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然随君心 作者:火狸

    第36节

    那一日南宫苍敖中箭,众人大惊,形势转变的很快,一支冷箭射来,紧接着便有第二支,待夜枭们和剩下的将士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被夏军包围。

    不知是从何处知道临天谷还有可能的出路,煌沐所带的兵马将临天谷周围团团围住,等候多时的夏军见南宫苍敖露脸,犹如看到砸到自己头上的馅儿饼,当下便有十数名弓手对他放箭。

    “是谁射中南宫苍敖?!一会儿来找我领赏!”煌沐大喜过望,殊衍和阴鸠等人想将南宫苍敖带走,无奈敌不过人多,煌沐手中不止有夏国将士,还有北降的人马。

    敖卫似乎没想到南宫苍敖会中箭,又落入煌沐的手中,神情复杂。他们毕竟曾经一同征战沙场,尽管那是假的,但他对南宫苍敖钦佩之情并不假。

    “你要如何处置他?带回去领功?”他问煌沐。

    “不急,他还有用。”煌沐显然早就打算过,胸有成竹的说。

    他对南宫苍敖如今的状态多少有些不满,他原本想看看,成为阶下囚的鹰帅还如何威风得起来,可惜南宫苍敖受伤太重,就算他叫人为他拔出箭矢,又包扎了伤口,也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

    既然如此,他索性不再管他,任凭他的伤口曝露在太阳底下,“看来鹰帅也不过是个人嘛,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也一样会受伤,会死。”

    说毕,一阵大笑,“南宫苍敖,你也有今天,你该醒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什么鹰帅,不还是落在本殿下的手里!”

    双手被绑于木桩之上的男人不见半点反应,他这样已经许多天了,要不是他的身体还不见腐烂,殊衍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殊衍不忍心去看,唯有紧紧闭上眼,心里安慰自己,要是盟主不死,待他醒来,这些人不知还能活下几个……至于煌沐,而今由得他高兴,由得他得意,只要待盟主醒来——

    想到那样的情景,殊衍才觉得自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其他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要是南宫苍敖不醒来呢?

    这个可能性,谁都没有想过,谁也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南宫苍敖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不仅是殊衍想知道,还有一个人更想知道。

    自离开舜都,又将凛南带来的人扔给沐昭冉,君湛然便马不停蹄的带着雾楼的人手赶赴临天谷。

    临天谷就是临天谷,它不是一个谁都能进去的地方,进去的人都再没能出来,就算是南宫苍敖,还有他一手带出来的夜枭,也未必能轻易脱险。

    所以就连君湛然也不敢去猜想,南宫苍敖现在究竟如何。

    待君湛然到了临天谷的时候,已是大半个月之后。

    傲然随君心第一百八十七章生耶死耶

    临天谷就在眼前,君湛然忽然勒马停下,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虽然不解,也还是纷纷拉住了缰绳,谁也没有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停下。

    “肖虎,你说,倘若……”他说到这里便忽然闭口,再没有往下说。

    肖虎也没有追问下去。倘若什么呢?是倘若找到南宫仓敖的尸首?还是倘若在这里根本就不能找到南宫仓敖?就连尸首也找不到?又或是倘若他来的已经迟了,若他早些来,南宫仓敖就会安然无恙?

    假设毫无意义,而从不做多余之事的鬼手无双,总是被人视作冷清冷血的雾楼楼主,竟在这时候问了个如此多余的问题。

    此时日正当空,烈日炎炎,空中飘散着某种夏末独有的,如同有什么被烧灼过的气味,君湛然一直没有动,仿佛被这日色融化了,他的神智凝固在了半空中。

    前方大路蜿蜒,在蝉鸣声里如同一条巨蟒,延伸向群山峡谷,临天谷就在不远处,前方树丛摇曳,半空里,风中沙尘微扬,拂起一片薄雾如烟,直到风过,尘埃落定,一切才又都安静下来。

    君湛然紧紧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松开,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过猛而轻轻颤抖,他一握拳。

    “走。”陡然间放蹄狂奔,如箭飞驰。

    骆迁和肖虎对视,要知道即便在雾楼被人围攻之时,楼主也从未如此浮躁不安过。

    也不能怪他心神不宁,那个陷落谷中,传闻已死的人毕竟是鹰帅,而眼前却有那么多的可能性,那么多的不可知。

    如果鹰帅真的死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陷落于临天谷,在谷内遇害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楼主怎么办?楼主的复仇大计又怎么办?

    事已至此,君湛然的身世可说是已大白天下,凡雾楼所属,不知为什么,竟不觉的意外,就如跟随君湛然一路征战来到夏国的凛南将士一样,凡是从近处看过他的人,都能觉出这个人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何以沦落江湖,真相如何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讨回自己应得之物。

    但假若,在他还未达那至高之处以前,他便失去了身边的倚仗呢?他是否还能自控,不让自己落入深渊,沦入魔道?

    要知道,有些人是逼不得的,一旦入了魔,便再也没有回头之日,一旦被心底的魔障缠住,他的心便再也没有得见天日之时。

    幸而,在变成那样之前他遇到了南宫仓敖。

    但假如南宫仓敖死了呢?

    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心底的怨,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了一个心中充满恶念的鬼。

    嘴角牵动一个微笑,君湛然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峡谷,他的心忽然很平静,平静的他能轻易的露出笑容,南宫仓敖,假若你已死,我便让整个夏国为你陪葬好不好?

