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作者:鬼丑

    第8节

    因为痛感强烈,护士帮忙挂了止痛泵,考虑到下床不便,护士询问是否要插尿管。

    窦争说:

    “不用了,我们到时候来帮忙就好。”

    “那可要注意不能让病人再摔倒,二次断裂可就麻烦了。”护士说。

    窦争应道:“当然。”

    顾慨棠人生第一次手术,情况比较糟糕,因为真的很痛。但后来想想,手术都应该是很痛的,比起开腔手术,他算是很好了。

    手术后的第一天晚上是顾慨梅和她男朋友照看他的,第二天白天是顾妈妈,晚上就轮到了窦争。

    顾妈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应该用窦争。窦争却说:“这有什么的,应该的。姐你还得帮我看着小野。”

    顾妈妈自然不会不答应。

    手术过了三天,顾慨棠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他可以坐起身小范围活动。

    有点麻烦的是,顾慨棠不仅腿有问题,手臂也受了伤。他的右手现在连端碗都会抖,肌肉拉伤的比较严重。

    窦争走进顾慨棠的病房时,顾慨棠正用左手抠贴在胸前的圆片。那是手术时检测心电图贴的东西,顾慨棠前些天疼得厉害,没想起把它们清除。

    窦争看了一会儿,关上门,道:

    “我帮你。”

    第28章 “怎么样?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

    比起手术后的那天,顾慨棠的精神状况好了很多。他摇摇头,说:“不用。”

    然后不紧不慢的用一只手继续清理自己的上半身。

    医院的病号服大多宽松、短小,不太适合顾慨棠的身材。他除了刚被推出手术室后盖了一件病号服以外,很快就被换上了家里的睡衣。此时,顾慨棠就穿着一件白蓝条纹的系扣睡衣。

    窦争看得有些发愣。他放下钱包,到洗漱间倒了盆温水,打湿毛巾后,递给顾慨棠,说:“来,擦一擦。”

    顾慨棠接过来,仔细擦洗,动作慢条斯理,也不着急。

    窦争已经习惯了顾慨棠的清洗方式,不催促,任由顾慨棠在自己的前胸擦了三遍,脖子擦了两遍。

    一只手解开衣服扣子还是比较容易的,但要系上就麻烦了。顾慨棠的右手还在输液,因此没用他说,窦争就走上前,帮顾慨棠穿好衣服。

    正是用餐时间,他们在医院订好饭,护士送过来后,窦争打算用勺子喂顾慨棠。

    顾慨棠拒绝了,说:

    “我可以用左手。”

    “那多不方便。”

    顾慨棠非常自然的用左手拿起筷子,精准的夹了一块看起来很滑的土豆丸子,解释着说:“不会。我小时候是左撇子。”

    窦争看着有趣,笑眯眯地说:“小野也是。我看见过他在幼儿园画画,用左手。”

    可是小野现在画画是用右手。

    果然,窦争继续说:“老师就要求他改正过来。”

    顾慨棠把米饭吞下,确定嘴里没有东西后,慢慢说:“左撇子也不是什么毛病,为什么一定要改正?”

    顾妈妈当初可是用巴掌威胁顾慨棠一定要改用右手,想来小野的遭遇应该和自己相似。

    窦争回答道:“改了也好,两手都会用,多方便。”

    顾慨棠看看自己拿着筷子的左手,觉得窦争说的很有道理。

    顾慨棠手术前就打电话给导师,刘导师一开始不知道手术后的恢复周期这样长,劝他多休息。后来顾慨棠问他自己这种情况要不要办理休学时,导师的语气就有些僵硬:“这个学期过去了四分之一了。”

    “嗯。”顾慨棠说,“不过现在……”

    导师打断他的话,说:“你现在休息了,之后也是要补上的。不是说休学后可以继续读下去,耽误的课时,你打算怎么办?”

    顾慨棠当然知道,可是导师态度如此,让他也无话可说。和他同期的一位女研究生即将临盆,会休长时间的产假,因此课室劳动力短缺,如果再少了个顾慨棠,确实够刘导师头疼的。

    于是只好暂时先将问题搁置起来。

    挂了电话后,顾慨棠拿了本书继续看。窦争洗好碗筷后,坐到顾慨棠身边,问:“你在看什么?”

