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养成一只圣母 作者:五色龙章

    第11节

    身下玉华草编成的席子已经染上了大片湿痕,随着两人的滚动皱得不成样子,美玉琢成的飞廉席镇被踢出了几尺,滚到房间当中。徐绍庭半跪在床边,在盆里投了几条手巾,亲手清理自己留在师兄身上的污物。转眼这一盆清水就洗成了白水,他才舍得放下毛巾,从储物玉佩里取了药膏给师兄涂上。

    直到此时,他才有“师兄已经是他的人了”的实在感,低头吻上了任卿光洁的额头,替他穿上深衣,在挽发时悄悄割下一缕收到自己的袖子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从当初相遇到如今相知相许,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小时候被师兄带在身边的美好岁月如流水一般过去,后来就是将近五年的漫长等待。可现在再回头看看,那段时间竟也过得飞快,而且再相见时得到的补偿更是出乎他意料的丰厚美好。而以后的十年、百年、甚至千万年,他们都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徐绍庭激动得心砰砰乱跳,满身的力气不知往哪里使,于是决定……趁着师父和任伯父他们没来,还是先把屋子收拾了吧。

    徐绍庭扫得了一屋,他师兄就敢让他扫天下。

    任卿还要回京做官,再把师弟送进太学院,或是直接征召入朝,休息好了身体就开口找师父要人。郑卫是个不爱操心的人,看着大徒弟恢复得挺好,就把外甥往他手里一交,自己安心地回关山去了。任凝满心地不乐意、不放心,却拗不过儿子,只好陪他们飞行一路。等到了荥阳附近分手时,又拨了两百名武士和十几名武师陪着他上京。

    与任家的卫队相比,宗正少卿一行简直就是缩在墙角里的小可怜,出门和他们打招呼时,稍不小心就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了。也亏得任凝留下的人多,不然从逆的赵氏族人和朝中官员加起来也有几十人,比天使数量多上十倍不止,指着这几个人押送,中途说不定就都能跑光了。

    众人因押了重犯,一路都是走得直线,甚至没敢绕路去荥阳城歇上一两天。任卿一想到父亲独自回去,母亲该有多么担心失望,心里就沉沉地提不起精神来。徐绍庭与他同乘一辆车,看到师兄心绪不宁,便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一把古琴,弹起清宇真人传下来的能宁神清魂的仙曲。

    幽幽清音在车中响起,如流水般涤去人心中尘垢,一切烦恼都随之洗去,只留下平静宁和的心态。窗外白鹭群飞、众鸟和鸣,似乎也被这乐音感染,从远处一片湖泊往他们车队这边追逐来,压得半个天空都是紫红色,景色美不胜收。

    同行的几名大臣都已经被着这湖光天色迷住,风雅地讨论起哪只鸟儿更肥,哪种烤着吃嫩,哪种炖着吃香。这几位高士都有点固执己见的毛病,说着说着就陷入了争论,争着争着就撸胳膊网袖子往车外跳,非要打下几只来亲自做熟了让大家一起品题不可。

    能在朝中为官的,除了任卿这样走后门荫官的,至少都有武师以上水准,打几只紫吻鹭全不费事。反正天色快晚了,逮几只正好给晚饭加点荤腥,那边还有湖水,顺便还能捕几条鱼熬汤。

    撞向车队的群鸟越来越多,不只是打算上晚餐的官员们,就连任家的护卫也从车上出来,把那些冲着他们骑兽和车身来的紫鹭、火鹰斩于空中。

    任卿正听师弟的琴声听得昏昏欲睡,车门忽地被人推开,一名侍卫探进身子来报:“大郎,雒湖里的妖兽发生了动乱,紫吻鹭群正向咱们车队这里撞来,若不能及时离开,车队恐有损伤。朝中有几位大人去捕猎时陷身妖兽群中,我等已抽出人手救援,又怕俘虏那边有异动,还请大郎出来指挥众人。”

    徐绍庭收起古琴,十分自觉地起身:“师兄身上有伤,这两天休息得也不太好,还是由我代师兄处置此事吧。”

    任卿点了点头,不动场色地运转真气封住腰椎以下的感觉,待徐绍庭出去之后就也站起身,在车门处看着外头妖兽的动向。

    漫天低阶妖禽飞舞,哪怕明知它们没什么战斗力,那密密麻麻的样子也让人心里发冷。而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妖气更是给人种不祥的预感——这味道并不像是禽类妖兽,而是带着股暴雨前才有的土腥气,沉沉地笼罩一方天地,令人站在这么高的空中,却平白生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拧身跳到车顶上,将真气运到眼前,向着压抑感最强烈的地方看去,却见群鸟起飞处,那片湖水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湖面上无端升起千丈白浪,浪花中影影绰绰地,似乎能看到一线青光。

    空中鸟群厉声长鸣,似乎被那妖力压制得失去理智,一排排地往他们的车队上扎。他这辆车被护在中心,还算安全些,外围的车壁都已经被血染红,还有骑兽受伤,不得已换乘另一辆车的。只那些被关在囚车中的犯人无法自行逃走,车外的护卫稍有不周,令妖兽受了伤,这一车人就有摔死的危险。

    尖利的哭喊声在那车队中连连响起,几乎压过了妖鸟的鸣声。任卿运起真气将声音传到各人耳中,指挥队伍往地面落去,避让开空中妖禽,也防止有人因为骑兽受伤而摔下去。任家这群护卫自是令行禁止,除了去救援陷入鸟群中的官员的,都立刻驱车向下飞掠。而下落过程中不方便护车,竟有几辆车被后面跟着的妖禽啄破车厢,生生叼了人出去。

    一声尖利的女子呼喊从车队当中传来,嘶哑高亢,几乎听不出来是在叫救命。任卿转头看去,竟是一身青衣素袄的赵昭仪被一头紫吻鹭叼在口中,正逆着车子飞行的方向往空中去。

    这可不是能随便丢掉的人,哪怕没有圣母光环束缚,他听到呼声也不能不救。任卿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从腰间解下玉带往空中一扔,自己纵身飞起,踏着腰带又跳出数丈,落在一头紫吻鹭头上,轻身在鹭群中纵跃飞奔,往赵昭仪那边挪去。

    第64章

    哪怕是在儿子造反失败,被迫从玉京逃至襄城,再从襄城被任家以下犯上的贼子们绑住时,赵昭仪也从没受过如此惊吓。她悬在半空中时,甚至能感觉到裙带撕裂,身体一点点往下坠,而脚下更是万丈深渊,看一眼就让人头晕。

    有人拉着她的衣带把她扯上鸟背时,赵昭仪甚至忘记了来的必定是坏了白明月造反大计,害她陷入这境地的朝廷中人,纵身扑进他怀里,娇弱地哭成一团:“快救救我,杀了这畜牲,快要吓死我了。”

    “昭仪放心,我既然来了,肯定就要平安把你带回去。”温柔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无须太多语言,就让她生出了无比的信心,仿佛冥冥中有神仙在跟她保证,这个人一定能救她离开。

    她的心在这声安抚下平静了下来,缓缓放开来人,抹着眼泪说道:“大恩不言谢,我儿若有机会东山在起——”

    擦去泪水后,眼前终于露出了救她之人的真容,后半句答谢也被赵昭仪生吞了回去。她双眼瞪得滚圆,指着眼前温柔俊美的男子问道:“你、你、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这个害得他们母子大业不成,反而被人一网打尽的任卿?

    任卿并没答话,甚至连个眼风也没甩给她,神色却是奇异的温柔亲昵,让赵昭仪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而这神情与他的心态几乎是完全相反的,因为此时正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一个无论听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不想习惯的声音:“恭喜您,领悟到‘女配虐我千百遍,我待女配如初恋’的高阶圣母特质,圣母等级自动提升至六级,开启被动技能‘初恋光环’,会给伤害过你的人带来初恋般如沐春风的感觉。”

    初恋是什么东西?老是弄这种莫名其妙的没用光环,还要他对着赵昭仪如沐春风……算了,和女人计较什么。赵昭仪只不过是个无知的后宫妇人,造反这种大事本也和她没多大关系。幸而只需要对女子如沐春风,要是他刚才不走运救了哪个男逆贼,搞不好这系统就敢压着他放走白明月了。

    啧,这想到就糟心的系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甩脱。

    引导者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我也糟心,我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要不是你乱来,徐绍庭在秘境里就会跟白明月一见钟情;白明月也不会一回来就宣布恢复男人身份;然后他们俩联手造反,眨眼就能平平安安地登上皇位了……我在这个世界守了好几十年了,你就不能让我顺利测试完了回去休个假吗?”

    “你还能回去?”任卿敏锐地听到了这个词:“回去之后就不回来祸害我大齐的江山百姓了吗?”

