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作者:朱砂

    第14节

    “怎么这么……”周海有些难以形容,“这旱魃道行这么高?”就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连汗都快没了,嘴唇因为干燥已经要开裂小口子,连说话的时候都要小心些。

    “他们在前面!”管一恒一眼扫过去,发现了林中正在战斗的几人。

    在一片枯黄的树林里,旱魃栖身的那棵树却诡异地保持着绿色,将那个跟树皮颜色相同的旱魃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一道道长长喷出的红气,一时还真难发现它。

    旱魃四周是一只只飞舞的金色手掌,抵挡着它喷出的红气,有时免不了要漏过一道半道,便由手持宵练剑的管一鸣切断。

    这些红气虽然没有火焰之形,但击打在金色手掌上却是火星四溅,溅出的火星落在草木上,则立刻烧出一撮撮黑色的灰烬,显然其温度并不下于火焰。

    董涵和费准站在外围,费准手握蛟骨剑,一脸烦躁模样。周海连忙问:“你们怎么不动手?”

    董涵苦笑:“我和费准的法器都是火属性,对付旱魃并不好用,而且这里空气如此干燥,我们的法器用出来等于助长了旱魃的能力。只能盯着别让它跑了。”

    旱魃过处,赤地千里。周海忍不住皱起眉头:“还这么难弄?”

    “这东西吐出的红气够厉害。”费准也皱着眉头,“其实最好还是用宵练剑去斩,但这家伙居然爬到树上去,砍都没法砍。”管一鸣身手也算不错,但要既能爬树又要躲开旱魃的红气,那简直就不可能了。

    董涵叹道:“就连周副会长的金手印也被它克着,现在就是磨了,磨到旱魃没了力气,自然就能杀死。”火克金,周峻的金手印虽然能挡住火焰,但毕竟要多耗费许多力气。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管一恒问,“谁带了石敢当?”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费准才说:“谁带那个……”他有蛟骨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符咒和石敢当这样的东西了。

    管一恒在包里摸了摸,摸出七枚古钱来,正是他曾经拿去文溪酒店做入门证明的黄金小五铢。费准一眼看见就摇头:“这也是金,有什么用。”

    管一恒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挖了块土起来,把黄金小五铢塞了进去,然后抖手甩了出去。

    董涵目光一闪,紧盯住了管一恒,只有他看出来了,管一恒在甩出这土块的时候,五指连点,画了个简化的御水符在上头。在土块上画御水符,似乎是用错了地方,但……

    土块巧妙地从旱魃喷出的红线当中穿过去,等到旱魃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眼前。旱魃那张似人非人的面孔上露出些不屑的表情,噗地一口红气吐过去。土块遇上红气,突然炸了开来,那一瞬间,里面包含的七枚小五铢四散飞开,在半空中形成七星之形,每枚古钱上似乎都包着一层淡淡的蓝色水气。

    水气遇红气即消,但距离如此之近,水气消失的时候,古钱都已经打在了旱魃身上。

    一声尖厉的叫声,旱魃背后突然张开了一对翅膀,从茂密的树叶之中,突然飞出一只鸟来,七枚小五铢有三枚打在旱魃身上,四枚却被这对翅膀挡住了。

    “还有一个!”费准失声叫了起来,“这是——”

    “幽昌!”董涵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是幽昌!”

    这只鸟身体颇大,头却很小,脚也细小,形状像片叶子,并不是像罗罗那般凶狠的模样,但浑身上下都有种诡异的感觉。单说刚才吧,这么大的身体居然能藏在树叶之间而没有人发现,看起来好像是跟旱魃合为一体的,这就够古怪了,更不用说还长得这么——比例失调。

    那边,挨了三枚五铢钱的旱魃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这其实是一具成人的尸体,只是干缩得极其厉害,看起来也就是一米多点,像个孩子一样。而尸体背后开了个大洞,显然幽昌就藏在里面。所以这并不是一只普通旱魃,而是有幽昌寄居的僵尸魃。

    幽昌根本没有关心那具干尸,展开翅膀就往山林里飞去。

    “别让它跑了!”董涵大喊一声,带着费准先追了上去,瞬间就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第48章 又一块残片

    幽昌乃是五凤之一。《乐纬叶图徵》里记载: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又云:似凤有四,并为妖……四曰幽昌,锐目小头,大身细足,踵若鳞叶……至则旱之感也。

    能与凤凰并称,当然不是凡鸟。旱魃挨了三枚古钱就倒了,这幽昌被四枚古钱打在身上,却仿佛只是挠个痒似的,翅膀随便一扫,五色身影就像轻烟一般消失于林中,根本毫发无伤。

    两条腿怎么跑得过两扇翅膀,费准立刻就要放出火蛟追踪,却被周峻脸色铁青地在后头大喊了一声:“小心不要引发山火!”

    周峻这会儿心里十分后悔。之前他有些轻敌了,想着一只旱魃算不了什么,生擒住至少也能炼成一件法器,先给周涛用着再说。谁知这只旱魃有幽昌寄居体内,移动速度比普通旱魃更快,竟然被它脱身出去,爬上了大树。

    这之后他们就有些被动了。幽昌加上旱魃,四周立刻就能变为赤地,稍微有个火星子落上去就难免引发林火。这片珍贵的次生林可经不起火烧,更不必说怀柔就在北京附近,这要是起了山火引发的问题更大,倘若不是顾忌着这个,他早就把旱魃干掉了,还至于这么硬碰硬地干耗?甚至连董涵和费准都不敢出手,生怕反而帮了倒忙。

    管一鸣也跟着追了过去,周海连忙去扶着周峻:“叔叔,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耗了点法力。”周峻摆了摆手,看见管一恒在场,觉得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

    管一恒却已经走到一边去观察那具旱魃的尸体了。这尸体干缩得非常厉害,还长了白毛,很难分辨年纪和面目,不过他翻了一翻,发现尸体的右臂有一处没有长毛,仔细看看,那里应该有个纹身,因为皮肤干瘪,所以只能看出是个环形,估计原形应该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这具尸体是从哪里来的?”管一恒指了指尸体的右臂,“有这个纹身,我想应该不难找到点线索。”

    周海心不在焉地望向幽昌飞去的方向:“说不定董理事已经跟上它了。”

    “难。”管一恒站起来,把从旱魃的印堂、风府、大椎三穴抠出来的五铢钱收起来,又在草丛里搜索另外四枚古钱,“之前一鸣找到的那个巢穴,幽昌是肯定不会再回去了。要说追它——除非用火蛟,否则这样的山林里,怎么可能追得上。”

    周海白了他一眼:“乌鸦嘴!”

