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作者:凉蝉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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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江湖人真会玩》作者:凉蝉

    文案:

    唐鸥娶亲两次,沈光明搅和两次。

    唐鸥要娶第三次的时候,新娘子又跟着沈光明跑了。

    唐鸥:“沈光明,你把媳妇儿还我,我们仍是兄……”

    沈光明:“那是只狐狸精。我已经帮您作法收了。”

    唐鸥:“……”

    沈光明:“您瞧瞧我呗,也挺好看的不是么?”

    唐鸥气得撕掉了斯文的外皮:“放你娘的狗屁!”

    1尘世纷纷千百辈,只君双眼识英雄。这是一个老套且不正常的江湖故事。

    2谢谢咩石头帮忙想的文名( ̄▽ ̄") 原名“君子光明”,据说很难卖安利= =

    3不懂写庙堂,所以这只是个大侠们追来追去、打来打去、亲来亲去的江湖故事。故事里有和尚有道士,有大山有深谷,有基情有便当。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光明,唐鸥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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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楔子

    靖和十年秋,白露。

    子蕴峰上落木瑟瑟。高耸山峰一半仍带着浓暑未消的苍郁,另一半却已缀了金朱之色。

    迁徙的鸟群从密林中飞出,灰白色翅膀被夕晖映得发红。

    “认得出么?”张子桥看着鸟群,问身旁的少年。

    唐鸥刚刚练完剑,因为被张子桥甩在地上摔了几十回,此时脑壳还发晕,闻言抬头愣愣看着自己师父,脚下却不敢停,紧紧跟在青衫男子的身侧。

    张子桥侧首又问了一回:“看不清?”

    唐鸥抹了快落进眼里的汗水,眯起眼睛盯着远去的鸟群看了一阵。

    “看不清。”唐鸥说。

    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出头,在这子蕴峰上跟着张子桥只学了一年的武。一年时间,他内功外功都刚刚入门,而且张子桥传给他的青阳心法也只练到二层,实在看不清那已经如微尘大小的鸟群。

    唐鸥说完了,没见张子桥有反应,于是又抬头。

    张子桥站定了回头看他,眉头拧成一团。

    “你这几夜没有练青阳心法,是不是?”

    唐鸥在到子蕴峰学武之前,家教颇严,不擅说谎,于是窘迫点头。

    张子桥嘱咐过他,每夜睡前都要将青阳心法练上两回,让真气在体内走两个小周天。只是这几天来唐鸥见张子桥没有检查,睡前偷偷点灯看他爹塞在行李里让他带上来的《狩鹿记》,没有练功。

    张子桥叹了口气,低头温和问他:“练了一天,饿么?”

    唐鸥迅速点头。

    张子桥:“去砍十捆柴回来再吃饭吧。记住,不能砍我的树,到山下去。”

    唐鸥:“……”

    他有错在先,不敢辩驳,匆匆跑回住的地方放好剑,拿起工具就往山下跑。张子桥在路边袖手等他,青衫在晚风中拂来拂去。

    “这次十捆。”张子桥平静道,“下次再被我发现你没有练青阳心法,便是二十捆,往后依次累加:四十,八十,一百六十。”

    唐鸥一边冒冷汗一边点头,跑出几步后又转身朝着张子桥鞠躬行礼。张子桥此时脸上才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等砍完十捆,唐鸥已累得快瘫在山道上。

    他肩扛两捆,双手各提一捆,将剩下的柴禾垒在大石之后,开始上山。

    此时夜色已浓,唐鸥走了一会儿,眼角余光便看到林子里有隐约火光。

    这子蕴峰上的每一株树都是张子桥的命根子,唐鸥心道不好:这秋高气爽的,火从山下烧起来,很快就会烧到子蕴峰上。想到这里,他顿时连柴都顾不得放下,拔腿就往火光处跑。

    火是好火,又暖又亮。火旁坐着一个人,正抬起头看着从林中钻出来的唐鸥。

    唐鸥见那人坐在溪边,火也燃在溪边,并不会危及张子桥的命根子,顿时大松一口气,双脚一软,扑地坐在地上。

    溪边那人哈哈大笑,见他衣着简朴,又负着那么多柴禾,以为是这附近的农家孩子。“娃儿,还不回家?这天那么黑,虎狼可都要出来了。”

    唐鸥认真道:“子蕴峰没有虎狼。”

    火旁的男人身材高大,影子又浓又长,笑声震得唐鸥耳朵嗡嗡响。他从地上站起来正要离开,突然看到溪边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孩,衣裳破烂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尽是乌黑痕迹,似是被火熏燎。他一半身子浸在溪水中,头发散在地上,看不清模样,但十分狼狈。