    “谁祸害谁啊,一直是你在祸害我好不好!”引导者悲愤地在他脑海中嘤嘤嘤:“这个世界要是再失败了,我这个测试员的工作就要保不住了!我刚开始工作就遇见这么极品的穿越者和重生者我容易嘛……”

    听着引导者的哭声,任卿的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许多,在强制性温柔态度上又加了几份真心,对赵昭仪笑道:“娘娘请抓紧了这妖鸟的羽毛,湖边人毒蛇和障气,不是落脚的地方,我们要直接飞到巽方平原上才好和车队汇合。”

    赵昭仪满腔恨意竟被他笑得发不出来,不施脂粉的脸上也泛起一层可疑的薄红:“本宫又不懂武道,随你罢。”

    任卿心倒是宽,只当她脸上长得是一张白板,自顾自地按着紫吻鹭颈,驱鸟斜飞了下去。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却都没有他这好心情,各自拉着一张沉沉如水的长脸,紧盯着鹭背上这对单看外表甚至有几分登对的男女。

    徐绍庭倚在白明月所乘的特制囚车外,隔着窗上铁栅栏问他:“你对赵昭仪倒是放心。师兄还担心你趁乱脱逃,特地派我来盯着你,我倒是想不到,赵昭仪都落到了妖兽嘴里,你竟能忍着不设法救她。”

    白明月冷着脸答道:“你是想让我逃走,然后藉着这借口引起混乱,以拒捕逃亡的罪名杀了我吧?可惜,坏了你计划的人正是你那心爱的师兄。若是这车队里只有你这样的人,我就是拼着坠入你的陷井也得去救阿母;可是任卿既然在,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救人,不能如你的愿擅动了。”

    徐绍庭露出一丝冷笑:“你怎么看谁都像你似的?你固然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我却不好行此道——我从小在师兄教导下长大,知书达礼,最爱积德行善、救死扶伤。若是我知道你这样狠心不顾亲母,我自然是要亲身上阵替师兄救了赵昭仪的。”

    白明月瞟了他一眼,讥讽之色溢于言表:“你有积德行善之心,当初在秘境中怎么背后给了我一刀?前世登基之后又为何把持朝政,把我这个助你登基的最大功臣丢到深宫里,最后还……”最后还安排亲信魏辛在朝中设了埋伏,在自己的葬礼上猝然发难,把他和朝中亲近他的一派大臣都乱刃砍死!

    不过,这只是梦中的事,而且是极不吉利的梦,白明月再怎么为梦中之事不甘、不平,也绝口不向人提半句。自从被俘那天被徐绍庭抱出去,他就断断续续地梦到了许多与他相关的事。之前从仙境相遇后他也梦到过所谓的前世,那梦境却只到他与自己成亲,建立卫朝、赐死任卿为止,所以他在封王时向父皇求了这个“卫”字,期望能圆了梦中的遗憾,以卫王之身亲自登上皇位。

    而在这一次的梦中,他却看到了江山在手之后,他和徐绍庭如何一步步走向分裂。

    他不甘心以女子的身份终老一生,把皇位拱手让给徐氏后人,所以一方面安排选妃,另一方面收拢朝臣、控制后宫,准备等自己有了孩子,就扶持自己的亲子上位。可徐绍庭却偏偏既不肯纳妃妾、也不许他插手朝政,把那些投向他的人贬的贬斥的斥,竟是要忘恩负义,一辈子把他困在后宫了!

    他从皇宫逃到外头,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可不是为了仅仅当个有名无权的皇后的!后宫中连个妃嫔都没有,前朝也没有他能随意调动的兵马、事他如事皇帝的臣子,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既然徐绍庭连个垂帘听政、扶持太子登基的希望都不留给他,那么他也不必再顾念什么夫妻之情,留着他压制自己了!

    他花了年余时间精心安排,终于一杯鸩酒毒死了徐绍庭,又安排了一名宫女假孕,准备过几个月就弄个婴儿进宫,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等地位稳固了再废掉他自己登基。

    可惜这一切计划竟都没来得及实现,徐绍庭竟是个比他还要疯狂、还要无情的人,早早就给自己的亲信将领留下诏书,让他们在他驾崩后便杀了他。

    倒在离皇座最近的那一步,这感觉当真是痛彻骨髓。哪怕只是场不知是真是假的梦,他的心都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活生生从睡梦中疼醒。而梦中的遗憾对比上醒来后的失败,更是凄凉得无以复加。

    若是早在他还是卫王时做了这个梦,一定不顾一切地杀了徐绍庭,阻止这一切成真。可这次夺嫡失败,已经将他的心磨砺得坚硬了许多,也磨出了从前所有没有耐性,让他能忍耐着不立刻出手杀了此人。

    这人比他擅长造反、比他心黑手狠,如今还得了仙府传承,没有必杀的手段不可轻举妄动。反正这段恩怨现在也只有他知道,徐绍庭却是只记得他们两个曾有过夫妻之情的,到时候或许还可以利用这点情份……

    白明月咬住苍白的下唇,沉着脸一语不发。徐绍庭目光瞟向空中那只飘飘摇摇的紫吻鹭,淡淡答道:“你那梦也好、前世也罢,都和我没半分关系。你自己要信就信好了,反正我只知道我师兄不在乎那些,他愿意许我一个将来,所以我也不在乎那些。不过如果你这次能活下来,或许我也会给你个机会,让你不用永远做个失败者。”

    白明月的心不能自抑地跳动起来。徐绍庭虽然不是什么良人,却是个可靠的反贼,若能得他相助,要东山再起夺回帝位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期许地看向徐绍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你想帮我?为什么?”

    徐绍庭的身子已经彻底背转了过去,向着任卿招手,露出一派纯真的喜色:“因为你和现在这任仙帝在我师兄心里的地位天差地别。他当了皇帝,我师兄总会牵挂着朝廷,若是你……他就会毫不牵挂地跟我破碎虚空,到上界共享长生了。”

    “真该让你师兄看看他的好师弟背后是什么样子。”白明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嫩白纤长,细看来却已经是血迹斑斑,再多沾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都没什么区别:“可我落到这地步,身上有缚妖锁锁住灵气,哪还能去行刺?要杀白澄,你得先放了我们母子,再给我几样拿得出手的灵器。”

    徐绍庭满面笑容地迈步去迎接任卿和赵昭仪,最后传声一句话给他:“谁说我要杀白澄,我只是要他心甘情愿地把天下让给你,让我师兄对他失望而已。”

    师兄心里不需要有别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徐绍庭摸着自己热切跃动的心,努力按捺下扔开赵昭仪的念头,把那个还想往任卿怀里扑的女子交给任家的侍卫看守,自己则掏出手帕替任卿擦拭头上溅的妖兽血:“师兄辛苦了,我知道你担心白明月逃跑,方才一直守在外头看着他。等回到玉京之后,师兄这场功劳一定会受到仙帝重重嘉奖的。”

    他的手擦着擦着就擦到了颈上,任卿目光在场中转了一圈,看看没人注意,就把心落到了肚子里,微笑着接受师弟服侍,顺便教导他:“我们平逆是为了维护朝廷正统,人伦大义,不是为了什么奖赏。但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天下太平,不再有今日之乱,便足慰我平生之愿了。”

    我只希望你再也不管什么朝廷正统,什么人伦大义,只看着我一个人,这才是我平生的愿意。徐绍庭握着巾帕的手指慢慢收紧,等回到车上之后便忽然从背后抱住任卿,拉下几重衣领,在他颈后烙下点点宣示所有权的鲜明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徐绍庭和白明月的前世很久以前就定好了,只是一直没写到其实上章应该先写白明月恢复记忆的事,不过顺着就写主角那对了

    第65章

    车队周围的鸟群飞散,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平静,他们的车队也到了重新启程的时候。只是从车厢内回望那座湖时,犹能看到白浪涛天,浪花中时不时会闪过一道青光,与这浪花交相映照,景色美不胜收。

    离开这座湖之后,一路就没有什么妖物扎堆的地方,路上小城又多,每天都能遇到宿头,后头的路倒是走得平平顺顺。

    不用半个月,押解着反贼的车队便迤逦飞进了长安城。身上没有官职的人不奉召不能轻易上玉京,徐绍庭就和任家的侍卫们一起在下头等着,由宗正少卿等官员和几十名羽林军押着比自己数量还多的反贼上了玉京。

    任卿身为擒拿匪首的功臣兼证人,是最早一个进了太和殿,向仙帝白澄与众臣报告此事的。反贼们都被看押在偏殿中,所以也不需要什么证人证物,他就把当初自己被绑之后的经历一一详细陈述,只把白明月宽衣解带来诱惑他的事瞒了下来。

    反正这也跟谋反没什么关系……他才不会相信白明月谋反当真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把他纳入宫中。世上造反的理由虽然各种各样,但归根结底都能算到“权力”二字上,为了睡个男人就能逼宫弑母的疯子还没生出来呢。

    尽管他没说出那段经历来,但之前送到御前的信里面,已经极其详尽地描述了卫王宫人的口供:卫王被擒时,是被任卿从成亲的偏殿里抱出来的,腿上的衣裳血迹斑斑,脸色苍白地偎在他怀里,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当然,正式战报里写明了任卿当时为了脱困自断手臂,血迹都是断腕里流出来的。可是对着美貌痴情的卫王还能舍得下手擒拿,甚至为了阻止自己情动而狠心断臂,这人的心必须得是铁铸的。有几家本来都挑好了嫡女准备跟任家联姻的大臣们见此,也就熄了嫁女的心——万一他们家也出个什么事,凭任卿这副狠心,怕是不会下手拉拔岳家一把,反而要把自家女儿送到大理寺吧。