    骏马飞驰,在他身后右侧的骆迁瞥见了那一闪而逝的弧度,周身陡然升起寒栗,分明是闷热的夏末,竟也会后脊发冷。

    肖虎见他神情古怪,不明所以,骆迁有苦说不出,只能摇头,暗自担心,希望南宫仓敖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虽说展励的人送来消息,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平坦之处,实际的路途比眼前看来要远得多,终于到了临天谷外,两侧树丛林立,林中忽然有人大叫,“来了!放箭!”

    尖声大叫之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殿下!他果然来了!”

    君湛然来了!一阵骚乱喧哗,一阵箭雨如梭,谷口前的树丛里,一排排的冷箭接连不断,君湛然大袖一挥,利箭反弹回去,听见数声惨叫。

    “殿下?他娘的是夏军!这是陷阱!”肖虎反应过来,连声怒骂,骆迁却想,若是以前,楼主定会在还未近谷口之前便发现异样。

    只不过,如今不比从前,就像南宫仓敖一时大意中了夏国与北绛合谋之计那般,因为他们都是凡人,他们联手,究竟是变得更强了,还是令彼此成为了他们各自的弱点,谁也无法断言。

    “煌沐,南宫仓敖在哪里?!”君湛然一见眼前形势便知是怎么回事,“你用他引我前来,我已经来了!把南宫仓敖交给我!”

    隔着人群,煌沐一阵大笑,“君湛然,你终于来了,我放出南宫仓敖已死的消息果然将你引来,果然情深意重,不过你先别急着问我要人——”

    “你对父皇不敬,奇袭舜都,围王城杀夏军,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夏国人?!”煌沐深知这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浅,大胆留在这里而不回去救援舜都,为的就是这一刻。

    “凭你也妄想夺位,本殿下告诉你,夏国的帝君之位是我的!是我煌沐的!”他厉声大叫。

    要不是清楚自己绝不是君湛然的对手,煌沐早就冲出去将这眼中钉铲除,别说煌德对他的存在那般忌讳,就连他也巴不得他从不存在。

    莫名其妙的多一个皇叔,他竟然还是永盛帝遗诏中所提的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若他是皇位继承人,那父皇怎么办?他怎么办?他的帝位又怎么办?!

    一定要除掉君湛然!煌沐命人将君湛然所带来的人团团围住,谷口之外,树丛林立,林中早就埋伏兵马,只等煌沐一声令下,其中除了夏军,也有北绛的人马。

    “分头行动!肖虎、骆迁,我命你们带队搜寻,将这山谷外的树林全数搜一遍!”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君湛然冷然下令。

    “那楼主你呢?”肖虎有些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这么安排下来,楼主岂不是准备一个人行动?

    用掌力格开劈来的军刀,君湛然看着一个方向,前方谷口狭窄,隐约之间,可见到里面风沙狂卷,如同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沙洞。

    “楼主!不能啊!”肖虎明白过来,失声大叫。

    君湛然哼笑,“为何不能?”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竟看也不看煌沐一眼,竟对眼前刀剑视若无睹,只一心要入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早已这么打算好了,不是吗?

    “就算是尸首,我也要将他从里面带出来。”他看着谷口,淡淡的说。

    那语气平淡的让肖虎不得不担心害怕起来,楼主越是平静,便越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为什么有人会认为他冷情,他根本就是个随时会发狂的幽鬼啊!

    那就是君湛然……北绛军中,敖卫运足目力远眺,看到人群里穿着一身青白色长衣的男人,他几乎不用费力,便一眼看出那个男人就是君傲然。

    并不是他眼力好,而是因为君湛然就像南宫仓敖,无论站在哪里,周围有多少人,若想找到他,那么他便会在第一时刻印入眼帘。

    他比他想象的要静,即便是在杀人之时也依然神色不变,出手之时的眼神很暗,淡漠而冷傲,似乎眼前的并不值得他动手,同时在他的身上还有另一种气息,仿佛一潭刻意平静的水,水下被压抑着什么,一旦翻覆,便是万劫不复。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打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双如同墨玉黑曜的眼睛倏地转向他,敖卫一惊。

    君湛然定定的看着他,“告诉我,南宫仓敖是不是真的亡命于谷中。”

    这并非疑问,而是命令,他命令他回答。

    相隔着刀剑兵刃,和上百人的砍杀,敖卫竟然听见了他的话,这听见并不是真的“听见”,君湛然并未使用传音之法,话音理当淹没在砍杀声中,但他就是知道他的意思。

    只需要点一点头,这个男人就会冲入临天谷去,去找南宫仓敖,敖卫毫不怀疑这一点。

    只需要他点点头而已……只需要点点头……就在犹豫间,他的眼神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经意的瞥向了树林深处,那里是看守凛南残军和夜枭们的地点,当然也有南宫仓敖。

    君湛然神色一变,也不知是喜是忧,顾不得躲避周围挥砍而来的长刀,任凭刀刃从臂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同时间,人已腾身而起,直冲林内深处。

    “拦住他!”煌沐急叫,但凭这些人哪里是君湛然的对手,只见人影略过,他已直投树林而去。

    “楼主——”肖虎和骆迁始终在关注君湛然的动向,见此情景,想要跟上,无奈夏军和北绛的兵马人数众多,只得慢慢带人靠近。

    凭雾楼里的这些人,人手再多也无法与两国合力的兵马相比,他们要做的便是牵制,同时撤往谷外的树林。

    君湛然已经在树林里,殊衍第一个看见他,惊喜的直要落下泪来,却不敢出声,连一声都不敢出,因为看守就在边上,而在看守附近,便是被绑于木桩上的南宫仓敖。

    君湛然死死的瞪着那个脸色灰败的人,仿佛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就是南宫仓敖,也根本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看守,一步步走过去。

