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科学 作者:十八反

    第4节

    对面这人眉目凌厉神情淡然,正是他方才喊的殷冉遗。

    殷冉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又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乐正鲤正待反驳,却听得殷冉遗又冷声道:“你不知道自己体质甚阴?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他冷着张脸的气势实在太过强烈,乐正鲤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跟个被教导主任训的小学生似的低着头道:“你也说了喀纳斯湖里没什么妖怪啊,我这不是追你……”说到此处忽然有了底气,昂着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看你大半夜的在外面乱跑,我能跟着跑出来吗?”

    殷冉遗说:“我和你能一样?”

    乐正鲤被他说得一愣,却听得耳边水声犹未停歇,当下不再与他争论,伸出左手指着斜后方道:“你听见那边的水声了没?”

    殷冉遗看了他一眼,倒是未再多说,乐正鲤正心道逃过一劫,殷冉遗又伸手来牵他,他身形高大,手掌也比乐正鲤的大上一些,此刻只虚握着乐正鲤的手腕,右手五指环成一个圈将乐正鲤的手腕牢牢套在其中,虽不紧握,却也挣脱不得。

    乐正鲤被他这么拉着往前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观鱼亭。”

    乐正鲤轻声惊呼道:“那么远!你这上去那湖里的东西估计都该消停了!”

    “不会。”

    “那……你松开,我自己走。”

    殷冉遗神色不耐,扭头看了他一眼:“闭嘴。”

    乐正鲤只好不再说话,却发觉两人不过几步之间已然登上了骆驼峰山顶,千米路途不过呼吸之间便已走完,此刻乐正鲤心中记挂那湖中水声,便也没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想着待会儿再问就是了,当下快走几步进了观鱼亭,抬眼望向湖底景色。

    此刻喀纳斯湖一片寂静,只有月色投影其中,乐正鲤注意到月亮湾一带水波粼粼,如同揉碎了月色撒就的点点荧光,这水声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心中正自不解,忽见月亮湾上星星点点的水波呈现出极为规律的排列,再细看时,才发觉整个月亮湾中哪里有什么水波纹,所见起伏皆是大片鱼鳞!弯弯曲曲的月亮湾被这硕大鳞片铺了个满满当当,水中鳞片荧光愈盛一分,天上月色就愈暗一分,如此片刻之后,整个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天地之间只余下月亮湾中片片鱼鳞的银色光泽犹在闪烁,如同九天之上一条优美的银河。

    乐正鲤只感觉自己指尖都在发颤,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山下弯弯曲曲的银光虽则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侵略性,却仍然让他不敢再直视,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殷冉遗的衣角,后者原本正在专注地看着月亮湾的景象,此时见他拉住自己衣角,当下反手握住他手掌,口中语气仍是冷淡:“你刚才就该回去。”

    不用看也知道男人此刻的神情必然是淡然无波,他的掌心依旧灼热得可怕,乐正鲤却终于觉得安心了几分,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心道我也不知道又会遇见妖怪啊湖里的东西是个啥亮得好可怕……

    目前世界上已知的鱼类之中,最大的便是鲸鲨,这种鱼可以长到二十来米,不过一般都生活在热带和温带的海区,先不说鲸鲨不可能出现在喀纳斯这种淡水湖中,就说月亮湾这弯弯曲曲的长度,也绝对不止二十米,莫非是数条大鱼或者鱼群有序排列而成?

    但是……就算是鱼群排列形成这一奇观,那么大片的鱼鳞又作何解释?天上这逐渐暗淡直至完全失去光泽的月亮又该怎么说?今天刚好碰上了月全食?

    乐正鲤只觉得嗓子眼发干,与殷冉遗在观鱼亭中又看了片刻,约莫三四分钟之后,天上的月亮又重新露出了脸,月亮湾的鱼鳞则随之渐渐往水下隐去,直至水面只余层层水波缓缓震荡,最后重归宁静,月亮湾又再次凝结成了一块莹润的翠玉。

    乐正鲤抬头看向殷冉遗,后者终于把目光从月亮湾中收了回来正在看着自己,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大鱼?长蛇?还是……龙?”这东西弯弯曲曲近百米之长,鳞片大如磨盘,又能吸收月光精华,虽未瞧见首尾是和模样,却仍可窥见其神异一斑,故而乐正鲤才猜测那东西是不是龙蛇,要是蛇的话,说不准还跟殷冉遗是本家。

    殷冉遗摇了摇头:“绝不是龙蛇一类,也许是鱼。”说着便又牵着乐正鲤往回走,仍是眨眼之间便已回到了他们方才所在的树林中。

    乐正鲤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奇怪:“你还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你大半夜的跑什么?”

    殷冉遗便说,自己感觉到空气之中的水纹波动有些异常,心知有异,便想出来看个究竟。

    “这种时候你该把我们叫起来啊。”乐正鲤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殷冉遗沉默片刻,道:“然后带着他们上山?”

    乐正鲤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搁置的问题,殷冉遗是怎么做到须臾之间便登上千米之高的骆驼峰的?他这是会缩地成寸的仙术不成?

    不过殷冉遗这话说得也不错,其他人并不知道殷冉遗能化身成蛇,如今见了他这等本事,只怕对他的兴趣会比对喀纳斯水怪的兴趣还要大上几分。

    想到此处乐正鲤不再追问,道:“那今晚所见我们先瞒下来如何?等想好了怎么说再和夏铭还有李教授他们讲。”

    殷冉遗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意思是随你安排。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宿舍,唐中柳这家伙又睡死了,震天响的鼾声正回荡在小小的宿舍之中,也不知夏铭和卫一泓两个是怎么在这种艰苦环境中睡着的,这精神简直可敬可佩。

    殷冉遗见他站在床边扶着床栏不动,思索片刻后,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下乐正鲤的耳朵,后者顿时觉得唐中柳的鼾声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抬头看向殷冉遗,后者伸手抓住上铺栏杆,一个轻跳便已翻身跃上了床铺,很快就没了动静。

    乐正鲤心中好笑,自己以前大学寝室中也有两个室友是一睡觉必打鼾的体质,听得久了便觉得跟交响曲一般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所以此刻他只是有些惊讶夏铭跟卫一泓的适应能力而已,并不觉得多难适应。

    不过此时也没有跟殷冉遗解释的必要了,乐正鲤拉开薄被躺了下去,也许是已经见过了更吓人的玄色怪蟒,今晚所见这没头没尾的“鱼”反而在一开始的吃惊之后就再不能让他觉得多么吓人,不过片刻便已经沉入了梦乡。

    第26章 深湖魅影(十)

    第二日清早,乐正鲤等人是被科考队的争论声吵醒的,几人走到大厅之中问了个究竟,才知道原来是李教授说要去湖边扎营,等候水底大鱼的再度现身;而学生们则认为李教授已经六十有七,在湖边扎营对身体不好,此刻正极力劝阻。

    李教授的助教都快急得眉毛打结了,连连摇头道:“老师,您这把年纪何苦去遭那份罪呢?湖边风大湿气又重,您这要是染上什么病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李教授叹了口气,“你也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难道要下辈子再来找这喀纳斯的水怪不成?”