    众臣私下想什么,白澄并不晓得,他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一字字听得认真。等任卿说完了,他便垂眸盯着鲜红的地毯,光滑的额头上已多了几条与年龄的愁纹,眼中泛着水光,低声道:“卫王弑母逼宫,罪在不赦,依律当……”

    这个“斩”字在他舌尖溜了几圈,硬是说不出来。白澄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也不敢相信一向最得他信任和喜爱的兄长杀了他的母亲,还要杀了他夺位。

    他当日坐在乾清宫那片血海里时还想着,要是早知道白明月也想要这个皇位,他其实可以拱手把皇位让给他,只要跟母亲到封地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够了。反正他对武学全无天份,到现在还没突破炼骨期,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能晋阶武士,只能当个普通人。若能用这个宝座换来父母的性命,他又有什么可舍不得呢?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所以他的父亲、母亲都已不在了,连卫王这个仅有的血脉之亲也……

    白澄咽下了涌到喉头的悲声,站起身迈下两级台阶,微红的眼睛看向大殿外,猛地提高了声音:“白明月与庶母赵氏交付宗正寺、大理寺重审,按‘八议’

    条规酌情量刑。”

    “陛下宽容。”任卿看着堂上被逼着成长的少年,不由得生出种愧疚感,暗暗叹了口气——那天他到得要是能再早一些,能拦住羊皇后独守乾清宫,这个孩子就不必背负同时失去父母的悲伤了。

    白澄并没命人把白明月带上堂来对质,该问的造反那天他都问清楚了,现在他还没做好再见这位兄长的心理准备。不过他特地宣召了徐绍庭和任家那三名侍卫首领入宫觐见,并把任卿留在宫里用了顿午膳。

    吃着吃着,白澄就端起酒杯来,亲手敬了任卿一杯,口称“先生”:“卫王谋反时多亏先生及时看破其阴谋,救了朕一命。后来先生被卫王挟持南下,又托赖先生的父亲与师父出手擒下他们,这些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已经叫他们去议赏赐了……”

    任卿连忙谢过,举杯一饮而尽,劝白澄节哀顺便:“陛下不仅是先帝先后之子,更是天下万民仰仗的天子,请陛下为苍生保全龙体。”又劝白澄以天下为任,广选淑女充实宫闱。

    白澄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从座位上下来,走到任卿桌边,忐忑不安地问:“朕与卫王同为父皇所出,当年我母亲待他确实不好,他待我却是很好的……先生,你说我能不能放、不,能不能不杀他呢?你会不会怪我,母后在地下会不会怪我?”

    他又期待又担忧地看着任卿,一张小脸白得发青,下巴都显出了尖尖的形状,眼睛也深陷在眼窝里,在亲情、仇恨和朝政的折磨下,短短几十天就瘦得几乎脱了形。

    看着他这模样,任卿也不自觉地心软,小步趋到他身旁,不顾礼仪,碰了碰皇帝的肩头:“陛下是天下之主,不必这么在意臣下的想法。只是卫王心中反意未消,陛下不想杀他,也要废了他的武体,断绝他勾结外人的门路,以免他将来有一天脱困,再度祸乱天下。”

    白澄满腹忧思,顺势扎进任卿怀里,双手扯着他的衣襟,闷声闷气地问:“先生,我们兄弟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呢。我一直不知道阿兄这样恨我,我现在又恨他,又觉着对不起他……”

    任卿吃了一惊,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在空中晾了许久,终于不忍地落到仙帝背后,拍了拍他:“陛下怎么做都是对的,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剩下的由臣……臣与各位大人为陛下处理就是。”

    仙帝在位一天,就关着白明月一天,等到有一天山陵崩了,他也还会在朝中,可以为下一任皇帝抹去这个祸国乱政的根源。

    直到回到长安别院里,玉京中的压抑悲苦才从他脑海中渐渐褪去。徐绍庭身上总像是带着阳光,人在哪里,就照得哪里明亮如春日清晨,仅仅是坐在他身边就觉着身心都松快了。

    任卿松了头发,坐在胡床上休息,师弟就主动站在身后替他按摩头皮。得师弟如此,做师兄的真是有福气。任卿放松地倚在他身上,一边享受着他力道恰到好处的按摩,一边和他说起了进宫的事:“陛下是个重情的人,白明月肯定不会处死,当是流放或是囚禁。不管如何,这件事既然已经了了,我也能腾出心思关照你了。你是想再进太学学武,还是直接入朝为官?”

    徐绍庭的手滑落到他腮边,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偷了个吻,含笑问道:“我要什么师兄都答应?”

    任卿点头,仰起头承接住师弟压下来的双唇,努力发掘他更深层次的优点——柔软、甜美、殷勤,还有点侵略性。等到两人的了解再深入一点,以这个姿势相连不舒服的时候,徐绍庭就果断拉住任卿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贴在自己胸前,更深入地让师兄适应自己的存在,也更习惯吞下自己的给予。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踏遍九州,等到百十年后,我们看厌了这里的风景,就一起破碎虚空,到仙界生活。”两人分开的时候,任卿那件被仙帝哭得微湿的深衣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身上罩了件犹带体温的柔软外衣。

    那件衣服穿起来竟十分合体,肩头、手臂和衣摆这些地方也不显短小,甚至胸口还略显得宽了些,穿上时还要往当中稍拢一拢。五年不见,徐绍庭的身材已经和他差不多了,而这五年里他为了自己一念之私,把师弟强压在关山里,现在也的确该补偿一二了。

    “踏遍天下暂时不行,但还可以带你看些没见过的风景。”

    他微笑起来,长发散落在地上,衬得肌肤如温玉一般闪着润泽的光彩。徐绍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渐渐将脸贴上去,目光温柔如水:“有的风景,哪怕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过了几天,宗正寺终于议出了对白明月和赵昭仪的处罚:将卫王与赵昭仪贬为庶人,发往星宇秘境守陵。而对任卿的奖赏则更早一步由仙帝白澄当面赐下:“先生既然经脉受损,无法再担朝中重责,朕便任命你为洛阳都护,驻守河洛秘境。什么时候你想回来了,只管回京就是,朕总会留个职位给你。你师弟也是这回平叛的功臣,朕便赐他一个参事之职,随你一同去秘境休养。”

    他宣旨时愁容满面,看得任卿心里也不好受。但如今仙朝动荡的根源已去,天下眼看着也算太平无事,他这些年心里总是扯着一根线,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地,现在必须要放松一下了。

    他跪在地上接了旨,狠心无视了小皇帝充满挽留之意的视线,退出大殿。走到半路上,内侍秦开又追上了他,宣了另一份旨意:“陛下只信任大人,所以这次押送庶人白明月母子去皇陵的队伍,还请大人也一并担待了,等送他们到了皇陵之后再去就任。”

    然后又塞了一枚上头刻着“徐”字的玉佩给他:“这是宫变当日,陛下特地替大人收着的。万望大人看到这枚玉佩时不单想着棠棣之情,也念一念吾皇一片爱才之心和师徒之谊,休息够了就早日回朝吧。”

    任卿轻叹一声,将玉佩挂回腰间,回身对着宫门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抬起头来,似乎还能看到敞开的殿门之后,有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正看着他,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哪怕时世翻转,这世上大多人和事都变了,末帝对他还是如此依赖信任。他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等从秘境回来,必定会还给仙朝两名鞠躬尽瘁的贤臣。任卿微微一笑,对大殿又行了一礼,便捧着圣旨转身离去。

    又过了半个月,刑部才安排好了白明月母子流放的事宜。他们两人已换了庶人服色,却有几分“乱头粗服不掩国色”的惊艳感,尤其是赵昭仪,因为圣母光环的作用,在看到他那一刻竟焕发出不可直视的容光。

    徐绍庭的脸越发黑了,这一路上都死死盯着囚车,更以男女授受不亲、恐伤先帝名声的借口叫人准备步障,每次赵昭仪要下车就先围上步障,隔绝她瞟向自己师兄的目光。

    这一路晓行夜宿,风餐渴饮。星宇秘境就在京东三百里外,没走几天就到了地方,其入口是在一片巍峨的高山之内,仅有一条崎岖又黑暗的小道从山腹中引出,和外界相连。

    众人在山门外守卫处验看过圣旨和身份腰牌后,便改列成两人并行的长队。有四人举着烛火在前头探路,剩下的在后头押解,白明月母子并肩而行,任卿和徐绍庭紧跟在他们身后,顺着蜿蜒的小路进入山腹中。山腹中守护洞口的官员为他们打开秘境入口,一片璀璨星空便映入眼帘。

    这片星宇皇陵也是名副其实的星宇,踏进去之后便看到漫天星斗,沉沉地压在人头顶上,近得仿佛立刻就会掉下来。脚下的大地也闪动着繁星般的光彩,光芒一明一暗,随着呼吸变化,视线所及便是大片广寒宫般美丽的殿阁。

    那里便是各任仙帝的陵寝,上头也可以住人,被流配至此的守陵人就住在宫殿中,饮食都由外面的护军送来。白明月的目光璀璨如明星,含笑看着周围的景致:“不错,偏偏是把我们母子放逐到了这地方,倒也算是阿弟还念着兄弟情份呢。”

    “人已送到,我们师兄弟就不多留了,告辞。”任卿头也不回地出了秘境,和守墓的护军们交接过,便带着押送队伍出了山洞。他们却没注意到,众人刚刚进入秘境时,就有一只闪着冰冷光泽的细细黑蛇游到了地上,在地面闪动的星光掩映下,跟在白明月身后游进了一座宫殿里。

    第66章

    河洛秘境离着荥阳城只有三五天路程,任卿身为都护,虽然不能擅离职守,家里人要来看他却是十分方便的。任凝还要收后善后上次再兵出攻襄城之事,无暇出门,褚夫人便带了两个儿子亲自登门探望长子和世侄。

    才一见面,褚夫人就把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儿子拉进怀里,死死抱着不肯撒手:“我的大郎怎么瘦成这样子了,这么大的人竟还不如你的两个弟弟壮实,叫阿母怎么放心得下啊。做这个官有什么好处,何必呆在外头,留在家继承你父亲的城主之位不好么?”