    顾慨棠给他亮了一下封面,他看的是《自然科学》,一本外行人看的科普杂志。名字起的很大,内容也广涵生物、天文、物理、化学等多门学科。

    窦争对书不感兴趣,但顾慨棠看书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不用遮掩的看顾慨棠的脸。

    喜欢一个人,会下意识的用目光锁定他、追逐他,窦争心不在焉的用手剥桔子,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顾慨棠身上。

    他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潜意识里,窦争总觉得顾慨棠皮肤很白,可是奇怪的是,他仔细打量,发现顾慨棠的肤色是很正常的那种。大概是他给窦争留下‘干净’的印象太过深刻吧。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窦争问顾慨棠要不要吃桔子,顾慨棠拒绝了,在窦争几乎把谢冕拿来探望病人的一兜桔子吃完时,他道:“好无聊啊,海棠,跟我说说话。”

    顾慨棠‘嗯’的一声,说:“等我把这一篇看完。”

    “有什么好看的。”窦争凑上前,像是怕顾慨棠不给他看一样,凑得很近,脸颊几乎贴上他的。

    顾慨棠微微躲了躲,摊开书给他看。

    那是一篇讲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文章,窦争看的无趣,爬到床上后,他贴着顾慨棠的肩膀坐下。

    顾慨棠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窦争白天要去车行工作,晚上还要照看他,愧疚之余,也就不在意他离自己这么近了。

    等顾慨棠再翻了一页后,窦争不耐寂寞,催促道:“看好了吧。”

    顾慨棠无奈,只好将杂志放到桌子上,说:

    “……好吧。”

    窦争有心要和顾慨棠聊天,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话题。他仰着头,问:“楚薇知道你住院了吗?”

    顾慨棠点点头:“她说,后天来看我。”

    “怎么过来?”

    “不知道。”

    窦争直白地感叹道:“她也不是那么爱你啊,追的那么使劲……哼,知道你出车祸,还能忍得住。”

    窦争选择性忘记学生有考试任务这回事。要知道,如果照他说的,楚薇放弃考试来看顾慨棠,会惹麻烦。

    窦争说不定不是误会,而是故意和顾慨棠说楚薇的坏话。这也没什么,顾慨棠懒得解释。

    窦争今天莫名的兴奋。大概是因为顾慨棠软化的态度让他沉沦,窦争转过头看着他,突然伸手拉住顾慨棠的手指。

    他是个心思并不细腻的男人,想要表达就绝不憋着。要说他有多坦荡,其实也不是这样。

    顾慨棠出车祸的消息通知到窦争那边,窦争一个人赶往医院时,他在想,万一,万一自己再也见不到顾慨棠,那该怎么办?

    最后悔的,莫过于没有和他好好相处,亲密的,哪怕是一天。

    顾慨棠感谢于窦争的照顾,虽然被拉住手感觉很奇怪,也努力克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缩了回来。

    窦争说:

    “今晚……,我来给你擦身体吧。”

    顾慨棠道:“不用了。我妈走时给我洗过。”

    正是担心太过麻烦窦争,顾妈妈不仅给顾慨棠擦了身体,还给他洗了头,最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窦争眨眨眼,说:

    “再洗一遍。”

    “……?”

    窦争找准位置,脱了鞋子后,避开顾慨棠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跨坐在他的腰上。

    因为顾慨棠是坐着的姿势,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很近,有些诡异。

    顾慨棠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用左手推着窦争的胸口,低声说:“不要闹了……”

    话说的既沙哑又无奈,听得窦争耳朵痒痒的。他玩心大起,固定住顾慨棠的后脑,说:“怎么样?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

    顾慨棠脸色一变,偏着头垂下眼帘,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但是看上去没有生气,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第二卷:酸秋

    第29章 很熟悉,像是自己童年走丢宠物,突然有一天重回他的世界。

    顾慨棠自我感觉自己的脾气不算很好,可能还是修养不够,有些事情会让他感到非常气愤。只是顾慨棠能够控制,不用言语暴力来获得精神上的优越。

    窦争之前和他告白时,顾慨棠就很生气,他觉得窦争是在捉弄他。

    可是现在,顾慨棠可以很清楚的辨别,自己的情绪绝对和愤怒没有关系。除了尴尬外,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