    “南宫仓敖,你不是说不舍得死,不舍得我吗,那现在又算是什么?”他咬牙厉声质问,紧咬的齿间留下血来。

    傲然随君心第一百八十八章 阎罗

    殊衍没想到君湛然竟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近开口,此地守卫不是瞎子聋子,即便再笨又岂会发现不了有人靠近,殊衍心急,却毫无办法。

    守卫果然闻言转身,“有人擅闯,快去通报大皇子殿——”

    君湛然迎面经过,一只手从他胸口穿透而出,“何用通报。”

    守卫在噬人的剧痛下低头,一脸呆滞,仿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那只手缓缓收了回去,鲜血淋漓的掌心上似乎有一道疤,如同雄鹰展翅……

    指尖滴血,君湛然已走了过去,他并不去看倒下的尸体,他只看着眼前。

    地上竖着两截短短的木桩,南宫苍敖就躺在地上,他的手腕被绳索绑着,系于两头,他还是那个南宫苍敖,但已不是君湛然记忆中的南宫苍敖。

    他的脸色灰白,不见人色,了无生气,全然不是他记忆中神采飞扬的模样,血迹干涸的外衣之下,露出胸口的箭伤,伤口还在,却已不再流血,也不曾结痂。

    这种情况下,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死。

    当这个字窜入君湛然的意识,他的心头突地一跳,与狂跳的心口相反,他整个人却很静,静如死水,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南宫苍敖,既不觉悲伤,也没有痛苦,不曾哀恸,亦没有绝望,似乎在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君楼主——”殊衍迟疑的叫他,君湛然没有反应。

    阴鸠对殊衍摇头,对眼前的君湛然感到心惊,谁会在心爱之人的尸首面前微笑?不是哭泣,也不是愤怒,竟然是微笑。

    微微扬起嘴角,缓而又缓,君湛然唇边的笑意透出一股不祥,仿若地狱中的厉鬼,飘飘渺渺的笑意很淡,寻不见任何情感,淡得不像一个真人,虽说是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微笑转为轻笑,笑声如鬼,眼看着他洞穿同伴心口的一众守卫们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他们都听说过君湛然,知道他的厉害,却不曾亲眼见识过,瞥见他鲜血淋漓的手,又听见了这一声笑,竟没有人敢再上前。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刻从这个男人身上透出的死气给吓住了,谁也不曾见过活死人,但眼下,他们却都不认为君湛然是个活人。

    他仿佛跟着南宫苍敖一起死了。

    风还在吹,吹起地上黑色的衣摆,吹不散周遭的血腥味,烈日透过树影斑驳洒下,空地之上,穿着黑衣的南宫苍敖就像火焰燃烧于地的灰烬,印在君湛然的面前。

    “终究,还是我害死了你吗?”他轻轻的问,走上前去。

    无人敢挡。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经过,带着手中鲜血和满身的死气,仿若他突然化身成了地狱的阎罗,不可接近。

    君湛然已经站在南宫苍敖身前,他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今,南宫苍敖就在眼前。

    擅毒之人多也懂医,他一眼便能看出南宫苍敖确实已没有半点呼吸,甚至不需要用手去触摸确认,他便知道。

    “君楼主,盟主他——”殊衍双手被反绑,跪坐于地上,“盟主一定没死是不是?!哪有死人不腐的道理!盟主他一定没死!”

    君湛然双目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殊衍的话,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发出,兀自说道:“他说过……遮日刀不同凡响,其锋芒无人可敌,毒蛇虫蚁俱敬而远之,甚至能令尸身不腐,可惜,这只是传说,他从未试过……”

    南宫苍敖曾经这么笑言,言下似乎还有些遗憾,而今,是不是已知道答案了?

    似乎确信南宫苍敖已是个死人,遮日刀还在南宫苍敖的腰间,半鞘而出,仿佛刀的主人随时都会拔刀而起,露出的刀锋在日光下还残留着猩红色的微芒,暗光蒙蒙。

    君湛然俯下身,用手抚摸着刀身,手指沿着刀鞘往上,在接触到南宫苍敖身体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微微颤抖的手,最终没有碰触到南宫苍敖的身体。

    他是不敢,还是在怕?阴鸠也被反绑着,不忍去看君湛然此刻的模样,闻名天下惊才绝艳的雾楼楼主,他何曾怕过什么?

    “是谁杀了他?”君湛然的语调不似活人,没有任何情感,炎热的夏末,林子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外间砍杀声还在继续,这里却犹如另一个世界,分明守卫众多,竟然无人醒觉,无人大喊,上前动手,自然更无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是谁?”他的手就停在刀上,如同金石雕琢而成的手与刀光辉映,他回过头,眼睛里仿佛聚集了那双手与那把刀的所有锋芒。

    被他一眼望见的人忍不住避开目光,往后退去,“不……是我!”连连摇头。

    “还用问,无论是谁,总是我手下的人。”林子外传来答话声,煌沐的话里难掩的自得,在他前面一起冲向林间的是肖虎等人,边走边战,“楼主,鹰帅他——”

    林外的交战终于移到了林中,煌沐的人马已将林子包围,肖虎等人冲了进来,直到看见南宫苍敖的尸首,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在他们的心里,南宫苍敖是不会死的,更不会死于煌沐这种人手中。

    “煌沐。”君湛然强压下胸中翻涌而起的感觉,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他的人,还有肖虎和骆迁他们……他必须,冷静……

