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养成一只圣母 作者:五色龙章

    第12节

    他的主意打得是不错,错就错在这心思没跟旁人说过,故而连他师父清宇真人也没理解他的真意,在两人正较力的时候伸了把手,拨弄着仙府中的灵气灌入界星仪中,准备帮着他们离开这妖物洞府。

    界星仪上的星光闪耀到了极点,周围的城池渐渐虚化,露出了真正的景色。只是出乎两人意料,他们所见的既不是秘境入口,也不是那片仙府空间,而是一片幽深似星空的地方,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就站着一名身着玄金相间衮冕的俊美中年人。

    那人神色高华、气度潇洒,双眼比闪动的星光还要明亮,下巴似乎是习惯性地微微抬起,垂目看着他们。徐绍庭眼中一暗,伸手便去划开空间,那人却忽然开了口,态度彬彬有礼,却是让人一看便知那是上位者对着位置比自己低的人才有的疏离客套:“抱歉,我知道两位想用法器移动出去,可我已经用法力封锁了空间,你们出不去了。”

    徐绍庭倒退一步护住师兄,扬手在空中一划,那名打扮犹如上古帝王的男子便扫了他一眼,屈指弹向空间入口,用一道黑光将其封死。封住之后又道:“你我之前也曾商议此事,我自问提出的条件足够丰厚,也给你思考时间。可你答应我考虑之后便逃入洞府不说,现在又欲和人私逃,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任卿看了他轻描淡写封住仙府入口的一幕,立刻抓着徐绍庭往身后一推,不卑不亢地问道:“在下是阿继的师兄,守卫这片河洛秘境的都护府大都护,不知阁下把我们困在这里所为何事?我手下可以调拨数百人,若是我能做到的事定会为阁下办到,若是我也做不到,我师弟自然更无能为力,还望阁下体谅。”

    那人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微一滞,忽地笑了起来:“好,原来你身上也有吾儿的气息,方才你躲在他身后,我一时闻岔,以为是他身上的味道变浓了。你应当也见过吾儿,还是凡人的大官,果然比他更好用……”

    他看着任卿连连点头,仿佛是十分满意的模样,也开始作自我介绍:“我名云皇,本是华霄大世界龙族之主。不过在万年前人族崛起,当时的人皇以无上伟力平定诸族,并借用了这座洞天,抽取整座洞天之力凝成界域,将我囚禁在其中,投入了虚空。幸而我当时还残存一些力量,将这座洞天勾连到了这个小世界,还趁着洞天尚未完全封锁住,将尚在卵中的后代投入到了这座世界里。”

    他的神色越发温柔,满是为人父亲特有的慈爱与担忧,任卿自己也干过差不多的勾当,同理心顿时大盛,主动接话:“龙皇爱子之心真令人敬佩。这么说来,你截住我们,就是想让我们替你寻到令郎了?却不知他外表有什么特征,或是龙族之间有什么辨认身份的法子——毕竟万年未曾见面,凭我们两个凡人说话,他也未必肯相信。”

    云皇对他的态度比对徐绍庭还要温和,闻言摇了摇头:“龙族之间虽然有辨别身份的法子,却都要靠血脉和魂魄吸引,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我想你师弟已经说了我的打算,既然你比他能干得多,又愿意帮我,那就过来……”

    “不能去!”徐绍庭用力拉住任卿的袖子,冷冷地看着云皇:“你放了我师兄,我的身体给你就是。”

    ……这不是找儿子么,怎么又涉及到献身……他是不是来得太晚,错过了什么东西?

    云皇挑了挑眉,像是看个不懂事的孩子般看了徐绍庭一眼,主动向任卿介绍:“我的身体太过强大,一旦离开这座界域,就会使整座洞天崩溃,连我自己也会被虚空碎片割裂,所以只能将神魂附在你们身上,借着这副人类身体的出去。”

    徐绍庭脸色冷冽如刀,伸手在空中划了一下,就要把任卿推进去。可是他的动作仍是快不过云皇,仙府大门才开,就被一只手掌按住,而那穿着玄衣金裳、头戴旒冕的俊美男子正和颜悦色地看着他师兄:“不过是暂借你们的身体几天,何必把我当成夺舍的妖物。人类的身体如此软弱,你们两个又没有那人皇之姿,我也看不上。”

    不,他是没有,徐绍庭一定有。任卿如此深信着,却也没说出口,只是抬手摸上了师弟的发顶:“既然阁下坚持,那我也不吝惜将身体借给你几天。我还记着这些日子走过的地方,可以替阁下指路,阁下可否放我这师弟离开?”

    徐绍庭还要劝他,头顶却流下一道真气,将他的身体完全禁锢住,只能看着云亭含笑点头:“你师弟小小年纪,戒备心却这么重,实在不好。我已说了,我若要夺舍,凭你们两个凡人的力量,又怎么能阻止得了呢?”

    任卿叹道:“的确如此。请容我师弟回去,我这副身体便任君使用。”

    尽管对方的话未必可信,可如果对方必须夺舍一个人,而他们无力阻止的话,这个人最好是他,必须是他——他这副身体无论是由何人控制,也绝对无法伤害到徐绍庭的。

    他定定地看着云皇,对方却毫无回应,修长的手指在仙府入口上抓了一把,硬生生地把那条缝隙重新合上,然后挥手按住了任卿的胸口:“不必再浪费我的时间了。我进入你身体之后,你的神魂会被压制入眠,无法替我指路,所以我还要你这师弟做向导。”

    既然这样,那他当初要占徐绍庭的身体,又是打得什么主意?任卿还想给师弟传个消息,让他知道自己这副身体不能伤害他,眼前就是一花,身体的感觉完全消失,自己就像是毫无份量似的,飘浮在一片真气融成的海洋上。这片世界虽然黑暗,却给人一种平静安宁的感觉,许久以来积聚的疲劳与不安似乎都被这黑暗世界吸尽,让人只想沉眠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那是他的神魂被另一个更强大的魂魄压制住,只能蜷缩在识海一隅,无法联系外界而造成的昏沉。而占据了他身体的龙君云皇却在进入这身体的第一刻就听到了一个连他这样的大能也说不出来历的声音:“恭喜您领悟到圣母最高奥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圣母光环升至七级,开启特别功能——处男怀孕!不需框框也能生子,只需要五百圣母点即可兑换一次生育功能。圣母系统达到满值,脑残光环同时开启,无限惊喜等待您开发!”

    如果他是后世穿来的,自然能领会到这坑爹的话语和电视营销里“只要998,最新产品带回家”是多么的相似。可惜他既没看过直销广告,也不是从重生前就认识了系统的知情者,这一下子就被吓得不浅,强行收缩了神魂之力,把任卿从沉眠中拉了回来,把系统的话学了一遍,担忧地问:“你的身体里是否植入了什么高阶灵宝,还是有人试图夺舍你之后失败了?”

    早知道这副身体里还有别的东西存在,他就用另一个少年的身体了。

    任卿虽然已经完全了解了系统的无下限程试,但听到“处男怀孕”这种槽点过于密集的说法,还是忍不住怔了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亏得这个得花圣母点兑换,只要他永远不兑换不就得了?

    云皇连声叫他,终于把他从深思中惊醒了过来,压抑着自己的愤恨与惊恐答道:“不用管那东西,他既无形体,也不能操控人心,只能说几句话而已。不想听的时候只要说声闭嘴,他就不会再说了。”

    都要让你怀孕,还要开什么叫人残疾的光环了,真的没危害吗?

    云皇试图从一团白光般的神魂上看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任卿的态度太过从容镇定,感染或者说欺骗了云皇,让他放弃了另换一具身体的打算。他控制着任卿的手在自己原身上点了一下,将那具身体化作一条细小的黑蛇,五指在头上抓了一下,那蛇身上莹莹的宝光就完全消失,化作凡物之态,被他收进了袖子里。

    而占了任卿的身体后,他的外表就在圣母光环笼罩下多了分温柔又令人忍不住信赖的魅力。徐绍庭看得十分复杂,皱着眉问道:“出去之后,你就能离开我师兄的身体了吗?”

    云皇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还不能完全适应这身体似的,带着点僵硬感,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徐绍庭面前,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缓缓开口:“我的身体力量太过庞大,若是以原形出去,对你们所在的这个小世界也有损害,所以还得多借他的身体一些日子。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晚上会把身体让给他的——不过你们也别闹得太过份,我还在他体内,什么都能看见的。”

    徐绍庭的脸都要绿了。之前他还单纯是因为担心师兄安危而厌恨这条龙,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多事嘴贱。就凭这样的父亲,生下来的儿子也不会是什么好龙,将来父子再狼狈为奸搅闹人间……他就是拼着境界不稳也要服单药把修为堆上去,然后——

    砍了那头龙!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以后怎么虐龙,云皇就已经抓着他破开了封禁自己的那片界域,走到了河洛秘境中。两人存身的那片地方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只留下一片连风都没有的黑暗区域,但云皇拉着他一步就走了出去,然后在空中随意按了一下。

    眼前的空中荡起层层涟漪,越荡越大,最后形成了一片单扇门大小的通道,门外果然就是河洛秘境原本入口所在处,透过那道空间裂隙已经能看到都护府诸将士颓丧的脸庞。

    其中却有一个胡茬参差的中年男子比旁人都激动十分,见他们两人的形容露出来就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照着占了任卿身子的云皇扑了上来:“任都护,你终于活着出来了!太好了,我的副都护算是保住了!”

    他太过激动,一跤跌进了秘境里,双手在空中扎煞着扑向任卿,却被云皇闪身躲开,然后叫徐绍庭捞起,抓着衣领拎了出去。云皇自是不会和这些凡人说话的,徐绍庭只得代他开口:“这些日子秘境异动的根源我们已经查到了,只是内情有些复杂,必须直接上玉京报知陛下。副都护这些日子独守此地辛苦了,还要再劳你费心几天,我们到了京中自然会替你和将士们报功。”

    “不敢,不敢。”付遗贤叫人闪过一回,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身娇体软的二八娇娘,不讨男人喜欢,连忙退开几步行了个大礼:“秘境外这片地界的变化我都已着人记下了,大人进京时也带上,顺道禀报陛下吧?”