    然而乌鸦嘴往往都是准确的,一个小时之后,当地警方赶上山来时,正好董涵等人空手而归,果然没有追上幽昌。管一鸣一路板着脸,显然对情况十分不满。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管一鸣嗤了一声,“这么大的树林,鸟一飞进去还不跟泥牛入海一样,到哪儿找去?之前我发现的那个巢穴,幽昌根本就没回去,大概已经弃之不用了。”

    偏偏在管家两个后辈面前失手,周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好装做没听见,跟过来的警察说话。有了这个纹身,当地的警察很快就辨认出了尸体的身份,是本地一个闲汉,本姓胡,因为不务正业到处瞎混,被人送了个胡混的外号,真名倒少有人提起了。

    胡混的家离此不远,四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靠着嫁出门的闺女给的生活费过日子。好在左邻右舍都是做了四五十年邻居的人,时不时的来照顾一下老人,因此胡混一个月里有二十天不着家,老人也能过日子,根本就不会问他去了哪里。

    “死了?”周峻等人找到胡混家里的时候,正好邻居家一个大嫂在给老人打扫院子,听说死讯惊得眼睛睁了老大,“怎么就——唉,老太太怕是要难受了……不过,其实死不死的,老太太也指望不着他!”

    老人眼瞎耳聋,警察费了好大力气才告诉她胡混的死讯,之后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倒是大嫂话头颇健,哇啦哇啦说了不少:“……打小就不学好,爹是伐木的时候被砸死了,他娘自己拉拔两个孩子可不容易;家里头穷,他姐姐为了叫他上学,自己都没上学,十六就出去打工了,结果就供出这么个东西!”

    “他平日都干点什么?”管一恒问,“总要吃饭的吧?”

    “咳!”大嫂一拍大腿,“没个正形!我们都猜呀,他是个贼!我们这边常有来旅游的,恐怕他没少顺人家的东西,然后卖出去换几个钱。”她压低声音,“隔壁村有个王二狗,跟他是一伙的,时常见他们俩鬼鬼崇崇的凑一块儿,听说还收死人的东西。哎哟,那偷坟掘墓可都是损阴德的事,这不是就报应上了吗?”

    “偷坟掘墓?”管一恒敏锐地听见了这四个字,“您能详细说说吗?”

    “哟——”大嫂又有点犹豫了,“具体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要不然,你们去邻村找王二狗问问呗?”平常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讲讲不要紧,真要跟警察说,多少有点胆怯。

    所谓的邻村,离这里还要翻个山头,管一恒二话没说起身就走,周海挑起一边眉毛:“我说,你当你是领导啊?”周峻还没发话呢,一进了胡混家,管一恒倒好像成了做主的人了。

    管一鸣嗤地笑了一声,两手抱胸把脸别到一边:“有些人不让别人做主,那自己去查啊!”

    “你小子——”周海才抬起手来指着他,就被管一鸣一巴掌打掉了:“你指谁呢!”

    周峻铁青着脸瞪了周海一眼:“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些闲事!去邻村!”他在天师协会这些年,职位是层层上升,出外勤的时候相对就少,即使出来,基本上也就是动手收妖就行,像这样妖兽不见踪迹,还要自己去寻找踪迹的事已经很少了,因此真要像管一恒这样,从老百姓的闲话里捕风捉影地找出线索来,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既然线索都是管一恒找出来的,这时候再来研究谁是领导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待审查对象能做的事领导却做不到,难道领导很有脸?周海这时候说这话,哪里是给他争脸,简直就是照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周海被呵斥了一句,不说话了,脸色却又阴郁了些。偏偏管一鸣转回脸来看了他一眼,还笑了一声。这简直是火上浇油,周海心里的火气眼看就要压不住,董涵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温和地一笑:“捉幽昌要紧,周副会长也是心急,走吧。”

    周海看着已经走到前头去的管家兄弟和周峻,勉强把火气又压了下去,却终于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我是为了谁?真是——”他险些就要说狗咬吕洞宾,好在及时咽了回去。

    董涵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幽昌在逃,周副会长心里着急,等捉回幽昌自然就好了。走吧,走吧。”

    周海不说话了,董涵便走到前面去,一直跟管一恒并肩而行,仿佛不怎么经意地笑着说:“刚才那个七星符阵布得实在漂亮,尤其是古钱上附着水气,可是从土块里吸取出来的?真是好心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法呢。从前管松在符咒上就有独到之处,果然名不虚传。”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刚才用的手法可并不是从父亲那里学到的,而是受了叶关辰的启发。当初在大雁塔北广场,他在叶关辰的提醒之下,从火烧过的石材里提炼出火之精,附在符阵上,将寺川绫的棉纸式神烧成了灰。这次,他也用了相似的手法。

    虽然旱魃所到之处,赤地千里,但毕竟土壤之中曾经有过水分,便有留下的水之精,终究还是可以一用的。这法子说穿了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一来难得能想得到,二来就是如何提取的问题了。管一恒当初也是福至心灵,但一样的手法用在不同的情况下,效果也不一样。倘若他用得好,那七枚古钱是可以直接将水精送入幽昌体内的,肯定不会让它就这么毫发无伤地跑了,可见他还有很多要提高的地方。

    王二狗所在的村子位置更偏僻,但他家的房子盖得整整齐齐,比起胡家来简直好得太多了。不过管一恒等人去的时候,家里却是乱糟糟的,王二狗的媳妇搂着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屋子里却传出一股子香火味儿。

    看见一群人上门,还有穿警服的,王二狗媳妇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王冬生在吗?”这是王二狗的大名,不过满村子都叫他二狗就是了。

    “他,他病了……”

    王二狗确实是病了,屋子里正在跳大神。一个四十来岁的神婆头顶一块红布,正跟发癫痫似的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又扭又跳,地下搁着一只倒楣的公鸡,鸡颈被割开,鸡血洒了一地,满屋子的血腥味。

    王二狗本人裹着床棉被缩在炕上,大热天的仿佛在打摆子,两眼惊恐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有些空洞。

    周峻等人进来,打断了神婆施法,旁边一个助手模样的闲汉立刻叫起来:“你们干什么!冲撞了胡大仙——”

    他还没喊完呢,费准已经把手一抬,一小团火苗呼地在神婆头上燎了起来,不但把红布瞬间烧成了灰,还把神婆盘得高高的发髻也烧了一半,吓得神婆一屁股墩在地上,没命地叫唤起来:“烧死人了,烧死人啦!”

    费准嗤了一声,转头对周峻说:“副会长,这女人身上没什么狐妖附体,不用捉妖了。”

    周峻嘴角抽了一下,厌恶地看一眼地上的神婆:“装神弄鬼!”

    神婆摸摸头顶,发现火已经神奇地熄灭了,只烧了头发和红布,却没伤到头皮,顿时恍然是遇到了功力更为高深的“同行”,且对方明显的人多势众,于是也不敢再叫唤了,忙忙从地下爬起来,拎着那只死鸡溜掉了。

    管一恒径直走到王二狗面前,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他看了看:“我是警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你认识胡混吗?”

    一提到胡混,王二狗顿时像挨了一刀似的猛往后一缩,满脸都是惊恐神色地嚎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呀!我没想害他,是他自己偷了那东西跑的,不关我的事!”

    一干人等顿时都是精神一振,这显然有问题了。费准马上追问:“什么不关你的事?你看见什么了?”

    管一恒也同时发问,问的却是:“他偷了什么东西?”

