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东宫 作者:涩涩儿

    第19节

    “就是,还有那白玉观音像,啧,那可真是好工匠做的,做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太子殿下送了这两座白玉观音像来,还不就是为着弟弟,给两个养母一人一个,好让她们好生照看弟弟?”

    “太子殿下爱护幼弟,友悌手足,不愧是皇上称赞之人!”

    “是啊,我们家相爷也常常说,太子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为人至孝,又友悌兄弟,这满大棠啊,也找不出一个像咱们太子殿下这般好的儿郎了!”

    “正是正是……”

    ……

    皇后虚弱着身子出现的时候,正正好好听到了这些诰命们的话。

    她蓦地咳嗽了几声,脸色一片惨白。

    众人回头,立时拜见。

    皇后道:“都起罢。今日是十二皇子的好日子,大家莫要拘束了才好。”

    众人自是应是不提。

    可是等转了头,却都奇怪地小声议论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既皇后还能动,为何要把百日宴备在养德宫?”

    “就是啊。如果皇后不能动,参加不了这百日宴便罢了,在庶母这里摆百日宴,也不无不可。可是,现在瞧着,皇后虽身子虚弱些,分明能起身动弹,可为何还要把百日宴摆在养德宫?须知清宁宫才是嫡子该摆百日宴的地方啊。”

    几人小声议论着,可是等周遭多了人,就又闭嘴不言了。可是一众人的眼睛,都飘来飘去,显见都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做这等打十二皇子的脸的事情。

    明明是嫡出,却要被庶妃抚养。皇后身子虚弱,被庶妃抚养也不是不可,但却是让居从一品妃位和正二品嫔位的两个庶母共同迁居别宫抚养。甚至连满月礼和百日宴,都没能在清宁宫摆宴,而是在宫嫔的养德宫里摆的宴。这明明是嫡皇子,却只能享受庶出皇子的待遇。这其中的意味……

    有些人暂时不明白,有些人则很快想到了当初传言十二皇子“命硬”的说法。

    当初十二公主一死,皇后就查出怀有十二皇子。

    彼时皇后的胎还没坐稳,一个怀着孩子的妃妾前去请安,等回了自己宫里,肚子里的孩子就滑胎了,落下一男一女龙凤胎。

    而十二皇子出生之前,皇后出事,太子生病,准太子妃更是干脆“突生恶疾”死在清宁宫。清宁宫伺候皇后的上上下下上百宫人,杖毙的杖毙,凌迟的凌迟,惨状令人不堪回首。

    及至十二皇子出生时,更是使得皇后难产,生产后身子虚弱的连日常接见命妇都做不到。就算明面上无人敢轻易开口,但私底下,却有有心人觉得十二皇子的命格太硬,而且大约皇上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会几次三番,用庶出皇子的待遇对待十二皇子。

    众人心中如何做想,皇后自是不知。她正去瞧她的儿子。

    十二皇子在母亲身体里时,被养的很好。如今身子极为健壮,白白胖胖的,很是讨人喜欢。

    他仿佛也知晓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看到皇后来了,还张着嘴,流着口水,冲皇后长开手臂。

    皇后瞧了,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她朝着十二皇子也伸出手去,想要抱他。

    “二姐姐可莫要动手。”玥充媛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姐姐身子还病着,十二皇子身子重,莫要累病了二姐姐,让外人再传些十二皇子命硬的话才好。”

    玥充媛正是宁玥儿。

    她在宫中数年,如今已然明白,皇上根本不曾喜欢过她。只不过是当年她有意留在宫中,皇上又正巧恼了皇后,她才得了机会,留在后宫之中。可是哪怕如此,皇上给她尊位和赏赐,却不肯给她恩宠和孩子。

    玥充媛原先不明白这是甚么缘故,后来再宫中待得久了,见得多了,也就明白,只要有皇后一日,她便一日得不到自己的孩子。如今的十二皇子,是皇上在惩罚皇后,又何尝不是在补偿她?

    玥充媛想的明白,她好不容易爬到九嫔之位,好不容易拿到了养育十二皇子的资格。无论如何,她接下来都要保住充媛的位分,以及十二皇子。

    宁家是皇后的宁家,不是她宁玥儿的宁家。父亲把宁家势力全都交到皇后手中,而对她只有一句话——听你二姐的话。玥充媛从前会恨,如今,她却只会想着将自家手里的东西攥的紧紧地。

    “珉儿乖,姨娘抱。”玥充媛将十二皇子抱了起来,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母爱,“今儿是珉儿的好日子,珉儿高兴么?”

    皇后在一旁看着,看得眼睛都赤红了。

    可是,想到皇上那一日对她说的话,她连抢十二皇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啊!”

    皇后不去抢,十二皇子却是冲着她在笑。

    皇后登时侧过脸,泪流满面。

    女儿杀了女儿,儿子不能养在膝下,自己的身子也被毁了。

    皇后只觉心中痛彻骨髓。

    让皇后难过的还在后面,嫡出皇子的百日宴,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三人一个也没有来,只派了近身伺候的人送了礼来,搁下东西就走了。

    众人皆静默了起来。

    皇后只觉难堪极了,饶是容妃和玥充媛面上也不好看。

    因有了这件事,十二皇子的百日宴始终都没有热闹起来。

    皇后心中难过,却也无法。

    等到第二天一早,皇后起身,正想出清宁宫,往百花园或其他地方走一走,就接到了圣旨。

    “皇后宁氏,凤体违和,无暇处理公务……擢升馨妃位馨贵妃,与蒋德妃、容妃一同协理六宫事务。”

    皇后还在发怔,就听得徐有为道:“皇上还有句话,想让奴才传给您听。”然后往四下看了一眼。

    周围的宫人都往远处走去。

    皇后问是何事。

    徐有为微微一顿,道:“皇上说,他那日对您说的话,并非玩笑。您若是不愿意自己因身子不适,不宜出清宁宫,那么,皇上就只能下令禁足了。”

    皇后面上立时一白。

    徐有为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还说,五公主去了庵堂,头发剃了,华服首饰扔了,一辈子不得吃荤腥,娘娘想来也定是思念五公主思念的紧,每日定也会和庵堂的姑子一般,早课晚课一样不少,吃斋念佛全都做到,再不碰半点荤腥。至于见外命妇和娘家人的事情,皇上也说了,每月初一十五,娘娘可以让宫女去传话给奴才,奴才再去问皇上,看是否让娘娘见宫外的人。”

    皇后面色惨白:“皇上、皇上他竟如此狠心?这样一来,和直接打发本宫去冷宫住,有何区别?”

