扭身子,灵活无比地跳上马路沿,骑自行车的人反而被一吓,咣当一声倒了。

    “小兔崽子,走路不长——”骑自行车的还没骂完,已经被对方扯着领子拽起来了:“说什么?”

    男人万没料到“小兔崽子”手劲奇大,整个上半身被拎起来,一条腿还压在自行车底下呢。欺软怕硬乃是有些人的天性,于是后半句话马上被咽了下去:“没,没什么……”

    “下次骑车长点眼!”少年把手一松,掉头就走,这一转头,就看见了管一恒,“……哥?”

    “一鸣,你怎么……”管一恒上下打量着堂弟,怎么跟从灰堆里扒出来似的?

    “你头发——”还有一小撮被燎得打起卷了。

    管一鸣随便抓了一把头发:“没什么,你怎么来了?”他是从来不叫管一恒哥哥的。

    “这是周副会长。”周海不动声色地把管一恒往后拽了一下,“听说这边出现了旱魃,还伤了人,周副会长亲自过来看看。”

    管一鸣的眼神微微一黯,有几分懊恼和沮丧地说:“其实——算了,旱魃的活动地点我已经找到了,本来是想找小亮核计一下怎么收伏的。”现在来了位副会长,也轮不着他出手了。

    周峻打量了他一眼,虽然很不喜欢管家人,但也不得不承认,管一鸣胆子够大,两个刚刚训练了一年的实习天师罢了,就敢跑来捉旱魃,吃了亏都不后退,还敢去找旱魃的巢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行。伤得怎么样?”

    管一鸣不怎么情愿地回答:“我没伤到什么,那旱魃吐出的红气确实挺厉害,张亮被烧伤了小腿,医生说得养几天。”

    跟他一起来的这个张亮也是二十岁,虽然姓张,可跟龙虎山张家没半点关系,而是天津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跟管一鸣在天师训练营里同一班,交情不错。本来管一鸣是借着假期去天津玩的,谁知道在张亮家里听一个怀柔来的亲戚说了家里的异象,两个初生牛犊的小子就直接跑了过来。

    即使躺在病床上,张亮也还是一脸嘻嘻哈哈的:“其实没什么事,医生都说了,烧得不很厉害,就是面积稍微大点,而且现在天气热,就怕化脓了,非叫我躺着——说起来也怪我自己,跑得慢了,嘿嘿……”

    只要对的不是管家人,周峻其实还算得上是个温和的前辈:“烧伤比较麻烦,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当回事,医生怎么说就要怎么听,养好了身体才能说到以后的事。现在说说吧,那旱魃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连张亮家那个亲戚,当初也并没有发现旱魃,他只是某天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家院子里的井没水了。

    现在自来水输送管道已经铺设进了乡村,会用水井的已经没有几家了,张家这位亲戚是因为院子里正好有口水井,从前是全村都有名的甜水井,家里老太太特别喜欢,所以天天都得打点水上来给老太太喝,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为了应付老太太,这位亲戚又跑了村里另外几口水井,结果发现三口井全都没了水,露出的井底上,连多年生的青苔都枯黄了。

    “我们到了之后,去他们村子后头的山上转了转,发现山上的泉水也干了。”张亮的腿被包着,可并不影响他的嘴皮子仍旧十分灵活,“小鸣就说晚上来看看,结果我们守了两夜,就看见一个小矮人嗖地就过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快,我们追都追不上。”他还想再说,结果腿上烧伤的地方又疼起来,一阵呲牙咧嘴,顾不上说话了。

    管一鸣接过话头:“后来我们在看见旱魃的地方布了符阵,又守了两天,旱魃果然又经过,只可惜符阵没能困住它。旱魃挣脱出来,立刻就吐了一道红气,小亮跑得慢点,被烧伤了。”

    他说得很简单,并没提一连四夜两个人是怎么熬过去的,不过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说明了情况。张亮熬过那阵子疼,挠挠头发:“这几天山上树木都枯黄,我进了医院帮不上忙,小鸣只好自己上山,这几天,总共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你们应该早点上报。”费准没好气地说,“自己拿不下来,就赶紧上报,让协会调人过来。”

