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科学 作者:十八反

    第18节

    他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是在打量着乐正鲤,也不说话就那么靠着墙站着,乐正鲤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了殷冉遗一眼,做了个口型道“撞傻了”?

    殷冉遗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摇了摇头,那人却像是刚才被撞得懵了,此刻终于回神一样,连道:“没关系没关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直往楼下而去了。

    这人举止打扮均是十分怪异,乐正鲤直觉这人不像好人,便问殷冉遗道:“你刚才看出什么了?我怎么觉得那人奇奇怪怪的……说起来……”他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殷冉遗耳边道:“那是个人吗?”

    殷冉遗摇了摇头,“是个傀儡。”方才他看了一眼,那“人”罩在头上的渔夫帽不过是层障眼法,被帽檐遮挡住的上半边脸完全是一个连着几丝腐肉的骷髅,只怕被紧紧裹在衣服下面的身躯也是一具骷髅架子,这场景要是告诉乐正鲤,只怕这人非得犯恶心不可,因此便岔开话头问他:“手还疼不疼?”

    乐正鲤苦着脸,“疼,那人手里裹铁了不成?这一下估计都撞红了。”

    殷冉遗便绕到乐正鲤的右侧替他轻轻按揉了一下手肘,后者笑着躲了一下,道:“你动作这么温柔,我又觉得痒痒了。”

    殷冉遗看他一眼,“不准躲。”说罢又将掌心贴在他手肘处轻轻打着转,“现在不揉,今晚更疼。”

    两人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往房间走去,下午节目组就已经商定好了行程,明天一大早直接去瑞丽翡翠市场找联系好的拍摄对象,晚上只管好好养精蓄锐就是,所以这会儿倒是不必再开什么会,直接回去睡大觉就成。

    回到房间脱下衣服一看,乐正鲤的手肘处果然是红了一片,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损伤,两人稍作洗漱便躺下休息了。

    连着大半天都在赶路,无论身体或是精神都已经十分疲倦,乐正鲤倒在床铺上就不愿意动弹了,耳畔是窗外哗啦啦的雨声,这种十分单调的节奏听在耳中犹如催眠曲一般,乐正鲤只觉得上下眼皮如同被胶水给粘上了似的,使劲全力翻了个身朝着殷冉遗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晚安”便沉沉睡了过去。

    殷冉遗刚把窗帘拉上,回头就瞧见乐正鲤已然睡熟的脸庞,唇边浅浅荡开一抹笑意,他脱下身上披着的外套走过去也跟着躺上了床,此刻倒是对张九有了几分谢意,旅店是张九帮忙提前订的,初时他和乐正鲤对张九一脸“你们会感谢我”的表情不明所以,推门之后倒是立刻懂了——这是间大床房。

    身畔传来熟悉的味道,犹在梦中的乐正鲤下意识地往殷冉遗的方向靠了过去,殷冉遗伸手关掉床头的小灯,将人抱在怀里与他一同睡了。

    这一觉本该睡得十分香甜,乐正鲤在梦中却隐约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响动,初时还只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后来就渐渐清楚了,像是楼上有小孩儿在玩玻璃弹珠,圆滚滚的珠子坠地之后又弹起的声音在头顶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即使有窗外雨声遮掩也没轻弱半分,乐正鲤把脸埋在殷冉遗怀里,十分不满地拱了拱身子,殷冉遗将手盖在他耳朵上,那声音果然小了许多,但却总有那么一两声能骤然刺破耳膜,扰得人心烦意乱。

    乐正鲤动了动身子挣开殷冉遗的怀抱,挠了挠头发想要摸索着坐起来,嘀咕道:“哪家熊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啊……”

    话音未落,头顶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停了,随之而来的是猛然加大的雨声,仿佛刚才雨声是刻意减弱为那玻璃弹珠声让地方似的。

    殷冉遗抬手搂住乐正鲤的腰示意他躺下来睡,乐正鲤只觉得十分郁闷,这熊孩子要玩就使劲儿玩啊,好歹等自己抒发一下被吵醒的怨气再收手吧……想归想,他又重新缩回了被窝,躺下时不经意往窗户边看了一眼,却见一个黑影自窗外慢慢走过,想来是走廊上的游客,玩到这个点才回来睡觉吧。

    忽地,乐正鲤猛地睁开了眼睛,心中一骇,窗户明明是临街的,他们住的可是三楼,哪个游客有这般本事能凌空站在三楼慢悠悠地走过去?!