    闻听此言,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该作何分说,热娜忽然插话道:“老师,要不然你就让我去湖边扎营守着,您先等等,要是我真在那儿看见了大鱼的踪影,到时候您再来也不迟。”

    几位学生也出声赞同,让李教授再等等,先让学生们派出一支先遣队去在喀纳斯湖边扎营,等有了眉目再让李教授亲自过来。

    摄制组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暂时就这个方法比较靠谱,到时候学生们要是组队去扎营,他们也少不得要让一两个人跟上进行跟踪拍摄。

    夏铭出面也劝说了李教授,后者也不愿意太让众人为难,最后只好妥协,不过坚持表示,只要再观测到喀纳斯水中有什么异状,那他就立即去湖边扎营等候观测。

    闻言,众人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调整观测及拍摄计划,夏铭和唐中柳留下跟科考队商讨接下来的安排,乐正鲤和殷冉遗则带着卫一泓去图瓦人的村落,希望探访他们对水中湖怪的看法。

    众人各自收拾整顿,卫一泓在洗手间里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很是发愁,乐正鲤从他身边过时被一把捉住,乐正鲤这两天被殷冉遗逮的次数多了,不仅对此免疫而且已经能灵活应对,卫一泓刚一伸手他便反手握住了对方手腕,道:“怎么了?”

    卫一泓用空着的另一只手顺了顺乐正鲤的头发,哀叹道:“小鲤鱼,你头发真顺溜,跟抹了油似的,我每天起来头发都跟下锅炸了似的乱飞,干脆去剃个光头算了。”

    乐正鲤笑道:“你少摸小爷的头,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你不知道?”

    “你这话说的不对,女人哪个地方能摸,你跟我说说?”

    乐正鲤乐了,“也是,哪儿都不能摸。”

    两人正在玩笑,殷冉遗轻轻敲了敲门,淡淡道:“走了。”言罢扭头便走。

    卫一泓赶紧对着镜子呼噜了两把头发,同乐正鲤跟了上去。

    图瓦人所聚集定居的村落在喀纳斯湖的另一头,因为路途实在遥远,护林所便借了车子送他们过去,喀纳斯自然风景保护区并未过多添加人工修凿的痕迹,连路也只有多年来被牧民们和护林员一步步踩出来的小道,这山谷之间可真算得上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当车窗外的景色由连绵不断的森林变成了松木搭建而成的塔形木屋,这图瓦村也就正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村落前的大片草地上有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大狗,毛色金黄看不出品种,乐正鲤猜大概是中华田园犬的新疆亲戚。

    见有生人前来,那狗蓦地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狂吠,身子也微微弓起似要随时攻击,正在此时,殷冉遗和乐正鲤两人先后从后车厢下来,那狗立刻收敛了攻击意味,乖顺地摇着尾巴走到了乐正鲤旁边,似乎想向他表达亲昵的意味。

    殷冉遗微微皱眉,把乐正鲤往后扯了扯,后者有些奇怪:“它又不咬我。”说着便弯腰轻轻揉了揉大狗的脑袋,大狗登时将一条尾巴摇个不停,卫一泓在一旁觉得有趣,也走过来摸了摸大狗背上的毛,大狗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去仰起头朝着乐正鲤汪汪叫着,似乎是希望他多揉两下。

    殷冉遗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大狗一眼,轻声道:“蠢狗。”

    乐正鲤反手给了他一手肘,“去你的,人家汪星人这么友好。”

    “你们是哪里来的?”村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背着杆猎枪,神色肃穆的老人,看着大狗不断对乐正鲤示好的场景他显然有些疑惑,朝大狗招了招手,说了句几人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叫大狗回去之类的,那大狗依依不舍地看了看乐正鲤,这才一甩尾巴跑回了老人身边。

    老金上前几步,用几句简单的当地话和老人沟通了一下,老人眯了眯眼睛,看着一旁的乐正鲤道:“你也是来采访的?”

    乐正鲤赶紧点头说明来意,他记着前一日当地村民说图瓦人将喀纳斯湖中的不明生物奉为“湖圣”的说法,便隐去了与科考队同行一事,只单说自己和那边两个人都是电视台的记者,前来采访喀纳斯湖中有灵物现世一事。

    他将水怪说成“灵物”,显然是讨了老人的欢心,对方上上下下地将他们几人打量了一遍,这才缓和了神色,邀请几人进村子里详说。

    老人自称德瓦,邀请众人进屋落座后,乐正鲤也没闲扯别的,单刀直入问起了这喀纳斯中水怪的事情,不过他话说得漂亮,并未引起老人的反感,当下便将其中因果一一道来。

    老人说话带着极浓重的当地口音,不少语句还要老金来做翻译,众人听了大半天,才知道这老人所讲何事。

    这老人说,图瓦人原本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当年成吉思汗驾崩之后,遗体便沉入了喀纳斯宁静祥和的湖底,而图瓦人作为大汗亲兵,便世代留在此地守卫这座古老而巨大的王陵——喀纳斯湖。而这水中湖圣,便是为了保卫成吉思汗遗体不受侵犯的存在,图瓦人祖祖辈辈都非常尊敬湖圣。

    乐正鲤见老人神情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傲然,便又状似无意地说:“我也觉得喀纳斯这山清水秀的肯定能养个神仙出来,就不知道这回过来有没有那个荣幸见到湖圣真身了……哎,老爷爷,你们曾经见过湖圣吗?”

    老人的目光一瞬间凝住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起伏变化,方才谈话之间的傲然荡然无存,仿佛想起了什么让他至今想来仍惊魂未定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图瓦族参考百度百科图瓦词条,但现在的图瓦人并非固步自封离群索居,反而是借助新疆当地美景发展起了旅游业,后文“请圣”及水纹图腾一说纯属杜撰。

    第27章 深湖魅影(十一)

    几人见老人神色微变,都知道这里面只怕还有什么说头,当下围拢了些想让老人将这段往事一一说明。

    老人看了一眼脚边趴着的大黄狗,伸出粗糙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大狗的背脊,沉默了好半晌,才点了支旱烟,深深抽了一口才道:“湖圣……除非湖圣自愿,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让它将容貌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原来,图瓦人曾经组织过两次围捕湖圣的大行动——当然,老人称之为“请圣”。根据图瓦人口口相传的历史,这最早的一次请圣发生在明代,当时的图瓦先人毕全族之力打造了一只三人方能合抱粗细的大铁鱼钩,铁钩的四个弯角上挂上了四只扒了皮的大野牛,将野牛皮做成缰绳牢牢栓在铁钩顶端,牛皮绳的另一端则绑在二十匹骏马身上,以期能借此引出湖圣并将其带到岸上。

    经过一天一夜的等待,守在湖边的人看到鱼钩下沉,知道是湖圣上钩,立刻让二十位图瓦勇士驱赶骏马拖动鱼钩,数千图瓦人聚集在湖边,希望能一睹自己世代供奉的湖圣真颜。然而众人都没有想到,二十匹骏马不过前行了二十步,就齐刷刷地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任凭如何抽打也不肯再起身拖动,众人只能将牛皮绳绑在湖边的大树上,打算集合全族之人力将湖圣拖出来。

    不过也许天意注定,牛皮绳刚一系好,几棵大树便拦腰折断向后倒去,众人抓扯不及,那牛皮绳刺溜一下便滑回了湖中,与此同时,喀纳斯湖中激起层层水波,片刻后归于宁静,这一次的“请圣”以失败告终,此后百年,图瓦人再不敢请圣。

    卫一泓插嘴道:“看来湖圣他老人家不太喜欢吃生的野牛肉,血淋淋的扒了皮,但凡口味正常点都不爱吃,湖圣肯定也不喜欢,我觉得应该换成土豆烧牛肉,没准儿湖圣他老人家一闻这个味儿就自己欢天喜地的跑上岸了。”他这话用的是家乡话,老人听不太懂,只大概听出来“湖圣”、“上岸”寥寥几个简单的词语,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乐正鲤忍笑替卫一泓圆道:“他说这湖圣也许更愿意在湖底守卫成吉思汗的亡灵,老爷爷你说这第一次请圣发生在明朝,那这么算来,最近的一次是在建国前后?”