    任卿被她哭得心都酸了,连忙请罪,保证再也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褚夫人心绪难平,他又尽心尽力地安慰道:“阿母看岔了。我只是穿着胡服,显得身形利落,其实外面那些巡视的将士们还不及我身材好呢。你们先随我进都护府再叙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好看。”

    褚夫人放开他,两个弟弟才得空插上来向他行礼,叫一声“大兄”,然后拜了徐绍庭一拜,谢过他对自家兄长的救命之恩。这两个孩子也有十四五了,看着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个子挺拔得像株小树,行礼如仪,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悦目。

    任卬仍是一副端方严肃的神情,似乎从小就越过了青少年期,心理年龄直上了四十;而任邵长开了之后,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粉嫩嫩的一个雪团子模样,胳膊腿都拉得纤长,肤色却比家里人都要深些,和兄长站在一起就像一副画儿一样——他是淡墨,任卬是留白。

    虽然不大厚道,任卿还是忍不住扭过脸笑了一会儿。徐绍庭倒是比他这个亲兄长更体贴,忍着笑意平静地还了礼,亲自引着两位弟弟进了都护府,安排在内院褚夫人所住的正院旁,还拨了几名军士在院外保护。

    褚夫人进门没多久,任卿就体会到了家中有主母的好处——他的房间几乎被布置成了荥阳家中的翻版,从床幔到席子无一不妥贴周到。香炉里燃上了西域来的落伽香,清神醒脑;外面暖阁里徐绍庭的房间也被重新收拾了一通,换上了更大的牙床,被褥全换了新的,红彤彤地十分喜气。

    给这两个孩子收拾房间时,褚夫人还抱怨儿子不细心:“阿继年纪也大了,哪能老是睡在隔间里。都护府那么多房间,你也该正经给他挑一间,这么大的孩子哪有愿意和大人住的,做什么事都在你眼皮底下,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徐绍庭其实连外头那间都不要睡,从小到大都乐意挤在他床上。任卿没敢告诉母亲他们俩已经暗度陈仓,只作出一副担心弟弟不晓事的古板兄长模样,分辩了一句:“他正是没定性的年纪,洛阳又是美人扎堆的地方,保不齐哪天就有人诱惑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我特地把他带在身边,免得一时不留神叫他走岔了路,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天份?”

    徐绍庭安顿好了两位内弟回来,恰好在门外撞上这对母子说话,手按在门板上不知该不该推。稍一犹豫,就听到褚夫人念叨:“你们俩的年纪也不小了,当初因为公主的事,我一直没管过你的婚事,倒是给阿继挑了几户人家。这回连你的我也看了一遍,年纪相当的差不多都已经嫁了,你是打算娶个年纪稍大、因为习武嫁人晚的,还是小你几岁的普通姑娘?”

    他房里见放着一个小他几岁,因为习武到现在还没嫁娶的师弟了,何必再耽搁人家女子?任卿握住了她从储物玉佩里取出的画卷,郑重劝道:“当初我在秘境中得了那件界星仪,就打算好了将来要走修行这条道,长生面前也容不下多余的心思。阿继的婚事我也替他操心想过,现在这些人家的闺女都配不上他,还是暂且按下,将来再看吧。”

    听到这时候,徐绍庭终于推开了房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伯母、师兄,两位世弟已经安排在了后面的致虚院,伯母的院子也收拾好了,可要过去看看?”

    褚夫人笑道:“去吧。你师兄年纪越大越是古板了,到现在还把你当小孩子,步步盯着不肯离开呢。伯母今天既然来了,就要盯着他给你放几天假。你就听我的安排,跟小娘子们到郊外赏花饮酒吧?”

    徐绍庭低头答道:“侄儿在西域秘境中得了仙人传承,依着师父的意思,修道人是不可近女色的,恐怕要拂伯母好意了。不过这座河洛秘境中景色极佳,伯母不如放开胸怀,带两位世弟进去玩赏一回?”

    褚夫人连连被拒,看着这两个孩子又都是那么副一心向道堪破红尘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声:“你们两个孩子也真是态……唉,哪能因为一个公主,就吓得不敢成亲了啊。罢了,你们也年轻,不晓得家室的好处,等到十年之后,二郎、三郎都抱上了儿子,我看你们还嘴硬不!”

    她果然不再提此事,带着儿子们进入秘境,好好享受了一把皇家胜景。又命丫鬟们贴身服侍任卿和徐绍庭,时不时就问他们一声:“家中有女子服侍,是不是比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来得舒服?”

    男子服侍其实也比自己动手来得舒服。任卿念头这么一转,并不说出来,而是教训两个弟弟要懂得自力更生,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养成女子般的性情。

    任卬板着一张小脸站起来,力挺他兄长:“我等武人当然是以寻求武道极限最重要。阿母不要逼迫大兄了,我也觉得男子要武功绝顶、心胸放达才算真男儿。像冼堂叔那样的真名士,不也从来不近女色吗?”

    他长出这么副小老头的性格,崇拜的居然是任冼那样目中无人的狂士,真是叫人叹为观止。任卿对他的志向表示十分同情,摸着他已经戴了巾帻的头顶,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名士都是闲人才能做的,你将来要身负荥阳城一城之责,可不能轻易做名士。”

    虽然这么说有诋毁他们堂叔不干正事之嫌,不过家里出了一个任冼就够了,二郎还是当个正常人吧。幸好任邵没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只举着自己的手背对比了一下徐绍庭的,幽幽叹道:“习武一途真是充满了艰难险阻,奈何我天份不及大兄与徐世兄,花了更多的时间还没晒出、嗯,练出效果,习武还来不及哪还有空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呢?”

    褚夫人这趟过来本来是要给任卿和徐绍庭议亲,结果发现自己跑出去的长子不近女色不说,一直在家里养着的两个小儿子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只好暂时放下两个已经有了准主意的大孩子不管,匆匆回家重新教育小的去。

    只是临行前,她刻意留下几卷之前准备好的美人图,劝他们没事多看看:“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大多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看得久了,顺眼了,渐渐就觉出好来。再处得更久些,生活上相互契合,觉着没有她就别扭,这就是极深的夫妻情份了。你们多看着这图,万一对哪个生出好感来,只管送信回家,阿母必定成全你们。”

    尽管母亲如此期待,任卿还是狠着心没许下承诺:“我现在还是以武道为重,恐怕要让阿母失望了。”

    送走了母亲和弟弟们,任卿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每天巡视秘境,或是在都护府处理文书,到下午天色未暗时就能回去休息。徐绍庭不过是个参军,平常要做的事情就更少,每天落衙之后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任卿偶尔问起,他也只道:“是在做些私事,过几天师兄就知道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任卿也就不逼问,只暗地猜测他是要弄出丹药还是什么法器来,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待,等着师弟自己拿给他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师弟炼出来的法宝灵丹仍没见到,人倒是越来越见古怪,晚上坐在房里,自己莫名其妙地就笑能出来。任卿不由得开始担心他是吃错了东西,或是撞了客,特地从府里找了根千年雷击木悬在房门辟邪。

    可这木头也没能阻止徐绍庭的异常。那天晚上他回房时,才一开房门,就见到徐绍庭坐在地上,身边堆了许多打开的卷轴。那些画卷上面各画着一个不同的美人,都有娇花嫩柳之态,但这么敞开堆在一处时,却显得凌乱又诡异。

    任卿走过去拾起一张,边卷边问他:“你这是在弄什么,怪乱的。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我不想……”

    我不想看到这些美人?我不想成亲,所以也不想你成亲?

    接下去的那句话忽然卡在他唇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徐绍庭却忽地起身抽出他手里的画卷,含笑问道:“师兄怎么不多看看,也没准就能对哪个日久生情了呢?”

    任卿无奈地笑道:“对着这种画像若是生了情,那见到真人就要像见鬼了。我不是志怪里的书生,不能从画上看出个美人来,难不成你真从这画上看下了个画中仙?”

    徐绍庭答道:“画中仙倒是没有,我只是觉着伯母说的话有些道理——师兄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看得熟悉了,就对我有情了?”