    仔细借着火光,才看到那小孩腹部微有起伏,仍然活着。

    “你认识他么?”唐鸥冲那男人喊,“水里可冷,他会冻死的……”

    “死不了。”男人打断了他的话,“命大得很,不容易死。”

    他突然笑起来,在晃动的火光中,一张端正脸庞竟显得十分诡怪。

    唐鸥觉得这男人不太对头。他扔了手里的两捆柴,想过去看看那小孩。

    才跑出几步,眼前便一暗。风声未停,大汉已站在唐鸥身前。

    他顿时停步,右腿后撤,脚板死死钉在地上,亮出防御的架势。

    那汉子嘿嘿地笑:“你要救他?”

    “你不理他,我便救他。”唐鸥从腰里抽出砍柴的斧子,大声说话为自己壮胆。

    “为什么?”汉子问,“你知道他是好是坏?你知道他爹娘是好是坏?你若救了他,他以后成了杀人放火的大恶人,你说是好是坏?”

    唐鸥又饿又累又紧张,汉子一连串问题问得他头昏脑涨,只想起他爹塞在行李中那套《狩鹿记》,又想起书里的江湖客,脱口而出:“不为什么,见死不救,不是江湖人所为!”

    大汉笑得更是厉害。他声音浑厚,听得唐鸥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蹦,真气乱窜。

    “小屁孩子莫谈什么行侠仗义,等你功夫学好了再说吧。”汉子话音刚落,唐鸥脑袋上就狠狠一疼。

    他连那人挥拳的动作都看不清,已经倒在了地上。

    张子桥寻到他并把他弄醒时,溪边已经没人,连火堆也消失不见。

    唐鸥擦了鼻下和嘴边的血,跟张子桥说了自己遇上的怪人。张子桥摸了摸他的脉象,发现那人并无恶意,只将唐鸥打晕而已。他走到唐鸥说的地方摸地面和石块,确实有隐约热量。

    “那人什么模样?”张子桥问。

    唐鸥只记得大汉身材高大,模样却说不清楚。

    “昏过去之前我看到他鞋子,黑底的,上面绣了个字。”唐鸥说,“是个沈字。”

    “沈?”张子桥说,“没听过带这个名的帮派。唐小鸥,你有闲情去管闲事,十捆柴可都打好了?”

    唐鸥:“……没有。”

    张子桥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会,让他带自己去放柴的地方。唐鸥知道自己师父嘴硬心软,忙领着张子桥去拿柴。

    上山的时候他仍惦记着那不知去向的孩子和神秘大汉。

    “师父。”他问,“江湖上没有姓沈的大侠么?”

    “没有。”张子桥双手各拎三捆柴,走得比唐鸥还快,“就算有,也没有哪位大侠会把自己的名号绣在鞋子上,丢脸。”

    “是吗?”唐鸥紧跟着他,口里问个不停,“那为何你要将那么多个‘张’字写在袍子上,每次下山还都要穿着?丢不……”

    张子桥怒道:“走快点!还想不想吃饭!”

    唐鸥立刻噤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山道上前进,很快隐没在月光照不亮的树影之中。

    数日后,张子桥收到了来自山外的信件。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辛家堡一夜之间被烈火烧尽,堡主辛大柱死无全尸。火光煌煌,据说映亮了庆安城所有的街巷和半条郁澜江。

    卷一 雏棍

    第2章 骗徒

    靖和二十年春,雨水。

    午后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接踵。

    王氏布铺的掌柜忙得满头是汗,油油地敷在圆脸上。遣年轻伙计去招呼客人后,他站在门口等候当家过来。正瞅着大街上来往人群,他忽然瞥见对面一株大梨树下站着个俊俏少年。

    那少年人一身月白长衫,正神情认真地从自己头上把轻软花瓣一片片摘下来。

    掌柜心想,这庆安城里,人品这般好的少年两只手就能数完。他自恃眼光毒辣,但也没认出那人是哪家哪户的,只知道看那衣裳料子和他腰上佩的一块翠玉,显然出身富贵。

    当家很快就来了,掌柜跟着他进入铺子的最后一眼,看到那少年正朝店里走来。

    这么嫩。掌柜心想,或许还不懂得如何分辨好布坏布。

    少年进门的时候,他听到那少年跟上前招呼的伙计说话,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在下姓沈,名光明。”