    第140章 天工开翠(六)

    心中想到这一点,乐正鲤登时睡意全散,他只觉得背后一寒,有些难以置信地慢慢翻了个身往窗户边看去,一看之下竟吓得他险些没叫出声来!

    窗户边赫然立着一个人影,虽说隔了一层厚重的窗帘布,但那身形却与人无异,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乐正鲤的目光,竟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左右晃了晃,就像是在和他打招呼似的。

    他“啊”地一声惊叫出声,眼前却忽然一黑,覆盖上了男人温暖干燥的手掌,殷冉遗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闭上眼睛,不要看。”

    乐正鲤方才还狂跳不已的心脏顿时平和了下来,不过他觉得窗户外面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是奇怪,难不成还有殷冉遗制不住的妖怪?对方这大半夜的跑到旅舍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他心中疑问兀自不停,殷冉遗却神色冰冷地打量着腾空站立在窗户之外的那人,乐正鲤不认识,他却知道,那是他们今晚撞上的那具傀儡,只是不知操纵傀儡的主人是想要做什么,只这么站在外头又是何意,想要引他们出去?

    殷冉遗皱着眉头没说话,却听得乐正鲤极小声地问了一句,“走了吗?”

    殷冉遗当下咬破指尖,指腹上露出血珠的瞬间升起了一股小小的火焰,而后他手指微动,那火焰便夹杂着血珠破空弹去,破开屋内窗帘与玻璃猛地打在那窗户外面的傀儡身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傀儡虽则察觉不对想要抽身,却根本来不及,那火焰砸在他身上,便腾地一下将傀儡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在虚空之中化为一堆灰烬。

    “走了,睡吧。”殷冉遗这才松手,又将覆在乐正鲤眼睛上的手掌下移搭在对方腰部,示意他翻过身来,乐正鲤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窗帘上只有雨夜稀薄的光线照在上面,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乐正鲤松了一口气,“那是个什么东西?”

    “今晚遇上的傀儡。”殷冉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轻轻拍了拍乐正鲤的后背,动作带着些笨拙的可爱,“睡觉。”

    既然没什么大影响,见殷冉遗不想多说,乐正鲤便也没有要多问的意思,将脑袋埋在殷冉遗肩窝蹭了蹭,方才的心惊肉跳此刻都已经平复下来,他不由得也在心中暗笑自己,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这回怎么在阴沟里翻了船;这窗外傀儡压根还没做什么呢,不过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居然就把自己给吓趴下了,倒真是丢脸。

    屋内没有光线,暗沉沉的一片,殷冉遗却能看清怀里青年正睁着一双眼睛走神,当下便在他头顶的发旋上吻了一下,再度催促道:“闭眼,睡觉。”

    “……哦。”乐正鲤思绪被他打断,这才回过神来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再没有什么不识趣的东西过来打扰,那傀儡主人被烧了一具傀儡,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差距,倒也没有再横生波澜,两人搂抱在一处很快就睡熟了,第二天清早,手里闹铃响起来的时候乐正鲤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时间,才四点过,抬手在眉心捏了捏,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啊……好早。”

    殷冉遗“嗯”了一声,手还揽着他的肩膀,也没见动弹,乐正鲤想伸个懒腰都施展不开,便先凑过去在殷冉遗的喉结上舔咬了一口,这简直是即刻起效,殷冉遗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道:“醒了?”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乐正鲤只来得及“嗯”了一声,殷冉遗的吻就落在了唇上,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柔的早安吻,殷冉遗这才松手,乐正鲤手肘撑在床上坐了起来,转头往窗户边看了一眼,入夏之后天亮得早,加之又是在云南,这会儿已经能瞧见天亮的意思了。

    看到窗户乐正鲤就想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傀儡,忽地来了精神,赤着脚跳下床去,一把扯开窗帘,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打开窗户就能闻到雨后清新异常的空气,乐正鲤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是三楼,左右两侧都是房间,倒是没有可以供人立足的平台,可见昨晚那傀儡果然是凌空站着的。

    等他再跳回床上的时候,殷冉遗也已经完全醒了过来,正坐在床边穿上衣,乐正鲤便从背后抱住他,殷冉遗侧过头去看他,问道:“怎么?”倒是觉得今天早上的乐正鲤格外的……活泼可爱。

    乐正鲤摇了摇头,他以前很喜欢旅游,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上路,鲜少与人结伴,如今倒是有了想和殷冉遗一起去旅游的念头,不过外景组工作时间太不固定,何况平日里都在外边跑,真正遇上放假反而只想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因此这个念头倒显得有些奢侈了似的。