    心里这般想着,他睁着眼,眼前却似乎又蒙上了一层血雾,他似乎又看见了过去,看见那大片大片的红墙红瓦,看见仿佛被涂满血腥的天色,看见坟墓,看见死亡……

    南、宫、苍、敖。

    “君湛然——不,还是叫你一声皇叔吧,煌湛,湛王。”煌沐对过去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眼前的皇储之位,他若亲手拿下君湛然,父皇还不知会怎么高兴,皇位的继承人舍他其谁。

    煌沐还在说着什么,但君湛然一句都没有听见,前一刻似乎麻木了的所有情感,在突然之间一起涌了回来,翻江倒海,快要将他吞噬,直至灭顶。

    南、宫、苍、敖。

    他伸手,嚓——遮日刀脱鞘而出,仿佛就在等待这凌空的一剑,红光乍亮!

    从没有人见过君湛然使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刀,他会用刀,并且还用的不坏,武学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能触类旁通,更何况是君湛然这般的高手。

    刀光如红瓦飞去,一片片刀光与南宫苍敖的飘逸灵动不同,这一片片刀光凄惨绮丽,几乎能从中听见厉鬼的尖叫。

    刀啸声如鬼,卷起一重重血光,在煌沐反应过来之前,他身上的血肉就如红瓦翻卷,被刀光削起。

    以他的身手如何能挡得了君湛然的这一刀!也许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这绝望的一刀。

    煌沐惨叫,血沫在厉笑声中溅落在君湛然的脸上,又缓缓流下,犹如血泪滑落脸庞,他却在笑,“煌沐,我会令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会让整个夏国付出代价——凡与南宫苍敖之死有关之人,此生此世,我不会放过,今生今世,我都要他活在地狱!”

    透着森森鬼气的语声下,一片片血肉被割开,诡异的是煌沐竟然还未死,薄薄的血肉翻卷着,露出其下的白骨,他虽然还未察觉生命的流逝,却能看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场景,试问有谁能亲眼看着自己被凌迟而毫不动容?

    煌沐拉过身旁的士兵,惨叫声顿时又多了一个人,君湛然根本不在意刀下的是谁,他只想见血。

    唯有血才能浇灭心底的恨,浇灭失去所爱的痛,唯有血,才能偿还这笔债。

    血债血偿。他从来没有做错。

    “糟了!楼主将要入魔!”肖虎眼看着漫天血雨,着急大喊,这一次可与以往不同,以往还有鹰帅来安抚他,这次呢?

    骆迁眼神一顿,“定是毒物已经用完,楼主才会用刀!还有他的手……”

    人称鬼手之人,本不该用刀,君湛然用的却是刀。

    刀光夹着血光,一袭青白长衣被鲜血染红,凄厉的笑声在半空回响,“苍敖,枉费你费尽心机诱我对你用情,你若死去,我的情又用去何处?不如全都化作了恨,恨尽天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互不相欠

    这一声恨尽天下,不知包含多少仇,多少怨,又有多少怒,多少哀,闻者无不胆颤,就连夜枭们和肖虎、骆迁等人都感到了惶恐。

    尽管煌沐所带的夏军人数众多,更有北绛敖卫的手下,这许多人,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叫他们如何上前?在眼前这一阵血雨腥风之下,在煌沐胸前袒露的白骨面前,在眼前的这一片血红里,只要不是想自寻短见之人,都不愿上去找死。

    他们所见的这个持刀男子,并不是个人,他是地底的厉鬼,谁若接近了他,他便会将谁一同拖入地府之中。

    手中染满鲜血,君湛然周遭成了一片空地,还未逃开之人都已成了一堆堆的白骨碎肉,是否入魔,君湛然自己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若不见血,胸腔里那股强烈的情感就要将他淹没。

    “君湛然你疯了!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能和两军之力匹敌……你听见没有……”

    煌沐的语调并没有他话里的意思那般强硬,遮日刀从血肉上剐去,被他当作挡箭牌的侍卫已死,他早就躲在了人群里,眼见君湛然失常的反应,他颤抖的心里也不知道懊悔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剧痛从身上传来,煌沐不敢去看自己身上的伤,他只明白了一件事,他根本不该利用南宫苍敖将君湛然引来临天谷!

    即便君湛然真如他所愿被人围困,最终被擒下,他们也将要付出天大的代价,看眼前的情况,就算到时平康皇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又怎么样?难道夏国还能将一个死人奉为国君?

    死人是不可能为皇的,他也还不想死。

    “不能逼得太紧!君湛然已经发狂,快退——”敖卫的声音从混乱的人群里传来,周围的将士们早就想保命,闻言也不管发话的是不是自己的主子,慌张的往林外褪去。

    他们若在此时一拥而上,凭借他们的人数和战力,将君湛然一举拿下并非没有可能,只不过冲在前面的人定会亡于刀下,而谁都不想做前面的那个人。

    君湛然手下有一干雾楼的侍卫,但到底不能与两国军队之力相比,这点他自己也心里清楚,雾楼的人数最多不会过百,两军却有成百上千人,若再远一些,还有驻扎的营地,大队人马只需有人去传个令,或者点火发个信,很快便会赶来。

    平日里若是遇到这般情景,定会有人醒觉,前去报信,但而今却不是任何一种寻常的情况,身在此地的人被君湛然出手的狠辣所震慑,竟没有一个人想到求援,即便想到,也没有人那么做。