    大约就是这样吧,反正不是一见钟情,初见时那副连骨头没有二两重的模样说起来也让人同情,可绝不是什么能倾倒他的绝代佳人。任卿微笑着,明亮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错,好像就是你离开之后,处处都不适应,总觉着你还在似的。再后来就是梦见了和你……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能是断袖。”

    反正更亲昵的事都做了,他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那段心都说了出来,握着徐绍庭的手问道:“可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直到听你当面剖白,一直以为你喜欢白……喜欢白皙高大的女子。”

    师兄果然知道他和白明月的事,现在居然还在隐瞒,是怕他知道了伤心吗?徐绍庭心里一颤,想起白明月那天嘲笑他鸠杀任卿,和自己一样没资格留在他身边的事,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低声道:“师兄,你别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了。”

    任卿“嗯”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

    两人相依相偎了一会儿,徐绍庭缓缓抬起手,遮住任卿的眼睛,满怀期待地问道:“师兄,我想给你个惊喜,你信我吗?”

    任卿点了点头,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绸手帕,蒙到任卿眼前,然后牵着手往外走去。踩着满地画像走了几步,徐绍庭忽地伸手在空中一划,便露出了另一个与外界完全不同,却同样清静而充满灵气的空间。

    任卿眼前是一片暗红,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只能由徐绍庭牵着前行,踏进另一片更柔软的地毯里。然后他就被牵到一张石凳上坐下,身上的外衣叫人剥下,换上了另一件衣裳。

    这孩子是在闹什么呢,难不成这衣衫是什么法器?任卿配合着换了整套衣衫鞋履,然后就坐在凳上,听着身旁传来的悉琐衣料摩擦声。过了良久,徐绍庭才又走回来,轻缓地解下系在他脑后的红绸,让他重新得见光明。

    睁开眼之后,他就看到满眼刺目的大红色。床上的幔帐、床单被褥、墙面、地毯、屏风……处处都是鲜亮的艳红,红色蜀锦地毯上站着一个人,穿着同色系的大礼服,脸色衬得也微微发红,带着动人的笑容,比平常更加光彩照人。

    任卿心头恍惚了一下,竟没注意到房间的陈设和平常所见不一样,仰起脸看着徐绍庭,抬手碰了碰那张映得微微发红的脸:“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在做的事?”他语带责备,眼神中却是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温柔宠溺:“这又不是咱们自己的家,弄成这样,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呢。”

    徐绍庭握住那只按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这怎么不是咱们的家,这里是通玄仙府,是我师父清宇真人留下的洞府,以后咱们到了仙界,就要长长久久地住在这仙府中了。”

    直到他修成元神,有能力重建通玄道门为止。

    他俯下身来抱住任卿,目光温柔又纯真,双手却越揽越紧,似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永不分离:“师兄,我们不要让伯母担心,早些成亲可好?”

    第67章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他们两人商商量量自己办了就成的,须得有长辈主持。能在这座仙府秘境中给他们主婚的,自然就是仙府的前任主人,徐绍庭的老师,清宇真人。

    清宇真人早知道他要跟师兄成亲,但真正看到另一个成亲的人时,还是吃了一惊:“嚯,怎么是你?难不成我择徒那天,他们俩争来吵去的什么心上人未婚妻的,就是你?”

    心上人也就罢了,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就算他跟白明月真的订亲了,那时候他也该是未婚夫才对……任卿清咳一声,拱手见礼:“见过仙长。之前有幸得仙长垂青,赠我仙器,如今又劳动仙长照顾我这师弟,为我二人主婚,任卿在此多谢了。”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早知道你就是我徒弟跟他气运相连之人争得死去活来的人,我就不送你出去了。可惜了,几千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热闹,要是当时也送你到问道堂去,肯定就更热闹了。”清宇真人仙气盎然的脸上眉毛乱飞,高高在上的神仙气质顿时被拉低了一个档次:“绍庭和那个真龙入命的少年气运相连,本该是良配的,想不到他到现在还是想娶你,真是个长情的好孩子啊。”

    当师父的不遗余力地夸自家弟子,徐绍庭的脸上却挂了几分心虚,恨不得求师父别再说了。他和白明月气运相连,还是良配?这话说得他都难受,万一师兄听了不高兴,不肯嫁他了怎么办?

    可他从任卿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敢妄加揣测,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师兄不生气么?”

    任卿笑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和他本来就是主……就是气运相连、姻缘天定的人物。不过天意也未必能强改人心志,只要自己的心意坚定,管他天命是怎么规定的,只照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追求下去就够了。”

    虽然师弟心虚胆怯的样子很可爱,任卿还是不打算让他担心下去,主动借着长袖掩饰,在下面握了握那只微凉的手。他和徐绍庭之间从来没有过误会,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过去的事情他都知道,甚至亲手改变了,不值得再计较。将来或许还会有什么波折,但只要两人坦诚相待,有什么是渡不过去的?

    两人相视一笑,脉脉不语,闪得清宇真人的老眼一阵昏花。他揉了揉眼,握着空心拳清咳一声:“你们也别闹了,还是早些行礼吧,等我走了你们爱怎么看怎么看,爱怎么闹怎么闹。”

    仙人的婚礼自有一套流程规矩,这样喜气热闹的装饰都是徐绍庭为了照顾他们两人的情绪弄出来的,正式行礼时却是由清宇真人一条条像牵线木偶一样指挥着他们做,处处都新鲜又惊人。

    他们要行的第一道礼便是要先将两人的气运连在一起,此后休戚与共,生死不弃。气运相连之后,道行也会相互提携着共同提升,特别是在飞升之际,若有一个人得了长生,能够渡过飞升大劫,道侣也可借着上界接引之光同登仙界。

    而在结气运之前,徐绍庭却得先斩断一段气运——就是当初他和白明月在这片秘境相遇,相互扶持着闯关时,冥冥中自动连接在一起的气运。

    清宇真人从桌上取来一柄刀,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你和那个真龙入命的少年人气运相互哺养,已经壮大了不少。若是斩断了,不仅增长的部分气运会散去,还会因为削运而折损一些,数年之内是恢复不过来的,两人都要呈颓势。而你这个师兄的气运远远不如他,气运相连之后也无法弥补你的损失,反而会分薄你的气运,你当真不悔?”

    运气差些也无妨,我能护得住他。任卿心中如此想着,正要说出来,徐绍庭已经先一步开了口:“现在师兄都已经与我成亲了,我还要气运用什么用?师父只管帮我斩断,我不需要再有别人插在我和师兄之间。”

    特别是那个敢抢他师兄的假公主。

    清宇真人可惜地看了一眼空中无形的气运之云,将那柄看似普通的斩运刀拿在手中,身周灵气流转,借着着仙府的力量握住刀身,望徒儿身后轻轻一斩。

    这一刀下去没有任何威势,连半点风声也没扬起,可徐绍庭却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咯嚓”,心中像是一把锁被人打开,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有一种既轻松又沉重的奇异感觉。

    心理上微妙的失衡让他的身体也稍稍摇晃了一下,然后不加控制地顺势倒进了任卿怀里。做师兄的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揽住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斩断气运还有别的后遗症?”

    清宇真人的嗓子又有点发痒,狠狠咳了两声,把那把刀扔回桌上,又取了一条细细的金线来,用木盘托着送到两人面前:“这是连结气运所用的无尽丝,你们两人各逼出一滴心血来,沾在这条无尽丝上,从此两心相连,命格气运也能自相融合了。”

    斩断了天定姻缘,再结一段自择自配的姻缘,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该说随心所欲好呢,还是逆天而为好呢?罢了,反正修行就是逆天的事,修道之人要是事事都顺从天意,不如早依自然之道死了更合理。

    清宇真人给徒弟找到了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地微笑起来,捋着颏下长须,指导两个年轻人逼出心血滴在金丝上。在血滴滋养之下,那条细短的金线长成一片如云如雾的轻绡,如活蛇般从盘里浮了起来,两端分别扎进两人胸口,汲取着精血真气和他们看不到的气运之力,渐渐化于无形无质的气运锦云中,将这两人的命运锁在一起。

    第一道礼已成,接下来便是合仙籍。合籍之后,这桩婚事便受天道承认,以后任卿就是徐绍庭的道侣,可以得传通玄门的功法,也可以随意调用徐绍庭份例之内的各种灵石、丹药和材料。清宇真人早替他们将名字注在本门仙簿上,承认了任卿的身份,然后另具金册玉页,由他们两人以自身精血书写,写好之后再用一点阴阳平衡的化生火烧掉,将这消息告祭天地。

    合籍之后,再剩下的就是双修。这点通常师长都不必插手,做弟子的就能自由发挥了。可惜这对道侣一个入道不久,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成亲之前虽然已经不清白了,却只是普通的不清白,而不是道门真传的三峰采战、龙虎交媾之法。

    徒弟不懂事,做师父的不免就要多辛苦一些。从徐绍庭开始筹备婚事那天起,清宇真人就从仙府藏书里随随便便地找了几本适合凡人用的双修功法,等两人行过谢师礼后,便随随便便地塞给他们,背过身去,负手教训他们:“这是修行功法,不是让你们胡乱玩闹的,用时要配合行功,懂不懂?”

    懂!徐绍庭笑得意味深长,拱手谢道:“我会尽快教师兄学会通玄门功法,来日相互扶持,回到天宇大世界,让师父亲眼看到通玄门重新兴盛起来的。”

    “嗯,年纪人就得有这点志气。”清宇真人转过头来,扫了两人在下面悄悄勾起的手指一眼,摆出仙风道骨的高人姿态教训道:“你们成亲归成亲,修行却是不能落下。哪怕是那个……功法再好,也抵不上滋养神魂之功……要懂得劳逸结合!”