    云皇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拒绝了他设宴送行的主意,就带着各色卷宗乘上了飞车,由徐绍庭亲自驾车离开。

    等到离了众人视线,车里的云皇才开口:“你们身上的龙气虽淡,但也该是近些日子才沾上的。你们这一年里去过什么地方,见到过什么特殊的人物没有?”

    一年之内,最大的事不就出在白明月身上吗?他们从襄城抓住了白明月,再把他押到星宇秘境,这一路上肯定染上了不少他的气息。而且白明月天生真龙入命,又生具龙气,倒真像是这头老妖龙的私生子转世……

    若这两人不是父子还好说,万一真是父子,凭那假公主的野心,定然会撺掇他隔世的父亲把他的卿卿掳走。当真是两下为难啊!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处置之法,只得先敷衍道:“我们到这座秘境值守之前,师兄曾在玉京城里做官,这回我们兄弟正该上报秘境损失,正好上京一趟,你可以到那里辨一辨有没有令郎的气息。”

    染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气息那老龙都能感觉到,白明月在京城住了这么久,肯定也会留下痕迹。先带这老龙上京去看一趟,万一他真的认准了白明月的气息,干脆就来个李代桃僵,反正白澄身为天子,也有龙气护身,也有真龙入命,只说他是转世次数太多以致龙族气息淡薄,也未必不能瞒过妖龙,来个一举两得呢?

    第71章

    云皇到底是曾经做过一个世界之主的大能,从河洛秘境到长安数千里路程,他竟只花了一个白天便走到了。用任卿的身份玉牌打开玉京城外护阵后,他就隐去身形,独自在前宫后殿转了几圈,特别是在仙帝白澄身边仔仔细细地嗅了一阵,直到日色西沉才回到徐绍庭身边。

    回去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充满期待的光彩就消褪了几分,倦倦地说了句:“确实有味道,但比你们身上还要淡,应当是沾染过龙息的人来过这里留下的气息。吾儿应当不在,再去别的地方吧。”

    话音才落,神魂就主动缩进了任卿的识海中,将身体还给了原主。任卿正在识海里漂得好好的,猛地有了身体,反而不知手脚该怎么放好,摇晃了两下,便一头栽进了等候已久的师弟怀里。

    徐绍庭这一天的脸都是黑沉着的,见到真正的师兄回来,态度立刻回了春,温存小意地安排酒店、布置房间,力图让师兄补上白天没享受到的地方。

    可任卿身体里到底是多了个人。虽然依着徐绍庭的意思,他们就该该干什么干什么,最好能把那头老妖怪臊走,他师兄却说什么也不答应——老妖怪害臊之前,自己心里就先过不去这道槛儿。有一个人占在他身体里,能看到他做的一切,这种时候就连话都不想说了。徐绍庭这个傻孩子也不经事,怎么让人一吓唬就把他往玉京带了?明明他们还去过襄城和星宇秘境,先把别的地方都转过了再回京多好?或者是到了星宇秘境,直接想法把妖龙锁进去,就和关在河洛秘境里一样……

    他心里虽然转了这么多念头,却是哪一样都无法说出口,只怕叫妖龙听到,最后只能化成一声长叹,铺纸研墨,照着付遗贤送到的卷宗写奏折。人是不能再回玉京了,总要把消息传回去,不然自己半路突然失踪,仙帝还得不到秘境这里的消息,岂不是要耽误大事?

    有这么个妖龙搅合在当中,也说不准要占他的身体多久,不只要上表说明这回的乱子,还要顺便请罪和……请假。身为都护满天下乱转实在是太不像话,不如先辞了官,将来或许还有再回来的一天,到时候活动一下也能再度入朝;若是回不去了,至少先有了这个铺垫,不会消失得太过突然。

    墨已研得浓淡适中,缣帛下面垫了吸水的薄毛毡,笔洗、笔架都摆在他最顺手的位置。甚至在他提笔的一刻,磨墨的工作也被人抢了过去,坐在他对面细细研磨,右袖被挽起,露出白玉般优美的手腕。

    虽然不算红袖添香,却不可否认,这一刻的视觉和心理享受都达到了极限,比起真正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更令人放松愉悦。任卿看一眼人、看一眼缣帛,笔走龙蛇,脑海中似有无穷灵感等待挥洒,援笔写就了一篇奏表。

    不得不说,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有佳人在身侧,他不仅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文字也辞藻华丽、情深动人。徐绍庭含笑拿过奏章来看了几遍,直至把每句话每个词都融汇进脑海中才道:“师兄每次给仙帝写东西都这么深情,真是令人羡慕。”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这孩子自己做文章做得也不错,若是觉着赶不上他,多读多练就是了……嗯,家里还有一套《文选》,来日叫人捎过来给他讲讲好了。

    他哪想得到自己的师弟吃醋吃得花样百出,正收拾好了东西打算休息时,就毫无准备地落到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有人看着。”任卿还是相当有原则的。

    “我什么也没想干。师兄,咱们从小不就睡在一起吗?白天那个姓云的占了你的身子,我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现在总该得点安慰吧?”他师弟却是个没有原则的人,死死扒着他不放手,虽然并没做别的事,两人之间却只隔着薄薄的寝衣,温暖的气息完全包裹住了两具年轻的身体,将云皇横插一脚带来的疏远和紧张完全弥平。

    “我明天又见不到你了,师兄总该让我抱抱你,安安心。”

    徐绍庭的怀抱实在太过舒适,任卿挣扎了两下,就带着“反正他们俩是成过婚的,就是叫人看了也不能怎么样”这种自欺欺人的念头安静了下来,挥手打灭灯烛,趁着外头淡淡的月色看着师弟在他怀中入睡。

    ——白天被人压制着睡了一天,任卿现在是毫无睡意的。

    其实不只他睡不着,他师弟也并没真的入睡,只是调整均匀了呼吸,安安静静地躺在师兄身边,神魂却分出一缕连接了当初丢在星宇秘境中的黑蛇。

    神识连通之后,他就看到了一片幽暗诡密的地道,和困在地道当中,白衣尽数湿淋淋裹在身上,艳丽到妖异的脸庞也蒙了层灰暗气息的白明月。这般狼狈的形象实在不太适合他,就连徐绍庭这个情敌看了都有几分吃惊:“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知道自己出不来,就破罐破摔地找个坟墓就地躺进去了?”

    他“呸”了一声,抹掉脸上的泥水,阴沉着脸道:“还不是你这条蛇老跟着我,害得我背运。本来我在仙墓中找到了不少好东西——哼,料你这等平民也猜想不到仙朝积累有多丰厚——就是因为你这条该死的蛇跟进来,我才会被困在地宫陷井里!”

    这果然是得怪他。斩断气运之后,两人的气运都要受到折损,徐绍庭因为将气运分了一半给任卿,倒霉得更厉害些,但看到白明月身陷地宫、一身狼藉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了种微妙的愉悦感。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但他的声音还是很诚恳:“我不是来笑话你的。你还记得咱们之前的约定不记得了?我现在找到了一个让师兄随我离开此界的绝佳机会,可惜他心里总有个白澄晃荡着,我是打算放你出来,好让他断念的。”

    白明月环抱着双臂,眼神阴冷地盯着黑蛇:“我非要听你的干什么。我在仙墓之中已经找到了既合用又可靠的东西,不用你插手,至多再过十年八载,这天下照旧是我的。为你驱策这一回也不知能不能成功,你是抱得美人归了,我有什么好处?”

    徐绍庭那只蛇傀的眼睛焕出莹莹绿光,像活蛇一样盯住了他:“听我的话,你还能得到江山;若要和我作对的话,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你就别想再踏进玉京,怎么样?”

    他这么认真的威胁,白明月背后也有些发凉。世上再没有别人比他更知道徐绍庭的本事,和他有多么心狠手辣。当年他们还是携手打下江山的夫妻,这人就能提早留下遗诏叫人诛杀自己,如今连那点香火情份都没了,徐绍庭真的狠下心来……他忍气吞声咽下了上辈子被杀的仇恨,可不是为了平白翻脸的。

    想到这一点,他就冷哼了一声:“废话不必多说,你先把我从这片坟墓里弄出去,不然我如何配合你?”

    那条蛇脸上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笑意,眼中虽然还是冷淡,却比之前的模样要软和得多,还有心思开了他个玩笑:“我还要带一位法力强横的前皇帝陛下到星宇秘境寻子,怎么敢敷衍殿下?你就在棺材里躺几天也不要紧,这位先皇帝鼻子灵着呢,能把你从地下嗅出来。”

    也就是从云皇的反应中看出白明月不是那个龙子,他才开得起玩笑。徐绍庭说得含糊,白明月却听得又激动又有些惊惶。仙帝白信肯定是没有什么高深的仙法,不然不会一辈子只是个武士,一百三十余岁就耗尽寿元而终;可那模糊的字句却表露着这么个意思——有一名武道修为极高的人到秘境寻子,又要救他,难不成真是仙帝还魂了?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但他实在不相信赵昭仪还有这样的胆略和城府,能在仙朝后宫中偷上别的男人。

    那条蛇眼里的光彩消失后,白明月便将蛇收进袖袋里,顺着墙壁石砖滑坐到了阴冷的地面上,右手举到空中,掌心掉下来一枚小小的玉蝉,蝉颈上用一枚极细的金索穿着,坠在他纤细优美的食指上。

    玉蝉上自生光辉,照着这片幽深黑暗的地宫,也照亮了白明月嘴角一弯笑意:“都道踏破虚空便能成就长生,可谁曾见破碎虚空的高手回来呢?这世上的长生大道都是虚的,唯有抓到手里的道法和权力才是真的。愿高祖勿怪我这个不肖子孙发了你的衣冠冢,来日我得了天下,必将白家传承万代,以赎今日冒犯之罪。”

    这些日子他在皇陵中的收获亦不小,只是徐绍庭斩运之后开始走霉运罢了。

    这片天宇秘境里的皇陵如此气派,甚至前几代破碎虚空的高手们也都要留下衣冠冢,不只是为了昭仙朝国力,更是为了镇压龙脉。当年仙朝初起时,白衍便以人仙之力收拢天下龙脉,一部分镇入玉京城守护仙都,剩下的则藏在这片天宇秘境,再以帝陵镇之,其风水之力便可庇佑仙朝不衰。

    而这枚玉蝉正是当年白衍以本身真气凝成,最初用于镇压气运之物。其上缠绕着最为浓厚精纯的龙气,又含有陆帝神仙的三成法力,只要他能炼化,一个徐绍庭又算得什么?