    卫一泓见乐正鲤说得老人连连点头,自己也笑着在一旁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毕竟是老人颇为崇信的一族传说,调侃一两句可以,说得多了只怕老人要放狗咬他的。

    老人说:“对的,这最近一次请圣的时候,是七几年……当时族人商议要再请一次湖圣。”

    七几年?一九七几年?几人对视一眼,那这年头说起来就挺久了,乐正鲤这一拨人连根毛都没见着呢,对于过去的那段历史也只能从历史书上了解一二,反正学校也不许详细讲解,只能了解个大概的。

    众人忙让老人再说的详细一些,一问方知,这场运动当年已经波及到了新疆地区,喀纳斯湖圣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封建迷信的代表产物,于是当地组织人手,说要将这湖中大鱼捉起来分而食之,彻底解决掉这封建迷信的根源。

    这一回,当地组织在河边集体宰杀了十多头牛,用牛皮制成了一张大网,然后派出五只小船拖着这大网绕湖而行,德瓦老人当时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也是这次运动的参与者之一。

    当日晌午,明晃晃的日头照着,喀纳斯湖面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德瓦跟着十来个青壮年拖着大网往湖边走去,喀纳斯湖岸的森林之中一片寂静,只剩下沉重的渔网拖行在地面上带起的声响,德瓦往日在森林中行走,多少都会听见虫鸣鸟叫,今日这虽然正是中午太阳毒的时候,但也不会安静到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想到此行的目的,德瓦不禁心中有些发毛,他自小便听家里人说这湖中住着的湖圣乃是为保佑成吉思汗亡灵而存在的,轻易如何敢去冒犯?只是今日他若不站出来撒网,只怕家里人免不了要遭一顿批斗,因此纵然此刻心中疑神疑鬼的直打鼓,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众人拖着大网到了喀纳斯湖边,德瓦抬头望着静如翡翠的喀纳斯心中不免有几分郁郁,图瓦人世代居住于此,德瓦从小也都是接受“湖圣是图瓦人神灵”这样的思想长大的,如今却要来捕捉湖圣并将其杀死,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带头的“队长”见他神色松动,冷笑一声道:“德瓦,你难道还要固守这些破旧思想,阻碍我们的革命吗?!”

    德瓦打了个冷颤,急忙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会的……”

    那队长哼了一声,抬手指着喀纳斯湖道:“那好,你来将这网……”他话犹未尽,众人忽见湖面掀起一堵巨大的水墙,将近二十米高的水墙以遮天蔽日的势头当去了众人眼前的光线,德瓦在一片混乱之中只隐约看见面前暗蓝的水墙当中透出些微红光,他当即大叫了一声:“湖圣!是湖圣!”喊罢便跪倒在地朝着喀纳斯湖连连磕头,剩余众人吓得只知发抖,见状也跟着他跪倒一片。

    眼前那堵骇人的水墙却并未停下的步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向前推着,一寸寸往众人身前逼近。德瓦双手撑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看见自己的手指深深陷入面前的湿泥之中,手背青筋暴起。

    那堵巨浪在德瓦手指面前一寸处停下,然后是巨大的水花声响,德瓦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这落下的巨浪击打得粉身碎骨,他心中甚至感到了些许的快慰——这是他冒犯湖圣的报应。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巨浪甫一落下便如退潮一般往喀纳斯湖中退去,它没有击碎任何人的骨头,只带走了那一张巨大的牛皮网。

    被湖水浇了个湿透的众人瘫软在地,许久之后才相互搀扶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喀纳斯湖岸,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起过这“捉了湖圣杀了吃肉”之类的话题,德瓦和几个同去的图瓦村民回到了村落中,对众人讲述了此行所见,之后德瓦便义务担任起了守护喀纳斯“湖圣”一职,一守至今,也是四五十年了。

    “湖圣宽恕了图瓦人的罪孽……”德瓦老人喃喃道,他双目放空,似乎已经回到了当年正午之后的喀纳斯湖边,又重新见到了水墙之中那诡异耀眼的红光。

    听老人讲罢这段往事,其余四人都是心旌神摇,尤其是曾亲眼目睹过巨大水怪的老金和在水下见过那诡异黑影的乐正鲤,二人一时都是将这故事信了七八分。卫一泓虽未全信,但对于喀纳斯湖中有什么巨大水生物一事却是坚定了信心。

    乐正鲤抬眼见殷冉遗举着摄像器发愣,便轻轻喊了他一声:“殷冉遗。”

    后者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未说话,而是走到了德瓦的身边,抬手指着墙壁问道:“请问那是什么?”

    他说的是当地图瓦人的语言,旁边几人听得都愣了:这话什么意思?这家伙什么时候学的图瓦话?难不成他祖上有什么图瓦血统?

    第28章 深湖魅影(十二)

    殷冉遗这人身上有着许多古怪之处,会驱鬼能捉妖就不说了,还能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条可随意变大缩小、头生鱼鳍的玄色大蟒,乐正鲤昨夜才领教了他能缩地成寸的厉害本事,今日又听他忽然说起了图瓦语言,登时觉得此人身上笼罩的迷雾又多了一层。

    乐正鲤心中诧异,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定了定心神顺着殷冉遗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他也愣住了:墙上挂着一张羊毛壁挂装饰,只在壁挂中央用五彩丝线绣了一道花纹,这波纹与他手腕上那道忽然出现的水纹别无二致,只是扩大了数倍,颜色更丰富些罢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道红纹仍然横亘在手腕处,颜色鲜亮如初。

    乐正鲤顿时屏住了呼吸,将略带几分紧张的目光投向了老人,德瓦却用图瓦语回答殷冉遗说:“这个嘛,是我们喀纳斯湖的图腾嘛,家家户户都要挂上一个,祈福保平安的嘛。”

    图瓦人的图腾崇拜是很有地方性特色的,居住在哪里就以之作为图腾,比如住在高山之下的会将大山作为图腾,居住在山林泉水边的会以泉水作为图腾,而喀纳斯湖边的图瓦人自然就会将喀纳斯湖水当做图腾进行崇拜。

    殷冉遗点了点头,将老人的话翻译了一遍。

    这下子乐正鲤傻眼了,喀纳斯湖的图腾?难不成这是喀纳斯送他的新手福利,第一次下水就无偿赠送个手腕图腾什么的?

    殷冉遗显然也是十分疑惑,他又问道:“这个可以当做纹身?”

    德瓦有些奇怪,但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湖圣的赐福是圣神的嘛,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纹在身上?在神庙里连拜九十九天,祈求佛祖和湖圣的恩典之后,才可以在家里挂上嘛。”

    图瓦人多信仰藏传佛教,会用松木修建寺庙以供族人祈祷,德瓦说所的“在神庙里祈求恩典”就是说的在他们自己修建的寺庙中去进行供奉祈祷,再获得“湖圣”的赐福。

    乐正鲤听完殷冉遗的翻译都快哭了,图瓦人这么千辛万苦才能得来的赐福,他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在手腕上弄了一个,这怕是会遭天谴的吧?

    卫一泓见他神色难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嘿,小鲤鱼,你想什么呢?”

    乐正鲤耸了耸肩膀,尽力使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没想什么,就觉得这个波浪图腾挺好看的。”

    又在村中采访了几位图瓦人,证实了老人所讲的两段传说之后,众人收拾装备打道回府,那只一开始趴在村口的大黄狗似乎很舍不得乐正鲤,跟在他后面直转悠,乐正鲤倒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对于狗还有这么大的亲和力,于是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却听殷冉遗在一旁说道:“既然是图腾,一定是吉祥的标志。”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这话是何道理,图瓦人既然将那喀纳斯水纹视作图腾,自然是取其吉祥如意的一面,总不会将之解释为能淹死人吧?