    他大袖一挥,形象便消散在空中。徐绍庭恭恭敬敬地等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任卿:“师兄,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道礼行完了还要行俗礼的,你以不能多陪我行一次礼?”

    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行个交拜礼而已,还有什么可忸怩的呢?任卿含笑点头,应道:“好。你我都是男子,也就不必像常人成亲那样,分出谁先拜谁还礼,同拜四拜就是了。”

    “是师兄照顾我。”凭他们的师兄弟身份,哪怕在榻上都是他占了上风,交拜时也得低头执妇礼。任卿肯让他与自己同时下拜,就表明实在是疼爱他到了骨子里,这种礼仪上不起眼的地方也不舍得他受半点委屈。

    他也舍不得师兄受委屈。徐绍庭端出两杯仙酿,与任卿对饮,趁着酒中的灵气还在两人丹田内盘旋滋养之际,取了一册功法送到任卿面前:“此时正宜练功化解灵气,请师兄任择一功法,我好教你修行。”

    那本书里写得是什么,简直不问可知。任卿心跳得忽然急促起来,刚刚因为饮酒而泛红的脸庞更加艳丽动人,就着徐绍庭的手随意翻开一页,便背转过脸去,按着书页道:“就是这个吧。反正是为了提高功力,其实不用那么……那么紧张……”

    这事本来也不值得紧张,可就在他说了不紧张之后,徐绍庭的手忽然从他肘下穿了过来,把那本书摊开到他面前,一点真气打入书中,同时将嘴唇贴到他耳边低声道:“师兄不解仙家秘法,这本书不是用翻看,是要这么用的。”

    那本书忽然飞到空中,书页翻飞,恰巧打开了他选中的那一页。一道清圣光芒从书页上闪出,画中的两个人竟活灵活现地走出了书页,就在面前化成了与他们两人面貌身材皆十分相似的活人,然后在空地上极其平实且深入浅出地教起这套功法来。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虽然自己看自己算不得什么非礼,任卿却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了,抓着徐绍庭的手连声说:“把、把这两个人弄回去,咱们先不学这个、这个功法了。”

    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耳根和脖颈都铺了一层红霞,身体微微颤抖着,缩在人怀里,显得十分可怜,又叫人更想欺负他,让那层血色延深更更多的地方。

    徐绍庭的脸也有些红,目光同样没太往地上那对教具身上落——有活生生的师兄在这里,谁要看假的呢?他十分慷慨地答道:“这虽然是很要紧的修行功法,可也不是少修行一次就能影响你我功体。师兄既然不愿意看,咱们就不看了。”

    任卿那口气还没舒出,徐绍庭忽然抬起手,将之前那条红巾又系在了他眼前,从背后紧贴上来,温柔地笑道:“师兄不愿意看就不看罢,行功姿势由我帮师兄做到就好。咱们先学个形似,至于深处的真气走向,我会一寸寸地教会你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终结于一个令人心软、身更软的亲吻中。

    第68章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

    两人虽是悄悄地成亲,也不曾进过宗祠、拜过祖先,但该有的仪式,徐绍庭都愿意努力做到。所以在新婚之后,他就踅摸着要做些有特色的菜品给师兄尝尝。

    这座河洛秘境的特产是各色灵花,和花间一种玉版般的巨大白蝴蝶,说是帝王狩猎的三大秘境之一,却更偏重于景观而非妖兽。但花丛之间也生长着一些与花相伴的温和妖兽,可以供皇室狩猎——其中有一种嘴尖而细长、身体却像仔猪的妖兽白豚就是难得的美味。因为以花为食,白豚的皮肉骨髓都浸染了芬芳甜蜜的味道,稍加烧烤就是一道佳肴,若再配上理气通脉的紫花云萝同食,则不仅能令人齿颊生香,更有温养经脉的好处。

    这两样东西都是供品,任卿虽为秘境都护,却也是不好公开捕猎取食的,徐绍庭这个参事更没资格这么做。于是他就趁着夜里学习功法后,师兄累得沉沉睡去的时候,取了他出入仙境的玉诏符,独自进了秘境去捕猎。

    秘境中也是夜晚,正是这些以花为食的小妖兽们入眠的时分。白豚即便在这片秘境中的数量也不多,而且此物不习惯群居,通常要找遍数十百里才能寻到一只,捕捉也不太容易。徐绍庭乘着一匹飞马进去,先是寻到了紫花云萝丛割藤取花,然后放出许久没能露面的鉴狐,给它闻了闻作贡品的白豚干的气味,然后就开始把这头能寻觅天地间灵气灵宝的灵妖当狗用。

    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鉴狐抬起后腿挠了挠肚皮,认命认在地上嗅着带着蜂蜜香气和一点点烟熏味的干肉气息。它的嗅觉虽然也不算弱,可熏肉和活妖兽的气味差别实在太大,附近花香也太浓,嗅到哪里似乎都有那香气,又似乎都差着一点。这么只胖乎乎的短腿狐狸就在花丛中左冲右突,蹿上蹦下,溜狗一般毫无目的性地带着主人乱跑。

    就在鉴狐踩折了几朵大花,吓跑了漫天玉蝶之后,没良心的主人也发了怒,拿着干肉条,像拿着折扇一样风雅地在掌心敲了两下,丹唇轻启,露出一副雪白整齐的牙齿:“认真地找,你再在花丛里乱转下去,我可就要拿你当白豚煮汤喝了。”

    尽管徐绍庭的威胁每次都这么没创意,鉴狐还是吓得全身长毛乍起,一蹦一蹦地在花丛里乱跑。它干脆也不去闻哪儿有肉干味,而是潜心感受着灵气波动——它是灵兽鉴狐又不是狗,本职工作是寻找灵气、法宝不是吗!再说……万一找到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主人就不强逼着它找妖兽了呢?

    抱着这样机智的念头,鉴狐终于从那片花圃里跑了出去,撒开四爪往灵境深处跑去。徐绍庭骑上飞马,在空中追着它的踪迹飞奔,终于停在了一片宽阔繁盛的花海中。其中生长的都是外面再普通不过的牡丹,整片土地也全无灵气,唯有当中有一小片花丛有丝丝缕缕的清淡妖气溢出,花枝也四下摇晃,果然像是有什么妖兽在下头乱拱。

    徐绍庭眉眼含笑,终于夸了鉴狐一声:“不错,这样灵的鼻子,抵得上好猎犬了。”

    鉴狐呜呜叫了一声,一点也不高兴听到这赞美。徐绍庭翻身下了飞马,缓步踏着花枝前行,衣摆迎风翻动,脸庞洒满清晖,趁月当风,直如天上仙人。鉴狐也主动自觉地在花田中蹿了几步,猛地跳到他身上,咬着衣袍爬到了主人肩头,摇动尾巴指向灵气变动的根源。

    几个呼吸之后,一人一妖就站在了那片似乎有妖物栖居的花丛中,可是尽管仍有细微的妖气从下方流溢出,牡丹也被摧动着摇摆,却怎么找也找不到白豚——就连只白鼠都没有。

    果然这只鉴狐就只会混吃等死,跑到师兄怀里撒娇,让它干点正事十有八九是不成的。徐绍庭无奈地抚了抚眉心,伸手按上灵兽袋,打算把它召回去,鉴狐却忽然人立而起,前爪拼命拍打着地面泥土,嗷嗷尖叫着让他往那儿看。

    难不成这花下埋着什么灵器?徐绍庭有仙府随身,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抽出长剑扫平了那一片花丛,果然找出了诡异之处——大片纠缠的花根下,竟露出了一片平整幽暗的星空!

    徐绍庭怔了怔,又掀开一片泥土查看,竟还是一样的景致。土层下是一片踩起来坚硬光滑,看上去却和头顶天幕别无二致的奇异存在,上头遍布大大小小的星子,正依着神秘的规律闪动着光芒。

    鉴狐纵身跳到那片“天幕”上,举起两只前爪狠狠拍打着表面星光,仰起头嗷嗷地叫了一声,示意他看自己的动作。

    小小的爪子拍在星光上之后,似乎陷了下去,被埋进了那片黑暗当中。徐绍庭惊讶地“咦”了一声,俯身也摸上了那片光滑如地面,又幽深似天宇的东西。

    指尖摸到处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坚硬,而是微带着弹性,稍一用力就能穿透,可穿透之后只摸到一片虚无,甚至连灵气也感觉不到。既能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份量不下陷,又绵软到一碰即能陷落,即便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徐绍庭也能猜到,这下面一定有什么仙府或是非人力所能及的珍宝。

    得记下地方,回去告诉师兄,带他同来寻宝。徐绍庭随手取出一枚星标扔在天幕上,用作指引方向的标志,就要起身去抱狐狸。

    指尖将将要离开那片天幕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片连绵如滚雷的巨响,霎时间淹没了一切声息。徐绍庭反应极快,施法护住了双耳,可那巨响虽然听不到了,却有个至为清晰的声音直接回荡在他脑海中:“吾……儿……”

    他心头一震,紧紧抱住鉴狐,纵身往上便跃,同时将手指弯起,塞进唇间吹出一声响亮的长哨。停在空中的飞马顿时迎着这个方向飞来,几个呼吸之内就飞到了他面前,低头将他拱到了背上,展开双翅便往上飞。