    被煌沐当成挡箭牌被活剐的士兵并没有马上死,那副血肉模糊的白骨还在地上挣扎了一段时间,血红的骷髅向他们伸出惨白的指尖求救,森森白骨在日光下犹如一场最可怕的噩梦,这般骇人听闻的景象早已粉碎了他们的理智,余下的只有无边的惊骇恐惧。

    满地鲜血,满目赤红,尽管在日光之下,那一身染白的青白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风中黑发飞扬,映衬着一张漠然冷酷的脸,君湛然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满怀恶意与杀意的弧度。

    漫天的血肉横飞,仿若遮挡了日色。

    恶鬼阎罗在这一刻诞生。

    在亲眼见到南宫苍敖的尸首的时候,君湛然心底的魔便苏醒了。

    压抑了多年的梦靥,满目尽是赤红鲜血的真实梦境,将在他手中重演,只不过这一次,这幅鲜血淋漓的恐怖画面成为了他人的噩梦。

    若是南宫苍敖能见到这幅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是皱眉摇头,还是笑着,依旧漫不经心,从容不迫?

    君湛然唇边的可怕弧度慢慢敛下,留下如刀刻般微抿的直线,手腕上的鲜血缓缓流淌,并没有人知道,这血并非来自他人,而是属于他自己。

    自始至终,肖虎和骆迁等人的叫喊声便不曾停下,他们生怕君湛然失去理智,会令一旁被捆绑的夜枭们受到波及,而双手被反绑于树干上的殊衍和阴鸠等人早已在这场面下惊呆了,淋了一身血雨,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身上滴血的君湛然走近,卷起一阵腥风,刀锋从绳索上划过,阴鸠马上站了起来,即便他善于刑囚逼供之术,手中也曾沾满鲜血,却还是不得不为眼前的景象动容。

    这满地的血沫,尸身白骨竟是君湛然一人所为。

    面对这样的君湛然,阴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露出了警戒的模样,随即觉得不妥,持刀的男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已从他们身边走过。

    南宫苍敖的尸首就在树下,君湛然的理智在告诉他事实,他的情感却无法接受。

    “你不是说不舍得我吗?这就是你的不舍得?”他质问。

    “你说你要将这天下交予我手,这就是你的交付?”他继续质问。

    “你说你定会为我复仇,这就是你为我所选的方法?用你的死来令我狠下杀手?”他紧紧咬牙,站在南宫苍敖脚边,垂眸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南宫苍敖是否真的不希望他胡乱动手伤及无辜,还是也想借着他之手为南宫世家报仇,如今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说过,你如果死了,我不会为你守一辈子——”

    他的声线冷漠,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忽然笑了,继续说道:“所以,不如就让我毁了大夏为你陪葬,再灭了北绛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我便来陪你把,如何?”

    “这样,你我就各不相欠了。”他的笑意淡淡,透着些诡异的阴暗之色,好像南宫苍敖并没有死,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话。

    “无论我们之间是因为相互利用,互为棋子也好,是同仇敌忾,惺惺相惜也好,世上从未有一个人像你,你可知道?南宫苍敖,从未有一个人像你敢那般对我说话,敢诱我对你用情,敢那样引起我的注意,让我不得不将你放在心里。”

    “你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事事都在你的眼里,你说你不在意我心里究竟是仇恨多一些还是对你的情意深一些,你在我面前总是调笑,总是一派洒脱,但你知不知道,我厌恶你的事事包容让步,事事以我为先!这就是你的手段,你要我离不开你是不是,你要我觉得亏欠,你甚至很少提起你的杀父之恨!”

    “你说你必须冷静,否则谁来阻止我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理智,但你敢说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当真一点不恨,一点不怨?你不过是掩饰你心底的不满,不过是借我之手达到目的,说到底,无论你我之间多少情爱,也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否则——你便不会用你的死来逼我——逼我恨尽天下!逼我不惜生灵涂炭,也要让天下苍生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语声在林中盘旋,君湛然的话音终于嘶哑。

    周围忽然很安静,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那个血衣长发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毫无防备,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动手。

    无论敌我,还未退走的人就站在原地,听了这番话,都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泛起一种疼痛来。

    敖卫退了一半,还在林中,忍不住回头,无法理解是怎样的感情会令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摸了摸鬓边的发,心里忽然有种落寞的情绪,难以言喻。

    君湛然扔下刀,俯身抱起南宫苍敖的尸首,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咬破的嘴唇覆上了南宫苍敖的,重重的,仿佛怀着恨意一般,覆在那双苍白枯涩的唇上。

    嘴唇失去了热度,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纠缠着他的,偶尔像个无赖般不顾一切的缠绕上来,他狠狠的咬了下去,似乎这样就可以用热血温暖这双嘴唇,重温以往的热度。

    鲜血从交叠的唇间溢出,仿佛周围没有他人,此地不是战场,所有的事物都已经消失了一般,君湛然不顾一切的吻了下去,就这样狠狠亲吻着南宫苍敖失色的唇。

    无声的看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番场景震动了。

    失力的手臂终于承受不住怀里的重量,君湛然手腕上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的颤抖已经无法掩饰,骆迁确定,他的双掌定然受了严重的伤。

    一旦确定君湛然受伤严重,夏国与北绛的人马定会卷土重来,不多时召集了附近的兵马,形势定会逆转,肖虎心急不已,却不敢提醒。

    腥咸的血从舌尖滑过,被君湛然咽了下去,手腕传来剧痛,颤抖的双手就要抱不住南宫苍敖,舌尖忽然一麻,一只冰冷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然……”像是错觉,耳边听见轻轻的喊声,“……湛然……”

    第一百九十章如此深情

    君湛然浑身一僵,以为这是他自己的错觉,过去也曾有过,在他被埋入土中的时候岂非也曾听见过亲人的唤声?