    这手腕上的痕迹虽然不疼不痒,但到底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乐正鲤始终觉得有些别扭,此刻听了殷冉遗的话,不由得说道:“可是……你说这会不会有祭祀的意思?就跟古人祭祀三牲时涂上大巫的标记一样?”

    “你想多了。”殷冉遗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乐正鲤将自己视为祭品这件事感到非常的不屑。

    乐正鲤原本还在为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发愁,此刻听了殷冉遗这句话不由得有些郁闷,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带着股“就你这样儿拿去祭祀也没妖怪来吃你”的味道,便立刻反驳道:“我白送难道还没人吃?我就不信了……”

    卫一泓和老金两个坐在车上,对他们没头没脑的争论是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卫一泓晕晕乎乎地听了两句,忽然一拍大腿:“诶!我怎么觉得那德瓦爷爷在哪儿见过呢!”

    众人被他那大力拍击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乐正鲤正忙着跟殷冉遗单方面抬杠,便随口敷衍道:“也许你俩梦里见过,今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卫一泓却认真说:“我觉得我真见过,小鲤鱼你不知道,我对人脸的印象特别深,只要我见过,就绝对不可能忘掉。”

    乐正鲤见他神色正经,也只得说:“那你觉得你可能在哪里见过他?是不是前几天跟李教授再喀纳斯湖边拍摄的时候,他来过?”

    卫一泓摇了摇头,又皱眉想了想,忽然说:“我知道了,不是见过,是长得像,他跟热娜长得很像!”

    闻听此言,乐正鲤在脑海中回想一番,倒是的确觉得二人眼睛长得有些像,再细想下去,便觉五官其实都有几分相似,不过热娜的轮廓更为柔和一些。

    但是少数民族的长相轮廓其实基本都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多多少少跟同族人有几分相似这也不足为奇,因此众人也并未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开车回了护林招待所。

    这刚一下车,便迎上了正从招待所里走出来的热娜和唐中柳等人,科考队几个水性好的学生决定先去喀纳斯湖边驻扎下来,唐中柳作为随行拍摄人员跟随,当然,这家伙身材健壮,也可以保护一下学生们的安全。

    乐正鲤还记着卫一泓说热娜和老人长得像的话,此刻见了热娜便觉得她是摘了胡子又化了妆抹平了皱纹的德瓦老人,因此不免有些好笑,又觉得这样对她不太尊重,于是尽量避开与她对视,打了个招呼就进屋了。

    热娜有些奇怪地问一旁的卫一泓和殷冉遗:“他怎么了?为什么不看我?”

    殷冉遗摇了摇头算是回答,随后便抬脚跟上了乐正鲤的脚步进了招待所,留下卫一泓打了个哈哈:“这个……他害羞,对的,他俩都害羞,你知道的,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除了有新疆能歌善舞的女孩子,还有南方水乡的男孩子,他们有着水一样的温柔和细腻……”

    第29章 深湖魅影(十三)

    图腾这东西,要真说起来那就算得上是个极为古老的存在了,这个词来源于印第安语tote,意为“它的标记”;在原始部落族群的眼中,它被视为神的灵魂的载体,日后便渐渐演化成了一个族群的符号象征,主要是将一个群体和另一个给区分开来,从不严肃的角度来说,这就好比两个黑帮打架,你亮出一块斧头说咱叫斧头帮,对面的举着把菜刀说我们是菜刀帮,这斧头和菜刀就可以称之为两个帮派的图腾标记了,各自手底下打架的小弟也会认清楚,比如衣服上有斧头的是咱们这一帮的,不能打,有菜刀的就是敌人,往死里整。

    乐正鲤就在学校里专门学习过一门“图腾学”,这是专门运用图腾来解释神话传说和民俗民风的一门学科,要是在老师的讲义里看见这个水波纹,乐正鲤也许还能侃侃而谈说图瓦人将之视为喀纳斯湖的化身,自己族群的保护神,这寄托了他们在特定环境下的心理诉求等等等等;可是现在,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红痕,乐正鲤可没法对自己说这是一种文化现象了。

    不过他这人有时候特别心宽,简单来说就是神经有点大,可能上一秒还记挂着有件火烧眉毛的事让他心情烦躁,下一秒就能因为看见头顶阳光明媚而立刻觉得世界非常美好;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能那么坦然地接受殷冉遗就是玄鳞巨蟒的缘故。

    刚一走进护林招待所的大厅,他就明显感觉到温度比外面有所降低,立刻把挽起来的衬衫袖子又给捋了下去,这件衣服稍微有点大,袖口都快到他大拇指的地方了,一放下来立刻将手腕遮住,乐正鲤看不见那道红痕,居然就真的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烦恼,开始托着腮帮子想应该怎么跟夏铭他们说那一晚看见月亮湾中有大鱼的事情了。

    殷冉遗走进寝室便见他坐在下铺支着个手臂沉思,以为他还在烦恼手腕上图腾一事,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了设备,他不太懂得应该怎么宽慰人,能说的“这个痕迹应该无害”也已经说过了,因此只能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乐正鲤,他此刻有些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感到挫败,如果能多安慰一下他就好了。

    不过乐正鲤手腕上莫名出现的痕迹并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恶毒的味道,乐正鲤也说过这东西就好像是个胎记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手腕上没有任何反应,可为什么就只有乐正鲤一个人下水之后手腕上有这个?

    殷冉遗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转身走了出去,一直沉浸在思考当中的乐正鲤这才注意到屋内有人,抬头去看时却只见到门边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再看看桌子上放着的摄像机……殷冉遗?那家伙去干嘛?

    “哎!殷冉遗!”乐正鲤想也没想地站起身来往门边追去,他还想问问那月亮湾的事情该怎么跟夏铭他们解释呢,这家伙一个人跑哪儿去?

    他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殷冉遗的身影了,倒是卫一泓端着盆从厨房顺过来的西瓜走了过来,见乐正鲤站在大厅中,便朝着他举了举盘子,摇头晃脑地唱道:“阿勒泰的石板硬又平啊~西瓜呀大又甜哪~对面的小鲤鱼你要吃呀~就赶紧过来吃~”

    乐正鲤听他这调都快从阿勒泰跑到松花江了,笑道:“你又问厨房小姑娘要的吧?诶对了,你看见殷冉遗了吗?好像刚出去。”

    卫一泓摇了摇头:“这倒不知道,厨房在旁边拐角呢,我在那里头也看不见啊。”说罢又皱了皱眉头:“殷老大莫不是看上哪个漂亮姑娘了?今天去图瓦村里,我就觉得有两个小姑娘长得特别漂亮,他一定也被阿勒泰的风景所触动,想要来一场热烈的恋爱,哦~秋天来了,阿勒泰又迎来了一个桃花盛放的季节~”

    “……我发觉你胡编乱造的水平跟日本人改历史有的一拼,吃你的瓜吧!”乐正鲤要是手上有东西肯定就扔过去了。

    卫一泓耸了耸肩膀,小声嘀咕道:“真小气,我不就说了句殷老大嘛,怎么能把我跟那帮文盲比呢……”说罢又道:“诶诶诶,把李教授他们叫出来吃西瓜,夏铭也跟他们呆在一起呢。”

    新疆地区的瓜果水分大糖分多,光看着就十分有食欲,没一会儿厨房又做好了晚饭送过来,是极富新疆特色的手抓饭和羊肉串,众人连吃带喝,顺便侃侃这喀纳斯湖中水怪,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乐正鲤看了眼右手边空着的座位,微微皱起眉头:殷冉遗这家伙手机也不带,到底跑哪儿去了?莫非真是找什么漂亮的图瓦姑娘了?