    这种转变并不是突如其来,也不是因为顾慨棠人在病中能容忍欺辱。

    顾慨棠顿了顿,看看自己的左手。

    窦争哼了一声,从顾慨棠身上下来,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窦争一边说一边将顾慨棠手中的杂志抽出来,说:“不要看书了,眼睛会坏的。”

    顾慨棠没有防备,杂志果然被抢了过去,被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窦争大概是担心顾慨棠说他,夺走书后迅速起身,走进洗漱间,关上了门。听着声音,窦争似乎是在洗澡。

    这间双人病房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因为单天价格比较贵,所以直到现在,顾慨棠旁边的病床都没有人入住。昨天晚上顾慨梅在这里陪护,就是在租的弹簧床上休息的。

    十几分钟后,窦争洗完澡从洗漱间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装着热水的脸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顾慨棠闭上眼睛时,窦争就拿着还有些烫的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顾慨棠用左手拿住毛巾,有些模糊地说:

    “我自己来。”

    窦争说:“别动。我一会儿给你擦擦你的右手。”

    肌肉拉伤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不过还是会痛,医生说平时可以用热毛巾多擦擦,缓解疼痛。

    顾慨棠的手当然也痛,不过跟右腿的伤口比起来就很轻了,所以没受到应有的重视。实际上,顾慨棠的右手连拿一本书都很费力。

    顾慨棠‘嗯’了一声,不再拒绝。

    窦争给自己洗脸时,总是像打仗一样,非常匆忙,也不仔细。可给顾慨棠洗就全然不同了,此刻窦争很细致地擦他的眼睛、鼻梁、唇角,连耳朵都擦得干干净净。

    毛巾有些热,顾慨棠的耳朵被搓的发热、发红。窦争看着看着,坐到他身边,轻声说:“海棠……”

    顾慨棠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出影子。

    窦争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他的眼睛。

    顾慨棠挡住了,他握住窦争的手,犹豫了一下,在他手心上写了个字。

    因为没有笔,顾慨棠是用指尖画的。他写得很轻,如同清风拂过手心。窦争感到了一股强烈的麻痒,很想向后躲。他没想到自己的手心,竟然这样敏感。

    窦争忍住了,可他完全分辨不出顾慨棠在手心上写了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月底,北京变得干燥而寒冷。顾慨棠刚洗过脸,此时年轻的皮肤紧紧绷着。他的手指停在勾起的动作,顿了顿,说:“慨棠,是慨棠,慷慨的慨。”

    像是怕窦争听不懂一样,他耐心的说了三次。

    窦争点点头,说:“我知道。”

    “……”

    “你还记得不?”窦争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因为那时候窦争经常翘课,所以说起来,有些不太自在。

    顾慨棠点点头。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也会写。”窦争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他们当时都叫你海棠。”

    顾慨棠不太爱说话。可从小学到研究生,他的人缘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深入接触,很少有人会真的讨厌他。

    除了他良好的教养外,也是因为他很会为其他人考虑。

    所以顾慨棠的高中同学和他没有什么隔阂,也像是所有经历过那个阶段的孩子一样,给顾慨棠起外号。

    顾慨棠的外号比较女气,取了名字的谐音。这样叫他的也大多是女孩子。

    顾慨棠想到那段日子,张张口,刚想说什么,窦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他端着脸盆,到浴室重新打热水。看样子是要给顾慨棠擦右手。

    顾慨棠便不说话了。

    刚刚烧开的热水,只放了一小会儿,窦争就下手去泡毛巾,然后拉上来拧干。碰到热水的指尖很快被烫得通红,窦争也意识到这水太热,他‘嘶’的一声,晾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轻轻抬起顾慨棠的手臂,给他擦。