    徐有为把脑袋垂地低低的:“皇上说,您若是做不到,那他也不介意下旨,当真打发您去冷宫。只是到时候,就没有人每隔三日,抱着十二皇子来见娘娘了。至于五公主……您这辈子也别想着了。五公主即便是死了,也是馨妃娘娘的女儿。”

    皇后踉跄几步,双目绝望,险些栽倒在地上。

    身边的宫人面无表情的将她扶了起来。

    又过三日,皇后身边的宫人被换了一半,那一半,全都是或聋或哑的人。剩下的人里,则都平平板板,十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对皇后来说,天元帝的这些惩罚,犹如晴天霹雳。可是对天元帝来说,他对皇后已然是一忍再忍,为着宁家才妥协至此的结果。

    他能容忍宁家女活着,却不能容忍一个妄图杀死自己最骄傲的儿子的女人活得那样肆意尊贵。哪怕他不能废黜皇后的名分,但,皇后的尊荣,皇后的权利,还有身为普通人都该有的自由和快活,天元帝却是一一收回。

    他手中有五公主和十二皇子在,不怕皇后不听话。除非……皇后在这辈子都不能见到五公主的前提下,连十二皇子都一面不愿意见了。

    棠落瑾虽并不甘心天元帝对皇后的处置。可是,大棠周遭皆有小国或外族觊觎,想要威慑他们,大棠就必须要有忠心于皇室的武将。

    宁家如此难得,不止天元帝舍不得放弃,棠落瑾不到万不得已时,亦舍不得。

    当然,即便如此,为着将来有可能的身份曝光,棠落瑾还是在沉思数日后,向天元帝递了一份折子。

    天元帝先是惊讶,随即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大棠素来缺武将,百姓的身体亦不如突厥等人身子强壮。

    棠落瑾的折子里,先是分析了这两种问题的危害,接着就是提出建议。

    对大棠缺少武将奇才这一点,棠落瑾觉得这件事无法可想,只能拼命发掘人才。这件事上,他想的法子,一是在现在的军中,推行对练。十人或百人小队,将箭头、枪头裹了棉花和布,染了染料,互为敌对,开始对战。赢的一方,将有厚赏。如此一来,让军中将士更加熟悉对战套路,二来则是挑选领兵将才。

    大棠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诏,东有高丽、新罗、倭国等等,大棠打仗的日子还远的很,需要的将才也多得是,根本不怕找到了而没有用的地方。

    天元帝看了这一条,沉吟片刻,道:“小七所说的法子,的确不错。如此一来,的确能让军中将士时刻惦念着打仗一事,也能让军中将领能多些打仗的实战经验。可是,任何人都有私心,只怕有些人见了那些有将才的小将领,恐不止不会提拔举荐,还会打压。朕虽一国之君,然相隔万里,竟也完全不会知道那里的事情。”

    棠落瑾道:“虽有打压,但军中形势艰难,何人不知?譬如宁元帅,他宁家一门,为大棠边境牺牲良多儿郎。宁元帅若是见到了可堪重用的将才,又岂有打压的道理?且,举荐一事,不若再多些奖赏,也不必加官进爵,不若就多赏其家中些金银,然后许诺其一子或二子能来宫中和皇子一起读书习武。父皇觉得如何?”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种想法,即便是在古人心里,也是根深蒂固的。

    更何况,还是能让自家儿子和皇子一起读书的机会!

    棠落瑾此言一出,天元帝心思稍转,当即大笑:“此法可行!”

    纵使是仍旧有心胸狭小不能容人的将军不肯上报有才之人,那些肯上报的将军,大约也够大棠暂时用的了。

    “军中人多不识字,虽有将才,怕也不识得兵法二字。若是有了推举之人,父皇该叫他们也读书识字学兵法的才好。”

    天元帝微微沉吟,点头。

    棠落瑾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在长安城郊外宽敞的地方,开一个可以供长安城的纨绔和大家小姐“带兵打仗”的地方。一来是供他们玩乐,二来也是在这其中寻找将才,三来是将全民尚武从贵族推行到民间,四来么,自然是给皇太子的钱库增加些份量了。

    天元帝对此不置可否,觉得他的太子是在长安城里憋得厉害了,见状就点了头。

    至于棠落瑾的第三个建议,天元帝瞧了,就觉好笑。棠落瑾在折子里写道,推行牛奶或羊奶,如此能让小孩子身子健壮,免得长大后比起那些蛮夷,身子弱的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先不提喝牛奶或羊奶是否能让人身子健壮一事,单单是此事中的种种花费,以及施行过程中的各种贪污一事,就足够天元帝摇头拒绝这件事的了。

    不过天元帝一开口,却只道:“虽有太医口证,但毕竟无实例。太子若有心,不若找些孩童来试验一番,若常喝牛奶或羊奶,当真能让大棠百姓身子比从前见状,到时你我父子,再谈此事。”

    棠落瑾想到自己在福建那边善堂里的孤儿,闻言就点了头。

    羊奶也好,牛奶也罢,如今其实都算是奢侈品。大棠连年征战,国库自然不丰。天元帝会拒绝这件烧钱的事情,棠落瑾倒也不奇怪。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天元帝忽而道:“小七可想往军中去?”