    任卿本来是痴心迷恋他的,若不是徐绍庭横插进来,他怎么会变心?上辈子他没能珍惜那份心意,误择了头野狼当作忠犬,这辈子一定要拨乱反正,将错过的都握回掌心。白明月微微一笑,面容在微光下显得诡异又偏执,对着那枚玉蝉轻轻一吸,便有两道白气从蝉头上腾起,顺着风钻入了他鼻间。

    在地宫里呆了不知多少时间,星宇秘境中忽地响起了隆隆闷响,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或是坍塌。那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近,短短一炷香工夫就传到了白明月眼前。同时他头顶上厚达数十丈的泥土也不翼而飞,露出一片灿烂星空,和袖手而立,浑身上下流溢着帝王般尊贵气质的任卿。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收起玉蝉轻身跳到地面,微抬下巴,故作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竟还会来见我,是白澄让你来看我的死活吗?”

    对面的任卿竟比他还冷漠,像看着一块石头般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望着不远处的另一个人,缓缓吐出一句:“不是他,但也有同样的气息,当是和你们在一处沾染的。”

    旁边站着的那人嘴角微挑,笑容却也同样没有达到眼中,闻言点头道:“那就还剩下一个地方,请龙皇陛下先行一步,这里毕竟是皇陵,我还要为师兄收收尾,免得他因此获罪。”

    云皇大袖一挥,转身便往外走,徐绍庭却对白明月使了个眼色,要他跟上自己。直到云皇先一步迈出秘境,徐绍庭却留在里头悄悄划破空间,叫白明月躲进仙府秘境:“这是你离开的唯一机会,若你不出来,就算我有心救你,要寻到合适的机会瞒过师兄、绕开守卫悄悄溜进去,也得等上几年了。”

    第72章

    “难怪你想起我来了,看你师兄那样子也不正常,你又叫他‘龙皇’,该不会他被什么东西夺舍,你想唤醒他,可凭你们两人之间的羁绊又不够,所以需要我帮忙?”

    想通了这一点,白明月心中那丝诧异也尽数抹去,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这样纯孝的道德君子,岂能抛下老母跟男人跑了?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我阿母也得跟我一起出去,而且不能住进你那个见了鬼的仙府里。”

    徐绍庭怜悯地看着他:“你编故事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自己白日做梦别总当成真的,就是当成真的也别跟别人说,徒招人嘲笑。我要你跟我走,就是有些事我不方便沾手,借你的手用用,不然师兄知道了要生我的气的。”

    这些年来他在冀城、益城经营势力,并逐步吞并周围弱小的城池,为的就是有一天亲手夺下这江山,取白氏而代之。到那时候师兄无路可走,也只能留在他怀里。后来是知道了自己的情谊并非一厢情愿,任卿也是同样爱他的,那蚕食天下的计划才被他扔到一边。

    现在拿来扶持白明月虽然浪费,可要断了任卿对白氏的情份、对这片小世界的眷恋,也不得不走这一步了。

    云皇就在门外等着,他也没时间在白明月身上浪费,抬手直接往仙府里推。却不想白明月的反应却忽出意料的利落,回手拍了一掌,双掌交错间,周围数丈之内的灵力汇成了一片潮汐层层叠起,向两人身上各自压来。

    掌心与身上的压力都在不断增大,徐绍庭竟还有余暇啧啧赞叹:“短短月余不见,你的力量就已超过了武师圆满的巅峰之力,看来在祖宗坟里收获不小。别人都是摸人爱的祖坟,像你这样连自家先祖都不放过的倒也少呢。”

    白明月承受的压力同样不小,又受他这样讽刺,直接拉下脸道:“天底下的好事又不是只有你能占去——真有那本事怎么不把那个什么‘龙皇’从任卿体内驱出去,还跑这儿来求我帮忙?你的修为比我高一线有什么用,比外头那妖怪又如何?”

    两人针锋相对,却是谁也想不到这本该被秘境入口的扭曲空间封锁住的画面竟清清楚楚地映在了一个人眼中——正是徐绍庭千方百计要瞒住的任卿。

    “我以为你们是敌人,可是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倒像是有几分交情?”云皇饶有兴致地看着徐白二人对话,并通过识海将这副画面映入了任卿神魂中。他占了任卿的身体之后,自然也能体会到原主人对师弟深沉复杂的感情,如今见到徐绍庭与白明月私下商议事情,第一个念头就是让任卿知道。

    想看看这个人类会不会动摇,会不会因为遭人背叛而伤心难过,看看他会怎么对待这个背地里欺瞒他的师弟。万年的幽禁让云皇对外面的世界多了几分好奇,特别是这两个表面上相互信任、相互爱慕,实际却各自怀着一腔秘密的人类,格外能激起他的好奇心和看热闹的瘾头,忍不住要揭破他们互相隐瞒的东西,看看他们的感情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任卿的神魂仍旧化作一团白光浮在识海上,只要云皇稍稍放出神识,就能探入他的神魂中,知道他的反应。看着秘境中两人从商议到针锋相对,再到大打出手,那个光团竟连一丝变化也没出现,既没像云皇预计的那样冲动地想离开,也没有普通少[删掉]女[删掉]年发现情郎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的伤心欲绝。

    起码也得掉颗眼泪才应景啊——云皇完全没想到自己占了人家身体,他想流眼泪也流不出来的事,只是觉着这反应看起来略平淡,没意思。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替你做主了?”云皇不甚有诚意地问了一句,抬手按上秘境入口,强行破开两个世界之间的空间障碍,一步踏了进去。

    他的身影再度出现那刻,徐绍庭心中忽地一凉,强行收摄真气,硬生生挨了白明月一掌,惨白着脸色晃到他面前:“劳龙皇陛下久等了,我只是问问他当初我们走过的路上哪有异常罢了。”

    这解释当然不是给云皇听的,而是给任卿听的,连这一掌也是受给他师兄看的——徐绍庭这些年在师兄身边不是白呆的,不管方才他们两人的话任卿听没听到,他都要第一刻分辩清楚,并且施个小小的苦肉计分散师兄的注意力。

    不管任卿看得出来看不出来这是故意的,只要他伤得货真价实,师兄就一定会心软的。

    他轻咳一声,鲜血便喷得前襟淋淋漓漓,人也摇摇欲坠,比平常更多了一分苍白脆弱,看得云皇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你的师弟真是个妙人,换了别人可未必能狠下心受这一掌。看他伤得这样子,你心软了吗?”

    任卿的神魂微微颤动,发出一声低叹:“我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可逆天之事我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他的神魂光彩忽然大亮,一时间甚至压倒了云皇,强行夺过身体的控制权,然后从储物玉佩中召出长剑,隔空砍向白明月。剑气如潮,在空中一波三折,劈散了刚才那两人对掌时引动的灵力,凝成一道锐利的剑锋刺向白明月胸前气海。

    然而那道剑气才撕裂他胸前那一点衣襟,就在空中化作流云飞散,却是妖龙云皇及时压制住了任卿,把他发出的剑气打散。

    这出戏还不够好看,任卿的反应也太过俗套。看到师弟和美少年在一起就要杀人灭口,简直就和凡俗愚妇一样,凡全不合他这样的人该有的表现。为了纠正这一点,他是不介意出手,给他们一次重新改过态度的机会。

    但这一次出手之后,倒是白明月的态度先改了,一反之前那副震惊绝望的模样,温柔到柔媚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也不会真正忍心伤害我的。不用再装出恨我的样子,你的心这么软,哪儿可能真舍得关我一辈子呢?”

    相较他的得意,徐绍庭却只在那一剑挥出时惊讶了一下,剑气收敛时则立刻发现师兄的身体又换了掌控,平静地劝道:“龙皇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去寻令郎吧。”

    顶着任卿身体的云皇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答道:“他身上也有吾儿的气息,就将他带上,也能多个识路的人。”

    看来他是在秘境中关得时间太长,不了解现在的人类了。原以为是这三人的关系是清爽的一对二,姓徐的少年左拥右抱、背着情郎私会另一个情人,这副身体的主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发现两人背地有牵扯便举剑讨伐情敌;现在看来三人行倒是三人行,怎么好像那两个少年喜欢的都是这个满身秘密的任卿,而两个情敌之间倒不知有什么情份,要背着恋慕的人密议的?

    反正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带上了白明月,更带上了随后赶上来的赵昭仪,大摇大摆地顶着任卿的模样,挥袖收了两人,按着徐绍庭的指点赶往他们师兄弟相会的起始——襄城。

    这片城池在战乱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卫王封地的样子,护城的阵法完全崩溃,卫王府更是一片荒凉,虽然也册封了新的城主,重修了城墙,那种凄凉惨淡的被遗弃感却是挥之不去。云皇一脚踏上这片土地,便紧紧皱起了眉头:“没有……玉京里至少有淡淡气息,这里却干净得异常,完全感觉不到我儿留下的痕迹。你们不是在骗我?”

    他的目光落到徐绍庭脸上,便像一道闪电打入他识海中,强大的龙威散发出去,将整座城都笼罩其下,赵昭仪这样不识武功的弱女子更是直接吐了口血,虚弱地低低哀吟:“好痛,不要……谁来救救我……求你放过我儿……”

    白明月惨白着一张脸,正要顶着龙威护住母亲,空中那强悍可怕的威压忽然消失,而任卿——或者说龙皇——竟走到赵昭仪面前亲手扶起了她,并施法拂去了她身上的痛楚。

    这情形看在赵昭仪眼中,便是那个风姿翩翩的矜贵少年为她放下仇恨,将满腔愤恨化作一片温情;看在白明月眼中,则是任卿怜贫惜弱的毛病又发了,哪怕是神魂叫人暂时压制住,天性中的东西也不会舍弃;唯有深知龙皇身份的徐绍庭才晓得,他是不可能像任卿那样对人类女子有什么怜惜之意的——他是被人族推翻统治囚入秘境的,为了儿子能忍着不杀他们就是好的,怎么会对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动心?