    王二狗还支支吾吾不想说,费准已经没了耐心:“你不说是吧?那我告诉你,胡混已经死了你知道吧?现在就剩下你跟这件事有关了,那下一个死的——”

    “啊!”他还没吓唬完,王二狗已经崩溃地抱着脑袋叫唤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别说,费准这么一吓唬,有时候还真顶用,王二狗脸青唇白,但到底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了一番话出来。

    之前邻村那位大嫂说的偷坟掘墓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王二狗并没有自己去挖坟的勇气,但却时常收买别人弄来的东西,再拿去倒卖给一些来景区的游客,尤其是些外国游客。胡混这样的人,他本来是看不上眼的,但胡混死缠烂打,又声称自己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可以帮着收货什么的,硬是缠着王二狗不放,也想干这个。

    王二狗本来不想理他的,但后来想想,要把东西卖高价,尤其是一些根本不值钱的假元宝假瓷器什么的,想卖出去少不了有个托儿,于是就收了胡混。要说胡混干别的不行,当托儿居然颇有天赋,帮着王二狗卖了不少东西。

    这次,王二狗又从一个常打交道的人手里买了一批东西,有铜钱、瓦当、一些青铜零件什么的,还有一块铜质残片。

    “什么样的残片?”管一恒立刻追问。

    说起这块残片,王二狗简直是面无人色了,哆嗦着比划了一番:“有两个巴掌大,十多斤二十斤重吧,生满了铜锈,绿生生的,乍看还当是青铜的,后来才发现是铜。我琢磨着,像是个鼎或者壶的残片,上头,上头还浮铸着一只鸟……”

    他在这方面倒是个内行,居然还把那鸟形图案拓印了下来。因为生满了铜锈,所以拓片不十分清晰,但也能看清上头是一只凤形的大鸟,但头小而身大,尾巴却短,并不像凤凰一般有长长的尾羽。

    王二狗看着那拓片像看着鬼似的,断断续续地说:“我觉得这东西,这东西应该挺值钱,就跟胡混说,这玩艺得好好做个局,多卖几个钱。谁知道胡混那家伙就动了心,趁我不在家,就把东西给偷了……”

    胡混小偷小摸的事干过不少,溜门撬锁那也是家常便饭,但这地方人家就这么几户,一旦丢了东西,丢的还是这铜残片,王二狗回来一看,就怀疑到胡混身上了。他干这一行这些年,只有他骗人家的,还没人敢偷到他头上来,当即就去找胡混了。

    “胡混他,他拿着那残片跑到他们村的后山里去了……”王二狗面露惊恐之色,“我本来想狠狠教训他一顿的,没想到找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擦铜水在擦那些锈……”

    这举动实在愚蠢到家,别人是做旧都来不及,胡混居然还要把旧的整成新的。王二狗找去的时候真是又想揍他又觉可笑,他正要大喊一声让胡混住手,忽然之间那块残片光芒一闪,一只鸟从残片里飞了出来。

    说是飞,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不如说是一个淡淡的鸟的虚影浮现出来,跟残片上所铸的简直一模一样,之后这个虚影迅速扩大,还由灰白的变成了彩色的,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一只五彩的大鸟就出现在胡混眼前。

    王二狗已经看得呆了,胡混当然也一样,十几秒钟之后胡混反应过来,做了一件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十分愚蠢的事情——他把残片扔了。之前为了清洗方便,他是呆在一条小溪旁边,这会儿他随手一扔,那残片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溪水中。

    “我,我觉得,之前我觉得那鸟好像并没怎么样……”王二狗颠三倒四地说着,“刚出来的时候,它就在空中飞着……”

    最初的时候,那五色大鸟似乎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至少它在胡混面前飞了十几秒钟,都没做出攻击的动作,因此王二狗虽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却并没觉得害怕,反而在想自己是不是买到了真宝贝。

    谁知胡混居然吓成那样,还把残片扔进了水中。残片一落入水,五色大鸟突然尖厉地叫了一声,一俯身就向胡混冲了下去。

    胡混扔掉了残片,立刻转身就跑,可是他再跑也快不过鸟飞,那五色大鸟就冲到他背后,猛地向他背上一啄。

    这五色大鸟翅膀虽宽大,脑袋却小,嘴喙自然也就不大。但就是这不大的嘴喙那么一啄,胡混顿时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后背上鲜血直流,出现了一个杯口大小的洞。而五色大鸟并不罢休,继续一口口地啄着那伤口,直连脑袋带脖子都塞了进去,而胡混似乎第一下就被啄断了脊骨,下半身动弹不得,只能直着脖子一声声地惨叫。

    王二狗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有吓昏头。毕竟恶鸟啄人这种事虽然可怕,但就像恶狗咬人一样,还在正常范围之内。真正吓坏了他的,是那五色大鸟最后整个身体都钻进了胡混的身体,而胡混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之后,整个尸体开始快速地皱缩起来,仿佛放在火上烤焦的肉一般,扭曲变形,最后竟然缩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二。

    到了这时候,王二狗终于知道这残片不是什么宝贝了。他紧紧地缩在树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那怪鸟再钻出来发现了他。然而此时,他发现胡混的尸体居然爬了起来!因为已经皱缩僵化,动作十分古怪,颇像个关节僵硬的木偶,却是出奇地快。

    “它,它扭头看了我一眼……”王二狗已经上牙碰下牙,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是这一眼,吓得他理智尽失,嗷地一声叫唤,拔腿就狂奔起来。幸好尸体并没有来追他,就让他这么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才发现裤裆都湿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胡混扔掉残片的地方在哪里?”管一恒听完他颠三倒四的话,直奔重点,“你带我们去找找。”

    “不,不……”王二狗快哭了,“我不敢……”

    “放心,我们有这么多人,都能保护你。”

    “不,不……”

    费准不耐烦地冷笑一声:“你不去也行啊,等着胡混来找你就是了。”

    一句话吓得王二狗险些没又尿了裤子,只得哭丧着脸答应了。

    天色已晚,王二狗走得又慢,一众人到了后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就是这条溪,顺着上去,有个百来米……”王二狗走到这里,死活不想动了。周峻也不勉强他,正要打发他回去,忽然听到半空中一声厉叫,众人齐齐抬头,只见最后一线阳光映照之下,一只五色大鸟翩飞而来,身后不长的尾羽在阳光下也闪耀着美丽的光泽,乍一看还真像一只短尾巴凤凰。

    可惜随着它的出现,众人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升温而干燥起来,皮肤里的水分在迅速地散失,嘴唇发紧,似乎马上就要干裂。就连脚下所踩的草地,也在由绿变黄,仿佛电视上的快进镜头似的。

    “围住它!”周峻低声喝道,将王二狗往后一推,金色掌影随即浮现出来,错落有致地围住了幽昌,“速战速决,诛杀它!”这次他不想再抱什么生擒炼器的念头了,再这么折腾几次,搞不好这一带真要赤地千里,整片山头的树林都要毁了。这个损失是极其惊人的,即使天师协会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第49章 起火

    幽昌显然还记得就是这群人杀掉了它赖以存身的尸魃,于是周峻的掌影才现,它就尖厉地嘶叫起来,一双大翅猛地一拍,一股热风扑面而来,众人的嘴唇一起裂开了细小的血口,恍然就有种在撒哈拉沙漠里晒了十天的感觉。