    掌柜头一回见到如此急切便自报家门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笑着向他作揖,也不说话,掌柜连忙也回了礼:“请坐、请坐。”待少年坐下了,又转头对伙计道:“好茶招待。”

    看账本的时候,当家问他那少年是谁,掌柜笑道:不曾相识。

    约莫一盏茶功夫,掌柜便将当家请了出来。

    账本非常漂亮,当家很满意,经过柜台时便顺口问了一句:“下月是唐老爷寿辰,那幅飞天锦可备好了?“掌柜哈腰道:“十日前已织好送来。“说完便钻进柜台里。

    找了半天,他有些糊涂了。明明放在架上,还以西洋琉璃匣装着,今儿早上他还珍而重之地清扫过。可现在那放琉璃匣的地方空空如也。

    伙计见他焦急,忍不住上前提醒:“那匣子已经让沈少爷拿走了。“掌柜:“……谁是沈少爷?”

    伙计:“刚刚那个好看公子爷呀。来的时候与你打了招呼。”

    掌柜又惊又怒:“哪个?!”

    在伙计的回忆与提醒下,掌柜终于记起那气质淡敛的少年。伙计说得十分真切:“我们见他与你相熟,所以沏了上好的碧螺春。沈少爷……那姓沈的坐了一会儿,看了不少布料,讲得头头是道。后来有个小童跑来,说唐老爷回家了让沈少爷快去拜见。他说唐老爷是他舅父,便顺道把匣子带过去,还问了你,我们都听见的。”

    当家惊呆了,掌柜气得跳脚:“何时问我来了!何时问的!”

    他十分喜爱那幅飞天锦,因其太难得,所以在未送出去之时放在店里展示;又怕伙计觊觎,只说那琉璃匣里是贡品,十分沉重,好好照看就是。

    “沈少爷……那姓沈的把匣子拿起来时,我们可都听到了,他走到屏风之后朝着里间讲话,说掌柜的我先把舅父的礼给他拿过去,跟你说一声。”伙计振振有词,“您便应了,说甚好甚好,有劳沈少爷了。”

    那掌柜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毕竟商场打滚多年,很快反应过来是碰上骗徒了。今日正好是新布出卖的时间,又逢当家来查账,店里人手一时不够,十分忙乱。那骗子显然已将布铺的事情打探清楚,趁此机会下手。

    少年一身富贵相,年约十五六岁,眉眼俊秀气质清贵,他粗粗一眼扫过去,也看不分明,只将他当做一般的富贵子弟看待。掌柜越想越惊:那少年应该是知道他总是在门前等待当家,因而故意在梨花树下出现,又特地冲他打招呼。因少年没有开声,他只能笼统地说请坐,又因衣着和佩玉给他留了印象,才会让伙计上好茶。

    那自称姓沈的少年显然懂得腹语之类的口技,将他声音学得十足十相似,就连店里的伙计也没有听出不同。而“甚好甚好”是他的口头禅,这四字一出,即便声音有些许不同,伙计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又因为王氏布铺是唐夫人娘家的产业,既然这少年称唐老爷为他的“舅父”,伙计就算有疑,也不便唐突询问了。

    “掌柜的,报官吧。”伙计说,“我记得那人叫沈光明。”

    掌柜怒道:“那自然是假名!他为何一进门就说出自己名字?是为了让你相信他。既然怀着恶意前来,又怎会告诉你我真名!”

    伙计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近几天来,有什么人碰过或问过这琉璃匣子么?”掌柜问,“他怎么知道这匣子的东西值钱?架上还有那么多金丝绣,还有天仙锦,为何偏偏看中了这个?”

    伙计们回忆片刻,想起数日前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铺子里问过匣子。她手里拿着张写满布料名称的纸,似是帮自己小姐来买布的,又因为长得娇俏可爱,伙计们便十分热情。少女见架上珍贵锦缎不少,于是好奇地问了许多问题,问到琉璃匣子时伙计告诉她这个不卖,他们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只知掌柜的十分珍视。丫鬟便十分遗憾,连连叹气说可惜。

    掌柜与当家对看几眼,顿时明白不是碰上了一个骗徒,是碰上了三个骗徒。

    “也不至于太糟。”掌柜对当家说,“那飞天锦一般人看不出金贵之处,倒是那琉璃匣子模样好看,指不定还真能要了那个牍,还了那个珠……”

    一个时辰之后,伙计和衙差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被丢弃的琉璃匣子,其中的飞天锦已经无影无踪。

    丢了亲家的寿礼,王氏布铺惊惶之中又顾念着面子问题,没有报官。沈光明躲了几天,发现什么事都没有,遂找地方卖了飞天锦,撺掇自己的同伙离开。

    他带着沈正义和沈晴在城门边上数钱。

    “别把银子弄丢了。”沈光明把银两给沈正义,“丢了就没了。”

    “二姐可以偷啊。”沈正义说,“我也可以的,我手脚比二姐还快。”

    沈光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和我们一样吗?啊?你是要考功名做秀才的,别一天到晚偷啊骗啊的,好好做个正人君子。”

    沈正义一边将钱放进包袱里一边说:“那你又让我穿童仆的衣服,去帮你骗人?”