    夏铭和卫一泓倒是习惯了殷冉遗这种神出鬼没的性子,表示这家伙以前跟其他组出外景也经常这么忽然消失,搞得台里都不敢把他放在棚内了,这要是录个直播的时候摄像忽然消失了,铁定的播出事故没跑了。

    夏铭道:“所以我才说,殷老大这无组织无纪律的性子非常不可取,而且还老不听批评,不过台里也没给他下过什么警告处分,看起来后台很硬。”

    卫一泓一直对殷冉遗的后台非常感兴趣,他总觉得殷冉遗背后站着国家主席之类的人物,此刻插话道:“也说不定台里是要靠殷老大镇邪,就跟门前那种石狮子一样,特别的威风堂堂霸气凛凛……”

    众人正在说话,忽见殷冉遗从大厅门口走了进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在不停的滴水;大家赶忙问他这身上湿淋淋的是怎么了,后者甩了甩还在滴水的手指,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众人,淡淡道:“打湿了。”语气间似乎很不解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乐正鲤没绷住一下子笑了,赶忙对众人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说着顺手端了方才给殷冉遗留的饭菜跟他一起走上了楼。

    卫一泓看着两人的身影道:“我觉得小鲤鱼对殷老大可真好。”

    夏铭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那必须的,咱们对待自己同志得是春风拂面一样的温柔知道不?”

    卫一泓苦着脸道:“那小鲤鱼对我就没这么好。”

    “嘿,我说你是哪家跑出来的熊孩子呢,”夏铭随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跟殷老大能比啊?”

    乐正鲤推门进去时殷冉遗刚把上身还在滴水的衣服脱了,裸着上半身探着身子去拿放在上铺的衣服,乐正鲤见状,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挂着招牌笑容,暖得像个小太阳:“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伸个手指头一勾这衣服就过来了啊,哦不对,应该是您老一瞪眼,这衣服自己就立马乖乖洗干净还附带脱水的,换什么衣服啊?”

    殷冉遗一把抓住衣服扯了下来,回头看着乐正鲤带笑的面容,皱了皱眉头:“你生气了?别气。”

    乐正鲤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快却是忽然散去了几分,好像自己说那些话就是为等殷冉遗这么寥寥数字一样——当然,大体上来说还是生气的。

    又看他头发上还在不断滴水,水珠都快在地上滴出一个小水洼了,便道:“气你妹,小爷懒得跟你说,你赶紧去洗个澡换衣服,这饭都凉了。”

    殷冉遗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子心情又好了,于是“嗯”了一声,把衣服搭在凳子上,自己进了宿舍附带的小浴室。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图腾这东西,……日后便渐渐演化成了一个族群的符号象征,”摘自百度百科图腾词条,有删减。

    第30章 深湖魅影(十四)

    乐正鲤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自己这情绪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这殷冉遗和自己非亲非故,真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室友关系了,他要去哪里不愿意跟自己说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夏铭他们也说殷冉遗一直这样,自己要是再因为这个而觉得不爽,未免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

    浴室中水声哗哗,右侧的窗户半开着,夜风将湿气四下吹散,乐正鲤被这冷风吹得一个激灵,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倒是减轻了几分,朝着浴室的方向小声嘀咕道:“你最好快点出来跟小爷交代清楚……”话音未落浴室的门便一下子推开了,乐正鲤险些没咬掉自己的舌头,看着围着条浴巾走出来的人结结巴巴道:“你、你洗、洗完啦?”

    殷冉遗左右甩了甩脑袋,水花顿时溅了不少到乐正鲤的脸上,后者抹了把脸,这回算是一点儿脾气也没了,指着一旁木桌上的碗道:“水抖完了就吃饭去。”

    殷冉遗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桌边端起碗便开吃,似乎饿得狠了,他吃得很急,乐正鲤看得微微皱眉,道:“没人跟你抢啊,你吃慢点。”

    殷冉遗顿了顿,便放慢了速度,他每次跟乐正鲤在宿舍里吃饭的时候后者都会时不时提醒他不要吃太快,他本来是记得的,但是今天实在有些饿了,才把这回事给忘了。

    乐正鲤又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大厅里坐着侃大山的众人喝了些酒,眼下正是说得热闹的时候,他便又走回了宿舍将门反锁了,低声问道:“我能问问你今天下午跑哪儿去了么?呃……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下次你最好还是提前跟我……跟我们说一声。”

    殷冉遗并未答话,而是又吃了几块羊肉,这才朝他伸出双手,将手腕翻给乐正鲤看,道:“你看,没有。”

    乐正鲤低头看了一眼,殷冉遗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有?什么没有?”话音未落倒是想起他晚上回来时湿淋淋的样子,不由得低声惊呼道:“你不会是跑到喀纳斯湖里去了吧?!”

    殷冉遗点了点头,解释道:“图腾应该是只有你的身上有,我没有见到大鱼。”说着又低头吃了些菜,咽下去后说:“湖中没有水鬼妖兽,你别担心。”

    “……”乐正鲤愣了片刻,才道:“你……你到喀纳斯湖中就是想要亲自试一试这个图腾会不会出现?”

    殷冉遗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讲述自己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下午回来,在这里发愁,”说着他指了指乐正鲤的床铺,“你好像很担心,别怕,我看过了,湖中没有妖物,图腾不会害你。”

    闻听此言,乐正鲤顿觉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全身都失了力气,一时间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殷冉遗见他神色变化不定,便道:“不必,你还要问什么?”

    乐正鲤勉强勾起个笑:“不问了,你吃吧。”

    殷冉遗又等了等,见乐正鲤坐回了床铺真不打算开口了,这才又坐下吃饭。

    等殷冉遗把饭吃得差不多了,乐正鲤这才道:“月亮湾的事情,不如就说是你今天下午出去时看见的如何?正好你全身也湿淋淋的,夏铭他们问起的话,就说你下水去看了看。”

    殷冉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拿着碗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道:“我下去放碗。”

    乐正鲤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殷冉遗时猛地摇了摇头:“你下去闪瞎人眼的吗?换衣服去!”

    殷冉遗全身上下就围着一条浴巾,他偏还一脸茫然地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乐正鲤只觉得自己脑门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得厉害:“你可真是‘豪放派湿人’啊大爷,赶紧找件衣服穿上啊,我帮你拿下去……你还吃吗?”

    殷冉遗摇了摇头:“饱了,不好吃。”

    “不好吃你吃那么快?”乐正鲤接过碗看了看,还吃得很干净嘛。

    殷冉遗低声道:“饿了……没你做的好吃。”

    乐正鲤听着倒是觉得这家伙语气里带着丝丝委屈,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当下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就冲你今儿这么仗义以身试险,今后有小爷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殷冉遗没说话,但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双目灼灼地盯着乐正鲤,后者被他看得发毛,抖了抖身子道:“别看别看,你现在看我也不会去做的……好好好,明天?明天晚上我问大师傅借下厨房?”

    殷冉遗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才去扯了衣服过来套上。

    对于殷冉遗这人有多爱自主发挥主观能动性自个儿跑得无影无踪,夏铭几个是早有所知,不过人家本职工作干得很到位,而且单独离开时多半又都是做的带着神秘色彩不便为外人所道的事情,他们除了口头讨伐一下也没对此有多大意见,如今听说殷冉遗在月亮湾中见到了大鱼,几人心中居然隐隐都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夏铭听乐正鲤“转述”完殷冉遗的所见所闻,摸着下巴道:“殷老大啊,你下回跑的时候带个手机成不成,这种时候咱们可以跟着来嘛。”

    卫一泓补充道:“虽然我们没什么大用,但是可以做你精神上的坚强后盾。”说着便给唐中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注意观测,说不定这大鱼晚上就从月亮湾游到了喀纳斯湖来了。

    守在湖边的学生们听说这事都很高兴,又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亲眼见着大鱼的踪迹,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做好了守夜的准备。

    想着今天留在招待所的人都喝高了,李教授这身体肯定是受不住这么大晚上去湖边吹冷风了,众人商定明日一早就去月亮湾看个究竟,当下便各自休息去了。

    然而第二天大清早,摄制组几人还没来得及去告诉李教授湖中发现了大鱼踪影,他的助手乔永林便兴高采烈地过来敲门,说是下面的学生昨晚撒网捉到了一条大红鱼!