    “湛然……”语声很低,却真真切切,那双移开的嘴唇上还有鲜血的痕迹,在他耳畔开阖,吐出一丝热度,这熟悉的语声,不是南宫苍敖又是谁!

    不知是因为狂喜还是惊愕,抑或是因为有太多的情感在这一刻陡然一起涌上,君湛然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竟不敢低头去确认,那双方才紧闭的眼睛是否正看着他。

    他不去看,但落在他脸上的灼热视线却不容他忽视,那是熟悉的,只属于南宫苍敖的眼神。

    炙热的视线,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一切,似乎也看穿了此刻他心中的翻腾,南宫苍敖握了握他的手腕,双足落地,动作轻如鸿毛,就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这哪里是个死人?

    君湛然直直看着面前站立的男人,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连日的征战令那张略显桀骜的脸上多了份铁血之气,方才还紧闭的双眼,注视着他,目光明亮,此刻没有洒脱风流的笑意,有的只是深情。

    “好险,只差一点,我怕你就要乱来伤了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南宫苍敖托起君湛然的手腕。

    他的手腕在流血,毒早已用尽,他还曾使用过翻云手,翻云手的威力惊人,但也令他的经脉脆弱不堪,无法过多承受内力冲击的经脉终于在使刀的那一刻爆裂,君湛然自己心里明白,但并不在意。

    他的心神似乎还没有恢复,看着南宫苍敖的眼神如在梦中,听见他开口,这一刻的感觉也不知如何来形容,不仅是他,夜枭们和肖虎等人也都不敢置信,谁曾见过有人死而复生?!

    “是君湛然……是他!他会妖术……一定是他弄的古怪!”煌沐连身上的痛都忘了,也忘了怕,他死死瞪着南宫苍敖,喃喃自语,不断说服自己。

    君湛然曾在对敌之时用过手段,下了异毒,令人先死而又复生,眼下的情景岂非就如那时候一样?可事实上君湛然才到此地没有多久,南宫苍敖也真真实实中了箭,这两桩事情之间完全说不通。

    尽管知道,但还是有不少人心里不想承认,毕竟南宫苍敖的死是他们自己确认过的,心脉早已停止的人怎能还是个活人?

    他们目瞪口呆,惊骇莫名,夜枭们却无不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盟主——盟主果然没死!盟主没死!”

    欢呼声响成一片,这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他们却一点都不想追究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的盟主,人称鹰帅的男人果然还活着,而只要他还在,夜枭就在,鹰啸盟就在。

    周围的人无论是欢呼也好,紧张惊骇也好,都和君湛然没有关系,他耳边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只听见南宫苍敖的话,“这么说你一直没有死?!你一直都醒着!知道我是如何为你痛心为你发狂为你——”

    “我都知道。”南宫苍敖打断他的话,发亮的眼睛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湛然,我再问你一遍,对夏国之恨和对我之情,孰轻孰重?”

    “你一醒来就只想问我这句话?!”从哀恸到狂喜到暴怒,君湛然的情绪从未如此剧烈的转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抓起南宫苍敖的衣领。

    “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早些站起来!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当我亲眼见到你的尸首,知道是我一心复仇的执念将你害死,当我发现你的死是我一手造成,你可曾想过我当时的心情?南宫苍敖,你——”

    厉声质问,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君湛然狠狠皱眉,嘶哑的声音在发颤,其中有气恨也有激动。

    这般激烈的情感南宫苍敖怎会没有感觉,他深深地注视着他,“湛然真的很在乎我呢。”

    他竟然还在笑。君湛然脸色一沉,猛地咬上他的唇,狠狠发泄着胸腔里那燥乱的情感,无论是伤痛也好惊喜也好,全都通过这一吻传递出去,那深刻的痛楚并不叫人想躲避,反而有种甜蜜的滋味,令南宫苍敖甘之如饴。

    相拥的两人对身外之事全然不顾,众人也都忘了眼下身在何处,只会怔怔的看着,这种难以想象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待两人分开,都在急喘。君湛然想到对方先前说的话,“你说的都是废话。”环视周围,看到一双双眼睛,一把把兵刃,他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场仗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是废话?你很在乎我?”南宫苍敖没有提他是如何醒来的,为何不死,随着君湛然的眼神看向周围,微笑的眼睛愈加深邃,那难以洞悉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愈加的难测。

    夏国的士兵没人想与他的目光碰上,无不避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会觉得危险,这种似乎出自于本能的恐惧,就如食草的动物在林中遇到嗜血的猛兽。

    南宫苍敖看着他们,眼中却像什么都没有,轻轻掠过,只看着君湛然,“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也说的不错,我就是要让你离不开我,对我觉得愧疚,否则如何能令你这样的人牵挂?”

    他的这番话说来,竟有几分得色,君湛然的疯狂虽然令他心痛,但也令他心喜。

    “我这样的人?”君湛然挑眉,南宫苍敖按着他手上的血脉,不让它们继续流血,慢慢说道:“湛然的眼睛早被仇恨蒙蔽,看不到其他,要想入你的眼,入你的心,就要用非常手段。”

    君湛然知道南宫苍敖的为人,除了对他一心一意之外,他对旁的事则并不是那么表里如一,他也早就知道人称鹰帅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人眼中那般豪侠正义,南宫苍敖从不是一个真正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人。

    “你早已入了我的眼,也早就在我心里,你还要用什么手段?”此地仿佛已不再是战场,只是一片在普通不过的树林,两个人竟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

    “若非我遇到危难,怎会知道我在湛然你的心里是多少分量?”大难不死,南宫苍敖这番话说来令人怀疑,他莫非是有意让自己陷入危难?