    沈晴吃完了一串糖葫芦,点点头:“你还让我去扮丫鬟问情报呢。大哥,你就想着让弟弟出人头地,那我的名声呢?好好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没你那么多话。”沈光明想了想,又掏了几块银子塞进两人手里,“沈晴,不许再偷东西了,明白没有?把正义送到书院你就回来。”

    他催促弟弟妹妹离开,溜到隐秘处站直了身,把脸上的粉团麻子都撸下来,慢慢往唐府走去。

    他和沈晴这次一起出门,是为了将沈正义送到书院。兄妹几人一路过来,万万没想到一进庆安城的门,银两就被人摸走了。沈晴从小学偷,技巧十分高超,从未想过有一日居然会被别人偷钱,又气又怒。

    从庆安城到书院所在地,还有几日路程,路费和旅费都没有了,书院报道在即,沈光明只好重操旧业,去弄了点钱。

    飞天锦沈光明没有见过,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那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只是沈晴回来说只有那匣子的物品连伙计都不知道,他便明白里面才是最值钱的。那琉璃匣子本来也可以卖,况且很好看,沈晴抱着不肯走,无奈太重了她自己又不愿意拿,沈光明把飞天锦取出来裹着那匣子走了一段路,不顾沈晴的意见,满怀遗憾地将它扔了。

    找上王氏布铺,只是因为那地方离城门近,若是被发现了,跑也来得及。沈光明一边走一边回想这次万分顺利的行动,差点忍不住手舞足蹈。

    锦缎到手之后,沈晴来到县衙大人的后门,通过府里丫鬟顺利把它卖给了县老爷夫人,一百两银子立刻到手。此次一击即中,沈光明心痒手也痒,于是决定挑庆安城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再次下手。

    没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唐大善人的事迹。那城外的桥啊,那灌溉的水渠啊,那平整的路啊,无一不是唐老爷的善举。

    沈光明准备好了必要的东西,又用五文钱跟个稍微体面点儿的乞丐买了套衣服,忍着酸臭将它套在自己身上,随即蹲在唐府门边等待。

    等了大半天,唐府的门开开闭闭,出入的都是男人。一直等到快日落了,才终于有一列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随即丫鬟管家们都走出门外站着。

    沈光明顿时来了精神。

    马车门开了,却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跳了下来。沈光明万分失望:他蹲等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一个唐府的女眷。正准备离开时,又见那青年回头,从车上牵下一位抱着只猫的中年妇人。

    打量那马车一番,沈光明心知那必定是唐夫人,忙用沙土在脸上抹几把,灌一口洋柿熬煮成的糖水,踉跄着走了出去。

    等到唐夫人一行扭头看他,他捂着胸口噗地将口中红水吐了出来,砰地倒在地上。

    “哎哟……”他声音发颤,“哎哟……”

    唐夫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猫都掉了。

    “小鸥,你去看看。”唐夫人对身边的青年说,“那人似是病重,你瞧都吐血了。”

    沈光明仍在地上呻吟辗转,眼角余光看到那只白猫居然先于其他人跑到了他身边。

    滚滚滚。沈光明怒视着它。

    眼看那青年越走越近,沈光明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痛苦。

    那只猫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血”,突然低头舔了一下。

    “哎呀!大花!”唐夫人惊叫起来。

    那猫回味了一下,似是十分喜爱,不顾主人的哀嚎,继续津津有味地舔了又舔。

    沈光明:“……”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洋柿指的是西红柿。

    虽然西红柿明朝才传入中国的,但这个是架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捂脸

    第3章 唐府

    沈光明瞥了那猫一眼,从地上坐起来抹把脸,盯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青年俯视着他:“你没伤?这是什么?”