    三人各怀心思,却是白明月头一个反应过来,接过母妃的手谢道:“多谢阁下扶起家母。不过我们母子二人一路上都被关在囚车里,根本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再留下去怕也对阁下无用,愿先行告退,祝阁下早日得偿所愿,与令郎团圆。”

    云皇脸色微冷,横了白明月一眼,霎时间就像有千万细针攒刺到他识海中,震得白明月头痛欲裂,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恰巧掐住了赵昭仪的胳膊。亏得他母亲也不是那种愚钝得不可救药的人,将这疼痛领悟成儿子叫自己帮忙辞行,因也顾不得贪看美少年,娇声软语地道别:“任公子恕罪,我们母子得罪了皇帝,哪儿还敢陪着公子到处走呢?少不得找一处荒山野岭,隐姓埋名地度此残生罢了。”

    她一头说着,眼泪就挂了下来,恰巧戳中了圣母系统那个“不能拒绝女姓救助的g点”,任凭云皇气成什么样子,也只能挥挥手放了他们离去。

    徐绍庭实在想不通云皇唱得是哪一出,又想起当初押解白明月母子进京时赵昭仪从车中落下,任卿英雄救美的那幕,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大好的念头:该不会师兄心里真的有了那个赵昭仪,云皇发怒时,他的神魂拼命挣扎压制住了妖龙,就为了给心爱的女子一条生路,甚至为了她不惜放过白明月……

    这想法虽然荒诞,却比云皇忽然爱上赵昭仪的可能性还高一点。毕竟他师兄这么多年身边几乎都是男子,赵昭仪几乎是他接触最多的良家……妇人,又有一副称得上闭月羞花的好容貌,引得师兄稍稍动心也是难说。

    徐绍庭这边醋意大盛,恨不得立刻勾动那只傀儡黑蛇要了赵昭仪的性命。可是他身边的龙皇比他怒气更盛,翻手一掌拍在身边城墙上。汹涌的掌力波荡在空中波荡,扬起遍地砂尘和两人的衣袍,徐绍庭甚至觉出喉头一点腥甜,而那只手掌印上的城墙却全无变化,好像只有个人轻轻用手掌拂去了上头一小片灰尘似的。

    云皇收回手掌,木然看了半晌,心中渐渐豁然开朗,神识直接探入任卿神魂内问道:“你的身体是不是被那个发出声音的怪东西控制着?你早知道我进来之后也斗不过他,或是期待着我能把他逐出去,所以当时急切地代替你师弟把身体献给我……现在我进来了,就当了你的替身,像你一样被它控制了……”

    他的脸色狰狞起来,神魂化作一条黑龙盘踞在任卿识海中,厉声喝道:“快把实话吐出来,我虽然未必动得了那个大能,要让你神魂俱灭却还不费力!”

    任卿平静地答道:“这个系统不是针对神魂之力,只是控制我这具身体,强迫我积德行善,扶助老弱妇孺的。至于其来历,我也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是个凡人,死后神魂散不散的全无区别,你要怎么杀我都一样,不必刻意拿这个威胁。”

    黑龙在他识海中摆了摆尾,几度从他神魂化成的光球上拂过,却终究没用力抽散,反而吐出一枚明珠悬在他识海上:“你说的话我也不敢全信,但也要防着伤了你之后,那大能会与我为难。现在我要进入你师弟身体里,这丸魂力暂存在你这里,若你说的是真的,等我找到儿子之后这魂力便算是给你的报酬,若你骗我,我便将这魂力炸碎,要你魂飞魄散……”

    云皇将心神重新放出,控制着任卿的身体呼唤徐绍庭,待他走过来之后,便将一只手按在他胸口,神识化龙从任卿识海中游了下去。然而就在他将要离开那一刻,任卿神魂之力忽地再次爆发,强行化出一点人形,伸手拉住了黑龙的尾巴。

    弱小的神魂与龙的元神相贴,顿时就被那力量吞噬了一块。任卿强忍着痛苦,急切地说道:“你不要碰他,我想起在何处见到你儿子了!你稍等一等,只消一半天的工夫,若我还是错了,从那里寻不到龙子的消息你再换身体行吗?”

    不论他对徐绍庭私会白明月的行为多么失望,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无法放任任何人伤害他这个师弟。那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从他还只不到自己的腰高,一点点拉拔到现在这样高大强悍、无一处不出色的少年,可说是徐绍庭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凝结着任卿的心血,哪怕他再有个儿子,也不可能照顾得这么周到、投入这么多心血了。

    所以任卿会怪这个师弟犯错、会怨他天生反骨,却无法不保护他。或许是他的乞求打动了妖龙,又或许是圣母系统的限制,云皇终究还是缓缓收回手掌,收敛了脾气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儿在哪里?”

    任卿长吁了口气,忍着神魂痛楚缓缓说道:“我想起来了,赵昭仪和白明月一直在囚车里,唯有在一个地方曾出来过——就是在雒湖水边。当时湖里妖兽暴动,都拼命地往远处跑,我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缘故,现在回想起来,我好似曾在百尺浪峰之间见到了一抹青影。”

    第73章

    雒湖正堵在荥阳到玉京的必经之路上。上回他们抓了白明月一党,从襄城回京路上是和任凝一道走的,所以绕了这边的路,在荥阳城外分手之后,就取道了积湖边这片荒野。

    当时漫天妖鸟、遍地毒虫,都被湖中爬出的某个东西吓得不敢再停留其中,连他们这一行也险些被妖物吃掉。可现在这座湖又恢复了平静,湖上妖物像普通鸟兽般悠游自在,一泓明月照映在湖水之上,映得星空高阔、风清气朗,景色优美得不似凡间。

    任卿远远指着湖心,自言自语似地告诉云皇:“上次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了一抹青影。如今想来,不是龙族之威,还下哪还有什么能强悍到能让满湖妖物退避三舍呢?”

    云皇神魂中的杀意终于消褪,也借他之口答道:“人类的眼界太浅,自然不能揣度龙族的威能。哪怕我儿生在凡间,没有长辈教导,单凭着血脉天赋也能拥有通天彻地的实力,震慑区区几名妖兽又算得什么?”

    他抬手向空中抓了一下,四面八方的空气就化作长风流向他掌中,凝成一枚剔透圆珠,倒映出这片湖边景色。从那枚风珠上竟也能感受到隐隐龙威,虽不如云皇的威压强势,却蓄含着隐隐生机,像是一株嫩芽初生的杏树。

    “果然是龙族气息,竟能收拢来这么多龙息精华,看来他住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云皇的脸色稍稍放松,在知道了任卿身体限制后头一次露出了笑容:“你还算是个有用的人,我不吝于给有用的人一点奖赏。吾儿现在已经不在这湖里了,但走得时间不长,倒是容易追溯行踪。待我们父子平安离开,我就将这些龙压精华送予你们。”

    云皇身为上位者,一向不吝于随手赏赐下属些东西。无奈被囚万年,身上的法宝都已被岁月和封禁之地消耗尽灵气,成了废物,要赏人也找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随手收敛些龙息赐下。好在龙在九州世界本就稀罕,龙皇一族这样的高阶龙族更是仅此两头,随意收拢起的龙息对人类而言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了。

    任卿的神魂如今与他共用身体,就像是自己赏赐自己道谢一般,看起来十分怪异。徐绍庭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嘴角的血迹却已收拾干净了,睁着一双明星般灿烂的双眼,含笑看着任卿:“但愿龙皇陛下早日与令郎同归上界,得享父子天伦。”

    龙皇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朗声长笑起来。这样张狂的神情出现在任卿向来温和平静的脸上不仅不显突兀,反而让他添了份散朗疏阔的气度,如同山间明月,让人移不开目光。笑声渐歇,云皇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徐绍庭脸上,兴味盎然地问道:“你可是想到自己和男人在一起,以后终身难有子嗣,所以羡慕本王能寻到爱子了?”

    徐绍庭连翻白眼儿的力气都懒得浪费,只是碍着他武力值太高,又占了自家师兄的身躯,才不得不敷衍一二:“我等凡人岂敢和龙皇相比。儿女皆是天命,在下命里大概并无此缘份,不敢执着。”

    他要孩子有什么用,难道为徐家延续血脉吗?若不是因为仙帝兄弟欺人太甚,他动了夺天下的心,又何必到现在还留着徐家那些人……也就只再用他们一次了,等这次断了师兄留在下界的念头,徐家那些人便可以随着他的心意处理掉了。徐绍庭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即便在心中转着杀人的念头,脸上看着还是一派纯真无邪。

    龙皇不是他的随身老爷爷,自然也无从猜测到他的心思,自以为魅力逼人,实则猥琐地笑了笑,将一段话语直接传到徐绍庭耳中:“好好伺候你师兄,他可是得了一位大能赋予生育之能的,一高兴也许就给你生了。”

    云皇虽然不知道圣母点是什么意思,可也并不妨碍他记下了引导者的话,并原原本本地复述给徐绍庭听。这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才摊开了一半,而且没像他预料中的那样上演一场悲欢离合、爱恨交织的好戏,实在看得不过瘾。反正他也快找到爱子了,若不趁这几天给他们添一把火,说不定到了离开时都看不到这两人彻底表露出隐藏各种秘密之下的真心呢。

    说完此事,他就果断把身体主控权还给了任卿,看徐绍庭将如何行事。

    清风白月之下,两人孤身相处,身边数十里内的妖兽也都被云皇刻意释出的龙威压得不敢逼近,无论是倾吐心意还是做得更过火一些的事都合适。可他期待中的好戏竟没上演,得回身体之后,任卿只淡淡叫了一声:“徐绍庭……”

    不等他说出第四个字,徐绍庭就双膝跪倒,仰着一张惨白凄楚的脸庞,痛苦地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今天我铸下了大错,放走了咱们的仇人,让师兄的心血付诸流水,师兄要怎么怪我我都愿意承担。我铸下的错,我愿意弥补,将来哪怕踏遍天下也要亲手捉住白明月,将他再关回皇陵中,为师兄斩断后患!”