    自古军功最重。一旦有了军功,得了军心,太子的储位,自然会越坐越稳。

    棠落瑾听不出天元帝是在试探还是当真在问他,只摇头,神色微暗:“父皇,儿子还小。且,儿子想多陪曾祖母一段时日。”

    天元帝闻言,长叹一声。

    太皇太后素来看重养生之道。奈何年纪实在大了,太皇太后年轻时又因掌权之事花费了太多心力,太医曾说,太皇太后就算熬过了这个冬天,怕也熬不过来年的春天。

    “如此便罢了。”天元帝道,“只是你的法子虽好,选拔将才,自是好事。但此事终究是有些针对宁家,小七你这两日便出宫,去瞧瞧你三舅舅、四舅舅,好好说说这件事。”

    棠落瑾原本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身份曝光,而宁家独揽军权,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想要分宁家的兵权。闻言点了点头。

    “儿子这就去。说起来,小姨二月初九就要出嫁,儿子还不曾送些东西,给小姨再加些底气。”

    天元帝大笑:“她出嫁那日,你亲自去送,就是她最大的底气啦!”

    话虽是这般说,棠落瑾回了东宫,把连翘备好的礼单看了一遍,就带着东西出宫了。

    向来都是宁君迟和宁君榆到东宫去陪棠落瑾,棠落瑾倒是难得往宁家来一趟。

    他到了宁家门口,宁家看门的守卫一瞧,登时吓得腿软——人人皆知太子额间一点红痣,今岁年方十三,貌比潘安宋玉。因此哪里还需要太子亮明甚么身份,只瞧一眼,就知道来人是太子了。

    棠落瑾:“……”微服私访甚么的,以后是决计没戏了。

    宁君迟此刻不在家中,宁君榆亲自出门来接,满面笑容。

    “呀,小七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礼,是送给你的表弟们的么?”

    宁君榆虽不是情愿娶妻生子的,但他现下妻子有了身孕,三个小妾也有了怀孕的征兆,只因月份小,还没能断定是否有孕。但是等再过上半年,家里怀孕的女人更多,那他就能直接往战场上去了,宁君榆岂能不高兴?

    棠落瑾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是给小姨添妆的。”至于给表弟们的礼……四舅舅你一下子又娶妻又纳妾,妻妾怀孕的日子还那么相近。如果妻子一胎得儿子,那便也罢了,如果妻子生得是女儿,几个妾生得都是儿子,四舅舅你的后院还能不起火么?

    宁君榆压根不知道棠落瑾在吐槽他,闻言亦是高兴:“珍儿正在等着你呐。这些日子二姐身子不好,珍儿也不好往宫里去。珍儿正担心着二姐,你与她说说二姐的身体,她肯定高兴。至于添妆……宫里都送来好多了,小七你还这般破费作甚。”

    然后宁君榆就兴高采烈的走过棠落瑾,开始让宫人把棠落瑾带来的箱子打开,一一验看。

    棠落瑾:“……”呵呵。

    宁家仆从:“……”忒丢人了啊四爷!

    棠落瑾年纪还不算太大,和宁珍儿又是亲戚,因此直接去了后院,瞧了宁珍儿。

    宁珍儿见了他也是欢喜。说实话,她能说到兰郡王这门亲,也是多亏了有太子的身份在。否则一进门就是郡王妃这样的好亲事,哪里还容得她这个幼年丧母的人来选?

    清宁宫如今,外人是不能随便进的。棠落瑾却不同,他能比外人多踏进去一道门,每日都去院子里给皇后“磕头请安”。太子至孝的名声,自然越传越多。

    宁珍儿与棠落瑾说了不少话后,就开始问皇后的事情:“二姐身子真的这般差了么?二姐怀着十二皇子的时候,就日日盼着这个孩子,如今孩子生出来了,二姐却连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

    宁珍儿微微一顿,才道:“二姐那般喜欢十二皇子,定是难过极了吧?”

    棠落瑾道:“小姨过虑。母后的病,是太医诊断的,断断不会有错。太医既说了母后不宜多思多虑,身边自然养不得一个襁褓婴儿。且,”他双眸定定的看着宁珍儿,“且,十二皇弟出生前,就数度被传出命硬的话,父皇不肯让十二皇弟养在母后身边,未尝不是为着母后和皇弟两人好。”

    宁珍儿想到那些传闻,张口想要反驳。但猛地想到蒋家小姐的死多有蹊跷,立时又闭了嘴,不再提这件事情。

    三哥说了,二姐如今会因病不便出宫,很可能既是因二姐身子的确不好,也是因着二姐在宫里真的做错了事情。

    宫中秘辛,他们虽能查,但宁家特殊,却不会也不该查。因此只捎带着问棠落瑾几句就好,旁的不要多说。

    宁珍儿看了棠落瑾送的礼,又听棠落瑾说,二月初九那日他必来送亲,宁珍儿心中仅剩的疑虑也打消了。

    见了宁珍儿,又见了宁君榆的妻子。棠落瑾看她,相貌清秀,却瘦得厉害,双目比冰雪还要冷,显见是宁君榆为着上战场,不顾嫡庶之分,这般胡来,弄得妻妾差不多同时有孕的事情,让她冷了心肠。

    这样也未必不好。

    棠落瑾想到宁君榆根本等不及这些妻妾腹中孩子出世,就要往战场上去,便也不肯提醒宁君榆。毕竟,即便提醒了,也无用不是?