    真动起手来,才发现幽昌能位列五凤之一,实在是名不虚传。看起来它只是个致旱的能力,甚至不能如旱魃一般喷出红气来,但却是皮厚血足,周峻的淡金佛掌打上去,它竖起全身羽毛相抗,居然也毫发无伤,照这样子,想将它擒下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之前说不定众人就先脱了水了……

    周峻心里也是着急,但幽昌有翅能飞,一干人等里除了他的淡金佛掌之外,费准的火蛟能腾空,董涵的火齐镜也能照到空中,却都怕起火不敢用。这么拖延下去,幽昌只要能把他耗得灵力全尽,岂不是就能全身而退了?甚至说不定,还能把他们都做成脱水肉干呢。

    “周副会长,我看这样不行!”管一鸣拿了宵练剑就跃跃欲试,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实在忍不住了,“我看您能不能用佛掌将它压下来,然后我跳上去……”只要能骑到幽昌背上,那就好办了。

    “这太危险!”管一恒眉头一皱,“如果幽昌飞高,你再用宵练剑斩伤,它坠下来你也要受伤!如果反应再慢一些,恐怕要摔成重伤了。”

    “收妖本来就危险,这点险都不肯冒,难道就眼看着幽昌肆虐?”管一鸣心里有些不舒服。论身手,他确实不如这位堂兄,父亲管竹时常都说,论身手,论悟性,家里都数这位堂兄最好,倒是管一鸣这个亲儿子的努力,他好像都没有看在眼里。

    这次假期,本来他只是不想回家,等到在天津听说了旱魃的事,就起了心思要来怀柔捉妖,也让父亲知道一下,他的儿子并不是那么不成器,一辈子只能落在堂兄后面。

    虽然旱魃的事半途出了岔子,又变出一个幽昌来,但难得这次他能拿到宵练剑,当然要好好做出个样子来才行!跳到幽昌背上的方案当然是冒险一点,但只要把握妥当,只斩伤幽昌一边翅膀,就能让其缓慢坠地,根本不会摔成重伤的。

    “我听说在训练营考试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过关的吗?”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说到底,还不是觉得他管一鸣不如管一恒!

    管一恒怔了一下。管一鸣说的是他在训练营的一次升级考试。当时他在画壁之内碰上了一只人面鸮,最后就是斩断大树逼着鸮鸟下降,然后翻身骑上了鸟背,斩去其一只翅膀,将其诛灭。

    画壁是天师第一世家张家一位已过世的老前辈布出的幻境,从外头看仅是一堵绘了山水和无数妖兽的长壁,行入其内却如置身真山真水之间,连各种妖兽也栩栩如生。

    不过考试毕竟只是考试,幻境之中的妖兽皆是由人绘制而出,其妖力及习性是自书中所得,与真正的妖兽终是有所不同,单论妖力也远远不及。而且考试的时候,有六位中级天师和四位高级天师监考,如果有学生遇到性命之险,他们可以随时将学生从幻境中召回。

    正是因为知道没有性命之忧,所以管一恒才敢行那样的险着。事后,虽然他的考试成绩很不错,却被监考的东方长庚教训了一番,说他太过冲动,因为有所恃就敢肆意行险,却不肯多费心去想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养成了这样的行事习惯,日后真正出去捉妖的时候是要吃大亏的。

    老实说,当时管一恒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的那次考试还被做成了典范回放给训练营的学员们看,主要是讲解他当时的身手如何出色,制造及把握时机如何的妥当。不过,正如东方长庚所说,等到他成了正式天师开始出外勤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缺陷了。不说别的,就说扎龙保护区收伏九婴的事,他就实在冒失了,如果不是寺川兄妹与真田一男相争,他们得了渔翁之利,恐怕九婴之事还难以善了——哦对了,或许,或许叶关辰还在其中插了手……

    管一恒脑海里倏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是那香!当时他攀在九婴背上,九婴正在发狂。九婴身躯太大,即使有宵练剑也像拿着小水果刀去剖西瓜一般有些困难,他想攀到九婴颈上,在七寸处给它来一剑,却没有余力再攀爬。那时,叶关辰忽然掏出了一支线香,就是之前真田一男藏在烟盒里的那种麻醉香,正是这香气麻醉了九婴,他才能乘机将其收入鼎耳之中。

    看起来,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如果细想起来,却有一处极大的破绽,那就是如果麻醉香如此有用,为什么之前真田一男点起香来,却没有能制伏九婴?当时他还跟叶关辰分析过原因,认为是线香里添加了古柯叶,这东西也有兴奋作用,所以九婴吸入香气之后短时间内会更兴奋而不是麻醉。

    可是当时叶关辰点上那线香抛出来,九婴却立刻软下了身体,翻腾挣扎的力道就此减弱,丝毫也没有兴奋的现象。也就是说,叶关辰当时用的,恐怕根本就不是那线香,极有可能是迷兽香!只是叶关辰甫一抛出线香就叫他闭气,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闻到。

    迷兽香这么好用,叶关辰如果是想自己拘走九婴是完全办得到的,哪里用得着到了西安之后再打九婴的主意?何况就连铜鼎耳与九婴之间的联系,如果叶关辰不说,他在激战之中哪里想得到?所以说在西安放出九婴的人,肯定不是叶关辰!但,到底是谁呢?

    耳边忽然传来董涵一声惊呼:“小管,你小心——”

    管一恒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就见周峻的淡金佛掌已经重重叠叠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手印,而费准的火蛟挡住幽昌的去路,逼得幽昌只能硬扛那手印,果然硬生生被压得往下沉了沉,而管一鸣已经爬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借此机会纵身一跃,就往幽昌后背扑去。只是这附近的树因为幽昌的出现已经干枯,树枝失去了弹性,被他一踩咔嚓一声便折断,管一鸣只抓住了幽昌的尾羽,并没能跳到它的背上去。

    幽昌尖声鸣叫,先是伸出爪子想去抓管一鸣,继而弯过脖子回头去啄,同时顶着佛掌的压力竭力往上冲飞。周峻压制不住,而管一鸣一手揪着几根羽毛,一手握着宵练剑抵挡幽昌乱抓乱啄,一时根本无法翻到幽昌后背上去。

    “小费,放蛟,放蛟!”董涵在旁边大叫。周海连续两次抛出捆妖绳,却都被幽昌用翅膀扇开。

    “一鸣顶住!”管一恒突然想起了铜鼎残片,刚才他们就是来找残片的,只是被幽昌挡住了去路,现在幽昌飞高,倒顾不上攻击他们了,“我去拿那块残片!”如果那块残片跟鼎耳是同一来源,那么残片在手,他就能像收伏九婴一样收伏幽昌。

    不过他才转身跑了两步,就听背后一声凄厉的鸣叫,幽昌双翅带着火,一头向树林中扎去,只听轰地一声,已经干枯的树木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焰。

    “一鸣!”管一恒大惊,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火海里冲了进去。

    这火烧得极快,火星四溅,瞬间几处同时起火,将众人全都困进了火海之中。

    管一恒摸出七枚小五铢,手指一弹,七枚金钱来回旋转碰撞,在他周身护持,将扑面而来的火焰隔开,就一头扎进了火海:“一鸣!”