    这马的灵智虽然不高,却也感觉到了天地间震动的力量,和从地面玄空下传来的强大威胁感,飞行速度都比平常快了几倍。可他们的速度却还不够快,那震雷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连这秘境中的天空都低沉了几分,星光摇摇欲坠,风中传来不祥的血腥气。

    周围的整片世界都如同镜子般片片碎裂,风中时而吹过来一片盛着景物的碎片,从他衣角皮肤上掠过,就将那片肌肤划出一片血口。飞马身上亦被划开了无数细口,哀鸣着在空中回旋,不知该往哪儿走。

    而上原本只有些微妖气流出的地方却像是煮沸了水般,咕嘟嘟地冒出大量浓稠的妖气。地面星光乍灭,那片空地上忽地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探出一颗巨大狰狞的妖颅,张开大口对他吸了一下。

    一道风从无名处吹来,化成漩涡将他裹住,拖进那张巨口。天地霎那间失去了一切光明与声音,断绝了空气,唯有压迫性极强的妖力充斥在他身周。

    ——

    “师弟!”徐绍庭被妖兽吞没那一刻,任卿也从沉眠蓦然中惊醒,一股无明恐惧与空虚从心底生出,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地感觉此事定然与徐绍庭有关。

    ——合籍之后,两人气运相连,在对方遇到危险时自然会有感应。

    任卿起身摸了摸身旁的床褥,只摸到满手冰冷,立时就明白了徐绍庭已不在此地。他随手抓过长袍系上,散着满头长发冲出门外,正欲叫人来问问他师弟何时离开,脚下大地却响起了连片雷声般沉闷的轰鸣,由远及近。声音响过之后,整片大地都开始摇动,开始仅仅是轻摇,后来震动感越来越明显,房顶上的瓦片都纷纷落地,门外也传来了士兵们跑动的声音和起伏交错的哭叫。

    师弟是他的责任,可外面的危机也得有人管。任卿轻身纵跃,几步便跨出十余里外,将副都护付遗贤堵在院门处:“地龙翻身,你着人编整士兵,别叫他们在夜里挤出意外,再过来随我监看这次地震是从何处而起,震势能有多大。”

    地震乃是天下大事,他这个都护必须从旁监看,还要去察看秘境外布置的阵法有没有因为地裂而损坏的。这一忙起来怕是就没时间去找徐绍庭了,可师弟莫名失踪之事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稍一念及便是满心不祥的预感,他也不敢不管。

    他主动呼唤系统:“引导者,我师弟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他可是主角,你们一定有办法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遇到了什么危险吧?”

    引导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带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颓丧,“呵呵”了一声:“你还记得他是主角啊?那干嘛跟他结婚,还逆天改命,把你们俩的气运连到一起了?他和白明月之间的联系都断了,然后还把自己的主角光环分了你一半儿,现在正是平地走路都能摔跤的倒霉期,出什么事都不新鲜……”

    “我要知道,徐绍庭现在在哪儿,怎么才能找到他!”叫他一说,任卿顿时也想起了成亲那天清宇真人所说的,斩运会损伤徐绍庭的气运,而他的气运远不及白明月,是不可能给他补上的。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当时心里发过誓要护住师弟,可现在却是在明明知道师弟已出事的情况下,竟连去救他都做不到。

    任卿心头一跳跳地疼起来,双眼急得布满血色,身上的杀意按捺不住,丝丝缕缕溢出。配上他披散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色,简直像地狱里的饿鬼复生,吓得在身旁一同探查震源的付遗贤浑身一激灵,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再缩,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到底存不存在,任卿其实根本也没注意到,他只是专心致至地在脑海中逼问着引导者:徐绍庭到底去了哪儿,出了什么事?

    在他的一再追问之下,引导者终于提起点精神,用自己的监测手段找出了那位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主动降成男配的不靠谱男主:“他就在你值守的那个秘境里,不过现在秘境里出了点事,他算是呆在一个……”

    话还没说完,远处秘境外守阵将士处便传来一声真气完足、清晰得如在耳边的呼喊:“不好!秘境入口被地龙震碎了,连护境大阵都震裂了几处,反噬阵法,我们没法找到河洛秘境了!”

    引导者的声音此时才慢条斯理地将那句话补完:“在一个与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的独立空间里。”

    第69章

    河洛秘境入口消失,徐绍庭进入了一个独立的秘境,两条消息相结合,他哪还能猜不出这人去了哪儿?来不及回房找进入秘境入口的玉符,任卿就只盯着引导者问:“怎么才能去到徐绍庭身边?只要能把他救回来,哪怕这圣母光环再提高多少重,让我一辈子只能受人欺压不能反抗,我也愿意交换。”

    引导沉默良久,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在他脑中大笑三声:“你也有今天!现在可不是你一会儿要自杀,一会儿让我闭嘴的时候了,你也有求到我头上的一天!这才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是我错了,我如今真心求你。”任卿在心中苦苦恳求:“你要高兴等到救回人来以后,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再也不拦着你。以后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涉及谋朝篡位的大罪,我也都可以听你的。可如果我师弟死了,我……他是主角,你不可能让他出意外吧?”

    引导者冷笑道:“出了意外又怎么样?反正他现在只剩一半主角气运,你也分了他一半气运,要是你跟白明月在一起了,就能助他登上皇位。这次测试我可以报个你改邪归正走好了上辈子的主角路线,然后我就能放假了!”

    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真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引导者终于放弃治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这种普通观察者的残暴程度远远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这么一笑,倒把任卿哀求的态度笑了回去,眉眼一片肃杀冷厉,冷冷威胁道:“徐绍庭要是出了半分问题,我就去星宇秘境杀了白明月,然后飞升仙界,求得长生之法,叫你一世也等不到回去休息那天。”

    “你这是在威胁系统!”引导者急得大叫:“你又来了,没事你就威胁我,你以为我弱智吗?你一个炮灰,现在就算分了徐绍庭的气运,也别想杀白明月这个真正的主角!”

    任卿一拍腰间储物袋,当即把剑抽了出来:“我杀不了白明月,难不成还杀不了守护秘境的军士么?只要杀了他们,彻底封住皇陵,那里头没有吃喝,堵他个十天半月、乃至一年两年,我就不信他还能活得下去!”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冷厉如鬼,单是听着就令人心底发麻。引导者虽然时常被威胁,可任卿的破坏力太强,已经破坏了太多次剧情,万一这回再让他饿死了主角受……

    这就不是没有休假,而是必须被开除的节奏了!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反正他本来也不能真的让主角攻死了,这么做都是为了他的绩效,不是被一个古代重生者威胁着做的。引导者咬牙咽下了这口气,答道:“你上次在仙府秘境里不是得到了一个能穿越次元的道具界星仪吗?只要把真气输送进去,尽量想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就能传送过去了。如果没有目的的话,是要随机传送到不同世界的。”

    界星仪……他差点这东西忘了。可这不是必须等到他有了大宗师水准才能用的东西吗?任卿从储物玉佩中拿出那个小型浑天仪般的灵器,试探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手上的界星仪似乎更幽暗了些,可要说更具体的变化却是没有。但这也可能是他输入的真气太少,若是将他一身真气都耗干,说不定真有穿越世界之能呢?若是真的救不了师弟,大不了就再重生一回,来世再保护好他,不让他将主角气运分给自己,以至于出这种意外了。

    任卿的脸色比刚出来时更难看,吩咐付遗贤整顿士兵修复守护秘境的阵法,自己则从来报信的士兵手中抢了一骑飞马,跨上去说了句:“我去看看秘境的情况,若暂时不回来,你也别急着传迅与朝廷,我手上有保命的底牌,就是遇到危险也能撑个把月。”

    留下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策马直奔河洛秘境入口。留下付遗贤呆滞着一张脸看着遍地灰尘,和比他更呆滞的护军将士。

    “任大人亲身赴险,查探秘境的情况去了,你们也早些把手里的活干完,跟我一起过去搜索残余的秘境入口。这座秘境在咱们手上丢了,大伙儿都有看护不利之罪,好的是要丢官,运气不好可能就要丢命了,明白吗?”

    付遗贤一边教训下属,一边自己也到处找飞马,恨不得立刻追上去——任卿这种背景出身,御前挂了号的人物,都吓得跟见了鬼似的,披头散发地就往那边跑,可见这回的事真是要震动天地的大事了!