    看见君湛然眼神里的暗光,南宫苍敖知道他怀疑什么,却只是微笑,轻抚他的脸庞说道:“湛然,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将我遗忘,我早已打定主意,就算不能活着回去,我也要令你这辈子都将我记在心底。”

    “既然早已做好死的准备,我还怕什么?湛然,我不怕死,只怕你将我忘记,怕你只记得你的仇恨,只记得煌德对你的亏欠,你说,我怎能容忍你心里有他人?即便是恨,我也不许。”

    南宫苍敖的这番话只会让君湛然更为怀疑,他却并不在乎,抚着君湛然的侧脸,南宫苍敖回忆起中箭的那一刹那——

    原本,他是有机会躲开的,他却没有躲,只是一瞬之间的决定,险些令自己陷入死地,但看到君湛然站在眼前,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原来,你还是爱我更多一些,是不是?”用性命冒险,换来的答案,让南宫苍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见了他的笑,君湛然倏然之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如此冒险,甘愿求死,就是为了要我的一个答案?!”

    他不知该作何感想,倏然怒从心起,“那你呢,你对夏国莫非没有仇恨?!你的杀父之仇,南宫世家灭门之恨难道不在你的心里吗?!南宫苍敖!你竟敢这么做!你竟敢用性命来试探我对你的情意?!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他咬牙切齿的怒吼,南宫苍敖只是笑了笑,而后深深注视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般执着,也不曾感受过你的痛,我还知道你的心里放不下太多情感。你对夏国的恨,对煌德的恨,早已令你无心旁顾,尽管你爱我,但我们之间的开始岂非也是因为你心里有恨?这实在让我很不甘心,你对夏国,对煌德,没有爱何来恨?他到底是你的兄长,那毕竟是你的故国,你说我掩饰不满,事事向着你,是为了令你愧疚,令你放不下我,我承认,但既然你对此不悦,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不能容许,在对我的情意之外,你的心里还有多余的情感,知道么,湛然?”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甘愿冒险,只为了求一个答案,只为了证明他在君湛然心里的地位。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虽然表面全不在乎,心底却早已暗暗与之计较,在一问过后便不再提,不是不在意,而是深埋心底。

    这是南宫苍敖心里的刺,他对感情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他生性多思多疑,否则也不会成为明察秋毫的鹰帅,但这份心思若是放在感情中又会如何?

    君湛然不会知道,他的这种介意究竟埋藏了多久,才会在那般不合时宜的时候爆发,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用这种严厉残酷的方式试探他的心意。

    终究,不过是因为太爱了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雷

    “苍敖……你……”君湛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该继续生气大怒,还是该反省自己过往的态度?

    但这已不是他和南宫苍敖两个人之间的事,“既然你并未死去,那你定然已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夏国舜都的事,在我快要了却心愿之时却得知你死了——南宫苍敖,你当真明白当时的我是何种心情?”

    君湛然又喜又怒,神情复杂,南宫苍敖还能从他的眼中找到绝望、愤恨、癫狂的痕迹,眼下犹是如此,当初又是怎样一番场景,有着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之痛呢?

    两人对视,南宫苍敖自己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如此不顾大局,在一刹那间做出这般的决定,令君湛然哀之欲狂。

    但又如何怪他?

    只是,若不怪他,是否该去怪他面前的这个人?

    君湛然的心思实在不容易猜度,他的心只有他自己明白,心中的情有多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南宫苍敖不止一次想过,假若自己不是他人口中的鹰帅,不是鹰啸盟盟主,君湛然与他之间又会如何?

    “倘若我不是我,湛然还会对我如此牵挂?这个答案,即便我心里知道,却无论如何还是要亲眼确认才肯放心。”所以便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确定这个答案。

    “南宫苍敖!”君湛然脸色一沉,他对他的情意竟然这么不可信?

    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南宫苍敖摇头,似有若无的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对我的心意,只是想你亲口说予我听,想亲眼看看,湛然是如何待我,如何的爱我。”

    他托起君湛然的脸来,“你的心中已被恨意填满,我可不愿意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就如煌德,若我对你而言并非最重要的那个,我情愿与你没有任何牵扯,只做个知交也罢。”

    温柔微笑,却说着这样的话,放下手,一拂袖,南宫苍敖眼神转动,落在遮日刀上,“幸好,湛然不曾让我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这片林子简直要被鬼手无双硬生生屠成一座炼狱。

    其他人的脸色古怪,形势发展到如今,他们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鹰帅南宫苍敖的“死”竟只是一出戏,为的是试探这位君楼主的反应?就算是临时起意,未免也太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些。

    君湛然没有再动手,手腕经脉所流的血已被南宫苍敖止住,虽然无法接受南宫苍敖的所为,但眼下还有他更想知道的事。

    “即使你是有意为之,但毕竟还是中了一箭,伤口是真,血也是真,我也确认过你确实已死。”他看着他,质疑他是如何做到,又好像是在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个鬼魂。

    君湛然所问正是关键,这是所有人包括他们眼前的敌人也想知道的事。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他就站在树前,不久前他还躺在这里的地上气息全无,而眼下,他染血的黑衣在身,敞开的前胸上袒露着一个惊人的血红色伤口,黑发披散,负手之间透出一股难言的气息——

    不是死气,亦非生人之气。

    莫非,他成了活死人?!