    沈光明:“洋柿肉末羹。”

    说出口他便深深懊悔:沈晴借别人厨房熬这羹的时候,就不该放肉末。这玩意儿虽然入口滋味确实不错,但却大大坏了他的好事。

    “尝尝?”沈光明从怀里掏出还装有一半的小瓶子放在地上,“请你吃,别客气。”

    他眼看那青年神情忽的沉下去,心里很快活。

    唐家进不去,他便去找刘家,张家,司马家。庆安城中大富之家不少,那日进城时兄妹三人就在茶摊那儿听清楚了。这招对唐家没作用,总不可能对所有有钱人家的女眷都没有效果。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深深弯腰向那青年行礼,又朝着正看这边的唐夫人行礼。

    “小小把戏,没大意思,夫人见谅。”

    那猫舔了一会儿就不吃了,抬头看着沈光明。

    沈光明心想赶快走才是,虽然那唐夫人看着一副善人模样,万一起了坏心把自己送官那就不好玩儿了。

    于是他抬腿就跑。

    只是还没跑到拐角,那青年就从后面追上来,迅速扣着他手腕脉门。

    “我娘问你,”在沈光明的惨叫声中,青年开口道,“你想不想干活挣钱?我们府里缺个种花的。”

    沈光明心中狂喜,立刻疯狂点头:“嗷嗷……想想想!”

    沈光明自称为陈正义,领了衣服后迅速换了,顿时脱胎换骨。衣服背上一个大大的“唐”字,布料也不甚好,比他去王氏布铺时穿的那件不知差了多少。沈光明颇有些嫌弃,好在衣服上并无异味,也算干净。

    他决定先跟管家搞好关系。

    于是他跟给他发衣服的管家说:“你们夫人心真善。”

    管家看着他:“比你可怜的人多了,我们夫人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你进来的。”

    沈光明奇道:“那是为何?”

    管家:“你毕竟长得人模人样。我们夫人喜欢好看的人,好看又可怜,她才起善心。”

    沈光明:“……”

    管家:“你也不用怕。夫人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她就喜欢家里的人个个都整齐好看。咱们好看她就心情好啊,心情好人就漂亮。”

    沈光明突然间觉得唐夫人很可怕。

    管家跟他简单说了些规矩。沈光明记下后,管家便让他到花园里去先松土浇水。

    唐家的花园不小,唐夫人命名为春晖院,沈光明在院子里转半圈便找到了老花工。

    沈光明对花草无任何兴趣,但沈晴和沈正义都十分喜欢。平日在家中他不是帮妹妹的芍药捉虫,便是给弟弟的玉兰树修枝,因而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

    只是这样干了几天,他一个唐府的主人家都没认识。那日只见了唐夫人一面,就连那个看上去十分悍勇的青年也没见到。沈光明和丫鬟们凑在一起磕瓜子的时候,听她们用十分倾慕的口吻提起过那青年。

    青年是唐家的独子,叫唐鸥,是个从小习武的江湖人,还在外面游历过颇长时间。

    沈光明心想看不出来哟。不过那人确实跑得快,也确实力气大。

    春雨绵腻,院中草木愈发繁盛。

    这日唐鸥走进春晖院,老远就看到撅着个屁股跪在草丛里的沈光明。

    “小骗子。”唐鸥说,“你在干什么?”

    沈光明听到他的声音,顺手把抓出来的一条红足大蜈蚣甩过去。

    唐鸥啪地一下把蜈蚣弹开,落到沈光明面前。他低头一瞧,往返间蜈蚣已被唐鸥的劲力弹死,软在地上不动了。

    沈光明连忙抬头露出狗腿笑:“少爷好功夫!这百足虫可恶得紧,小的被他咬了几次,怎么都打不死,还是少爷厉害。”

    唐鸥哼了一声,对他招招手:“别装了。过来,问你些事情。”

    沈光明忙擦净手跟了上去。

    唐鸥将他带到亭子里,让他坐下说话。

    沈光明蹲了一天,腰腿酸痛,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亭中石桌上还有冷茶与简单点心,沈光明边吃边等唐鸥开口。

    他心知唐鸥晓得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懒得装,翘着二郎腿道:“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唐鸥:“你知道城里的王氏布铺么?”