    顾慨棠是那种很能忍痛的人,窦争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顾慨棠也不会喊痛。

    只是窦争这样神经粗大的男人,能想到这样小心的抬顾慨棠的手,毛巾避开输液的留置针,也挺不容易了。

    顾慨棠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想起了那天——

    在手术结束后的六小时期间,麻醉剂的作用消失,有那么几个小时简直是煎熬,让顾慨棠咬紧牙关,不想说话。

    他其实醒了,可不想睁开眼睛,和周围的人说话。顾慨棠不想在状态这样差的时候,还顾及其他人的情绪。

    留在床边的人很多,但很快只剩下顾慨梅、她的男朋友,还有窦争。

    顾慨梅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从病房离开,终于只剩窦争一人陪着他。

    顾慨棠明明醒了,却还是闭着眼睛。他不想打起精神和窦争说话。他右脚开刀的地方一阵阵的痛,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其他事情。通过跟窦争聊天来转移注意力,肯定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痛得要命,就在这时,顾慨棠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抬起来。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刚刚顾慨棠在装睡,此时睁开眼睛也太过突然。他放松左手的手指,不让窦争发现异状。

    顾慨棠的手心因为疼痛而遍布汗水,窦争毫不顾虑的双手握住,听声音,应该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为何,顾慨棠就是觉得,那时的窦争好像非常非常的疲惫。

    窦争把顾慨棠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脸边。顾慨棠之所以知道那是窦争的脸,是因为他呼吸时的气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窦争那样握着顾慨棠的手很长时间,长到他差点真的睡着,然后窦争轻轻亲了一下顾慨棠的手背。因为触感太过鲜明,所以顾慨棠一下子就分辨出来。

    窦争用很轻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呢喃着:“我的海棠……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顾慨棠震惊着。他还以为只有至亲之人会用这种……这种语气。

    那种无措,那种心疼,比什么争辩都要有用。

    窦争用脸颊碰着顾慨棠的手背。他一天没有刮胡子,脸颊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有些扎人。

    那一刻,顾慨棠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也许窦争,真的是认真的。

    顾慨棠的五根手指被窦争分开,然后细致的擦指尖的部分。因为毛巾很软,所以有些痒。顾慨棠的回忆被拉回来,他转头看着窦争。

    窦争有些紧张,立刻放松力道,问:

    “碰到伤口了?”

    “没有,”顾慨棠连忙解释,想了想,说,“只是有些痒。”

    窦争松了口气。他清洗一下毛巾,重新擦顾慨棠的指尖。

    顾慨棠的甲床饱满,因为年轻身体好,呈现有活力的红色,不处理也显得很干净。

    窦争有些偏执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像是擦艺术品一样,弄得一尘不染。

    顾慨棠觉得很痒,但还可以忍耐。擦完手指后,窦争又提出要帮他擦洗身体,顾慨棠用自己已经洗过为借口拒绝了他,窦争便说,那好,我们睡觉吧。

    看看时间,现在也不过是晚上九点钟。顾慨棠很少这样早入睡,不过想想窦争忙了一天,说不定已经很累了,便点点头。

    窦争才有时间打理自己洗完澡后还有些湿的头发,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在一起?”

    “……?”

    “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你妹妹睡还差不多。”

    这话说的很是奇怪,根本算不上理由。因为顾慨棠的床也并不大,想睡两个男人,不可能。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他怕理解错窦争的意思,显得自己蠢笨,过了一会儿,才委婉地说:“这张床也比较小。”

    他个子高大,右腿有固定的位置还好,左腿却需要蜷缩起来,不然很难放下。

    窦争却说:

    “没关系,我可以抱住你。”

    顾慨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窦争实在是太……呃……

    那种思维,和幼儿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回忆起高中时的窦争。那个气势汹汹,凶名赫赫的男人,顾慨棠之所以防备他,也是担心窦争的城府太深。

    现在想想,他是思虑太过了。

    顾慨棠看了看自己这点狭窄的地方,道:

    “你觉得可以的话,随便你。”

    窦争有些惊讶,猛地抬起头看着顾慨棠。他有些搞不明白,顾慨棠的态度怎么突然软成这样。

    虽然是好事,不过窦争只是嘴上说说。他不可能和顾慨棠睡在一起,因为窦争一旦睡着,很可能会碰到顾慨棠的伤腿。

    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尝试了。

    窦争放好弹簧床,就在顾慨棠的左边。

    关灯之前,窦争看着顾慨棠闭上的眼睛,明知他没睡着,却还是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一辈子跟你睡。”