    末了他在殷冉遗脸颊边吻了一下便松手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殷冉遗一本正经的表情,后者道:“年假的时候出去旅游。”

    乐正鲤愣了一下,脸上很快泛起一层明朗的笑意,“好。”

    第141章 天工开翠(七)

    摄制组几人在旅舍匆匆用过早饭,便直接赶去了有“中华翡翠第一街”之称的瑞丽珠宝街,这处东南亚最重要的珠宝集散中心集旅游观光与休闲购物为一体,可算是来瑞丽不可不去的地方。不过这地方的翡翠鱼龙混杂,能不能辨认出高档货全凭买主眼光,若是学艺不精买了假货回去也只能自认倒霉。

    站在珠宝街门口等候他们的是之前联系好的翡翠商人,姓叶,名叫叶承佑,这位叶老板约莫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见夏铭几人下车便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来脾气倒是很好。

    因为昨天已经做过沟通,所以众人也没有多客套,直奔叶老板在翡翠街的店铺,这会儿也就六点过的样子,街市上的店铺却几乎已经全部开门了,还有不少买主溜溜达达地走在街上,希图能找到一块看得上眼的优质翡翠。

    乐正鲤看了一眼天边刚冒出个头的橘红色太阳,颇为惊叹地说道:“居然开市这么早,这得几点起啊。”

    叶老板在一旁笑着接话,道:“这位小兄弟可能还不清楚,咱们这翡翠街的规矩就是早起早收,早晨得赶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开市,晚上得赶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关门。”

    “赶在太阳前头?”卫一泓忍不住插话问了一句,“那要是赶上下雨可怎么办?”

    叶老板便笑,道:“那也容易,这就看就看鸡什么时候叫,三声鸡鸣之后我们就开市。”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得有些远的街市口,“就是门口养着的那只大公鸡。”

    闻言,摄制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时候有的规矩?怎么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

    因此,乐正鲤便追问道:“那这是为什么?好像也没听说其他地方的翡翠市场有这个规矩啊。”

    叶老板解释道:“这都是陶先生来了以后才有的规矩,你别说,自打咱们按着这个来了,市场里头解出的翡翠比以前翻了一番,陶先生可真是神人啊!”说着,他面上流露出几分崇敬之色,显然对口中的“陶先生”很是佩服。

    陶先生?

    几人互看一眼,昨日张九和他们说的那位赌石先生也是姓陶,莫不是同一个人?

    夏铭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叶老板,这陶先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凭着一个开市闭市的时间就让翡翠出绿的概率提高?”

    “陶先生是瑞丽最出名的神眼!”叶老板说着便竖起了大拇指,“单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原石里面有没有绿,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

    几人赶紧点头附和:“厉害厉害,怎么这么厉害!”

    叶老板得了赞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对,陶先生不但本事厉害,人还好,这法子就是他告诉翡翠协会主席的,人家可是分文不取免费提供的这法子,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好人可少得很了!”

    众人心头一定,看来果然是同一个人,只是这陶先生若真是如叶老板所说是个心怀宽广的大好人,又怎么会和四起命案扯上关系?对了……这陶先生还压根不是个人……

    乐正鲤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侧一言不发的殷冉遗,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想问他看出什么不寻常了没有,殷冉遗只摇了摇头,示意此处倒是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说话间众人便来到了叶老板的店铺里,店铺分内外两间,外面摆着的是雕刻好的翡翠饰品,也零零散散夹杂有几块解开了却没有雕刻的翡翠,内间才是放置翡翠原石的地方,众人冲着守店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和叶老板一起进到了内间去进行拍摄。

    赌石解石个中门道很多,短短一天是根本说不清楚的,今天他们准备先拍摄“赌石”一项,务必以科学道理告诉世人,解石得靠科学步骤慢慢来,如陶先生那种“一眼便能看出绿”的本事实则是弄虚作假;当然,这事情不太好当着叶老板的面明说,后期剪辑也不会说得这么明显,毕竟还是要考虑到这些人的情感寄托问题,这陶先生都快被捧成神仙了,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责对方是很容易犯众怒的。

    赌石赌石,其重点全在一个“赌”字上,历史上最有名的一赌当属“和氏璧”,若非楚文王命工匠解开玉璞,说不定这传国玉玺的原材料就要变上一变了,楚国两位国君以为自己受骗便砍去卞和左右腿的事情暂且不提,这倒是从侧面说明赌石的风险性和不确定性,不解开石头就不知道是得了宝贝还是垃圾——这就是最真实的赌石。