    因没有见到宁君迟,棠落瑾便把他向天元帝的第一个建议说与了宁君榆听。

    宁君榆听了只道好:“这是好事!军中其实并不是没有将才,只是那些将才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才能。如此有比拼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已然是很好的机遇了。更何况还能让他们读书识字,怕是这个法子一出,军中将士的心,立刻就活泛开了。”

    棠落瑾见其不曾多想,就安了心。

    左右没等到宁君迟,他便也不肯再等,出了宁家,就往清欢那处去了。

    却不想清欢今日,竟接了客。

    那客人衣衫微敞,在他进来时,将衣衫往左边一掀,恰恰露出一处梅花胎记。

    第58章 生变(上)

    清欢年岁渐长,轻易不会接客,现下会将这人请到房间里来,也不外乎这人死皮赖脸外加一句“与太子有话谈”,清欢这才让人进来。

    棠落瑾见了这人,原也奇怪。可是,等他瞧见了那人身上的胎记后,便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缘故。

    “原是太子。”那人慢悠悠的起身,将衣衫半扣,那梅花胎记,立时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既太子来了,清欢必不肯再搭理我了。那我也只好先自个儿离开,免得脸面都被扫到地底下去了。”

    尔后那人转头,冲着清欢一笑,随手丢了只小方盒:“瞧仔细了!”

    然后冲棠落瑾微微躬身,就直接走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一句话未说。

    清欢拿着小方盒不明其意,道:“殿下,这沈家大公子,原是说有要事要说与殿下听。殿下若不听,将来必定后悔。清欢听了这些,才肯放他进来。结果不曾想……”

    不曾想这位沈家大公子容貌俊俏,风流款款,却偏偏是个不着调的,竟当真骗了他,根本没有甚么“要事”说与太子听。

    棠落瑾道:“他已经说了。”尔后伸出手,“那个方盒呢?拿来。”

    清欢连自己都是太子的,区区方盒,棠落瑾要,他自然会给,还是双手奉上。

    接了方盒,棠落瑾却没有立时看,而是放在了腰间的荷包里,尔后就听清欢弹琴。

    棠落瑾闭目躺在躺椅上,盖了毯子,听着清欢的琴声,不一会,就睡着了。

    宁君迟进来时,就瞧到了棠落瑾睡着的模样。

    清欢琴声不停,冲他微微躬身。

    宁君迟无奈地小声道:“也就是清欢公子的琴声,能让小七睡得这般安稳了。”

    清欢笑容不变:“信国公的琴,如今也学得很好。想来再过不久,殿下就不需要清欢的琴声了。”

    宁君迟微微一笑,搬了椅子,坐在棠落瑾身边,拿了一本书,信手翻看。

    棠落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宁君迟正坐在他身畔。

    “三舅舅?”棠落瑾刚刚睡醒,声音里都带着睡意。

    宁君迟瞧他一眼,道:“总算醒了,喝杯水。”

    递给棠落瑾一杯温温的蜂蜜水。

    棠落瑾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才把蜂蜜水喝干净。

    宁君迟接了杯子,递给仆从,就握住了棠落瑾的手,道:“这时候倒是暖和一些,不那么冰冷了。”

    许是因那位沈家大公子要袒胸露乳,这房间里的炭火烧的格外旺盛,棠落瑾的手也不如平日那般冰凉了。

    棠落瑾任由宁君迟握着他的手,道:“我方才去舅舅家,怎的没见着舅舅?”

    宁君迟微微蹙眉,随即叹气:“大棠与突厥一战,除了二哥还有那些死去的人,还有不少将士残了手脚,如今刚刚被送回长安城。然后接了朝廷给的补偿,再被遣送回乡。这件事情,皇上交给我来做。父亲知道了,便来信让我把给她们的补偿再加一倍。”

    棠落瑾喝了蜂蜜水,和宁君迟又说了几句话,神色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断然道:“舅舅定然没有答应。”

    朝廷已经给了补偿,宁山要给,不是不行,可是,想要给和朝廷一样的补偿,这岂不是这明摆着打朝廷的脸面?宁君迟自来心思缜密,宁山想不到的事情,宁君迟自然想到了。

    宁君迟听到棠落瑾这般说,笑道:“大棠与其他朝不同,素来爱惜将士。自武帝使,到咱们皇上,对残疾重伤的退伍将士的补偿,向来丰厚,那些不能做重活的将士,每人能得十两银子的补偿。这些将士拿着钱回去,若是老老实实的买上一亩良田,一亩半旱地,余下的钱,加上他们当兵时攒下来的钱,总算还足够在乡下盖上一座房子。如此有了两亩半田地、一座房子,还有朝廷接下来每年半两银子的补贴,虽然残了,但若是娶上一个嫁不出去的普普通通的村妇,或是已经嫁过人的勤快的妇人,都未尝不能顺顺利利的过一辈子。”

    这些打算,都是户部那些官员一点一点掰着手指头,查了各地的物价,好不容易算出来的。如果不是前户部尚书咬死了这些钱足够给那些将士补偿了,天元帝刚刚登基时,原本还要再加上一些的。

    宁君迟想到那些残疾将士绝望的目光,沉默片刻,却是叹道:“只是朝廷想的虽好,但这些将士里,大部分没有成亲的,耳根子软的,回到家里,就很可能被父母逼着,把银钱先‘借’给还健康的兄弟盖房娶妻。那些有主见的,被老父老母撒泼似的一哭一闹,看看自己残疾的腿或手,末了也只能把钱‘借’出去。也就那些家里有妻儿的,知晓厉害的,能自己先哭一场,直接把钱换了地,让自己家里得了好处。可是对大部分残疾将士来说,他们一旦回到家乡,他们手里那些银钱,连借出去都不够,更别说给自己盖房置地了。”