    小五铢毕竟是金属之物,火可克金,这七枚古钱虽有灵气,但布成的辟火符也不过能抵挡片刻,且挡住了火焰却挡不住热气,扑面而来的火气冲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四周火焰烧得毕剥作响,忽然之间,一声凄厉的长鸣在前方响起,接着是树木被撞倒的声音。管一恒立刻冲了过去,却见一棵燃烧的大树迎面倒来,树后是幽昌疯狂扇动翅膀的身影,管一鸣正死死揪着它的尾羽,一剑将它一只脚爪斩了下来。

    幽昌的叫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使出全力一甩,管一鸣连同揪住的那几根尾羽都被它甩了下来,重重撞在一棵树上。幽昌一转身,三角形的眼睛里闪出凶光,对着管一鸣就啄了过去。

    古钱破风之声尖锐如箭,七枚五铢钱在空中排成箭头状,实体未到,风箭已经破空而至,直指幽昌的眼睛。幽昌急忙往后一仰头,管一恒趁机从它身下冲过,把管一鸣扯了出来。

    幽昌一只脚爪都被管一鸣砍掉了,怎么肯善罢干休,立刻就要回身去啄。管一恒一脚飞踢,把倒下来的大树斜斜推出去,正好倒在幽昌面前,将幽昌与他们兄弟两个隔开。

    此刻四面火海,烟雾腾腾,一棵树这么一隔,两边就有些看不清楚。幽昌虽然是主旱之妖兽,也算得是火之精,但毕竟其真身做为鸟类,还是怕火的。管一恒只听见幽昌尖声鸣叫,拼命扑扇着双翼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

    幽昌一对大翅扇动起来,虽然不能如大风一般掀起羊角之风,但也是声势惊人。风助火势,幽昌自己倒是能把身上的火滚灭,管一恒兄弟两个可就惨了。七枚五铢钱被火烧得金亮,眼看就要融化,管一恒捞过宵练剑,在身边连画了两个辟火符,才算把热气隔绝开去。但这样四面火海,如果冲不出去,宵练剑也挡不住。

    管一鸣刚才撞在树上,右腿狠狠扭了一下,现在疼得几乎要站不起来。管一恒把他背起来,正打量四周想找个火势略弱的地方,就觉得头顶天空忽然阴暗了下来。本来四面烈火,照得人睁不开眼,这时却像是飘起了蒙蒙细雨一般,四面的火头都低了下来,空气中多了水汽,顿时不再是酷烈逼人。

    “这是——”管一鸣惊讶地抬头四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上……”

    管一恒正背着他,也难抬头往上看,但四周火势的变化他却敏锐地觉察到了:“有什么?你仔细看看!”

    “好像一团云雾——”管一鸣刚说到这里,忽听幽昌一声尖鸣,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火势猛地腾起,之后又回落了下去。就这一腾一落之间,幽昌竟消失了,“幽昌!”

    幽昌消失,火势顿时又落几分,管一恒背着管一鸣,捡火头最小的方向往外跑了几步,就见前面无数水凝成的手掌纷纷拍来,将火苗尽数拍灭,开出一条道路。他急忙顺着这方向又冲出一段路,便见周峻站在一条小溪之旁,双手结印,溪中之水便如有一双手掬着一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为无数透明手掌,对着最近的火墙拍去,已经在周围开出了一片无火的空地来。

    周峻被熏得一脸黑灰,身后周海比他还狼狈,小腿还被烧伤,正浸在溪水里散热。

    周峻见冲出来的是他们两人,急问:“你们出来了?费准和董涵呢?有没有看见?”

    “他们还没出来?”管一恒回头看去,只见背后的火海突然又腾起了丈许,烧得毕剥有声。黑烟腾腾,遮蔽天空,尽管管一恒素来眼力过人,也看不清天空中到底有没有什么云雾了。

    “我已经给护林队打了电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火——”周峻脸色铁青,这一片次生林烧成这样,麻烦大了,“就是董涵和费准,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困进去了。”他有心去救,但根本不知道两人在哪里,这样贸然冲进去,恐怕也只有把自己搭上。

    管一恒吸口气,提起宵练剑在溪水中一点,迅速绕着自己画了个符阵,身周便有点点水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般绕住:“我进去找找。”

    他话音未落,火海之中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轰鸣,像是什么巨物对撞一般,冲天的火舌都翻卷起来,仿佛海上的巨浪,时高时低,似乎火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绞动翻滚一般,但隔得这样远,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此时护林队和消防员已经冲上来了,一群人自山火边缘开始,一边救火一边砍隔离带。周峻用水凝成的掌印护住自己周身,跟管一恒一起扎进了火海。

    不过他们才跑了几步,火海之中的轰鸣声就忽然消失了,火舌虽然还在肆虐,却不像先前一般宛如有生命似的向天直冲,比较像是正常的山火了。

    管一恒宵练剑一圈,将侧面探过来的火舌拍飞回去,抬头往天空看了看。烟雾腾腾之中他也看不清什么,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团云雾远去,却又不敢确定。

    正在此时,前方火墙突然被冲破,费准拖着董涵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火蛟身形拉长,化作一个火环圈着他们两人,一路张开大口,将沿路的山火尽数吞了进去。只是它本身便是火性之物,虽然保住了主人不被山火吞噬,却也被它身上所携的魂火烤得炽热难耐。费准还好,董涵灰头土脸,身上几处烧伤,还吸入了些烟气,熏得半昏不醒。

    山火足足救了十八个小时,到第二天中午才算熄灭。周峻和管一恒帮着以法力移水灭火,也都累得几乎脱力,眼看最后一处明火也被扑灭,护林队开始到处检查有无暗火存留,周峻便觉得两腿都在打颤了。管一恒到底比他年轻,体力好些,还能支撑着想往树林里走:“残片……”

    周峻这才想起还有一块残片的事,连忙勉力跟了上去。王二狗运气好,幽昌出现之时被周峻推到后头,并未陷进火海之中,这时候也不敢走,生怕幽昌还会跑出来报复他,一见管一恒要去找残片,赶紧上来带路。

    树林被烧得不成个样子,周峻看着变成焦黑一片的次生林,只觉得头大如斗。管一恒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幽昌身上是怎么着火的?”

    周峻脸色更黑,半晌才说:“小费的火蛟喷了口火——”想到费准是董涵带的实习生,又补了一句,“他也是看着幽昌要甩飞小管,着急了……”之前火蛟只挡着幽昌的去路而不攻击,就是怕喷火引起火灾,谁知道到最后也还是没能避免。

    管一恒却微微皱起了眉:“火蛟只喷了一口火,就引起这么大的山火?”

    周峻不耐烦地道:“本来幽昌就是致旱之物,草木干枯至此,自然一点就着。”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他是职务最高的人,有什么错也都得是他兜着,难不成还能推到费准身上去?

    王二狗见两人之间颇有些不睦,缩了缩脖子,小声说:“管警官,就,就在前头了……”

    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弯,形成一个清浅的小水潭,用来洗刷东西倒是非常合适。如果不是树林都烧掉,这里树木茂密,还真不好找呢。

    一场山火烧过,溪流之中的水面上也落了一层灰烬,但水潭总共还没有一个游泳池大,管一恒在水里趟了几步就从这头走到那头了:“在哪里?”