    沈光明:“……知道。”

    王氏布铺找了几天,一点飞天锦的线索都找不到,只好拿着画出来的图形四处询问;虽然有几个人回答曾见过这副样子的少年人,但去了哪里,谁都不晓得。眼看唐老爷的寿辰越来越近,布铺撑不住了,悄悄进府来找唐夫人。

    唐夫人十分吃惊,遂将唐鸥叫过去,让他想个法子去寻。

    唐鸥自己寻思了一晚,并无突破,于是来找沈光明这个现成的骗子取经。

    沈光明边听边点头,眼珠子左看右看,装作思索。

    “少爷,你有什么想法呢?”他问。

    “那骗子十分狡猾,知道王氏布铺是我母亲那边的产业,所以故意称作我们家人,迷惑伙计。”唐鸥道,“庆安城这几年都没有这样的事件,凡有也都被官府所破,那贼人应该不是庆安城中百姓。但他又如此熟悉我家与王氏布铺的关系,定在城内呆了不少时间,或城中有同伙。”

    “哦……”沈光明说,“说不定那贼人只是刚刚进城,并不熟悉你们两家之间的渊源,只是听人说唐家最富有,而又恰好看到王氏布铺十分繁华,于是决定假借城中富人之家的名号来骗人呢?”

    唐鸥:“这个……也过分凑巧。再说,那贼人竟然知道铺中最贵重为何物,一定打探了许久。掌柜说曾有少女扮成丫鬟去询问,但我认为应当不止这一两个,许是一个团伙。”

    沈光明:“也可能是那少女眼光独到,而贼人又聪颖绝伦,只打探一次便已了然铺中情况?”

    唐鸥叹了口气,看着他:“你说的这些都太过凑巧,不对不对。那贼人还自称沈光明,故意留了假名混淆视线,这般狡猾缜密,怎会打探一次就罢?”

    碟子里最后一块绿豆酥也被沈光明吃完了。他擦擦嘴,认真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话很有道理。那骗子说不定故意留了真名,就为了扰乱你们的思路。”

    “……有道理。”唐鸥突然说。

    沈光明心头一惊,察觉自己说过头了。这时唐鸥又继续道:“这厮似乎还是个雅盗。他盗走了琉璃匣和飞天锦,却将琉璃匣留下了。”

    “飞天锦?”沈光明抓起另一碟的核桃酥吃,“何为飞天锦?”

    唐鸥便解释给他听:飞天锦极难织造,不仅经纬数量远超普通锦缎,其中还另有玄机——整幅的飞天锦在光线和不同角度下会呈出不同模样的图案,但外观与常见贵重布料并无两样。

    “这次的飞天锦上绣了整篇《道德经》,是书法大家卢清川专为我父亲手书。”唐鸥说,“光是润笔费用与制作,就将近一千两银子。”

    咬了一半的核桃酥从沈光明口里掉在桌上。

    “……多少?”沈光明震惊地问,“一千两?!”

    “至少一千两。”唐鸥淡然道,“琉璃匣子虽然也精美,但最多不过百两,无法与飞天锦相比。那骗子竟然看得出飞天锦的珍贵,眼光如此准,确实令我诧异。……你怎么了?为何面带死色?”

    “没事没事……”沈光明艰难地从对自己眼光的怨念中挣扎出来,“这么说,沈光明这骗子应该有点年纪,否则看不出这飞天锦的珍贵。能有这种眼光的人不多,上了年纪的,来过庆安城的,又有学识,应该不难找。”

    唐鸥手指在石桌上轻敲几下。沈光明原本落在核桃酥上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牵引了过去。他觉得这个人的手指很好看,是习武之人才有的硬挺,他有些羡慕。

    “有没有这个可能?”唐鸥说,“骗子其实并不懂得如何看飞天锦。他把琉璃匣子和飞天锦一起拿走了,结果在途中因为琉璃匣子太重了所以才将它丢弃。说不定他心中还以为匣子比布值钱,懊悔了很久。”

    沈光明:“……”

    唐鸥:“可能么?”

    紧张的沈光明:“你说呢?”

    亭子里一阵静寂。唐鸥皱眉思索,随即慢慢点头:“不太可能。”

    沈光明连忙巩固他的想法:“那是那是。”

    唐鸥似是放下了心中疑惑,把碟子里剩下的两块核桃酥扒拉到自己面前,认真吃起来。沈光明不知道他是真的来问自己这些事情,还是来试探,背后默默冒出一层薄汗。

    坐了一会儿,冷茶见底,点心只剩了些碎屑。唐鸥说带他去看唐夫人最爱的那株牡丹,让他千万小心照顾。才刚下了亭子,便有人远远跑过来禀报:“辛堡主到了,正在等少爷。”

    唐鸥只好跟沈光明告别。临走时他突然停步,回头问:“你知道辛堡主么?”

    “江湖上谁不知道?”沈光明说,“十年前辛家堡大火听说就是他放的。杀父夺堡,是个恶人。”

    “这些传言当不得真。你想见么?”唐鸥说,“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帮你看看经脉。”

    沈光明一愣。

    唐鸥看他的手:“那日在府外抓你时我就发现你的经脉有问题。你从小就练不了武,对么?”