    管一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找到了旱魃的巢穴,没人过来,这次我也能收伏它。”

    费准嗤了一声,董涵已经拦住了他,和颜悦色地对管一鸣说:“周副会长过来,也是当地警方报的案,听说小张天师受了伤,所以担心你们。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看,毕竟早点解决旱魃,当地也少受害不是?我们做天师的,以除妖卫民为责任,可不是为了来争功的。”说着转向周峻,“不过小管天师能找到旱魃的巢穴也是功劳,应该有奖励积分吧。”

    周峻正在看张亮的伤,随口回答:“当然。这次案件的三分之一积分算是你们两个的。”

    “小管天师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董涵笑着对管一鸣说。

    可惜管一鸣只是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只是个训练生,还算不上天师呢。我过来捉旱魃也不是为了积分,就像这位天师刚才说的,做天师以除妖卫民为责任,不是以积分为责任。”说着就站了起来,“周副会长,那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吧。”

    “你小子——”费准噌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管一鸣眼皮一翻:“怎么?我说得不对?”

    “好了好了。”董涵面不改色地打圆场,“年轻人总是这样,走吧,捉旱魃要紧。”

    周峻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管一恒:“周海你就不要去了,在这里照看一下张亮。”周海不去,管一恒还跟他铐在一起呢,当然也不能去了。

    张亮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没事,不用人照看啊。那山挺大的,多去几个人也好抓旱魃,真不用为了我再浪费人手的。”

    周海也不是很想留下来。旱魃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案子,他本人已经升上中级天师,现在也不是很稀罕那几个积分,但多出出手总是好的。每件案子上交报告的时候都会把参与人的名字都列在后头,混个脸熟也很重要。在某些行政岗位有空缺的时候,这也算是一种资历。

    “我过去,也能给叔叔打个下手。”

    “好吧。”周峻无可无不可,“那到时候你在外围盯一下。”

    “是。”周海答应着,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论天资,他比周涛不知强了多少,原以为到周峻身边办事前途更好,谁知道这位族叔真是就把他当个打下手的了,这么多年才升上正式天师,干的却还是这种把守外围甚至放风之类的杂活,那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更高级的天师?说到底,凭这位族叔天天把周家挂在嘴上,其实在他心里,周家就只是他周峻的家,只是他那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至于其他的亲戚,根本都没放在心上过!

    董涵不动声色地将周海的神色收入眼中,抬起拳头掩着嘴轻轻地干咳了一声,掩藏住一丝淡淡的得意笑意……

    既然周海只是在外围把风——哦不,是外围守卫,那管一恒当然也只能呆在外围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背包里取出宵练剑递给了管一鸣:“拿着这个,你知道怎么用吧?”

    管一鸣愣了一下。管一恒和周海这一路上都跟情侣似的拉着个手,手臂中间搭件衣服,是个人看见了都知道有问题。刚才管一恒抽剑的时候,那件衣服掀了一下,露出了铮亮的手铐,这一下可真是什么疑惑都不用有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管一恒淡淡地说,“出了点问题。你去吧,小心点。”

    这里就是张亮家亲戚所在的村子后山,属于黑驼山峰线的一侧,有大片的次生林,周峻一行四个人,散入林中立刻就看不见了。

    周海无聊地靠在一棵树上,随手翻出一盒烟来。管一恒在旁边看了一眼:“现在旱魃出现,本来就干旱,小心引起山火。”

    “管你自己吧。”周海态度恶劣,“有这闲心,你不如想想回了北京怎么给自己辩护!”

    “事实都摆在那里,我有什么好辩护的。”管一恒淡淡地说,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听说那天晚上,你是第一个听见九婴动静示警的?怎么你的房间离朱岩很近吗?”

    “没错,就在隔壁,怎么了?”周海翻了个白眼。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挺警觉,真不愧是周副会长带出来的。”管一恒的口气听着像恭维,可又怎么都叫人觉得有些讽刺。

    周海警惕地看着管一恒,“你想说什么?怀疑我根本没听见动静只是在胡说八道?”