    “在——”王二狗也呆了,“我眼看着胡混扔到水里了,就在那块最大的石头旁边啊!”怎么就,不见了呢?他生怕管一恒找得不仔细,索性自己跳下水去,几乎把水潭里的石头全摸了一遍,最后傻了眼:“难道是——这几天被人捡走了?”

    “这地方难道有人常来?”管一恒眉头一皱,吓得王二狗又缩了缩脖子:“应该,应该是没人来……”

    如果时常有人来往,胡混又怎么会偷了东西躲到这里来洗刷?一想到胡混,王二狗便觉得后背上唰唰往下淌冷汗,说话都是哭腔了:“管警官,会不会那东西,那东西还去找我啊?”

    “不会。”周峻却忽然说话了,他盯着管一恒,对王二狗不耐烦地一摆手,“你先下山去,不会有事!”

    王二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他走得没了影子,周峻才缓缓地说:“这东西,是不是被叶关辰弄走了?”

    “副会长说什么?”管一恒心里一震,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周峻脸色阴沉:“刚才火海震荡,我不是瞎子!”火势那样暴烈明显的起伏,绝对不正常,“何况之前忽然天降雾气——听说那养妖族手里,还有一条腾蛇?”

    管一恒额头微微沁出一层汗,却无话可说。周峻冷笑一声:“火海震荡,是九婴吧?”九婴也是水火之怪,自然可在火中战斗。

    一想到丢失的九婴和狰,周峻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厉声说:“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怀柔?”

    管一恒心里也是翻涌不定,忽然听见周峻这句话,顿时抬起目光:“周副会长这是什么意思?”

    周峻抬手点着他:“他没这个本事跟踪而不被我发觉,怎么就来得这么巧?”

    “周副会长是想说我给他通风报信了?”管一恒也有些恼怒,“我怎么知道会在怀柔出现旱魃!就算我给他通风报信,他也要赶得过来才行!”从他们下火车到幽昌出现,总共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叶关辰得插上翅膀飞过来才行。

    周峻气得胸膛起伏:“恐怕他一直跟着你吧?你来帝都,他也来帝都,你到怀柔,他也到怀柔——管一恒,这话你不用跟我解释,等着回总会解释吧!”

    管一恒正要反驳他,忽然心里一动,如果叶关辰真的来了怀柔,那是不是——他真的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为什么?

    谁也不会料到怀柔会突然出现幽昌,除非叶关辰能未卜先知。那么,他一路也来了帝都,是——为了来找陆云吗?或者是,因为担心……

    管一恒抑制住自己不再往下想,转而思索起幽昌的失踪来。当时他记得,在雾气出现之后,幽昌一声长鸣就消失了,如果真是叶关辰来了,倒是极有可能。但——有一点不对劲儿,既然他当时已经收走了幽昌,为什么后面火海之中还会有激烈的战斗?九婴是在跟谁斗?难道是幽昌又脱困了?

    可是以叶关辰的能力,在画符一事上能给他那样精妙的指点,又怎么会连一只幽昌都收伏不住?难道说,当时还有另一只妖兽?又难道说,螳螂捕蝉,却还有黄雀在后……

    第50章 停职

    一群伤兵空手而归,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要紧的是这里头又搅进了养妖族的事儿,因此周峻一进天师协会总部,就满脸阴沉地召开会议去了。

    管竹等了两天才把侄儿等回来,还有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是拄个拐杖回来的,真是头大如斗,忍不住张口就训:“你跑怀柔去做什么?看看这狼狈样儿——”

    话犹未了,管一鸣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当然是去捣乱了,要是没我,幽昌早就抓回来了。”

    管竹其实也是看他瘸着腿心疼,不想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儿子顶撞,顿时也恼了:“你说什么!”

    管一鸣眼皮子一翻,居然张嘴就准备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管一恒一见不好,赶紧打圆场:“二叔,这次一鸣斩伤了幽昌,要不是半途生变,也不会失手……”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开始思索——到底是谁收走了幽昌呢?会是叶关辰吗?

    侄子既然递了台阶,管竹当然没有不顺着下来的道理,叹了口气:“听说又跟养妖族有关?一恒,不是叔叔要说你,你这次——实在是不够谨慎。”

    管一恒默然。管竹这话也没有说错,凡是与叶关辰有关的事,他确实不够谨慎。

    他不说话,管竹倒舍不得再说了。这个侄儿自幼失了父母,却一直努力上进,从不要人多操心的,比起自己儿子来,那真是——不说也罢。

    管一鸣在旁边看着,扭头跟旁边的张亮翻了个白眼,离自己父亲和堂兄远了几步,低声说:“看见没有?我看我爸恨不得换个儿子。”

    张亮的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儿子倘若不听话就是一顿竹笋炒肉,但对外却始终是我儿子天下第一好的架式,容不得外人说张亮一句不好。因此管竹这态度,张亮真不好评价。要说不好吧,管一鸣这么顶嘴,管竹也没揍他;要说好吧,对侄子比对儿子还亲热,也实在算不上好。

    因此张亮最后也只能咂了咂嘴,干笑一声:“这个事吧……”

    他还没说完,管一鸣已经眼睛一亮:“小瑜哥,琳琳。”张亮一抬头,见对面走过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女孩子看起来跟管一鸣年纪相仿,生得十分俏丽,立刻坏笑起来,拿胳膊肘捅了管一鸣一下:“哟,谁呀?”

    管一鸣的脸居然红了一下:“别闹!”整理一下破了的t恤迎了上去,留下张亮在后头瞪着眼,忍不住要转头去看看窗外,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周峻这一行人,除了他和管一恒之外,个个带伤,尤以董涵伤得最重,因此在总会签过到之后,几个伤患都送进了旁边的医院,管一恒却被周峻板着脸先扣下了。

    东方琳好容易送走了简雯那尊大佛,立马跑到北京来,却连一句话都没跟管一恒说上,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周峻带走了,心里十分担忧,只好来找管一鸣询问:“听说在怀柔又出了事?究竟怎么了?”

    午后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透进来,东方琳低着头削苹果,半边脸都被阳光照成了淡淡的金黄色,连带着发丝和睫毛都如同染了金粉一般。管一鸣看得有点出神,顺口回答:“幽昌被人抢着收了,我听周副会长说是养妖族又横插了一杠子,他怀疑是我哥给养妖族通风报信了。”

    “这怎么可能!”东方琳瞪大眼睛。

    管一鸣嗤了一声:“他看我们管家人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东方瑜也来了医院,他却比管一鸣和东方琳知道得都多些,细细问了管一鸣来龙去脉,脸色便不大好看了:“那个叶关辰,他居然跟到怀柔去了……”

    管一鸣听他的意思似乎是真有其事,这才把注意力转回来:“就是当初害死大伯的那个人?不可能吧?我哥疯了?”