    夏铭与卫一泓不知道内情,殷冉遗和乐正鲤却是清楚的,昨天殷冉遗到喀纳斯湖中潜了近百米,哪里有看见什么大鱼?莫非是上天看他们苦苦追寻心中不忍,索性丢了条大鱼出来?

    胡乱收拾了一下众人便赶到了唐中柳和学生们扎营的地方,此刻正是清晨,薄雾弥漫在山谷之中,除了科考队和摄制组的人,连山林之中的鸟儿都还没有起床。

    李教授心中记挂那条大鱼,六十多了腿脚还跑得挺快,下了车便直奔营地,乔永林抱着衣服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一面跑一面喊:“老师您慢点!早上温度低!把衣服披上!”

    营地里的学生们也是兴奋不已,见李教授他们下来立刻挥起了手,连声呼喊,倒是为宁静的山谷添了几分生气,显得热闹了几分。

    众人来到近前细看都是大为震惊,一条裹在渔网之中的细鳞大鱼正在浅水处摇头摆尾想要极力挣脱渔网束缚,这鱼足有三米之长,激起的水花四下飞溅,不时落在人脸之上,跟下了阵小雨似的。

    李教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哲罗鲑,这是哲罗鲑。”

    哲罗鲑这种鱼是纯淡水的肉食性鱼类,性子十分凶猛,李教授在学生们的帮助下掰开了大鱼的嘴巴,殷冉遗扛着摄像机一言不发地占了个最好的位置开始拍摄,镜头下的哲罗鲑口中均匀排列着尖锐的利齿,瞧着竟比利刃还要再利上几分,乐正鲤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一口好牙可真是吃嘛嘛香,别说吃湖中小型鱼类了,就是吞个野鸭大白鹅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啊。

    李教授看着这条大鱼颇为感慨,目前,喀纳斯当地捕捉到的哲罗鲑最大的一条也不过接近两米,其标本还放在喀纳斯博物馆里,李教授因为研究的缘故还曾去看过多次,如今却见到了这么一条身长三米的哲罗鲑,心中激动自不必说,连连点头道:“好,你们这运气可真好!”

    乐正鲤则问道:“李教授,这条哲罗鲑能作为喀纳斯湖怪的证明吗?”

    热娜插话道:“有了这么大的鱼,一定就还能有更大的吃它的鱼嘛,喀纳斯湖里一定是这种大红鱼被大家误解了,才传成了‘湖怪’的嘛。”

    卫一泓倒是有些惊奇,“要是喀纳斯湖中能出现这么大的鱼,那月亮湾再出现什么老龙王也不奇怪了啊。”

    李教授闻言有些不解,抬头问道:“什么龙王?”

    第31章 深湖魅影(十五)

    摄制组几人这才来得及将昨夜的事情大略地说了一遍,说罢众人当下决定,趁热打铁去月亮湾附近转一转设下渔网,说不定还真有什么东西能被捉到呢。

    热娜却不太赞成,她认为既然已经捕捉到了三米长的哲罗鲑,就说明这湖中有超大型水生鱼类一说已经具备了事实基础,何况这哲罗鲑应该是从月亮湾一带游下来的,说不定就正是殷冉遗昨天所见的大鱼,再者说,如果月亮湾中有什么大鱼,经过一夜之后也恐怕早就游走了,怎么会乖乖呆在原地不动等人捕捉呢?

    乐正鲤在一旁不好发表意见,只心想,这大鱼只怕根本游不动,当晚所见鱼鳞已是占满了整个月亮湾,说不定这是条大胖鱼,被卡在月亮湾的河道之中动弹不得,今天去没准儿还能抓个鱼尾巴呢。

    李教授却认为,如果真有比这条三米哲罗鲑还要长的大鱼在水中游动,则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他搞了这么多年的喀纳斯水怪研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摆在眼前,眼看着也许就能揭开水怪之谜了,如何肯轻易放弃,当下反过来对热娜说,对待科学的态度一定要严谨,决不可轻易放过一点寻求真理的机会。

    然而很显然,不愿意让他们追求真理的大有人在,众人才走到月亮湾河岸边,一条大黄狗便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朝着众人一通狂吠,似乎有意拦住众人去路,科考队里一个女生顿时被吓得不轻,热娜不怕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乐正鲤和卫一泓两个看了看那大狗,倒是有些奇怪:这不是昨天图瓦村中的大黄狗吗?

    大黄狗显然看到了乐正鲤,朝着乐正鲤摇了摇尾巴之后不再朝着他们大叫,它望了望乐正鲤,又回头看了看森林,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扑上来让乐正鲤给自己顺毛。

    见到大黄狗如此人性化的动作,乐正鲤心中有些好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殷冉遗,后者原本也在看他,见状却扭过了头不肯与他对视,似乎是在说:你要摸那蠢狗就去摸,别看我。

    乐正鲤正想上前,却见森林中走出一队人来,领头的正是德瓦老人,他将猎枪端在手中,看向乐正鲤几人的脸色非常不好,打了个口哨将大黄狗唤回身边,他这才看着乐正鲤说道:“你们已经捉走大红鱼了嘛!难道这还不够吗?月亮湾这里,是绝对不可以让你们进入的嘛!”

    乐正鲤几人昨天并未对老人说起科考队一事,因此这会儿多少都觉得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再开口与老人交涉,李教授微微皱眉,他前几次来喀纳斯做调查时并未深入月亮湾腹地,也就是因为知道当地的图瓦人是不允许外人在这地方撒网捕鱼的。眼下也无计可施,只能放软口气说道:“这位老哥,我们只打算去看看月亮湾的环境,无意冒犯你们的圣地。”

    德瓦神情严肃,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你们这样的人嘛,月亮湾根本不会欢迎的嘛,还是快快地走,免得我们的枪误伤了人,那就不好嘛!”说罢,他身后七八个图瓦人都把抗在肩上的枪支举在了手中,威胁意味不言而明。

    科考队中有个年轻的学生禁不起激,当下来了火气,猛地上前几步道:“我们说过了,不会对月亮湾做出什么有违生态环境的举动,你们怎么知道月亮湾不欢迎我们?”

    话音刚落,划破空气的气流声在众人耳畔响起,一颗子弹不知何时出膛,正打在那学生身前几公分的地方,将草地破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就不算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一颗子弹而变得更加紧张,乔永林赶紧上前将那个吓傻了的学生拉了回来,低声训斥道:“你不要命了吗?!”

    德瓦神色未变,似乎一颗子弹的威胁对他来说什么也算不上,他挑了挑枪口,乌黑的猎枪指向了众人来时的路:“现在,你们赶紧回去!”