    乐正鲤以前从未接触过赌石一行,倒是曾跟着教授拜访过一位玉雕大师,对方对于翡翠颇有研究,他也跟着懂了些专业术语,因此见叶老板和小伙计捧出一块原石来,便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杨梅沙皮,好货。”

    叶老板看了他一眼,倒是带了几分赞赏之色:“小兄弟好眼光,这就是杨梅,是块开了天窗的,成色也好,不过倒是没人敢下手。”

    乐正鲤笑道:“杨梅沙皮现在太少见了,估计这块价格也不低啊,要我得了一块肯定要藏起来细细把玩,还是叶老板好气量,一来就拿了这样的上品给咱们看。”

    “小兄弟不仅眼光好,嘴巴也甜得很啊。”叶老板连连大笑,指挥小伙计把原石放在面前的高台上,道:“咱们要讲赌石,就拿这块当个范例吧。”

    赌石学问很多,单是看色查纹两样就能让人学上大半年,乐正鲤站在殷冉遗旁边看叶老板解释如何通过观察原石表皮的绿色推断会不会出绿,忽然压低声音对殷冉遗说道:“我怎么看那石头面上浮着一层光呢。”说罢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那枚图腾正好好地印在手腕上,并无异状。

    殷冉遗闻言倒是一愣,他换了个角度拍摄,自己则从摄像头后面移开往石头上看了一眼,然后朝着乐正鲤点了点头,无声地说道:“有绿。”

    乐正鲤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殷冉遗居然也有这样的本事?能看得出翡翠原石里头有没有绿?!

    殷冉遗单手将摄像机扛在肩上,左手则轻轻捏了一下乐正鲤的手指尖,后者移开目光去看了看室内其他原石,倒是没有在上面看到什么光泽,甚至有两块已经完全解开的翡翠,他在那上面也没有看到浮着什么光。

    是只有这一块?乐正鲤心下生疑,不由得把目光锁在了叶老板手下的原石上面。

    第142章 天工开翠(八)

    那块杨梅沙皮的翡翠原石约莫有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小,叶老板正拿着强光手电解释天窗处的一抹绿意,乐正鲤盯着石头,心中不禁十分好奇,这块原石里面真的能解出翡翠吗?为什么旁边几块已经解出来了的翡翠却没有这层光泽?

    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一片切开的地方透出极为喜人的绿意,便是夏铭几个不是专业赌石人的也能看得出这成色极美,叶老板倒也没有一味鼓吹自家的意思,对于这块翡翠的评价还是比较理智客观,他一面用清水洗净翡翠切面的灰尘一面说道:“不过仅凭天窗绿还不能完全断定这里面到底是不是有好翡翠,我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只贴着切口一抹绿的,或者是里面有绺子把一块上好翡翠给破开的,那就不值价了……”

    正说着,守店的老板娘忽然撩开门帘道:“孩儿他爸,有人来买原石了。”

    说话间外面便有人声传来,叶老板朝着几人歉意一笑:“抱歉,这事儿……”

    夏铭连忙道:“不妨事,叶老板生意重要。”

    叶老板连忙擦净双手将原石放下,片刻后便迎了一个三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进来,那人嗓门极大,走进来瞧见一屋子的摄制组成员便哈哈笑起来:“哟,老叶,你这儿还有请来打广告的啊?”

    叶老板道:“打什么广告,这些都是电视台的小伙子,过来拍些石头的。”

    殷冉遗已经将摄像机关了,面无表情地看了那男人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只和乐正鲤一道将目光牢牢锁在那块被放在一边的翡翠原石上面,殷冉遗很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一块翡翠,但他看不出这翡翠材质如何价值几许,只是和乐正鲤一样不解,为什么独独这块原石上头会有一层淡淡的光泽。

    此时那大嗓门已经和叶老板谈了几句,对方也不罗嗦,上来就说道:“老叶,我这回来就是冲着你家那杨梅沙皮来的。”

    叶老板看了他一眼,奇道:“你上次不是说不对桩?”不对桩这是买卖翡翠的行话,买家看货后却不买只需说一句“不对桩”即可,卖家不会因此生气。

    大嗓门男子揉了揉肚子,哈哈一笑:“我又连走了几天,想着还是这块最合心意,就又绕回来了。”

    叶老板便笑道:“老郑啊,你若是诚心要买,不如在我这里一并把石头解了,我请老师傅来动手,到时候还可少收你些费用。”

    见他二人谈得差不多了,夏铭在一旁问道:“不知这解石的过程能不能让我们拍一拍?”