    宁家骨子里流的都是军人的血。

    宁君迟自幼就是在长安城半年,军中半年。直到宁氏产子,他才不得不结束了在军中的生活,返回长安城,既要做风光的信国公,又要做宁家的质子。可是在宁君迟的心里,他仍旧惦记着军中将士,现下看到那些将士,明知他们将来或许不会过得太好,宁君迟又碍于种种缘故,不能相帮,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棠落瑾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宁君迟是宁家人,的确不便出手。可是,他是太子,是天元帝最喜欢的儿子,却能够出手帮那些人。

    棠落瑾想通此节,正要开口,侧首看一眼宁君迟含笑看他的黑漆漆的眼珠子,登时就黑了脸。

    “舅舅竟连我也算计。”

    可不是么?这些话,宁君迟原本可以不说,可以和旁人说,可他却偏偏选了说给棠落瑾听,显见就是打着“自己不好出头,让身为太子的小外甥出头”的主意。

    宁君迟只笑:“这可不是算计,而是舅舅相信,以小七的聪明,定能想到解决之道。舅舅解决不了的事情,小七定会有法子的。”

    棠落瑾面上这才好看了一些,伸手道:“银票。”

    宁家世代从军,除了挥洒在战场上无数的鲜血,家里库房的银子,自然也攒了不少。

    宁君迟笑眯眯的看了他身边的小厮一眼,小厮从怀里取出一大叠银票。

    “一万两。”宁君迟道,“六千两是小七帮扶残疾士兵的钱,剩下的四千两,是宁家跟随太子,拿出的钱。”

    棠落瑾拿着这些银票翻了翻,哪怕心中知晓这银票转个头就要花到别人身上,他还是难得勾了勾唇角,笑道:“舅舅所言甚是。此事,我会放在心上。”

    宁君迟见他笑了,只觉手痒。食指和拇指微微搓了搓,终是克制住没有动手。

    棠落瑾收了银票,果真把事情放在了心上。

    回到东宫,就写了一份“计划书”,翌日逃了课,就往天元帝那里去了。

    天元帝瞧了这“计划书”,想到那些残疾将士的艰难,神色微微复杂,思忖片刻,就点了头,然后让棠落瑾自去做,不必在意其他。

    大棠和突厥征战数年,残疾将士每三年才往长安城送上一次。这次被送来长安城的残疾将士,足有千人。

    棠落瑾初时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了,可是等亲自往长安城里安置这些残疾将士的地方一瞧,才察觉到自己的“计划书”里的诸多不足,也终于明白宁君迟为何那般大方,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了。

    这一千人里,只断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的,或是只被眇了一目的,已然算是好的了。这些人精神倒还好。对他们来说,拿到朝廷补贴,被遣返回家乡后,的确能如户部那些官员打算的那般,好生过日子。断了一只胳膊算甚?不是还有另一只?没了一条腿又如何?不是还有两只手?比起那些双腿残疾或双手都被砍断的,他们已然是幸运多了。

    棠落瑾来的时候,并未表明身份。

    可是,棠落瑾乃武皇转世的传闻,早早就传到了边境。

    一个断了一臂的壮汉瞧见一个小小少年进门,正要呵斥,看到少年一身锦衣,头戴玉冠,容貌过人的模样,还有额间那一点红痣,登时就呆住了。

    还是棠落瑾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那壮汉才忽然举着一只胳膊往回跑,同时口中还大声喊着:“太子来了!太子来了!太子来瞧咱们来了!”

    壮汉声如洪钟,他一开口,原本在院子里有精神或是没精神的人,能站的都站了起来,不能站的也探着头往这边看,等真看到人了,个个脸上都兴奋起来。

    那先发现棠落瑾的壮汉等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喊完了,才突然回头,朝着棠落瑾就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壮汉一开口,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他们只顾着瞧太子了,竟忘了还有拜见这一回事,俱都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凡是能站起来的,都跪下一拜。

    那些双腿残疾的,只得躬身身子,以期这位太子殿下脾气好些,不要觉得他们是怠慢了殿下才好。

    棠落瑾任由他们拜下后,才道:“都起罢。”

    众人因身子不便,稀稀疏疏的半晌才都站了起来,几个只剩下一条腿的,只能靠着伙伴站着。

    棠落瑾顿了顿,知晓规矩如此,他即便是坐下了,那些人也不能和他同坐。想了想,便道:“孤此次来,是想问问诸位的打算,将来是否要归乡,归乡后的田地房子如何置办,将来能种田的许是还要种田,不能种田的要如何生计,诸位心中,可有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人傻乎乎的,只以为太子只是来问话的,张口想答又不敢答;有些聪明的,闻得此言,眼睛都亮了起来。

    棠落瑾道:“孤去堂屋等着,你们若想好了,推举五个人,一个一个来说与孤听。”脚步一抬,又驻足道,“双腿或双臂都断了的,至少要来一人。”

    众人不意太子竟有时间和他们这些“没用”了的兵说话,俱都精神振奋。

    好在这些人里,总也少不了几个聪明人,众人虽激动,可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推举出了五个人,分别去和太子说话。

    正如棠落瑾所猜测的,这些人里,但凡身子强壮,能做活的,都选择回家乡种田。十两银子的补贴,还有每年半两银子的钱,足够他们回家后过得算富足了。

    而那些心中有数,知晓家中兄弟多、父母或祖父母偏心的,却是想着若太子能留下他们,他们自然愿意留下,若是太子不留,那他们回到家乡,先去县城里登记买了地,然后再回村子。

    至于那些双腿或双足皆没了的,则是沉默一会,开口说他们不会回家乡,以免受人嘲笑,或是拖累家人。得到的银钱,他们会拿出一部分寄到家里,剩下的钱,他们会几个人凑在一起,租一处房子,买上几亩田地,雇人来种,勉强过活。如此,活到甚么时候,就到了什么时候。