    在顾慨棠身边躺着,有一种让人麻痹的心安。那是倦鸟归巢的安全感,如果能属于他……

    顾慨棠正在吸气,一听这话猛然卡住,一口气哽在胸膛,不上不下。他睁开眼睛,古怪的看着窦争。

    窦争装作没看见,‘啪’的一声关上了灯。

    黑暗中,顾慨棠清了清嗓子,问: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

    顾慨棠说的不清不楚,但在当时那个气氛,窦争就是听懂了。他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

    “我不表露出来,你会知道我的爱意吗?”窦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啊,对了,如果和别人比对你的爱,我肯定不会输,这点要告诉你……”

    窦争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坦诚、直率;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没脑。

    顾慨棠心说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了,他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不说话。

    很快,窦争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听着窦争的呼吸声,顾慨棠的眼皮越来越重,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顾妈妈没有工作,因此白天都是她来照顾顾慨棠。第二天顾妈妈早早过来换班,让窦争有时间赶去上班。

    顾妈妈推开房门时,窦争还没醒,听到动静,猛地朝这边看,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了。

    顾慨棠也没醒,很安静的躺在那里。因为右腿被固定住,他能挪动的范围大大缩小,所以顾慨棠昨晚怎么躺下的,现在还是什么样。他睡觉很少乱动。

    而窦争和他正相反,他四处乱动,头发乱糟糟的。

    顾妈妈走到顾慨棠床边,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轻声对窦争说:“麻烦你了……,你赶紧上班去吧,别耽误了。”

    窦争‘嗯’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洗漱间走。

    顾妈妈开门的声音没吵醒顾慨棠,窦争走路的声音倒是唤醒了他。顾慨棠睁开眼,就看见妈妈提着保温桶,正往桌子上放。她有些奇怪顾慨棠会把杂志随便扔到桌子上,要知道她的大儿子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书从哪里拿的,就要放回哪里去。

    顾妈妈拿着书准备放回顾慨棠的书包里,一回头就看见大儿子的脸,她笑了起来,温和地问:“慨棠,燕麦粥,要不要喝?”

    “……”

    窦争走后,顾慨棠用左手一勺一勺的喝粥。顾妈妈给他洗了个苹果,然后坐在顾慨棠身边。

    顾妈妈像是漫不经心地说:

    “我在想,要不要请个护工。”

    顾慨棠问:“怎么了?”

    “你要是回家的话,也方便照顾你。我们都是外行,万一二次断裂,可怎么办?”

    顾慨棠说:“没有必要。我可以用拐杖。”

    “可是我怕你摔倒啊,”顾妈妈忧心忡忡地说,“也想把你爸叫回来。请保姆请护工,毕竟是外人,没有家里人贴心。”

    顾慨棠的父亲常年在国外工作,赚的工资是国内的三倍。

    说起来,母亲之所以提出要请护工,不是嫌累,而是男女之间总有那么些不方便的事情。让顾妈妈给二十三岁的大儿子洗澡?

    她愿意,顾慨棠也不愿意。

    浴室那么滑,用拐杖,万一摔倒了怎么办?顾妈妈连想都不敢想。

    顾慨棠却说:“我查了一些资料。这种手术,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顾妈妈欲言又止。

    哪里是一个手术那么简单?其他不说,慨棠的右手短时间内就没办法动啊。

    她太爱自己的儿子了,处处为他考虑,却也要维护顾慨棠的自尊心。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自立习惯了,除了顾慨梅,让他短时间内学会依靠别人,简直是妄想。

    顾妈妈又说:

    “要不然……,我跟你舅舅说,让他辞了工作,来照顾你?我按照市场价格给他报酬,肯定比他在车厂工资高……”

    顾慨棠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个建议,听得一直皱眉,强忍着没打断顾妈妈说话。

    顾妈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犹豫着停下了。

    顾慨棠便说道:“这真的不行。我舅舅愿意吗?他还得照顾小野。”