    东方瑜心里也拿不准管一恒究竟是不是真的还在跟叶关辰联系,而且他想得更多,却都不能对管一鸣说,只能含糊地说:“一恒被他骗了很久……”

    管一鸣只以为周峻是无事生非借题发挥,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真有其事,不由得惊叹了一句:“他是糊涂了吧……”

    东方瑜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难怪我今天想见他都不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恐怕真的不好办了……”

    管一恒此刻正在总部的隔离间里坐着。

    天师协会帝都总部在一条胡同里,从外头看乃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小楼,内部装修却是古色古香,还有个小小的花园,中间一道喷泉,从白石雕成的鱼口中吐出,落入水池之中,溅起点点水珠,四周衬以垂柳,夏季里看起来倒是十分清新飘逸。

    隔离间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窗户,不过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喷泉,视野倒也很不错。管一恒往外看去,正好看见费准跟一个年轻女孩并肩站在喷泉旁边说话。他仔细看了看,认出那女孩是东方家旁支的子弟,好像是叫东方瑛的,他曾经在东方长庚六十岁整寿上见过一次。后来在天师训练营里,东方瑛曾经来探望过费准,好像他们是男女朋友。

    看着这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身影,管一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隔离间里只有一张窄小的铁床,他就靠着墙坐了下去,缓缓把手移到胸前,摩挲着脖子上挂的一件东西。

    他身上的手机和法器已经全被收走,只剩下了这件东西,就是叶关辰送他的贝壳。管一恒摩挲了一会儿,手指用力,似乎想把贝壳拽下来,但僵持片刻,终于还是松了手,又把贝壳塞进了衣服里。

    门外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住,钥匙声响,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总部制服的年轻天师站在门口把他打量了一下:“管一恒,提审,你准备自辩。”

    管一恒最后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脖子上的贝壳,站起身来。

    顶楼的会议室外头,管竹满脸焦急地徘徊。他在天师协会也挂了个理事的名头,但这次审讯只有十几个高层参加,他又是需要避嫌的家属,根本就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管竹在长廊里来回踱步,走到茶水间门口,猛然发现东方瑜站在那里,戴着耳机似乎在听什么,满脸都是凝重之色,见他过来,连忙做个手势将他拉进茶水间,又分了一只耳机给他。管竹憬然,赶紧戴上,正听见周峻的声音:“是你把养妖族后裔带进西安例会的吗?”

    “是。”管一恒的声音倒很是平静,“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养妖族。”

    “那么之后呢?”周峻紧逼了一句,“怀柔的事,难道没有你给他通风报信?”

    管竹一口气险些噎在胸口:“这是什么话!”

    “周副会长有什么证据请拿出来。”管一恒的声音却还是稳稳的,“如果没有证据,这样妄做猜测,不是周副会长的身份应该说的话。”

    管竹眉头还皱在那里,却有些愣神。这个侄子他照看了十年,是什么脾气他都知道,比对自己儿子还熟悉呢。管一恒刻苦上进,是个极其要强的性子,看着寡言少语似乎好脾气,其实却是丝毫不肯受气,更不肯受冤枉气的。周峻这样指鹿为马的硬栽罪名,换了一年以前,恐怕管一恒早就要掀桌子了,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稳得住——这,果然是长大了……

    周峻当然是没有证据,但幽昌被人收走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当时现场的情况,手中握有腾蛇和九婴的叶关辰简直是第一嫌疑犯,这也无可辩驳,就连管一恒都得承认,那阵雾气多半就是腾蛇出现了。

    “我并没有给他通风报信,而且有两件事我要说明一下——第一,在西安的时候,放出九婴和狰的人未必就是叶关辰;第二,收走幽昌的人也未必是他。”管一恒站在会议室里,面对着十几名高级天师,对周峻愤怒的目光只如不见,侃侃将几处疑点讲述了一下,“……如果收走幽昌的人是叶关辰,那么幽昌消失之后,九婴在跟谁相斗?”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十几名高级天师中,倒有三分之一都转过目光去看周峻。

    在座的东方长庚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和周峻左右分坐,中间空了一个座位。那原本应该是会长的位置,但原会长已经抱病在家,基本上不再插手协会事务,而再过两个月,就要正式选举新会长了。从目前的情况看,周峻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也就难怪大家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管一恒却是丝毫也不在意,自辩结束,就离开了会议室,在门口遇见一脸焦急的管竹,也只笑了笑:“二叔别替我担心了,没什么事儿。”

    怎么可能没什么事儿?管竹来了帝都这几天,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的,早把情况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也就知道周峻如今的位置,管家本来就跟他有旧仇,再加上那养妖族弄走的狰是周峻费心搞来给自己儿子用的,这可真算是旧仇新恨碰到一起了,周峻如果肯轻轻抬手放过,那太阳指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小瑜,你看这件事——”管竹只能向东方家求助了,“东方副会长能不能……”

    “爷爷肯定是要替一恒说话的,但管叔你也知道……”东方瑜叹了口气,“其实吧,我觉得一恒回家休息几天也好,他在滨海那边办案子,右臂骨折了您知道吗?”

    “什么?”管竹还真不知道,“怎么也没见他打石膏?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怎么就拆了石膏了?不对,不是在扎龙还动过手吗?”

    “这个——”说到这个就要说到叶关辰给管一恒吃的药,东方瑜也只能简单讲了几句。管竹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一恒跟那个养妖族走得还真是很近?”这不是平白的给周峻把柄抓吗?

    “是……”这一点东方瑜也不得不承认,“所以我想,一恒不如先回家去休息一段时间,免得那个姓叶的又利用一恒做点什么事。管叔说呢?”

    管竹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会议开了四个小时,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管一恒被暂时吊销天师执照,不允许无证执法,宵练剑发还管家,不许他使用,至于这个暂时要暂到什么时候,目前待定。

    第51章 失事

    管一恒可不知道二叔已经在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了,他在滨海火车站下了火车,看着潮水般的人流,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他来滨海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罢了,现在再度来到这里,却觉得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小管——”马路边上的一辆警车里,小成探出头来用力摆手。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又晒黑了些,只是露出来的一嘴白牙特别的整齐亮眼。管一恒尽管心事重重,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大步向他走过去。

    跟几个月前一样,警车里的人还是李元和小成两个,只不过比起当初来却是亲热多了。

    “本来你受伤了,说起来实在不该再让你过来——”李元有几分歉意。

    小成却大大咧咧地打断了他:“队长,你还这么客气干啥?倒显着跟小管生分了似的。”他说着,还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小管你说是吧?”

    李元对他显然的有些无可奈何:“你说说你——”

    管一恒却从心里笑了出来:“李队,没事的,我也想过来。”

    “哎——”李元笑着摇摇头,“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管一恒活动了一下手臂:“您看,这不都好了么。”

    “哎,真是好了?”小成瞪大眼睛,“别说,叶先生那药还真管用啊!神医啊!”

    管一恒冷不防到了滨海才十分钟就又听见了叶关辰的名字,心里仿佛突然被人用针戳了一下,勉强忍住了,点点头:“是很管用。”

    小成没注意他的脸色,继续问:“叶先生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去的洛阳?”