    微风拂动散发,南宫苍敖一抬手,被君湛然掷入地上的刀凌空而起,手握遮日,他的目光再不是以往那般如刀锋犀利,却成了一潭古井,无比深邃,其中有浮光掠影而过。

    林中微风不知何时静止,他脑后黑发却无风自动,那是刀气。

    南宫苍敖一手持刀,散发黑衣依旧,半敞的黑衣之下袒露的却非一身矫健古铜之色,而是狰狞的一道伤口,受了这般重伤的人,纵然不死,也不该是他这般模样。

    鹰眸抬起,辨不清其中神情,众人不禁屏息,就连君湛然都有种冲动想要避开这股莫名的威慑,南宫苍敖何止没有死,照眼下来看,他的功力又有精进。

    察觉异样,有人醒悟过来,敖卫低声对手下人说道:“快走!”

    除了北绛的兵马,树林里的夏军眼见这般巨变,死者复生,不知是进是退,还愣在原地,树下那黑衣男子听到树丛之中的沙沙声,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还想走吗?”

    狭长的眸子里杀机隐现。

    “谁说过要走!”煌沐仍不甘心,还想命人动手,敖卫断然说道:“只有一个君湛然已经很棘手,更何况再多一个南宫苍敖……”

    “那又如何!你没看见君湛然的双掌吗?他已不能动手,南宫苍敖只是活过来,能站在这里已属不易!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有何可惧?!附近还有兵马,给我全都召来!今天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煌沐气急败坏,他想起附近扎营的人马。

    敖卫看了他一眼,“大皇子殿下不如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吧。”

    煌沐低头,看见自己腿上森森白骨,摸了摸自己的脸,竟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到自己成了什么模样,肝胆欲裂,惊骇之下厉声大叫,“君湛然——我要你付出代价——”

    煌沐眼下的模样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叫人上去送死,敖卫摇头,叹了口气,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命北绛的将士们听从煌沐之令。

    上命难为,犹犹豫豫的,但终究还是有人冲了上去。

    “盟主小心!”殊衍挡住劈砍而来的一刀,立刻摆出了护卫的架势,南宫苍敖神色不动,剑眉一挑,“不用管我。”

    他将君湛然拉到身后,手中遮日刀也不见如何作势,平平推出。

    这一刀,从未有人见过,比之君湛然先前所使的绮丽诡秘,它就如重山倾倒层层压下,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直逼而来,只是大巧若拙,因为不见任何花巧,以至于一乍眼竟没有人能窥出其中的可怕之处来。

    但等这一刀劈砍而出,再想招架已经晚了,重山已然倾倒,凭人力何以抵挡?这毫无花巧的一刀雷霆难及,好似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就在眨眼之间,竟好似有数十把刀一起斩下!

    狂风起,刀光如骤雨袭来,洒下一片血红。

    无声无息的宁静,蕴藏着骇人的恐怖,就如暴风雨之前的窒闷,眨眼间便引来霹雳雷霆。

    惨叫声在南宫苍敖抬手之时响起,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抬眼间丧了性命,就连躲避招架的余地都没有,这一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刀光寒凉,和恐惧一起沁入人心,这一招斩下竟然无声无息,那些倒下的人犹如是被空气绞碎,根本来不及反应。

    血如雪,淋漓洒下,南宫苍敖长刀归鞘,笑着转身的问道:“湛然,你看我这一刀如何?”

    即便是在南宫苍敖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功力也不曾到这般境界,要知道只要是人,有动作便会牵动周遭的气流,哪有一出刀不闻刀风,不见刀光的可能,但南宫苍敖却偏偏做到了,这无声无息,仿若无形无影的一刀,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这一刀,就连君湛然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避开。

    “要使出像方才的那一刀,除非出招的动作疾如闪电,以人力不可为的速度切开空中阻力,快、准、狠,其中无论出招角度、力度都不能有半点含糊。”更别说这一招看似只出了一刀,实则有上百刀不止,几乎是在同时劈砍而下。

    君湛然心中的疑惑更甚,南宫苍敖究竟是如何做到?但他开口,问的却是,“这一招叫什么?”

    “风雷引。”南宫苍敖一抹手中刀锋,脚踩血色,抬眼说道。

    这一抬眼间,无人敢与他对视,在这一招之下亡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听见这三个字,一股凉意从侥幸还活着的人的心口冒了出来。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刀,南宫苍敖不仅未死,甚至还变得更为可怕,煌沐眼见于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一阵抽搐,神情更为可怖。

    夜枭们层层围绕,另一边雾楼的侍卫在肖虎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对上人心涣散的夏军,要占了上风并不太难。

    但这种情况也只能是一时,煌沐还有人马未至,等所有兵马集齐,就算是鹰啸盟和雾楼联手,就算南宫苍敖刀法如神,凭他们的人数也不能与军队相抗衡。

    煌沐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就算眼下局势对他不利也坚持不肯退走,他们一走,谁知道下一次还有什么机会,还怎么抓住这两个人。

    就这会儿功夫,被煌沐召唤的兵马已近,林外传来马蹄声,心神不定的夏军陡然振作了精神,煌沐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道:“凡杀了君湛然或南宫苍敖中任何一个人,升官三级!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升官发财谁不想,有人连命都能豁出去,何况此地还有这么多人一起动手,闻者无不心动。财帛动人心,夏军陡然齐心振作,目标直指阵中的二人。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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