    第4章 辛暮云

    沈光明确实不能练武。

    或者说,他不能练的只是内功。但外功内功本是一体,无内里的源源力气,他外功再怎么练都没有成效。再加上经脉不通,他体质十分羸弱,拿把剑能练上一盏茶功夫就已是极限。沈光明虽然也想习武,但身体只要激烈动作,便有虚汗涔涔而下,手脚无力,罔论更高造诣。

    这件事是沈光明的心头深憾,此时听到有外人这样提起,不由十分惊讶。

    “走吧,先让他看看。”唐鸥说,“若是无用,再想别的办法不迟。”

    沈光明跟着他走出春晖院,忍不住问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是骗子,为何还让我进府?如今还这般关心我……有什么企图便干脆说出来,遮遮掩掩,算什么好汉。”

    “十来岁年纪就出来干这行,想也知道你此前必定过得十分艰难。”唐鸥说,“一点恻隐之心而已。不过要说企图……也确实有。”

    心头的激荡立时消失,沈光明嘿了一声:“果然。”

    唐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老王年纪太大,要回乡了。府里的人都是我母亲管的,她十分喜欢你……的模样。你既已卖身到唐府为奴,自然就是唐府的人,照顾你周全是应当的。若是你能因此而悉心对待春晖院和我们府里的花草,是不是骗子又有什么关系。不止是你,母亲身边的翠环、玲珑,还有我的书童南襄,都是她收留的人。南襄以前还是个偷书贼,不过他记忆力极惊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光明听一半漏一半,觉得唐府真是太可怕了。

    唐鸥仍在说个不停:“辛堡主姓辛名暮云,江湖人称暮云公子,并不是你所说的恶人。你若见到他,定会喜欢他。”

    沈光明:“哦。先别管这个,再给我说说翠环和玲珑吧?”

    两人走到厅中,远远便见到一个玄衣的公子正在窗边眺望。

    “辛大哥。”唐鸥跟他打招呼,“等很久了么?”

    “不久,刚来而已。” 辛暮云见他走近,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一个小茶壶,“我向洗笔翁讨来的好酒,快来尝尝。”

    唐鸥看了一圈,干脆拿着两个茶杯就递过去:“太小气了,就这么一点?”

    “就这么一点,已经是一半儿了。”辛暮云把茶壶里的酒小心翼翼倒了出来,“你知道他吝啬。”

    辛暮云倒完酒,抬头看到站在唐鸥身后的沈光明,于是问了一句:“你的新小厮?”

    唐鸥把沈光明拉出来:“府里的新花工。看他骨骼应该能练武,但经脉不通,你给看看?”

    辛暮云放下茶壶,冲沈光明招了招手。

    沈光明一生之中都未见过这般清俊雅致的人物。辛暮云比唐鸥略长几岁,模样周正,挺拔风流,却丝毫不显瘦弱:一身普通至极的玄色长衣穿在他身上,也隐隐透出鲜见的豪侠之气。沈光明站在他面前,心想唐鸥说的果然没错,确实是见到就会喜欢的一个人。

    修长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沈光明看着他蹙眉神态,越瞧越亲切。

    他从小跟着父亲在江湖流落,见过许多大侠豪客,自小梦想仗剑天涯。小时候沈正义跟师父学功夫的时候,回家曾偷偷教过他。可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内力始终无法停留在丹田,沈光明尝试过许多次,无一不是以大汗淋漓告终。

    他殷殷注视辛暮云,希望这位看上去确实不像恶人的好看公子能张口吐出个喜讯。

    辛暮云将手收回来,察看沈光明的眼睛。

    “确实适合练武,是个好材料。”辛暮云捏着他的手骨,一边摸一边问,“你小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比如被人掳去,或是被仇家盯上?”

    沈光明想了想,摇头道:“除小时候家里遭过一场火,背上留了点疤痕之外,再没有什么大事。我爹说这是体质原因,母亲生我时身体太弱,所以我是家中唯一一个不能练武的。”

    话音刚落,唐鸥就在一旁开口:“绝不是体质原因。”

    辛暮云脸色稍沉,认真道:“对,与你体质无关。你回家时需跟家中亲人好好探问一番,也许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太小,但家人应当知道。你的经脉是被人阻断的,时长至少已十年。阻断你经脉的人武功不太高,所以做得不干净,我仍能探到你体内脉流,但太弱太虚,不可能练武。”

    他轻拍着沈光明的手:“那人做得虽不干净,心思却十分歹毒。除阻断经脉之外,他还想过割断你的手筋。伤痕虽已看不到,但我能摸出来。你之后可以再摸摸自己的脚踝处,若我所料没错,那里也应该有极浅伤痕。这左腕深,右腕浅,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做到底,因而痊愈之后,这一点小伤对你的双手没有任何影响。”

    沈光明呆呆站在他面前,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恶寒寸寸攀上背脊。

    阻断了经脉,又试图挑断手筋脚筋,分明是想让他活着,却活得异常痛苦。

    此伤存在至少十年。十年前他不过是个七八岁年纪的稚童,哪里惹得来那么深重的恨意?