    顾妈妈说:“小野那么乖!而且他白天在幼儿园,也不怎么忙啊。”

    顾慨棠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干脆保持沉默。

    其实他当然有方法让顾妈妈放弃这个想法。别的不说,单挑窦争对顾慨棠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说说,顾妈妈绝对会后悔自己提出这个建议。

    可是顾慨棠不能讲。除了顾慨梅,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愿意说三道四。

    顾慨棠道:“这事不用提了,我不同意。”

    态度是非常强硬。

    顾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对于顾家母子的争执,窦争毫不知情。他有小野要照顾,所以不能每天去看顾慨棠,只知道他再观察几天就能回家。

    小野的手肘和膝盖在那场交通事故中磕破了,但骨头没有伤到,并无大碍,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又好,按时换药,几天就能正常行动了。

    窦争下班后就跑到厨房给小野做饭。窦争非常讨厌吃青椒、胡萝卜,但有机会就把两种菜混在一起给小野炒着吃。

    小野慢慢走到厨房,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

    窦争说:

    “饿了吗?等一下啊,马上就好。”

    小野点点头,问:“爸爸,你今天要去照顾叔父吗?”

    窦争说:“对呀,所以一会儿要把你送到奶奶家。要听奶奶的话,到那边洗洗澡就睡觉。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照顾你。”

    小野说:“我也要去。”

    “什么?”窦争没听清。

    小野重复道:“我也想去看叔父。”

    这次窦争听清楚了,他在锅上盖了盖子,然后走到小野面前,蹲下来,平时着儿子的眼睛,问:“……你想去看叔父?”

    “嗯。”

    “那好,”窦争有些高兴的抱起小野,单手搂着他,道,“我们一起去。”

    吃了饭,窦争就领着小野到地铁站。刚一上车,就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给小野让了座。那女孩个子矮小,占的位置不大,窦争坐比较困难,所以把小野抱上去后,自己站在小野前面。

    做完这些事,他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看着给小野让座的女生。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袖毛衣,红色的长裙,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窦争看她时,对方也看了窦争一眼,然后女孩有些惊喜地说:“啊,你是师兄的……”

    听到女孩的声音,窦争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那是曾经和顾慨棠告白过的,名叫楚薇的女孩。窦争还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和楚薇一起去游乐园玩过一天。

    要不是楚薇今天戴了一副眼镜,把头发散下来,窦争不会现在才认出她。

    窦争问:

    “你怎么在这?”

    楚薇老实回答:“我去看师兄。他恢复的怎么样?”

    窦争一听,顿时面色不善,哼了一声,没回答。

    楚薇没感觉到窦争的冷淡,很高兴地说:“您也是去医院的吧,真巧。啊,这是令公子?今年多大了?”

    小野眨眨眼,看着楚薇,又看看爸爸,顿了顿,才回答:“三岁了。”

    楚薇没想到三岁的小孩能说话这样清晰,有些惊喜的和小野对答几句。她这个年龄的女生大多对这样乖巧的小孩子抱有怜爱之心,楚薇本来在地铁上看一本有点厚的专业书,此时又把书收回背包里,打算专心和窦争父子俩谈话。

    窦争其实不太想搭理她,然而楚薇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往顾慨棠那边引,窦争听得入神,忍不住多问几句,两人就聊了起来。

    楚薇道:

    “我本来想早点来的。但一直有考试,只有周五下午有空。结果听说那天刘浩然要去看师兄,我就没去。我可不想被他看见。”

    窦争问:“刘浩然是谁?”

    “是师兄的导师啊。”楚薇道,“研究生导师,很厉害的一个人,不过对学生太严了。”

    窦争‘哦’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

    “应该是不想说吧,”楚薇说,“师兄那样性格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四处抱怨、发牢骚的。”

    窦争听出楚薇语气中的骄傲,有点气愤的:“那还用你说。”

    楚薇迟钝的笑了,回答:“对。”

    窦争犹豫了一下,问:“你们老师对海棠很严格吗?”