    “我可没怀疑。”管一恒随意地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离得那么近,居然就没发现是谁放出九婴的,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这四个字,从管一恒嘴里说出来,听在周海耳朵里简直等于“真是没用”,他顿时就竖起了眉毛,“我当时已经睡下,当然不知道是谁潜进朱天师房间的!”

    管一恒笑了笑,没再说话。周海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不屑,恨不得给这小子一拳,勉强才忍住了,点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见管一恒。

    管一恒却根本没有在意周海的态度,他想的是周海刚才说的话。在西安的时候,东方瑜去核对当时不在场的天师时,周海曾证实九婴出现的时候他跟董涵是一起的,之后也有人证实曾经看见董涵晚上进了周海的房间。但现在周海却说自己当时已经睡下,这么说来,周海所谓跟董涵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比九婴出现的时间更早一点,他对东方瑜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撒谎,却在时间上做了一点儿调整,做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证明。

    说实在的,自从叶关辰打了那个电话,管一恒就不能不怀疑董涵。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周建国和朱岩的死状完全相同,而在文溪酒店和秦岭树林里都出现过的人,除了叶关辰,就是董涵了。

    但是,东方瑜说得也对,董涵连犀角号都能捐给协会,他要妖兽做什么?这是管一恒始终想不通的地方。按照小成从前说过的话,根本就没有犯罪动机嘛,难道他是心理变态,什么都不图,就图个损人不利己白开心?怎么看也不像……

    一种狞厉的嚎叫声从山林里隐隐传出来,周海和管一恒一起抬头看去,见远处树林里冒出了一股淡淡的黑烟。

    “动上手了。”周海抽了口烟,喃喃地说,“不知道旱魃能不能拿来炼化……”

    “你也同意妖兽炼化?”管一恒注视着那黑烟,随口问了一句,随即失笑,“我问的也是废话。周副会长不都弄了只狰来炼器,你当然也是支持的了。”

    说起那只狰,周海的神色忽然阴郁了几分,冷笑了一声:“你当然是不支持的了,宵练剑,就是五大世家的子弟,也难得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法器。你又怎么会明白需要法器的人是什么心情?我要是有你那把宵练剑,现在至少也是中级天师!”

    这些话他大概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一开闸就兜不住了,索性全都倒了出来:“就协会提供的那些符咒、石敢当、桃木剑金钱剑,护身玉牌之类,且不说是什么价钱,就是有钱全买来,都比不上你这把剑。因为没有高级法器死在外勤上的天师有多少,你知道吗?”

    管一恒沉默了。

    周海狠狠把指间的烟蒂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碾了个粉碎:“董理事的方法才是最好的。妖兽要来干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不是人人都推崇的话吗?那把妖兽炼器再用来对付妖兽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你说不用妖兽炼器,那你倒多弄点法器来发一发啊,你能吗?”

    管一恒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能。事实上没人能。所以董涵现在得到了许多年轻天师的追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董理事自己已经有火齐镜了,可还在关心别的没有法器的天师——”周海不屑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你们这些人呢?”

    管一恒仍旧没有说话。周海咄咄逼人地追问:“要是你没了宵练剑,还能抓到什么?还不是狗屁都抓不着!”

    “不。”管一恒抬起头来,如果是在从前,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没了宵练剑能不能捉妖,不过从那天大雁塔北广场一战之后,他领悟到了更多的东西,“我能——不好!”

    周海跟着转头,只见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树林中刚刚升起的淡淡黑烟忽然变浓了,脸色顿时也一变:“起山火了?”

    “我们上去看看!”管一恒一扯手腕上的手铐,“把这个东西打开!”

    周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手铐,两人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黑烟明确地指示出了激战的位置,两人还隔得挺远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干风,似乎也不是很热,但却迅速带走了空气中的水分,以至于呼吸的时候就像吸进了一团火一般,极快地将人烤干。

    “看!”管一恒一指旁边的树。高大的树木叶片已经由绿转黄,他们奔跑的时候碰到几根斜出来的树枝,喀一声轻响,树枝好像干挂面一样折断了,露出的断口没有半点生机和水分。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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