    棠落瑾闻言,看着来人空荡荡的裤管,亦沉默了起来。

    等见完了五人,棠落瑾从堂屋出来时,正好见到了正在跟众人说话的宁君迟。

    宁君迟察觉有人在看他,转头一看,就笑了。

    棠落瑾却没有立刻和他说话,而是将他原本对残疾将士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凡在战场上残疾的将士,皆可在长安城的安置院子里,无偿居住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大棠皇室会拿出银钱,每日上午请夫子来教他们读书识字,每日下午则请一些手艺人来传授适合他们的手艺活。等三个月后,无论学成与否,愿意返回家乡的,继续被遣送家乡;若不愿意,并且能够去善堂做活儿的,则可去善堂做活儿;若是双腿或双臂皆残缺并且不愿返回家乡的,国家会单独在长安城里准备一处房子,让他们无偿住在那里,只是他们除了每年半两银子,十两银子的补偿金取消,用来在长安城外置办田地,雇佣人去种田,用以支付他们吃穿所用。若有剩余,一并返还。

    还有若是等不及,想要在回家乡之前就把自己的田地买下来的,也可在付上一百文银钱的花费后,传信去将士的家乡,提前把田地买好安置在该将士的名下。

    除此之外,每个州府从下个月起,都会有一家善堂。善堂的人,会定期往有残疾将士的错落去探访,询问残疾将士的生活,尽可能让残疾将士受到尊重。

    棠落瑾的话一说完,就见一众人正怔怔的看着他。

    棠落瑾有些奇怪,不禁看向宁君迟。

    宁君迟先前把银票给棠落瑾,原本只是想借棠落瑾的手,把那些父亲嘱托他给这些将士的钱给他们,却不想棠落瑾在这件事情上着实是用了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棠落瑾想得清楚,知道这时候的人家,能赚钱的才能得到家里人看重。所以才会让他们留下三个月,把能学得会的都学会,回到家乡后,那些双手或单手还能用的,即便不能种田,也能有个手艺活,或捏个泥人儿,或做个灯笼等等,总不会饿死。而让他们学字,也不过是让他们多一项本事而已。

    至于那些双臂或双腿残缺的人,饶是宁君迟先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白白养着,宁家不是养不起,而是不能养,不能担那个“比皇室还要优待残疾将士”的名头。现下棠落瑾想了法子,让这些人用自己的钱买来的地,自己养活自己,住在一起的也都是同样身体不便的人,不用再看旁人包括自己亲人的眉眼高低,倒也自在。

    宁君迟想罢棠落瑾的主意,便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小七,总会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众多残疾将士听到棠落瑾的话,先是怔怔的不敢相信,后来瞧见信国公朝他们点头,众人这才红了眼眶,跪地谢恩。

    ——他们从前是战场上的英雄。虽干的是搏命的活儿,每月家里人都能拿到不少银钱,自己也是家里人口中的能干人儿。现在呢?他们残废了,没用了,回到家里,爹娘兄弟一日不嫌弃他们,那么十日呢?一年呢?能有太子为他们这般打算,众人心中,无不感激。

    天元帝知晓了这件事,直接把棠落瑾叫了去,和他商议后续的事情。毕竟,要在外地州府建善堂,就必须要有人亲自过去照看。这件事情是棠落瑾开的头,那么天元帝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也由棠落瑾结尾,如此一来,棠落瑾的名声才会越传越好,百姓对其也会越发信服。

    棠落瑾闻言,却摇头道:“父皇,我暂时不想离开长安城。长安城的事情,我接着来做便是。至于其余州府建善堂的事情……”他微微一顿,道,“不若让六皇兄和蒋寒冰去。六皇兄从前听我说江南和福建的美景,很是艳羡。此次既有机会,六皇兄也好往南边走上一遭。”

    六皇子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和棠落瑾素来亲近。且因六皇子是高丽进贡的女子所生,自出生就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是以天元帝才会把他养在太后膝下,棠落瑾也会自在的信任他。

    天元帝思忖片刻,想到太皇太后的身体,心中一叹,便点了头:“也罢。这些不过是琐事。有珏儿和蒋家小子在,他们自不会忘了小七的功劳。”

    此事就此说定。

    六皇子和蒋寒冰知晓此事后大喜。筹建善堂的事情虽然琐碎,但棠落瑾去找石圆要了当初在福建善堂的两个主事,有这两个主事在身边,六皇子和蒋寒冰在各州府建起善堂来自然得心应手。

    而皇太子的好名声也渐渐传扬开来。

    棠落瑾却没有因这些好名声而高兴起来。

    他如今逃课逃的越发频繁了。他从前逃课,是往宫外去“玩耍”,如今逃课,则是去长乐宫,陪着那位越发老迈的老人。

    太皇太后每每瞧见棠落瑾如此,都会笑得眼睛弯弯:“小七来啦!”

    棠落瑾虽仍旧没甚表情,神色却已然称得上独属于他的“温柔”了。

    “小七思念曾祖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何能不来?”