    说着说着,徐绍庭的身体微微打晃,挺直的脖颈也弯了下去,像是一张拉满得太久的弓,在情绪最激昂的一刻终于断弦,缓缓软倒在任卿怀里。他的脸贴在任卿腰间,像凡人一样发出了浅浅的呼吸声,可以听得出经脉确实受了伤。

    任卿缓缓屈膝跪下,将重伤昏迷的师弟揽入怀中,轻叹一声:“你要是长不大多好。还像从前那样,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乖乖地陪我四处助人行善,不会背着我做那件我最不希望你做的事。”

    他甚至不敢看向徐绍庭,只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摸索着捏开他的牙关喂了进去。药力须臾化开,他听着师弟渐渐清浅至无声的呼吸,抬手抚平了他眉心的皱纹,自己却蹙起了眉头:“说到底,这事也不能怨你。这是你的天命,不是斩断气运就能避免的,该怪我……是我太自私,也太懦弱。”

    我竟然不敢再追问一句当时你们在商议什么,甚至不敢想你真的要夺天下,我又能不能像刚刚复生时想的那样狠下心来对付你。

    怀中的青年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任卿的双臂缓缓勒紧,像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可最后徐绍庭能感觉到的,却仍只是轻柔如羽毛的碰触,完全感觉不到他所传达出的担忧、恐惧、悔恨、不甘和……深情。

    徐绍庭把脸埋在师兄怀里,双手悄悄环上了那副纤瘦的腰身,闷声求他:“师兄要打骂我都可以,只是别再把我赶走行吗?我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忍受离开你……这几年不能留在你身边,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咱们还像小的时候一样读读书、练练剑,每天下山做些善事不好吗?做官有什么好的,玉京里那么冷清,你何必非要留在那里……”

    他的手渐渐从任卿腰间滑到背后一对隆起的蝴蝶骨上,稍稍用力,将他拥入自己怀中。温暖的气息吐在轻薄的夏衫上,渐渐濡湿成一片圆形的暗影,从布料下方露出一个隐约的隆起,随着布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颤动。徐绍庭犹嫌不足,抬起头来看着那双微开的双眼,企图从中看出任卿的喜怒,可是月光太过幽暗,又或者他的师兄不愿看他,那双眼竟被睫毛的阴影挡住,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师兄,我错了。”他可以承认他这样吃醋是错的,他和白明月的交易是错的,他曾背地里做的事都是错的——哪怕他做的时候不觉着有错,但只要师兄不喜欢,那么一切就都是错的。

    可他能够坦然认错,却绝不愿意改。

    每次只要提到仙朝和白澄,任卿总会显出一种特别紧张、在意的态度,而这态度在他们进入长安之前都是只对他才有的,而且他享受到的次数都没有白澄那么多。这种变化他忍受不了,他想让师兄只看着他一个人,哪怕明知是错,也管不了了。

    徐绍庭不停地道着歉,鼻尖贴着任卿的长衫缓缓游走,将那风尘朴朴而略带咸味的衣料都浸上自己的气息味道,腰身越挺越直,唇齿终于印上了师兄的咽喉。那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稍稍用力咬下去便可让人断气,所以也是武者保护得最严密的地方,一个人若能允许别人碰他的喉咙,那就是将生死都交诸人手,这样的感情若说不深,谁又会想信呢?

    “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若还生气就只管责罚我,别气坏了身子。”徐绍庭的声音紧贴着耳廓传入了任卿耳中,连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也一并传入,轻轻地搔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湿润的唇瓣在皮肤上拖出微凉的痕迹,每一寸每一分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而那副属于青年人的热情身体更是将任卿完全压制住,在道歉的同时,也温柔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绝不放手的决心。

    把师兄压倒在草地上时,他却有了一丝迟疑,抬手按上了任卿额头,一遍遍叫着他:“师兄,你看看我好吗?让我知道你愿意原谅我,愿意接受我……”

    任卿的双眼缓缓睁开,之前被长睫挡住的眼瞳明亮如水,看得徐绍庭一时失神,就被他握着手腕反推到了地上。那只修长柔软,好似书生的手轻轻握住了徐绍庭的双腕,明明不用什么力气,便叫他完全无力挣脱,只能眼巴巴地躺在地上,看着师兄五指轻扬,解下了紧紧系在腰间的丝绦。

    徐绍庭从没见过任卿这般主动,更没想到他现在不仅不拒绝自己的要求,反而如此主动,一时间愣在当场,除了看着眼前如梦幻般的景致,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是在梦境当中,他也从没想过师兄会这么对待自己,缓缓覆压下来的双唇和温软光滑的肌肤包裹住他,全数印进了他心底。就连光滑的绸衫在皮肤上滑动的感觉都异样的鲜明,细碎地酥进骨髓,让他再也无暇说话。

    任卿一手按住师弟,半跪在他身上,按着徐绍庭从前的做法,咬开一瓶能收敛润滑的药膏,自己用手指蘸了,缓缓推入隐藏在阴影中的幽谷。他现在既不想管那只妖龙看得见看不见,也不想听徐绍庭说话,甚至也不愿想从秘境中大摇大摆离开的白明月母子,只想抱住自己不太听话的师弟,做一些能让他忘记一切的事,不管对错、不顾羞耻。

    他的手并不短,只是缺少经验,稍稍探入便即离开,总不够深切。尽管指尖的药膏都化成了水,双腿也被体内的变化勾得软弱无力,却还是无法容纳那件已经用习惯了的东西。

    徐绍庭几度想要接手,他却紧紧将人按在地上,强硬地一分分一寸寸含入那早已紧绷着等待被征用之处,然后终于放纵自己软了腰身,倒在下方早已等待着的双臂里。

    徐绍庭的呼吸微微急促,眉目间已经有了些痛苦的模样,身体无法自抑地动了动,好与师兄契合得更加紧密,抱紧他问道:“师兄是原谅我了吗?”

    任卿握着他的双臂重新按在胸口,直起身子,轻轻摇动着腰身。直到耳中充斥着清晰的水声和喘息声,脑中的杂乱思绪渐渐被单纯的享受代替后,他终于开口,低声答道:“我不怪你,原本就是我的错,是我太一厢情愿。但我还是要再强求你一次——你是要放开白明月,做回我的师弟,还是要帮他与仙帝为敌,破坏我这一生心血?”

    徐绍庭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只要师兄”,心底那片燎原火焰之中却又染上了一丝暗色。修道之人最忌执念,因为执欲过度便易入魔,可他的心魔却是从自身还未修行时便已深入骨髓,且成了他修行的动力,修为每高一分,入魔便深一重。

    他抬起上身,小心地抱住任卿,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心底那份独占的念头却越来越炽烈,烧得他的目光越发幽深晦暗,融入了无人可见的黑暗中。

    “师兄……”徐绍庭拖长了声音,微尖的犬齿在任卿颈间细细磨着,紧抓着他的脚踝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任卿心头一颤,身体猛地僵硬住,难以自控地哼了一声,整个人被这句话送到了风头浪尖上来回抛掷,激动得几乎昏迷过去。他师弟却不愿这么轻易放过他,猛地一个翻身,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般急切地吻住了他,将这几天累积的烦躁和醋意都化作无尽动力,狠狠地以下犯上了几回。

    第74章

    转天早上,云皇竟一反常态地没有早早接过这具身体,而是盘踞在任卿识海中问道:“你前天不还连抱都舍不得跟他抱一下,生怕叫我看见什么吗,怎么这回这么放荡,竟主动勾引年少气盛的小师弟?”

    “龙皇陛下费了这么大心思,居中穿针引线,不就是为了看一出好戏?我虽然不能如你所愿,和师弟演场反目成仇的戏码,却也不能辜负龙皇的好意,什么反应也不给你。再说……”他一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冷笑了一声:“反正本来也有两个妖物日夜盯着看,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每次在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时就会发现,被更改过的一切就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前世的道路上,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疲倦不已。他现在还有胆气,还想再逆天改命,可这念头会不会在一次次失败中消磨掉,让他放弃努力,就这么无力地看着山河易主,末帝再度被赶下皇位?

    若真有那么一天……若他终究不能挽回大势,至少还能带着白澄破碎虚空,不用像上辈子那样被囚禁在京里,过着受人欺辱的废帝生涯。

    他微微叹了口气,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一桶水擦身。清水洗去了干硬在身上的污物,却将青红的痕迹冲刷得更鲜艳,星星点点落在软玉般的肌肤上,更有种说不出的诱惑。他刚从水里跨出来,背后就贴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膛,耳边也感觉到阵阵轻软的暖风:“师兄起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任卿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了一下:“先换上衣服吧,这儿还有人在。”

    云皇主动应声:“不用管我,反正我也不是人,多我一个也不多。”

    徐绍庭心安理得地笑道:“昨天我倒是忘记龙皇了,不过好在种族不同,我们的事看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这片湖岸边如此清静,除了咱们两人之外再无一个活物……”

    “咳咳……”不远处忽地响起一声轻咳,两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只半人高的紫吻鹭迈着长腿从草丛中走出,左翅膀人性化地高高举起:“我……我就是个活物。”

    任卿身上的气势眨眼便起了变化,原本的几分寥落的脸庞上挂起一丝妖异的笑容:“小妖怪,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有主人吧?”

    而在他气势转化的那一刻,徐绍庭就飞快地放开手,扯过长衫替他披上,免得师兄的身体被妖看到。紫吻鹭“呵呵”干笑了两声,低着头答道:“我是荣阳城城主的书童,你这个人类是怎么知道我有主人的?”

    那个字念“刑”。而且荥阳城主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用的什么书童?就是用也不能用只紫吻鹭啊,难不成这妖物看着憨傻,实际上是已经能化成人形的顶级大妖了?徐绍庭不忍直视这只比他的胖狐狸聪明不到哪儿去的妖怪,默默地在一旁更衣,听着龙皇审问那妖物。也许智力上的差距比武力上的更能造成威慑了,没问几句,那只傻鸟就答应带他们去“荣”阳城里见他们城主了。

    飞行了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就在荒野中看到了一片用石头随意搭城的古怪城池。城上有法力护持,所以虽然石块搭得里出外进、石块间也没抹上泥灰,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却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地面上。

    而这座和荥阳城主府差不多大小的石城门上就悬着一座木匾,自右至左歪歪扭扭地横写着三个大字:荣阳城。

    那只紫吻鹭面有得色地挥着翅膀指向城门:“这就是荣阳城,是我们城主一人之力建起来的,怎么样,比人类的城池不差吧?”