    金属枪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在向众人发出最后一次无声的警告,乐正鲤从小就是个大大的良民,倒真是头一次见到这真刀真枪上家伙的场景,心惊之余倒多了几分好奇,喀纳斯的湖水中真的会存在着图瓦人的守护神灵吗?如果这位神灵知道图瓦人为了保护它的安宁而不惜见血,是会赐予他们更多保护还是为此而震怒呢?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热娜对众人道:“他们说的很对,月亮湾,本来就不是让我们撒网捕鱼的地方嘛,我们还是快走吧。”

    李教授见德瓦那一行人均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叹了口气,朝德瓦等人一拱手,道了声“告辞”就转身跟着大伙一起沿着来路回去。

    还未走出多远,乐正鲤便听身旁的殷冉遗压低声音喊了声“不好”,正想问他出了什么问题,便听得身后传来阵阵水花激荡之声,他与旁人一齐扭头去看,只见不远处的月亮湾中由湖心至湖岸蔓延开层层涟漪,溅起的水花高达数米,仿佛湖心正有什么东西想要破水而出。

    乐正鲤与殷冉遗同时想到了那晚所见的巨大鱼鳞,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李教授转身往湖边跑去,一面跑一面拿出了装在上衣口袋里的小型记录仪,举起来就对着湖面开始拍摄。

    乔永林等人担心李教授的安全,也是二话不说就跟着他往回跑,热娜眉头紧锁,看样子似乎想要将李教授给拉回来,但是又担心在这河岸边拉扯会将人推落水中,所以伸出的手臂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乐正鲤一看科考队的都往回跑了,赶紧和殷冉遗并肩追了回去,虽然殷冉遗没有感觉到喀纳斯湖中有什么妖邪之气,可照那晚所看,就算这水怪对人没有恶意,只怕它随便一摆尾巴都能将这一堆人齐刷刷撂趴下。

    德瓦等人显然也是被月亮湾中的奇特水纹所震惊,连李教授他们跑回来的事情都顾不上管了,手里举着的枪全都扔到了地下,站在月亮湾的河岸边喃喃道:“咯纳乌斯,这是咯纳乌斯……”

    咯纳乌斯,就是蒙语的“可汗之水”,传说当年成吉思汗西征途经此处休整,手下打来了湖水给他喝,成吉思汗觉得湖水甘甜可口,于是便问此水何名,将领立刻拍了个马屁,道:“这是咯纳乌斯。”成吉思汗果然很高兴,说,那么这个湖就叫咯纳乌斯吧。因此在图瓦人的语言中,喀纳斯湖水也被称作咯纳乌斯。

    此刻乐正鲤一听他们说什么咯纳乌斯,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也不知这图瓦人跟他们的守护神有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东西,如今这祖宗传下来的话都喊出来了,只怕这湖中的东西是真的打算在今天一露真身了。

    第32章 深湖魅影(十六)

    喀纳斯湖中有巨大水怪的传闻,似乎是从喀纳斯湖诞生起便伴随着湖水一同流传至今的,时至今日众人已经无法再去考究这个传闻究竟从何而起,只知道住在此地的人们都是打小便听着家中口口相传的水怪传说一天天长大的。

    而唯一可以被称作“事实依据”的,便是湖岸边那些莫名死亡只剩下骨架的牛马尸骨,白色的骨骸像是沉默的证人,见证着喀纳斯湖中那双巨大的眼睛……

    乐正鲤站在湖岸边紧紧盯着水面波纹,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些聚集了月色光华的巨大鱼鳞,顿觉脑中一根神经蓦地绷紧了。

    德瓦等人此刻也没空去管他们去而复返一事,月亮湾当中的异动已经完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所有人的心神似乎都停驻在了月亮湾上,此刻四下诡异的安静,除了湖中水声激荡,似乎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已经微不可闻。

    殷冉遗也站在河岸边举着摄像机拍摄,夏铭几人气喘吁吁地在他们身旁站定,夏铭一手撑着乐正鲤的肩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殷、殷老大……你今儿可别跑了……我们、我们这儿就你手上这一台专业机器……”

    乐正鲤想起殷冉遗最初所说他看不清这湖中生物底细的话来,不由得也有些担心,他觉得殷冉遗变成的巨蟒是很有威慑力,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万一这喀纳斯湖底的是个更厉害的万年老妖精怎么办?殷冉遗要是自己跑去对付它被拖到水底下当点心了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也不免跟着啰嗦了一句,道:“殷冉遗,你可别乱跑啊,危险。”

    他这话就跟幼儿园哄小孩儿似的,不过殷冉遗听了却不觉得有何不妥,而是应了一声:“要跑的话,跟你说。”

    乐正鲤便知道这家伙是把自己昨晚上的话听进去了,虽然没保证不乱跑,但好歹保证了会说一声,已经算的上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说话间,殷冉遗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但是却无法判定究竟是什么东西给他带来了这种感觉……他移开摄像机四下看了看,月亮湾之中的水声越来越大,河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水声吸引过来的当地村民,这些都是普通人,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威慑力,莫非这地方还真有什么他尚未意识到的潜在威胁?

    湖中的水纹还在震荡,甚至已经从月亮湾蔓延到了整个喀纳斯湖,越来越多的村民被湖水吸引聚集了过来,乐正鲤抬眼望去,惊觉只怕整个喀纳斯湖畔的居民都被湖水的反常给吸引了过来,心中不禁有些惴惴:这湖怪不吃人还好,要是是想吃人,今天这一顿它估计能吃个半饱吧?

    夏铭和唐中柳见到如此多的村民跑到湖边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湖中如果真有食肉的动物,是不是会对众人的安全造成一定威胁?

    不管几人如何担心,湖中异象却并未停息,除了诡异翻腾的湖水波浪,不少大鱼也跃出了水面,不知守在营地处的学生是不是没有绑牢那条大型哲罗鲑,众人已经看见不远处的水域中有近三米长的大鱼掀起巨大的浪花跃出了水面。

    空气中的湿气越发浓重,此刻聚集在湖岸边的牧民们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湖中的大鱼究竟是缘何而出,这水中是不是将有水怪显身。

    乐正鲤站在殷冉遗身边,见他眉头深锁,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忐忑,侧过头去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

    然而话犹未尽,他便觉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抖动,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见脚边细小的碎石都在颤抖,站在他右前方的李教授放下记录仪惊呼了一声:“地震!”

    伴随着李教授这句话,众人脚下的土地震动越发剧烈,身后的山谷中隐隐传来山体破裂的声响,那声响一开始还如同轻轻撕裂纸张的轻破之声,片刻后便沉重如同闷雷,面前湖水波荡愈发剧烈,水花已经溅湿了离得近些的人;山谷中所有人都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而这个笼子正被一只手提着前后摇晃,身体和地面都在抖动,众人不得不相互抓住手臂借力,才能勉强不跌倒在地。

    这段抖动显得短暂却又漫长,手上的钟表不过走了几秒钟,乐正鲤却觉得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要是再这么晃荡下去,他很难不保证自己的心脏也不跟着被晃出去。

    殷冉遗将摄像机背在身上,单手抓住乐正鲤的手腕,低声道:“别怕。”自打山体摇晃的感觉传来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胸口处的憋闷感消散殆尽,如今想来方才会觉得不安只怕正是因为这场地震的缘故,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还有变动,即刻便化为蟒身将众人护在身躯之中,哪怕不能护得周全,至少可以抵挡一些损害。

    闻言,乐正鲤心中一定,身后山谷中传来的石块滑落之声也不再那么吓人,他点头应了一声,反手握住了殷冉遗的手。

    按理说地震时河湖岸边、水坝等等地方都是应该即刻撤离的地方,这是为了防止地震时河岸坍塌堤坝垮塌对人造成的二次伤害,但是此刻,所有人心中仿佛都有一个奇异而坚定的念头:呆在喀纳斯湖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幸而喀纳斯山林中老树众多,石块跌落山体崩塌的势头虽然吓人,却有不少被大树施以阻力,再滑落下来时其威力与初时已经不可比肩;不过即使如此,却仍有大块的岩石从山间崩落,在众人眼前将不少山脚下的房屋屋顶破开一个大洞,牧民们虽然心痛,但到底是保住了性命,因而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大地和山体的震动已经完全停止了,站在湖岸边的牧民们却依旧惊魂未定,山崖上仍有石块不时顺着山坡哗啦哗啦地往下掉着,山脚下已经堆起了一堆乱石,四下烟尘飞腾,林中飞鸟在山顶上方盘旋不定,不时发出几声哀鸣。