    太皇太后听了,每每都要高兴许久。

    曾祖孙二人单独在一起,说的话并不算多。可是太皇太后每每瞧了棠落瑾的脸,就觉心中一片温暖。

    棠落瑾明知太皇太后在透过他的脸,去思念着逝去的先皇,却也不曾点破——无论如何,太皇太后对他的好,半点都没有掺假。他能用这张和先皇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太皇太后在临终前高兴几分,多活些日子,他已经满足了。

    如此日子悄悄的划过,太皇太后虽身子仍旧好好坏坏,却是熬过了冬日,熬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熬到了棠落瑾十三岁的生辰。

    大棠太子的生辰,长安城的权贵,无不挤破了头,只为争得一个能在东宫露面的机会。一些只有钱财却无权的富商,能找到机会把礼物送到东宫,就已然心满意足。

    眼见到了三月二十六,棠落瑾的十三岁生辰。棠落瑾自是高兴自己又长大了一岁。只是晚上的生辰宴,却又要避无可避的应酬起来,且还要去清宁宫,将皇后接出来。

    ——亲生儿子的生辰宴,皇后不出现,着实说不过去。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尚好。下午特特睡了一觉,就为着晚上能精神些,好在棠落瑾的生辰宴上多待一会。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来了,后宫妃嫔带着皇子皇女也都赶了过来。

    容妃心疼十二皇子才六个月大,原本不肯带十二皇子来。奈何玥充媛却道:“容姐姐忘了,皇上是最有忘性,也是记性最好的。你几日不让珉儿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说不得就会忘了珉儿的模样;可是,你若今日不让珉儿去他嫡亲哥哥的生辰宴上露面,皇上可是会将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迁怒你我便罢了,若是迁怒珉儿,这可如何是好?”

    容妃这才罢了,虽天还有些凉,依旧带着十二皇子来了。

    十二皇子一到东宫,就咿咿呀呀的想让皇后抱他。

    容妃和玥充媛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也不能拒绝,只得将十二皇子抱了过去。

    十二皇子在皇后怀里,没老实多久,就开始伸着手指,指向某个地方。

    皇后和周遭的人顺着十二皇子的手指看去,正好看到棠落瑾正在和馨贵妃的内侄、沈家大公子举杯。

    棠落瑾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沈家大公子也只应付似的举了举杯,比棠落瑾的微微抿了抿杯中物要好一些,好歹把杯中酒喝了一口。

    皇后见了,眼睛险些红了。

    馨贵妃内侄,沈家大公子,可不正是当初馨贵妃要给五公主说亲的那一个么?

    “说起来,”皇后幽幽道,“今天不但是太子生辰,还是五公主的生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五公主,也十三岁了啊。”

    “可惜了五公主,明明生辰和太子一样,往年却只能隔上一日再过生辰。今年更是……”皇后忽而看向馨贵妃,“表妹可是因此,怪过本宫和太子?可惜过庵堂里的五公主?”

    周遭立时一阵静默。

    第59章 生变(下)

    “表妹可是因此,怪过本宫和太子?可惜过庵堂里的五公主?”

    皇后问出这句话后,心中就有些后悔。

    天元帝如今已经变相的将她拘禁了起来,周遭的宫人,都换成了天元帝的人,平日里若无大事,既不许旁人去她宫里见她,也不许她随意外出。今日能出席太子生辰礼,还要多亏了她是太子的“生母”的身份。

    可是她方才见到沈家大公子,就想到了自己孤苦伶仃的五公主。哪怕五公主曾经下手害死了十二公主,哪怕五公主曾经做错事情,可是,她还是她的女儿不是?

    皇后虽心狠,可是对着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五公主这个被她换掉的孩子,却始终心狠不起来。

    馨贵妃却不是皇后以为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闻言心中一阵膈应,正要开口,就听太皇太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抬头看去,就见太皇太后神色不好。

    棠落瑾原本就站在不远处,他没听到皇后的话,只偶然瞥到了太皇太后的脸色,立时对沈家大公子沈贤道:“不知沈表兄可识得刺青师傅?若是有出色的,可推荐给清欢。”

    此话一出,沈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心下一叹,面上仍旧吊儿郎当:“是。殿下且再等等,家里定会为殿下准备好人。”顿了顿又道,“殿下若是缺了什么,也尽可吩咐。”

    棠落瑾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嗯。孤去瞧瞧曾祖母。沈表兄自便。”

    二人理所当然的分开,外人瞧了,谁也没发现二人之间有何不妥的地方。

    棠落瑾走到一群贵夫人的桌前,就瞧见太皇太后正在发火。

    “五公主?”太皇太后怒道,“五公主是因八字有异,哀家为着她自己,也为着大棠国运,才令她剃度修行,既是为大棠积福,何尝又不是为着她自己积福?如此积福之事,在皇后口中,怎的成了是对五公主的折磨?哀家瞧着,皇后如今身子常常有碍,久不见外人,竟记性也变差了,竟连五公主是因何而去了庵堂,都记错了么?”

    皇后面色登时一变。

    馨贵妃安静的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正要往一边站着,就瞧见棠落瑾正在向她走来。

    馨贵妃蓦地将手中的帕子攥紧,怔怔的看着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年,一时之间,脑袋里竟甚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想站在这里,等着少年走到她身边,轻轻唤她一声“母妃”。

    “娘娘!”紫烟觉得自己主子不对劲,忙拽了馨贵妃的衣角一下,“娘娘,太子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您莫要杵在中间啊。”

    馨贵妃这才回过神来,一双杏眸稍稍茫然了一瞬,随即就垂了眼,安静的站在一旁。只手中的帕子,顷刻间就被捏皱。

    棠落瑾知道沈家因沈婷看到了他后腰的胎记,知晓了真相,如此才会让沈家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沈贤来找他。沈家知道了,馨贵妃……或许也知道了。

    棠落瑾不知她是何时知道的真相,亦不知以她的性子,是如何这般压抑着自己,让自己不露出马脚的。可是,这种时候,饶是棠落瑾发现了馨贵妃的不对劲,他也甚么都不能说,只径自朝着太皇太后走去。

    等见了礼,太皇太后忍不住又斥责了皇后几句。

    棠落瑾闻言,目光淡淡,看了皇后依旧抱着的十二皇子一眼,又看向怔忡的皇后。

    “旁的便罢了。母后毕竟养育五皇妹数年。母后若当真是思念极了五皇妹,便趁着今夜,让人给五皇妹送去一碗长寿面好了。”