    付遗贤还在胡思乱想的当口,任卿已经打马飞至秘境入口处的护阵里。他随意丢下飞马,找到记忆中入口的位置,那里却只剩下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场,半点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周围除了那匹马,也并没有别人,或者说就是有任卿也顾不上看了。他盘坐在秘境原址,取出界星仪拿在手中,毫不保留地将真气输送了进去。

    这些年勤苦修行,已经让他体内的灵气在气海中汇成了一颗透明的灵珠,在全力运转之下,灵珠形态竟完全破裂,化作水流似的灵液流向右手掌心,自劳宫穴透掌而出,流入界星仪底座中。

    开始时还是他努力将真气压气,到后来界星仪漆黑的表面上开始闪动星光,主动吸取他体内的真气,吸取速度比真气自主流动的速度更快,眨眼之间便将经脉中流动的液态真气吸净,又将他的丹田和经脉当作吸取灵气的介质,引动了这片天地间灵气流转,绕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一座气流漩涡。

    过于丰沛的灵气灌入体内,冲得他紫府摇荡、经脉几欲碎裂,只是还有一念牵挂,心志始终未失,才能强撑着调整灵气保护经脉,不至于被这庞大的灵气损伤了武道修行的根本。

    那座界星仪已脱离了他的手,在空中越长越大,头顶的星空也被它牵引着,漫天星斗一颗颗坠落,投射到其表面星光中,直至整片天地都化作无边黑暗,而界星仪也长到了三层楼高矮。灵气漩涡戛然消失,任卿尽力睁开眼,抹去流到睫毛上的汗水,回身四顾,却发现周围多出了一座空荡荡的黑色城池,正是他初次见到界星仪时所在的那座影城。

    周围的灵气也和那时候感觉到的一模一样……那么,他是回到仙府了吗?

    场中的界星仪重新缩小至葫芦大小,飞入任卿手中。他随手将其塞入玉佩,又稍坐了一会儿,便撑起身子,费力地把腿从地上拔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额前汗水不停滴落,模糊了他的双眼。任卿随手撕下一幅外衫擦着汗,闭着眼往前直走。只是没走几步,就累得双腿发软,左膝无法控制地弯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摔倒,可是腿才弯了一半儿,脸便栽进一副温暖宽厚的胸膛当中。那副胸怀不算柔软,胸骨磕得他鼻子酸疼,泪水一下子冲出眼眶,可是熟悉的怀抱力度和香气都让他无比安心,泪漉漉的双眼微眯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轻轻叫了声:“阿继。”

    太好了,不用重活一世,从头养大一个不认识他的徐绍庭,而是还能抱住这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师弟。能将这人拥在怀里,哪怕是这身功体都不要了,也是值得的。

    当然,现实情况和任卿想得略微有点不同,他拥着徐绍庭的双臂没那么有力,反而是自己被人打横抱起,紧紧按在怀中:“是我错了,师兄。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想不到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害你强行使用界星仪来找我,累成这个样子。”

    “嗯。”任卿累得脑子都转不太动,想了一会儿才回答:“秘境入口已经毁了,我只好借着界星仪的力量进到仙府里找你。河洛秘境本身有什么变化?是不是也出了事,你才会躲到仙府里来?”

    河洛秘境……恐怕已经不存于世了。

    徐绍庭苦笑了一声,带着任卿转移到他们两人的卧房中,把他放下之后才道:“我最后一眼看到秘境,它已经在崩溃了,整个空间都成了碎片,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了。而咱们现在——”他轻手轻脚地拿手巾擦干了任卿脸上的汗水:“是在一只巨型妖兽栖身的封禁之地。”

    “这里不是你的仙府秘境么?”任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用力抬起上身,又被徐绍庭一掌压了下去:“我本来想到秘境里打一只白豚来吃,却被那只肥狐狸引到了一片牡丹花丛中。当时我扫开一片牡丹和花下泥土,竟发现地面闪着星光,和头顶天幕一模一样,好奇之下便伸手摸了摸。然后地膜便破裂了,连整片秘境都像镜子一样碎裂开,从地膜下伸出一只妖兽的巨头,用力将我吸进了这片空间。”

    徐绍庭三言两语介绍了自己的奇遇,心有余悸地扎进任卿怀里:“我当时反应不及,被他吸入一片空无一物的秘地,之后便及时划开空间,缩进了这座秘境里。可是这仙府的入口只能在我进来的地方重新打开,再出去又要遭遇妖兽,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没动,也没法通知师兄。”

    他之前倒是着急着要离开这里,现在任卿也进来了,他反而安心,恨不得这种只有两人独处的日子再长一些。毕竟出去之后师兄又要去忙着别人的事,和太多人来往,远远不如在这仙府中只有他们两人……咳,当然还有师父,可是师父肯定不会和他抢师兄的,不是吗?

    徐绍庭下意识地瞒下了那只妖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其子的灵气,把他吸进来之后,发现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还威逼他要替它寻子之事。

    本来他是想答应这交易,换那妖兽送自己回到九州世界的,幸亏当时想到了和师父商议,临时回了仙府,这不就等到了师兄过来找他么?师父还说他这些日子气运不佳,会遇到许多麻烦事,可只要师兄能在他身边,什么事还能算得上烦恼。

    徐绍庭嘴角含着未能完全压住的浅笑,将自己的期望灌输给师兄:“那只妖兽身长百余丈,能轻松打破一座秘境,就连师父也说没办法收服它。所以我们只能留在仙府中修行,等踏入筑基境再出去试试,或是干脆直接破碎虚空,到仙境去。”

    任卿每次想要起身,都被他按了回去,只能从下方仰望着师弟那张蒙上了淡淡阴翳的俊美脸庞。

    其实他们还负着守护秘境的使命,必须得回去复命。此地的变化和外面的地震恐怕也有所牵连,更该尽早出去告诉众人真相。可是……一点自私的念头忽地从他心中浮现:师弟既然被吓坏了,倒也可以就留在这里陪他几天,反正有付都护在外头看着,等五七天后回去也不算晚。毕竟秘境入口消失了,这妖兽也无法出去伤到外头的人,略等几天应当不至出问题吧?

    而且他体内的灵气已经枯竭了,怎么也得歇一阵子,等到灵气恢复再说。任卿按捺下了焦急心思,握住徐绍庭的手贴在脸颊上,温柔地说:“师兄既然来了,你就不必再胡思乱想了。我们先在这里安静休息几天,等我体内灵气恢复,就用界星仪带你回去。河洛秘境消失这么大的事,必定会惊动仙帝,我们得整理一份奏折,准备到玉京具述详情。”

    可他一点也不想去玉京,不想师兄和仙帝见面。徐绍庭脑中转着将他留下的心思,脸上却是挤出一片惊喜之色:“还是师兄有办法,我一时没想到还有两界仪在。不过你现在体力不支,我先服侍你休息几天,养回真气,到时候我将真气输送给你,咱们一同操纵界星仪,也省得你累成这样了。”

    说着话,便有一股绵绵真气顺着脉门送入任卿体内,而输送真气的人也已侧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横过他胸前,将他紧紧揽住。任卿本就累得狠了,如今又松了心,就在那怀抱中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他们的二人世界才刚开始,秘境外的付遗贤却是急得团团转:“刚才明明还看见任都护在的,现在这是到哪儿去了?唉哟我的天哪,他上回被绑就赔上了一个卫王,这回失踪了,任城主一家子岂不是要把我生吞了!这事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得悄悄地找,悄悄地……反正他说了能撑一个月,要不我趁这段时间辞官归隐了吧……”

    第70章

    原本任卿是打算歇个六七天就回去,可是不知怎么着一天天地磨下来,不是被师弟教导着修习仙法,就是被师弟引导着体验双修的神奇之处,把那份急着要回去的心都淡了下来。

    这种让清宇真人睁不开眼的日子足足拖了近一个月,任卿才蓦然惊醒,想起他临进来时对付遗贤说过,自己有保命之法,能撑上一个月。可如今日子将近了,若不及时回去,怕是那位副都护就要把他出事的消息上报朝廷。到时候父母和师父又要为他们忙乱上一回,朝廷还未查明秘境消失的缘故,再要知道了他失踪的事,又有不知多少人要担上责任。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就算在这秘境里修行再舒适,他们也必须离开。任卿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休养近一个月,身体也算有了起色。当初为了驾驭界星仪而被迫吸入体内的灵气截流了下来,重新化作一身真气,受损的经脉也已经看不出裂痕了,若只是承受天地灵气灌注……大概还能用一次。

    若有后遗症,也能等回去之后再治,远胜过在这地方空等。他念头已定,就向清宇真人说明了自己的打算,然后拖着师弟出门,随意找了片空地祭起了界星仪。

    他才要输送入真气,徐绍庭的双掌便包住了界星仪和他的手:“你体内真气尚未恢复,这次就让我帮你一把,替你分担灵气冲刷的损伤。”

    任卿本不舍得他也跟着受伤,可是徐绍庭双手牢牢握着他的,坚定地道:“我看不到时,师兄自己来也就罢了,现在我既然在你身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做这种损伤身体的事?”

    他态度十分强硬,不等师兄再劝,就把一道真气打入了界星仪中。他体内的真气比任卿要丰沛,更是早已凝出神识、踏入道修门境,所以尽管这界星仪认了任卿为主,在他的神识驱动之下也已经开始吸收真气,主动运转起来。眼看着界星仪表面的色彩开始变化,任卿也没法再强行把他推开,只得将自身真气也输送进去,依着自己的经验,观想进来前所在的那片空地。

    可惜他师弟和他想的不一样。任卿输送真气时花了多大心血观想外面的世界,徐绍庭就费了多少心思要把这界星仪留在仙府中。这仙府中有数千里土地,灵植、灵兽和丹药、法宝都不缺,还有师父清宇真人随时指点,修行起来比外头还要方便。要是能在仙府里修行个几十年,他们稳稳当当就能破碎虚空,进入仙界。比起在都护府还要巡视秘境、处理公文,连双修都要背着人的日子,可要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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