    “岂止不差,简直比人类皇帝住的地方还要好。”云皇悠然看着城中最高的那座石屋,真心实意地抛弃了自己的审美观和良心,竭尽所能地赞美:“你们的城主真是位不世出的天才,若能得到正式的教导,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能成为开辟一界的大能。”

    他不吝赞美自己的儿子,只可惜观众们都不捧场。徐绍庭连看都不想看那片破烂石城,任卿也是毫无反应,那头紫吻鹭更是连听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摇着圆圆的小脑袋道:“我们城主不叫大能,叫雒青主,雒水的雒,青龙的青,城主的主。你们这些人类没见过青龙吧?我们城主就是头青龙化开,他的个子可大了,化出原形来,这座城都不够他伸开腰盘一圈呢!”

    紫吻鹭滔滔不绝地夸赞着青龙,云皇难得温和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脚下潜运法力,说话间就将众人都带进城中,站在了那幢石屋门外。

    近乡情怯,近人情更怯,云皇已将手搭在了石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迟疑了一瞬,石门便“吱呀”一声向房间内敞开,露出一名穿着青色道袍儒巾的俊美少年。那少年在开门的一霎那本是绷着脸的,但等到看清了云皇与徐绍庭的模样后反而“咦”了一声,唇角稍稍往上提了几分,拱手问道:“两位兄台远来辛苦了。看你们的衣裳,莫不是朝廷委派的官员,要来敝城任职的?正好敝城城主府还缺一位参军和一位主簿,两位若不嫌弃,请先进府一叙。”

    云皇五指按在门上,激动得控制不住力道,险些将手指幻化出爪子的形态,亏得有圣母光环全方位管控,再怎么用力也没破坏石门。进到房间之后,他看着石头胡乱凿成的矮几和各色杂草粘成的软垫,越发疼惜这孩子,开口便表露了自己的身份:“青主,我不是什么朝廷派来的官员,而是你生父。”

    雒青主愣了一愣,琥珀色的眼眸悄然异化,幻出一双青色竖瞳,那副求贤若渴的神情也消失,只余一片傲岸:“你是来消遣本城主的吗?我乃万年龙妖,你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云皇顿时觉着这个用了多日的身体处处都不好,暗自唾弃了一阵,抬手露出了腕上化作盘龙手镯的原身,温柔小意地亮到儿子面前:“你看,这才是我的真身,我是华霄大世界应龙一族之主,这具人类躯壳不过是随意捡来用的。”

    雒青主扫了那条龙一眼,脸色比当他是人类时更难看:“我明明是一条光鲜水滑的青龙,怎么可能是这种丑不拉叽的黑龙生的?看在你身材残障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快离开,本城主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心心念念想了万年的儿子却不认他,云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过他和人类不一样,难受了不会纠结气闷,而是直接将手化成巨爪,抓向雒青主:“你是应龙,天生就该统御万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虚耗光阴,还学习人类那些可笑的习俗规矩?”

    他虽然将手变化了一翻模样,本质却还是任卿的身体,握到雒青主手腕上时力道仍是轻如羽翼。年幼的青龙城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拟将人直接扔出石门外,可一片妖力挥出去之后,却只有自己的胳膊晃动了一下,别说披着人皮的黑龙没动,就连衣脚都没飘起来。

    他略有些吃惊,右手倒是不动了,左掌却蕴足了妖力狠狠拍向云皇胸口,掌上带着风雷之势,看得徐绍庭心惊肉跳,不假思索地伸手过去与他对掌。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对上,徐绍庭本已经准备好了要被打飞出去的准备,可那掌碰到他的手时却软绵绵地,只有“摸”的力道。他可不觉着这龙会好心到在对自己出手时留力,更不敢相信龙皇会为了怕伤到他而故意控制住亲儿子,不许这头龙伤他,所以会做出这事的只有可能是他的……

    “师兄!”仅管没有证据,徐绍庭就是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他不知道任卿用了什么方法,会不会损伤神魂之力,越想就越是担忧,连声叫道:“师兄,你没事吧,你跟我说句话……龙皇,你已经找到了儿子,是不是该把我师兄的身体还给我了?”

    雒青主怒道:“你师兄没事,我有事!你明明就是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接了我一掌之后就像没接倒似的,还反过来将真力打进我体内的?我修行万年,自负比起人类的大宗师强出千万里,凭什么你就能伤到我?”

    骂完徐绍庭,目光又在任卿的脸和他腕上的乌龙间来回游离,愤恨地说道:“我父亲还不如是个人类呢,竟然是条这么丑的龙,将来我跟他见面时间长了,万一受了影响,也长成这样,可怎么有脸做城主!”

    他在雒湖中呆了万年,平常潜在水底,见惯了各色不能化形的妖禽和蛇虫,和偶尔从湖边经过的人类相比,这些妖兽简直都不堪入目。化形之后他特地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越看就越觉着人比妖强,也生出了一股慕人之心。

    特别是那个叫“荥阳城”的地方,真是又大又漂亮,比湖底强上千万倍,而且城主的衣服也比龙鳞化成的甲衣优雅,身边还有那么多美丽的人类服侍……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妖怪有什么可当的!

    他亲手建了这座荣阳城,还给那些小妖们都安排了职务。好容易享受了两天城主的排场,城里还来了两个穿得跟城主府里的大官们一样服色的人,本以为自己这座城真的能变成人类那样的城池;结果找上门来的却是条自称他父亲的丑龙,和一个目中无龙、只盯着黑龙现在躯壳的怪人。

    他满心委屈地想甩开黑龙,却没注意在他们父子纠缠的时候徐绍庭已悄然退出房门。等到他发觉不对时,周围的天地已经悄然转换,房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清灵气息,而原本虽然算不上光线充足,好歹还能从窗里透进点光线的石屋竟暗得像是夜晚。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清早明亮的天空便化作一片深渊般的无尽黑暗,而在那片黑暗当中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当中是圆球,周围斜斜环着两条圆环的奇异建筑。而刚刚褪出去的徐绍庭又回到了房门处,阴森冰冷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比妖怪还可怕的笑容:“龙皇陛下、雒湖之主,恭喜两位父子重逢。可还有一件事需要先解决——请将我师兄平平安安地还给我,不然我徐绍庭拼着神魂俱灭,也要将这片空间打碎,让两位给我们师兄弟陪葬。”

    龙皇固然握着他师兄的身体为质,可现在多了这头青龙,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威胁黑龙,要回师兄的筹码了。只要师兄得回身体,他们两人就能发动界星仪将这两头龙送走;若是万一回不来……

    那他还留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

    第75章

    周围天色晦暗,门口又站着个像鬼一样的年轻人,一双眼仔细看起来还泛着几丝血光,正冷冷地盯着他们。雒青主一身鳞片都被激得翻了起来,头顶儒巾下顶起两个小小的突起,越伸越长,脸也泛起了青气。

    他父亲见识更广些,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状态不正常。本来他只对为这两个是普通人类,谁想一个体内有大能留下的禁制,另一个干脆就能入魔——这魔气一旦散出,他且不好说,他儿子这么不通世务,神魂肯定抵抗不住,也会沾上魔念。这个小世界力量弱小,过于强大的妖族本来就会到天道打压,若是再染上魔念,九天灭魔劫雷只怕眨眼就跟下来了!

    好在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知道了徐绍庭心底最重视的东西,立刻放开对任卿神魂的压制,放开声音将此事说出。这话一半儿是说给任卿,另一半儿倒是说给他儿子听,好让雒青主:“你师弟有入魔的倾向。他修的是大世界传下的无上道法,若真是魔念缠心,转入了魔道,这片九州世界的天道可是容不下他,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

    任卿这会儿能借着自己的身体看到徐绍庭,真气运到双目,果然发现他眼里丝丝红光流转,身上也掺了几分阴森森的煞气。他并不完全相信龙皇的话,可看着徐绍庭的眼睛,心里也隐隐觉着不妥,连忙开口劝道:“阿继,你控制住自己,给我清醒过来。我教养了你十几年,期许你成为一代贤臣,不是为了让你自寻死路的!”

    徐绍庭温驯地笑道:“师兄别生气,我听你的话。不过龙皇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了。他这些日子一直挑拨你我的关系,把你一直隐瞒的事都悄悄告诉我,为的就是让咱们之间生出嫌隙,让你不喜欢我。”

    他缓缓向房里走来,每走一步,身后的黑暗阴影似乎就跟着他向房里挪一寸,连他身上都似乎蒙上了层淡淡阴影。不仅任卿这个普通人,就连青龙看着他都有种变幻不定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龙化,甩着尾巴咆啸道:“这都有我什么事!我好好地干着我的城主,玉京不派人来我的城里做官就算了,为什么你们这群贼子要破坏我的城主府,还威胁我?”

    任卿同情地瞟了他一眼,但也没心思给予更多解释,注意力仍然都放在徐绍庭身上。云皇倒是对这个遗失万年的儿子饱含歉疚,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歉:“当年我被人封入洞天中,没机会亲自照顾你,只好把你送入这片小世界任你自己成长。如今我借了这个人类躯体,忍不住就要来找你,却没想到外头那人类心底竟有这么深重的魔念。”

    “那你还还占着人家的身体干嘛,赶紧出来不就得了?”雒青主不耐烦地把尾巴甩到他腿上,连声催促:“快出来啊!我都知道你长得这么丑了,回到自己身体里我又不会多嫌弃你一点!”