    这件事情,对从前的皇后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只要吩咐下去,必有人勤勤恳恳的去做这件事。可是对于现在的皇后来说,她身边都换成了天元帝的人,除了她自己的衣食住,旁的事情,她纵使是吩咐下去了,那些人也不见得会听她的。

    因此听到棠落瑾如此说,皇后目光微亮,立刻抓住了机会:“此事甚好。本宫为五公主的生辰,备了不少东西,便和那碗长寿面,一同送去给五公主罢。”

    太皇太后和太后神色不变,但也没有拒绝。

    棠落瑾直接点了头:“五皇妹与儿臣同年同月同日生,本就是缘分。能帮母后为五皇妹送东西,儿臣自是愿意。”

    此事就此定下。

    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都不喜欢五公主。可是无论如何,五公主都是皇家血脉,在她十三岁生辰这日,给她送些东西,倒也无碍。于是二人也象征性的赏了些庵堂里能用的东西下去。

    太皇太后和太后赏了东西,皇后送了东西,其余妃嫔和诰命,便也立即摘下自己手上活荷包里的东西,让太子派来的小太监,一并给五公主带了去。

    于棠落瑾来说,五公主害死了十二公主,虽然有罪,可是,五公主如今也才十三岁,终究还是个孩子。且还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五公主是死是活,对他来说,都没有大碍。

    ——毕竟,对于见识过了皇宫里的富贵奢侈的生活后,不得不剃了头发,每日青灯古佛念经文的五公主来说,这一日日的早课晚课,何尝又不是一种惩罚?

    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虽允许她活着,但五公主小小年纪,杀死了才两岁的十二公主是真。五公主是皇室血脉,十二公主又何尝不是?他们能让五公主活着,却决不允许她再拥有公主的尊贵和富贵。

    五公主一事,只是太子生辰宴的一个小小插曲。

    皇后惦记着五公主,旁人却是惦记着能和太子多说说话,能在天元帝、太皇太后、太后面前多露露脸。

    有闺女的人家,还要想的更多一些——虽然私底下有传言,原太子妃是替太子死了,是以太子念旧,便打算替原太子妃守上一年,说亲之事,暂且不提。可是,太皇太后的身子一日日落败,虽身子不好,但也常常召见各家贵女,显见还是想在自己去世前替太子选好新太子妃的。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把带着自家女孩儿,往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凑儿。

    至于皇后……皇后多病,许多事情早已不理,寻常也不见外人。众诰命夫人最会看人脸色,见皇后如此,显见是遭天元帝的冷落了,如何还肯拿太子的婚事去“烦”皇后?

    棠落瑾这一晚上也忙得很。

    他是今日寿宴的主角儿,自是谁都想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且他如今才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那些臣子们带着儿子想跟他说话,那些诰命们也想带着女儿跟他说话。棠落瑾虽因身份,不必饮太多酒水,可也颇有些招架不住。

    宁君榆是棠落瑾的伴读,酒量极好,见状就笑:“可是烦了?走,那边人少,咱们往那边走走。”伸手一指指向湖边柳树下。

    棠落瑾看宁君榆喝的满脸通红的模样,就点了头,打算去湖边吹吹风,清醒片刻,再回来接着应付众人。

    谁知二人风是吹着了,原本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不该听到的话竟也见到、听到了。

    “娘,女儿想好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若女儿这胎是儿子,女儿便守着他长到十二岁,再和世子合离。若这胎是女儿,只求爹娘兄嫂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带着孩子,回家去住,立时与世子合离。”

    棠落瑾和宁君榆同时呆住了。

    “妹妹这是何苦?”一个年轻的女声劝道,“世子虽糊涂,可是爵位在那里,身份在那里,年纪也轻。饶是这一胎不是儿子,等将来他回来了,再与你一同生个嫡子,不就齐全了?左右咱们家的家世在这里,饶是承恩公世子再不着调,也不可能将来真的让庶子继承爵位的。好妹妹,你当初嫁进承恩公府时,就知晓世子要上战场,你要独守空闺。当初能忍的,如今为何又不能忍?”

    那先头说话的女子却道:“忍?若是我的夫君,是为国家征战在外,辛苦搏命。无论在家中如何孤寂,我也忍得,心甘情愿为他打理家中事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是,我的夫君,却并非良人。我与他成亲才数月,他已经纳了七个妾,六个通房。而这七个妾室里,如今已然全都有了孕。六个通房里,也有两个有了害喜的症状,是否怀孕,尚未可知。”

    棠落瑾幽幽地看向宁君榆:“……”他只知道宁君榆的妾室有孕了,竟不知七个妾室,全都有孕。这还是在嫡妻有孕,还未曾诞下嫡子的时候。

    宁君榆依旧有些呆。

    “长安城里但凡规矩人家,谁家会让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头?谁家会在嫡妻刚刚有孕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让那些妾室通房和嫡亲几乎同时有孕?谁家会在这些孩子都没出生的时候,直接大言不惭的开口,请嫡亲包容他,包容他的那些庶子庶女,在他去往疆场,几年不回来的时候,照看好他的一大家子庶子庶女和妾室通房?”

    “嫂嫂,旁的不说,若是换了哥哥如此,你可能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嫂嫂不能忍的事情,如何要让我来忍?我虽是女子,却也是爹娘娇养大的,如何要白白受这几十年的苦楚?我原以为,我成亲嫁人,嫁的是一个英雄,一个会在战场上剖头颅洒热血的少年英雄。可是却不曾想,英雄又如何?他是大棠的英雄,却未必是我薛贞娘的良人!”

    薛贞娘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挺着大肚子,语气坚毅地道。

    薛少夫人劝不动小姑子,面上青青白白,煞是难看;薛夫人终是心疼女儿,叹道:“贞娘既决意如此,那便且等着,你若真生了女儿,那便归家来住。若是男孩儿……”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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