    “不是我的老师,我只是上过刘浩然的课,是本科生的课。”楚薇说,“刘浩然对本科生蛮好的,但是听说会每天早上打电话给自己的研究生,催他们起床工作。”

    窦争一愣,问:“真的假的?”

    “好像是的。”楚薇道,“不过,我师兄那么勤勉,凭借意志力,根本不用打电话啊。刘浩然只是控制欲太强了吧。”

    窦争听得有些郁闷。他插不上话,也不喜欢和楚薇聊天,但想继续听听有关顾慨棠的事情。

    楚薇对顾慨棠的感情,说是爱意,倒也不是那么明显。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尊敬,崇拜。

    她是个诚恳的实心眼姑娘,见窦争愿意听,很快就从刚开始的羞涩变成了滔滔不绝。

    “……我刚考上大学,辅导员强制要求我们班去听师兄有关保研的讲座。当时师兄已经大四了,因为我家离他家近,后来慢慢认识。”

    “师兄大四也很忙,读研后更忙,课余时间几乎都在自习室度过。我跟他的交集除了自习室就是食堂。以前我在班级排名大概是二十多,认识了他,排名就保持在前五了。”

    “师兄真的是非常厉害,他有常人没有的忍耐力。那个刘浩然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他,可如果师兄想,总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物,天文,德语,都是在大学和研究生期间学的。”

    楚薇感慨地说:“他是天才。”

    小野仰头听着楚薇说话,几次想问窦争几句话,但张张口,还是没打断楚薇。

    窦争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也没说话。

    楚薇感觉有些尴尬了。她是被顾慨棠拒绝过的女生,这样毫不保留的跟窦争说顾慨棠的好话,似乎有些刻意的讨好。其实她不用担心,因为窦争是绝不会把车上的这番话告诉顾慨棠的,他觉得楚薇这么崇拜顾慨棠这件事一点都不能让他知道。

    楚薇想了想,又问:

    “师兄的伤怎么样?跟腱断了,应该可以保守治疗,但我听说最后做了手术。”

    窦争本来不想和她说话,但看在楚薇自顾自说了那么多有关顾慨棠消息的份上,窦争不好再冷落她,只好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医生。”

    语气不可谓不糟,然而楚薇只是点点头,道:“也是,你也不知道啊。”她想了想,换个询问方式:“师兄能走路了吗?”

    窦争道:“马上就到了,你自己去看。”

    楚薇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窦争看着楚薇,觉得这个女孩脾气真是古怪。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楚薇有些担忧地说:

    “我希望师兄不能走路,这样,还能找个理由请人照顾。他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同意让人帮他。顾阿姨说本来想请您照顾师兄,但是被师兄一口回绝了。哎……”

    窦争一愣:“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嗯?”楚薇想了想,道,“顾阿姨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吧。”

    哪里是来不及,明明都来得及和楚薇这个外人说,却来不及和他这个当事人说,这是什么道理?

    窦争略微一想,就想清楚了。

    是顾慨棠拒绝的态度太强硬,顾妈妈根本没办法和窦争说吧。

    因为楚薇一句没过脑子的话,窦争了解到了一些顾慨棠绝不会当面和他说的事情。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窦争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脖子上的血管都能清楚看见。他强行忍耐着,没继续问楚薇会让自己难堪的问题。在地铁的车厢里,窦争紧紧握住扶手。

    他感到愤怒。并非毫无道理,其实是窦争无法忍受顾慨棠的疏远。

    为什么不让他照顾?因为窦争已经在这里住一个多月,顾慨棠不想再见到他吗?

    可是窦争想见到顾慨棠啊,每天每天,在那边等着,只要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就兴奋地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琢磨顾慨棠言语中的深层次意思。

    恨不能背下来两人相处以来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对比让窦争难以接受。

    顾慨棠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定时让右腿做运动,按照自己能承受的限度恢复。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如果不动的话,疼痛感比较微弱。

    顾慨棠尝试活动脚趾,然后是腿部的肌肉。

    坐在他旁边的母亲叹了口气。顾慨棠说:

    “妈,你不要总是叹气。”

    顾妈妈用筷子轻轻敲顾慨棠的头,道:“我能不叹气?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倔。让你舅舅来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顾慨棠:“……”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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