    云皇宠溺地看着他:“这是应龙成熟后应有的形态,不是长得丑。你现在还年幼,等过上几十万年,慢慢也会化成这模样了。”只是在化形之前,幼龙的力量也仅能像那些低级种族的龙一样,要在华霄大世界生活下去是相当困难的。

    更难的是,这个儿子竟然对他强大的力量不屑一顾,现在还不肯认他。

    他温情脉脉地和儿子说话时,徐绍庭已经走到了这房间的当中,抬起左手,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可见的淡淡黑气。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心理的波动,只是没想到那是魔念,但知道之后也并不觉着怎么样——他的心思没变,师兄也没嫌弃他,那么入魔入道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入魔能让那头龙顾忌几分,不要伤害任卿,倒也是件好事。他看着那丝黑气在空中凝得越来越清楚,然后将其指向雒青主,含笑问云皇:“令郎说得不错,只要龙皇把身体还给我师兄,我兄弟自当立刻离开,永远不敢来找阁下的麻烦。”

    云皇终于把眼睛从儿子身上拔出,叹道:“我的身体力量太强,只要魂魄回归躯体,就会被天道排斥出这片小世界。吾儿又不肯立刻随我回去,所以我还在必须留在这具躯体里。原本看在你们为我提供娱乐的份上,我是想容忍你们的,可是现在你先要对我们不利,也怪不得我了。”

    眨眼之间,任卿纤长的右手就化成了石磨般大小的利爪,挟着风声向徐绍庭当头抓下。龙爪前端的三根趾尖上寒光闪闪,稍一落实就能将几丈高的青石切割成条。

    可那爪子真正落到徐绍庭头顶时,却像是突然从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稳稳停在他发顶,只是把头发按平了点儿,下方的头皮却是连条血口子都没有。云皇惊讶不已,识海中的黑龙缠住任卿光团一样的神魂,连连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阻止我?”

    他的确是分了一部分活动身体的权力给任卿,却绝没多到能让他阻止自己的地步,或者说,以人类那点神魂之力,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那么控制这身体的便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曾在识海中发出声音的那个无名大能……

    想明白这一点,他更觉这副身体古怪可怕,甚至生出了抛弃这身体,直接卷着儿子离开的念头。

    任卿无谓地冷笑了一声,用自己的口舌说出了始终隐瞒的事:“阁下不是早知道我体内有个妖物,还将此事告诉我师弟了?那我就再告诉你深一步的——徐绍庭就是天道的亲儿子,我这副身体如今之所以能活着,只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平安顺遂,登临这世上绝顶之地。所以只要你用我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的。”

    得知这件事,受冲击最大的并非云皇,反而是雒青主。他激动地问道:“难不成刚才我伤不到他,也是因为你拉住了我的缘故?那得是多强的力量啊……这才是亲爹,我信了!我从前在湖里听见打鸟的人说过,他们村里就有给儿子从小买个童养媳照顾他,长到十几岁再结婚的,想不到你……”

    青龙震惊到刚刚要现化原形的脸又重新恢复了人形,用力一甩手,就甩开了云皇的掌握,憋红了脸,倒退几步指着他道:“你、你、你……你怎么能摸我?男女授受不亲,我昨天上学时刚学到的,何况你还是个有婆家的人!”

    他是怎么想到什么童养媳的?还把一个男的当成了小媳妇……云皇深深觉着他儿子是给人类教坏了,任卿则把他的胡话都归咎于有其父必有其子。三人各怀心思地踞于两地,一直静静在房间中央等着有徐绍庭忽然巧妙地往间踏了一步,当当正正地站在了两人当中,穿着普通青色儒衫的身体带着一地阴影将这座石屋分割成了阴阳两半。

    “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这些魔念了,请将我师兄的身体还给我,龙皇陛下。”徐绍庭微微含笑,长袖向后一拂,便有道道细丝落到地面,蠕动着向地面上的龙子爬去。细细的黑气在空中不停蠕动变化,犹如活物一般诡异,云皇无法再像威胁他们时那么坦然,厉声喝道:“住手!只要我儿随我一起离开,我就放弃这具肉身。”

    说罢又看向雒青主:“人类都是这么无耻,你留在这九州世界有什么好的?不如随为父回华霄大世界,或者其他大千世界,哪里都比这种力量微弱、灵气稀薄的小世界强。”

    雒青主背后阴风阵阵,看着徐绍庭的眼睛就开始乍鳞,可那一颗要做人的心却是永远不死,强撑着拒绝:“我好容易才坐上荣阳城主之位,还没把我这座城建成旁边那座荣阳那样的大城——”

    “是荥阳。”这话不是从入城时就在腹诽龙族没文化的徐绍庭说的,而是一向包裹着圣母光环,从不打击年少后进的任卿说的:“那个字念荥,是我任氏兴起之地,也是我家祖辈数百代人和当地万千百姓辛苦建成的地方,不是一人的力量可以造就的。”

    他打击了一把青龙的智商之后,又开始从根子上断绝他建成大城的希望:“荥阳城之所以兴盛,也不只是因为这些人建筑之功——天底下有人住的城池不少,而能建成荥阳这样的建制,必须得到仙帝允许,否则便是违制,是要背上大不敬之罪,株连九族的。”

    违制,大不敬,青龙一样也听不懂。可是看着任卿幽深似潭水的双眼,他就有种自己的确是犯了大罪,马上就要被人斩断下锅的错觉。身边不断加深的冷意更是侵人神魂,让他的思维越发迟钝,在龙族躲避危险的本能驱使下倒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后,气势就泄了。他还想说自己是龙族,建一座城不需要人类的皇帝允许,目光却似无法从任卿脸上离开,只能听着那平平淡淡,又似有极强煽动力的声音穿入耳中:“可你父亲就是龙皇,在华霄大世界里,他的地位就相当于此世的皇帝。只要得到他的允许,你想见什么样的城又建不了?”

    雒青主几乎就要答应了,昏昏沉沉的脑中却忽地闪过一个疑问:“他不是被人皇赶下皇位,还囚禁起来扔到这地方了吗?我要跟他回去,还不是不能建我自己的城,而且连这座建好了的也都留不下了。”

    “你不过是失去了一座城,你父亲当初失去的可是整个天下啊。他都能从头再来,你就不能吗?”这话如同魔咒一般钻进了青龙脑中,终于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勇气。这片阴冷的天地和眼前鬼气森森的两个人类简直比丑陋短小的黑龙还要可怕,再加上城池无法得到人类皇帝承认,他的脑袋似乎比平常更不好用,层层恐惧与失落的压迫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同意跟着父亲离开这座小世界。

    云皇指尖沾着淡淡灵气,在化成手环的黑龙上一抹,那条小龙就重新灵动起来,张牙舞爪地游到空中。他一手抓住龙头,吩咐道:“离开这片洞天世界,这么小的世界禁不住我原身的力量,也会像那座河洛秘境一般崩散的。”

    徐绍庭依言引动仙府之力,将三人与石屋都逐回了原本所在的荣阳城中。云皇的神魂终于重归体内,细小的乌龙游出窗棱,化作百丈长短横贯天空,长尾一卷,就卷起被他的气势强迫化为青龙的雒湖之主。

    这副身体才化现出,晴朗的天空就像破了个大洞般,空中涌动起强大的旋风,自万丈云端之上卷下来,撕扯着他的身体往九州天空之外飞去。

    任卿得回身体,立刻奔向徐绍庭,接住了四肢缠满黑气的师弟。头上传来黑龙雷鸣般的啸声,带着几分愤恨与幸灾乐祸之意说道:“你师弟已经一只脚踏入魔道,就算他真是天道的亲儿子,等到入魔那刻起,就必定开始受这小世界排斥,你们俩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第76章

    黑龙的身影没入云端之后,徐绍庭就按着胸口倒了下去。任卿就在他身旁,自然不可能放任师弟摔着,几乎是在他身体踉跄的刹那间就开始挪步。而在他两膝似弯非弯,腰背往后倒了半寸的时候,失去平衡的身体就已经被任卿抱在怀里,一同坐到了雒青主亲手盘出来的草席上。

    房里简单干净,朴素得就像山间猎人的临时棚屋;而房间外妖气隐隐浮现,似乎是因为二龙消失,那些小妖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样的地方可不是疗伤的好去处,更何况徐绍庭不是受伤而是要入魔,万一不小心被妖物刺激以致魔念加深,就会引来天道攻击,说不定连主角气运都救不了他。

    若是他们两个没成亲,徐绍庭的主角气运没分一半儿到他身上,也不会触动禁闭那头妖龙的禁制,致有入魔之苦……他握紧了师弟的手,半跪在地上,回头道:“你趴上来。外头有不少妖物,我要带你冲出去,少不得得拚杀一场,抱着不够方便。”

    他背转身跪着,上半身微微向下弯曲,颈后大片白嫩的肌肤露在外头,上面还浮着几点淡淡瘀痕,像是在昭示世人昨晚发生了什么。徐绍庭慢慢将胸膛贴了上去,双手绕过脖子交握在任卿胸前,手掌紧贴在算不上厚实却格外有安全感的肌肉上。

    “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你是怎么被人控制住的,难不成你对我其实没什么感情,做这些都是因为有人逼迫,不得不答应我的一切无理要求?”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吸不到,温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喷到任卿耳后,顿时也激起了他对昨晚的记忆。还没完全放松下来的身体颤抖着绷紧,用力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定了定神答道:“不要胡思乱想,我那时只是为了吓住那头黑龙,免得他伤到你而已。”

    他的身体是为了徐绍庭而活是真的,可他对徐绍庭生出情爱来,却和这个毫无干系。系统的事不好解释,他索性双手够到背后去托师弟的腿,打算强行背起他离开这鬼地方。

    可没等他双腿打直,背后空中便悄无生息地被人划开了一道缝隙。徐绍庭扣着他的胸口往后一倒,就拖着他一起回到了仙府中。

    两人叠罗汉一般栽倒在光滑的石面上,倒叫天宇真人吃了一惊:“你们俩这是怎么了,站着进来不成嘛,非要磕了后脑才高兴。还是说你们叫那妖龙推到无尽虚空中了,只能横着掉进来?”

    抱怨了一句,他就感觉到徐绍庭身上的魔气,连忙运法力将任卿拆下来,远远指定自家徒儿:“立刻盘膝打座,我教你灵元镇魔功。什么念头都不要起,你现在只差一步就要入魔,到时候别说修成长生,光复我通玄道宗,就连你这条小命也要保不住了!”