    待这山中积郁许久的能量宣泄殆尽,湖水中层叠的波浪起伏这才渐渐平息,鱼群也已经重新潜回了深水区域,喀纳斯湖平静如昔,若不是湖岸边还有被方才水浪打湿的痕迹,众人或许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过了半晌,卫一泓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道:“这……这他妈就是地震啊。”

    乐正鲤仍然觉得脚下土地还在轻微地晃动,他一时间无法确定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轻微的余震反应,殷冉遗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附在他耳畔道:“图腾。”言罢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

    手腕上的红痕比之前日又鲜艳了几分,细看时当中还隐有光华流动,此刻如同一条有着十足生命力的小红蛇盘桓在腕间一般,乐正鲤低头一看顿时觉得头大起来:卧槽……本来就没搞清楚这个东西是怎么出现的,现在怎么越看越鲜活了?这玩意儿不会是靠吸人血存活的吧?

    想到此处他回头看了殷冉遗一眼,说道:“殷冉遗,我在想……再下一次喀纳斯湖。”

    殷冉遗点了点头,淡淡道:“一起。”他这话语气十分坚定,根本不容乐正鲤拒绝,后者也只朝他弯了下嘴角表示谢意,但心中却觉得温暖非常,殷冉遗这家伙虽然平时闷不做声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是实际上还是非常仗义啊!

    第33章 深湖魅影(十七)

    既然乐正鲤手腕上这图瓦图腾是因喀纳斯湖而起,那么干脆就回到喀纳斯湖中去找寻原因,那条只有乐正鲤在水下见过的大鱼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湖圣”?这个图腾印记是不是就是它留下的?还有科考队撒下的大渔网,近百公斤的牛皮渔网真的会不翼而飞?

    不过一想到连殷冉遗都无法在喀纳斯湖水中发现大鱼的踪影或是其他异象,乐正鲤心中又不免有几分丧气,此刻他自己还没有发觉,两人接触不过短短几月,他就已经将殷冉遗放在了一个被他极度信赖的的位置上,对方是强大而可靠的,这一点乐正鲤毫不怀疑;也正是因此,在殷冉遗说他看不透喀纳斯湖中古怪之时,乐正鲤才会打心底里觉得这图瓦人口中的“赐福图腾”是诡异莫测的。

    他正在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显得二人下水的举动“有组织有纪律”,却忽见热娜一把夺过了李教授手中的记录仪,退后几步摇了摇头,神情坚定地说道:“月亮湾的湖圣秘密……教授是不可以带走的嘛!”

    ……这是什么情况?!

    乐正鲤眼睛都看直了,其余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科考队的女学生一直十分认真地进行着科考调研,怎么忽然一下子转唯心主义要保护什么湖圣了?

    李教授也是颇为惊讶,自己这学生刚听说记录仪拍到了水底生物不是还很高兴吗?怎么这忽然就跟中了邪似的?

    见状,科考队一个学生悄悄绕到热娜身后打算趁其不备夺回记录仪,却不料刚走到热娜身后,脚下便是一声枪响,竟是不知何时扛起了猎枪的德瓦老人,他站在不远处将猎枪抵在肩头单手击发,枪声响处,生生将那学生逼退了七八步。

    幸好此时湖边的牧民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回到了村落之中,月亮湾离他们的住地尚有一段距离,此处所起争执尚未引来村民们的注意。

    李教授生怕德瓦等人伤了人,连忙挥手让学生退下,看向热娜的目光又心痛又不解:“热娜……你……你……”

    他一句话说了几次都没能说完,看来是着实气得不轻,热娜眉心微蹙,喊了一声“老师”,看起来也是害怕把李教授给气病了,不过记录仪却仍是牢牢抓在手中未曾丢开,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图瓦人的猎枪一个走火,也许下一次就该见血了。

    德瓦老人脸色严肃,朝着热娜喊道:“热娜,让他们离开!”

    老人这话没有用图瓦语言,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再看向热娜时目光不免多了几分诧异,看这架势,他们俩认识啊?!

    卫一泓一脸恍然大悟,凑到乐正鲤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就说他们俩长得像吧,这说不定还是亲戚呢。”

    热娜朝着老人点了点头:“爷爷,在月亮湾伤害自己的同胞,湖圣也会震怒的嘛!我会带老师他们离开的。”说罢又朝众人哀求道:“老师,这个事情嘛,我会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您的嘛,现在……先离开月亮湾吧!”

    乐正鲤在一旁看得暗暗咋舌,这转折真是……不过卫一泓这眼睛倒是真毒,这亲戚也能给他看出来。想到此处他又转头看了德瓦一行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自己,德瓦他们不会真的做出见血的事情,他们的身上并没有那种嗜血的恶意。

    想到此处他又有些好笑,大概真是跟殷冉遗呆在一起久了,居然还学着他那种“凭着本能直觉断定事物”的思考风格了,自己一个普通人,哪里会有殷冉遗那种野兽般的直觉?

    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众人多做计较,身后数支乌黑的枪管正对着他们呢,便先答应了离开,在德瓦等人的催促下快步离开了月亮湾。

    众人坐在招待所大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憋闷,最后还是李教授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向热娜:“热娜啊,现在可以说说这件事情的原委了吧。”

    热娜咬了咬唇,说:“教授……你们不要怪我了嘛,这件事情……唉,我是不想看着你们白白送死。”

    在图瓦人的传说中,湖圣是圣神而难以接近的,它不允许它的子民随意窥视自己,从成吉思汗遗体下沉到湖水的那一刻起,湖圣便在湖底沉默地守护着大汗的魂灵,历史上两次“请圣”都以失败告终,如果再执意要追寻湖圣的踪迹,也许湖圣会被触怒,甚至抛弃作为王族护卫的图瓦人。

    从此以后,图瓦人便不敢再随意靠近月亮湾了,在老人的说法里,这是湖圣休憩的地方,是不允许旁人轻易打扰的。也正是因此,图瓦人自发组织了护卫队,禁止人太过靠近月亮湾,以防打扰到湖圣的休息。

    在当年老金发现了湖边有大鱼的踪迹之后,图瓦人便暗自猜测那是湖圣浮出了水面,但族里的老人却制止了他们想要去一探究竟的行为,他们认为,如果湖圣愿意见图瓦人,那么湖圣会自己现身,而不是让图瓦人自己去寻找。

    然而人的好奇心是无法被禁止的,图瓦族中还是有两位年轻的猎人无法控制住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悄不作声地来到了月亮湾,他们拥有矫健的身手和百发百中的枪法,这足够他们全身而退——也许他们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上他们再也没能离开月亮湾,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回来,家人以为他们在山中打猎赶不及回来,便没有在意;但是第二天,其中一位猎人的小女儿怯怯地告诉母亲,父亲说他要去月亮湾捉湖圣,并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猎人的妻子大为震惊,月亮湾是图瓦族的圣地,也是图瓦族的禁地,她立刻找到了村长,村长召集人手想要将这两位年轻而莽撞的猎人带回来,但是找了整整一个月,他们几乎将月亮湾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两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如果不是在月亮湾边看见了两人扎营的痕迹,他们甚至会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在月亮湾呆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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