    在他发愣的时候,唐鸥悄悄拿起辛暮云放下了的茶壶,倒出最后一杯酒。

    “能治么?” 他问,“不练武很可惜。”

    辛暮云问沈光明:“你想练武吗?”

    “想。”沈光明立刻说。

    溜进唐府本意是想再弄点儿钱去找弟弟妹妹,若是能顺道治好他的这个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沈光明心想,既然如此,唐家就不骗了吧。心念一动,他扑通一声跪下朝辛暮云磕头:“请辛堡主开恩帮帮……”

    这时只听得辛暮云慢悠悠说了一句话。

    “可惜我治不了。”

    沈光明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半途,梗得他头晕。

    唐鸥:“……你……治不了你还开口?”

    辛暮云笑道:“我治不了,可你治得了啊。”

    闻言唐鸥与沈光明齐齐一愣。

    辛暮云这才说出原因:“你练的内功心法是青阳心法。春为青阳,这内功具有回春之效。你师父应该跟你说过,经脉尽断之人若是能从小练习青阳心法,只需多花些时日,经脉便能自然续生,且比平常人更擅习武。”

    在唐鸥的沉默里,沈光明紧张地注视他。

    唐鸥瞧瞧辛暮云,又瞧瞧沈光明。

    春日阳光将室中微尘照得发亮。通透的光柱与纷扰细尘里,跪着一个瘦弱殷切的少年。

    唐鸥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小厮来让辛暮云诊病,结果却发展成这般情态。原以为服药施针便能痊愈,现在却变成了要往师父那边塞一个弟子。师父允他入门的时候曾说过,青阳心法不传多人,他张子桥只有唐鸥一个徒弟,唐鸥也只能有一个徒弟,这是规矩。

    “你想习武么?”唐鸥问。

    沈光明这次的回答却没有那么干脆了。

    他虽然没有拜过师,但也跟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惯骗方大枣学过一段时间。拜师收徒是慎之又慎的事情,方大枣喜欢沈光明的伶俐聪慧,也喜欢他的不要脸和没规矩,这样的性格正合他意。即便如此,方大枣也从未允许沈光明称他为师父。

    沈光明虽然之前并不知道唐鸥师出何门,但听闻“青阳心法”四字,便忐忑起来。

    他知道青阳心法为青阳祖师在生死绝境中创立,此功传人名张子桥,应该就是唐鸥的师父。青阳祖师只身一人面对敌人围困与同门背叛,却依然在深重的绝望与痛苦之中,以无上暖煦与慈悲创立此功:这在江湖上无人不晓。沈光明听人说过许多青阳祖师的故事,也有人提起过他那位了不得的弟子张子桥。说故事的人讲到最后,总要吊胃口似的说上一句:“能学青阳心法的那都是什么人?都是天底下少见的大善人!没有一颗好心,一副慈悲心肠,嘿,能学?你能学?谁都不能学!想知道张子桥的徒弟是谁不?”

    然而说书人也不知道。

    沈光明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虽未至于一肚子坏水,但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从别人那里无本万利地得来许多好处。

    这样的人怎可能得到应允。

    沈光明懊恼且沮丧,垂着头搓手指。这时头顶上唐鸥说话了。

    “收不收徒不是我来定的,我也没到能教徒弟的地步。所以我带你去见师父吧。”唐鸥说,“陈正义,能学便学了,若是学不了,我再为你想别的办法。既然我说要帮你,我定帮到底。”

    沈光明这才反应过来“陈正义”是自己化名,一边感激磕头,一边惭愧起来。

    然而因唐老爷寿辰将到,带陈正义去见师父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唐鸥允诺寿辰过了便立刻带他去。

    沈光明在唐府里干得渐渐得心应手,寿辰事多人少,他也被叫过去帮忙。

    这日正在愁绪万千地擦家具,突见唐鸥书童南襄跑了过来。

    “南襄!等等!”有人招呼他,“看到了么?”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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