    “入魔而已,怎么会这么严重……哪怕九州天道要对付他,我想法把他送到其他大世界也行吧?”任卿当然不愿相信师弟不能摆脱魔念,可还是无法自控地担心起他真的入魔该怎么办。

    “入魔之后自然被天地排斥,哪怕是在能容得魔修存在的大世界,修为高了之后,天道也会降下比寻常仙人更重的劫数。我早知道这小子对你执念深重,本来你们两个好好的,他的执念也不至于化魔,谁想到竟有这么一天……”清宇真人的脸色是从没见过的严肃,直接用食指在徒儿额间一点,将这套功法直接打入他识海中。

    等到徐绍庭的气息平稳,身上黑气的数量也不再变化,他才把任卿召到侧殿中询问两人这些日子的经历。任卿便些这些日子被龙皇占了身躯,还险些被扫灭神魂夺舍的事都说了出来。

    清宇真人沉着脸,狠狠骂了徐绍庭一顿不懂事,明知道自己气运正在最低谷,还非要出去惹事生非。骂够了之后,不免还要替不省事的徒弟想办法:“灵元镇魔功仅能镇压心魔,要完全化解还是要先解决他的执念问题。幸好你已经成了他的道侣,心魔可以在相处时慢慢化解,暂时出不了大乱子。但他过去气运太强,总会引来些和气运相当的奇遇,还能从中得利;现在气运不足了,再引来那些事就不再算是奇遇,而可说是灾劫了。要补上气运的缺失,就只能靠后天积阴德了,你们俩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多行善事,慢慢地再把气运攒上来吧。”

    “好,我以后还带着他做善事,一定做得比以前还要多、还要好。”只要徐绍庭能回来,他愿意修桥铺路、施舍米粮。这回他不会再挑捡那些圣母值高的事来做,只要能帮助到别人,能让徐绍庭的气运和心性回归的,他都会做。

    他立刻跑回徐绍庭身边,从储物玉佩里翻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界星仪,当场就要借着此物离开,去外面先累积些阴德弥补气运。清宇真人的魂魄却拦在他面前,严肃地说道:“你现在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吧。他的心魔就是你,你守着我且怕他想不通,这么一声不吭就离开,等他醒过来肯定又要受刺激。”

    倒也是这么回事。

    任卿关心则乱,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成了提线木偶,清宇真人说到要积功德就想冲出去,说要他陪徐绍庭,人就已经转身往旁边那间大殿走去。回去之后看到徐绍庭盘坐在大殿当中,身边一片淡淡黑影的模样,他就再也挪不动腿,直接坐倒在地,死死盯着他。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得极漫长,又似乎转瞬即逝。任卿只觉着度日如年,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师弟清醒过来的时刻。可在他一天天守在大殿里熬日子的时候,外面的时间却还在正常地流转,云皇占了他身体,强行闯入天宇秘境,带白明月离开的事也传入了玉京。

    白澄仔细看着手边两份奏表,眉宇间一片倦色,问下方站着的红衣官员:“你说任卿六月十四日闯入皇陵,带走了皇、庶人白明月和赵氏,可他六月十三又叫崔散骑上表奏明河洛秘境之事,这么远的两处地方,怎么可能一日之间往来?”

    阶下之人正是星宇秘境都护秦畅,这趟入京就是因为丢了钦犯来请罪的。他微低着头,身子却站得笔挺,脸上也没有半丝退却之意:“在星宇秘境里打伤守卫,劫走两名囚犯的肯定是任卿和他那个师弟。上次他们送罪人母子进入秘境时,臣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他们的容貌,哪怕再过十年也不会忘记!陛下只觉着星宇秘境与长安间的距离远,却不知从他河洛秘境到长安也只花了一天功夫。”

    白澄吃惊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哪怕是乘朕的白麟兽飞行,从河洛秘境到长安也得小半个月工夫,除非他已经修成了陆地神仙……”

    秦都护垂头答道:“他的实力臣虽然看不出来,但似乎与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也差不多了。星宇秘境有仙帝当年留下的灵器守护,比其他秘境更难闯入,他却抬脚就带着那少年走进去了,我们的护卫当时就像被抽了魂一样扑到地上,什么也不能做。后来庶人白明月母子随他师弟出来,他就用袖子那么一挥,四人便化作一道清风消散在空中。”

    “可他亲手抓了皇兄进去,如今却又亲自救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澄怎么想也想不通,可秦畅入京时也派人找了河洛秘境守卫同来报信,而当日替任卿上表的崔济也在玉京,三方对质之下,这事情越发显得扑朔迷离了。

    他们两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出现在三个相距这么远的地方,可三人又都证明当时看到的肯定是任卿兄弟。这到底是有预谋而为之,还是有人冒了他们的身份,刻意将此事嫁祸到他们身上?

    白澄倚在座上,挥了挥袖子,沉着一张尖尖的小脸批驳秦畅:“任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他若是真喜欢皇兄,当日根本就不必阻止他逼宫,也不必救朕,皇兄登基之后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折腾这么一圈呢?”

    阶下便有御史上前劝谏:“秦大人是老诚谋国之言,陛下岂能因私心亲爱而不顾事实?若非说缘由,任都护当年就是庶人白明月的未婚夫,多年来未必没有情份。或许他当初抛弃卫王也是因为陛下更有人君之望,可现在他说不定是在秘境里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马上要破碎虚空,所以忍不住出手劫了心上人。”

    这推测倒真有几分合理处,可还有些圆不过来的地方。白澄死死咬着牙,还要为自己的老师辩驳一下,或是为自己争取一个继续信任他的理由:“他并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进入秘境——”

    “或许他贪恋的不是权势,是灵气呢?”另一名年迈的大臣也站出了行列:“河洛秘境屹立万年,怎么这么巧他当都护时就断了和九州的联系,连外面数十里内都有地龙翻身?这秘境出事之后别人都进不去,偏生他能进去,一个月后再出来,就是陆地神仙了?依我看,他对庶人白明月也未必有什么好意,说不准是看上了他在西域灵境中得到的武运和功法传承呢。”

    白澄狠狠一拍扶手,抛下早朝直接转回了殿后。只是一旦走到屏风后,摆脱了众人的目光,他那副强撑的坚定就像外衫一样飘落,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倦怠,忧虑地叹了口气:“若连任先生都不能信任了,朕还能信谁呢?”

    第77章

    当日离开皇陵之后,白明月便依着徐绍庭的指点,带着赵昭仪往南方襄城去。他对徐绍庭的恨意犹在,却也不会为仇恨蒙住了眼——上辈子他死得是不甘,可徐绍庭还比他早断了几天的气,若论谁欠谁只能说是一笔烂帐。

    但若抛开恩怨,单论起造反这一行当,不得不说徐绍庭的经验和眼光都能压下别人一头。比如那位曾经的襄城之主罗严,不管前生今世都拜倒在他麾下,心甘情愿地做他手里的一杆枪。

    还是一杆可以为了佳人轻易抛下的枪。

    白明月坐在襄城城主府里,看着那位外表像是豪门公子、脑子里只装着一兜热血的现任城主罗严,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翘。这个人会带兵、能打仗、武功也有了武师境界,还是太学院出身,功法扎实正统。徐绍庭既然不要了,他自当物尽其用,将此人连人带手下将士一并收服。

    白明月转着腕上盘卷成手环的黑蛇,嘴角微微勾起:“徐参军与我之间有些私交。故而虽然天下人都知道是他将我送入皇陵,我们两人却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会因此损了情份。罗城主之前也该收到他的消息,所以今天才能收容我这个流亡之人,还坐在这儿和我说话的吧?”

    罗严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狠狠拍在桌子上:“我知道,主公前些日子传过消息来,叫我跟着你,帮你回玉京去。你们俩有没有交情我不管,但你是姓任的小白脸关进去的,肯定是受了冤枉的好人!我还不知道那个小白脸,我在他手底下受了多少年的气,连徐先生都因为怕他们家的势力,不敢跟主公相认。你放心,只要能给他添堵,不管你要上天入海,我罗严都奉陪到底!”

    罗严对任卿的恨意,简直比白明月对徐绍庭的来得更刻骨铭心、死不悔改。说到了徐先生,他干脆就把白明月让进内堂,请他的徐先生出来相见,一起商议主公交待给他的任务。

    白明月终于见到了这两世以来的第一个徐家人。不可否认,徐离长得十分俊美阴柔,而且也有一种天生反骨的气质。那种气质十分微妙,他自己有、徐绍庭有,而第三个能给人这种感觉的就是徐离了。

    只这一眼,白明月就看穿了这人温雅柔和外表之下隐藏的阴郁和诡诈,也明白了当年徐绍庭扯旗造反,身边为什么没有徐家人。他们这种人太过相似,都只能自己掌着权势,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在一起,那么不管得势之前还是之后,都必定有一场为了这权势而发的斗争。

    前世他遇到徐绍庭时,此人和徐家大概已经被他儿子一同葬送了;这辈子也是徐绍庭不想争天下,这男人才能苟延残喘至今吧?

    他看着徐离殷勤的笑容,也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同病相怜之情,抬手握住了徐离柔软细嫩的指尖:“徐先生是徐参军之父,自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若得先生相助,我定能有重登玉京的一天。”

    徐离连忙起身答谢,信誓旦旦地要效法诸葛武侯,为了他的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明月倒不信他想当诸葛亮而不是司马昭,只是更相信自己能压制住他,于是端端正正地受了徐离一拜,拱手回礼:“待我坐拥四海之日,必定事先生如亚父,以报徐参军相助之德。”

    他的亲儿子前世是如何待父亲的,自己一定比照着减一等处置。他又不是徐绍庭那样六亲不认的怪物,或许等到登基那天,会放这位徐先生一条生路的。就如梦中攻下长安,他那个蠢弟弟白衣出降之后,他还曾封了白澄一个违命侯,把他养在一幢还算宽广的侯府里。

    仔细想来,他跟白澄也说得上一句“兄弟情深”了。不是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么?这辈子除了一个求之不得的任卿,还真的只有白澄是毫无所图地待他好,连杀母之仇都能揭过。父皇对他的宠爱永远要让位给羊后和嫡子;母亲则是先为了保命让他扮成女人,等到他恢复身份,又拼命催促他夺取皇位;赵氏一族更是只把他当成自家争权夺势的傀儡——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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