    “在洛阳办完事他就走了。”管一恒勉强回答了一句,就把话题岔开了,“这边渔船出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听人大体上说了几句,还不知道详情呢。”

    一说起案子来,小成顿时把叶关辰抛到了脑后:“嘿,这事也真是奇了怪,我跟你说……”

    失事的三艘渔船倒有两艘是滨海市的,还有一艘来自烟台,都是载重一两吨的小船。说是渔船,其实是带着游客去海上钓鱼玩的,并不往深海走。但是三艘船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船毁人亡,没留下一个活口,失踪的几人到现在还没找到,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是风浪翻船吗?”管一恒虽然觉得多半不是,但还是问了一句。

    小成把脑袋摇得跟拨郎鼓似的:“第一艘船出去的那天下午变了天,所以大家都以为是风浪翻船,还没怎么在意。但后头两艘出去的时候都是好天气,说风浪翻船实在不大可能。尤其是第三艘船,那是长岛的船,其实就是带着游客去海上玩的。当时出去了两艘船,要去看黄海和渤海的分界线——那地方两边的海水不是一个颜色,也算当地一个景点。”

    他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看完了之后本来要带游客去海上看收网的,那些人都是内地过去的,大部分晕船,所以其中一条船就在附近一个小岛子边上停了,另一艘船带着几个人去看收网,结果就没回来。”

    小成说着就调出地图来:“那个网就设在很近的地方,捞几只螃蟹什么的,逗游客开开心罢了,根本不往深海里去。两条船那距离——也就是一两千米吧,停下来的那条船可以作证,当时海上肯定没有起风。他们停的那个岛子其实就是块大礁石,如果有风是肯定挡不住的,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大风。”

    两艘船相距如此之近,绝不可能一条船风平浪静,另一条船就风起浪涌。管一恒低头想了想:“那一带海上有暗涌或者漩涡吗?”

    “都没有。”小成肯定地回答,“当地警方已经调查过了,那一带是游客常去的地方,如果有暗涌或者漩涡,船主是不敢随便带人去的,毕竟去的大部分都是内地人,很多根本就不会游泳,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责任。”

    李元苦笑一下:“我们跟长岛当地的警方一起分析了案情,发现这件案子无论如何也没法合理解释,所以就——”说起来,一个警察办案子办得只能寄希望于非自然现象的解释,真是当警察的耻辱了。

    管一恒倒不这么认为:“有时候事实确实如此,能从这方面考虑,总比把案子悬置的好,否则十三处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沉吟一下,“我想去看看那几艘船。”

    两艘小渔船停在船坞里,小成指点着说:“从海上拖回来我们就没动过,找了有经验的渔民来看过,都说是被风浪打成这样的。”

    渔船的围栏被打弯,船舱裂开,包着铁皮的船底也有凹陷,有一艘甚至连龙骨都断了。管一恒仔细看了看,指着船底问:“这也是浪打的?”

    “说是近海有礁石,礁石撞的。”小成已经把这两艘船从头到尾都研究过八遍了,对答如流。

    管一恒微微摇了摇头,干脆跳进船坞,绕着船仔细摸索起来。小成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去:“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怀疑……”管一恒深吸了口气,“这船上腥味够大的。”

    “渔船嘛,天天搁鱼虾蟹贝的,还有海水,腥味都渗到木头里头去了,刷都刷不干净。”小成生长在海边,对这味道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然。

    “既然是带游客出来玩的,腥味这么重似乎不大合适吧?”管一恒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在缝隙里细细摸索。

    管一恒这么一说,小成才发觉:“……好像是这样……”毕竟来的外地客人可不像他这样,早就适应了海腥味儿。

    两个人弯腰躬背地检查着船上每一条缝隙,小成一边摸索一边顺口问:“你这次来,怎么没带你的剑?”

    管一恒心里又抽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小成一撇嘴:“看你的包就知道了,根本没撑起来嘛。”

    管一恒吸了口气,淡淡地说:“我之前办错了案子,被扣下了天师执照,暂时不允许再用法术,所以宵练剑也不能带了。”

    “什么?”小成大吃一惊,“为什么?是因为文溪酒店的事吗?是不是那个姓费的和姓董的背地里捣鬼?”

    他的猜测当然与事实离得很远,但从某个方面来说,说他的停职与费准和董涵有关也不算错,管一恒也就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成气得一拍大腿:“我就知道那两人不是好东西!什么玩艺!自己没本事,还看不得别人好……”他滔滔不绝地骂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我们这次请调你过来,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什么。”管一恒抬头对他笑了笑,“处罚的决定是天师协会做的,我这次过来是为国安十三处工作,没什么不方便的。正好,我还想拜托你帮我点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小成大拍胸脯,“咱不说赴汤蹈火,但是有十分劲绝不只用八分!”

    管一恒被他逗得一笑,正要拜托他帮忙调查叶关辰,手上忽然一顿:“有东西——”他把手伸进龙骨断裂的位置,从包船底的铁皮缝隙里慢慢扯出来一点东西。

    “这,这是什么?鱼鳞?也太大了点吧?”小成惊讶地看着管一恒手里的东西。

    这其实只是半片鳞片,但已经比普通汤匙还要大,可想而知完整的鳞片至少得有碟子大小,那鱼得有多大呢?

    “近海这一带,可没这么大的鱼!”小成到底是本地人,对沿海一带的渔业也略有了解。

    “恐怕未必是鱼。”管一恒把半片鳞片收进密封袋里,那股浓郁的腥气立刻减轻了许多,“拿回去查查资料比对一下吧。对了,失踪的那几个人,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没有。”小成叹了口气,“连件衣服碎片都没留下。已经发现的几名死者都是淹死的,也没有外伤。”他看了一眼这巨大的鱼鳞,“如果是被——吃了……但是打哪儿来这么大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至少现在是没人能够回答他的。回到局里,鳞片交给了法医小宋,小宋马上去调出各种鱼类的鳞片资料开始比对,管一恒则和小成去洗手。

    “这味儿真奇怪——”小成闻了闻自己的手,皱起眉头,腥气没洗掉多少,还有股子臊味儿,“怎么跟动物园里的味似的……”

    “所以说,那多半不是鱼。”管一恒直接用手去抓的鳞片,现在手上的味儿比小成的还重呢,他闻了闻,忽然把手伸到小成面前,“你闻!”

    “什么啊!”小成马上捏住鼻子,“我可不闻——”但他忘记了自己手上也是这味儿,这一捏之下,连脸上都有味了,“我的天哪,这得多久才能散……”

    管一恒仍旧伸着手:“我是说,你闻闻我手上是不是还有别的味道!”

    小成看他神色严肃,只好凑上去仔细闻了闻:“天呐简直臊臭,哪有什么——哎?”他抽抽鼻子又狠狠闻了一下,“好像真有股别的味儿,怎么说呢,好像汽油的味儿,但又不大像,挺臭的……”

    管一恒果断收回了手:“帮我查查,渤海湾里这一年来有没有别的船只失事。不光是翻船死人的,比如说突然遇到风浪导致船体受损,哪怕没死人,你也帮我列出来,尤其是出事的地点,一定要详细!”

    小成叫苦连天:“哪有这种消息啊……你不是海边人不知道,船在海上遇风浪简直不要太寻常,只要不死人,谁还会上报啊。”

    “那就只查有人员死伤的,这总可以吧?”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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