    叶老板自然是无所谓的,何况这解石的老师傅手法精巧,这画面要播出去还真是无形地给他们打了广告,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老郑愿不愿意,要知道这神仙难断寸玉,若是老郑兴致勃勃来买了石头却没解出翡翠,哪怕解石现场有不少人围观,这扫兴事情恐怕也是不太愿意借电视台的手公之于众的。

    老郑却没有过多犹豫,他摸了摸肚子,视线在杨梅沙皮上打了几个转就点头同意了,看起来他对于这块翡翠是比较看好的。

    待他二人去一旁谈妥了价钱划了账,叶老板便请坐镇的解石师傅过来解石了,街市的场地不在后院,一般都在店铺前面的解石处,方便旁人围观,也是为了若解出翡翠可及时宣告喜讯。

    解石的这位老师傅头发花白,双眼却十分明亮如同青年,他先问过了老郑的意见,便细细审查了翡翠原石一番,他并未从开了天窗出绿的地方下刀,而是调了个头,从正对天窗的一头开始下刀,动作十分小心,只谨慎地擦开了一个薄面。

    他一面切石一面往上面浇水,待一刀落下,旁边人已经开始叫了起来:“出绿了!这头也有绿!”

    殷冉遗仗着身高腿长占据了最好的拍摄位置,在他的镜头下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暗沉的石面上透出一层绿意,果然是有翡翠的。

    旁边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催问老郑道:“这石头卖不卖?”

    老郑朝着围观的众人笑了笑,道:“这石头不卖,多少价位都不卖。”一句话便断绝了众人期盼,围观者中不乏有眼热说酸话的:“这会儿看着好,擦涨可不算涨,说不定是靠皮绿一层呢。”

    听了这话,老郑也不怒,依旧笑眯眯地朝老师傅点头:“师傅,您只管切石就是。”

    老师傅解了这么多年石头,自然看得出这块原石恐怕颇有好料,当下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拿起切石机开始工作,这一回他心中有了底,下手倒是比之前更为利索,将包裹在外面的一层石头皮切下,一块硕大完整的翡翠便已经露了雏形,这会儿便是夏铭几个都看出这石头绝对是赌涨了,旁边的围观人更是一早就炸开了锅:“瞧瞧那水头!涨了涨了!”

    “这色绿得……太正了,太漂亮了!”

    叶老板连忙吩咐小伙计把一早备好的鞭炮拿出来点燃,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店门口炸开,一条街上的人顿时都明白——这是大涨了!

    一旁叶老板看得都是肉疼,连道:“极品翡翠啊极品翡翠,要是我自个儿解了多好。”不过买卖已成,这话也就是说着玩玩罢了。

    殷冉遗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把镜头对准了捧着翡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老郑,乐正鲤在一旁看着,心中计划着是不是该在后期文稿上写些“赌石者心满意足地捧着翡翠,显然,这次大涨让他极为满意”之类的语句,却忽然看见老郑抱着翡翠低下头去,而后两人便听他有些神经质一般地低声念道:“陶先生果然是神仙啊……”

    他这话说得非常小声,近乎耳语,在鞭炮声的掩盖下几乎完全不能为人所知,但殷冉遗与乐正鲤二人却是耳目非凡,竟是将他这句话听了个全,二人不由得对视一眼:莫非是那位所谓的“陶先生”指点他来买这块翡翠的?

    第143章 天工开翠(九)

    老郑得了这样一块极品翡翠,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甚至还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抱着翡翠走到人群面前大方地让人看,乐正鲤轻轻拉了一下殷冉遗的衣角,道:“我过去问问。”后者会意地移开了镜头,乐正鲤便在老郑走到自己这边的时候走了上去,假作要低头去看翡翠,实则是在低声问老郑:“郑先生,陶先生指点过的那几个人都去世了,这件事情您知不知道?”

    这话说来既晦气又无礼,乐正鲤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对方拳脚相加的准备,但老郑却是手一抖,那块翡翠都险些没能抱住,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面部表情已经十分僵硬,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见得他这番表现,乐正鲤心中有底了,看起来这老郑像是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很清楚的,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解这块翡翠,要钱不要命了?亦或是他被那位“陶先生”胁迫,要他必须来拿到这块顶级翡翠?但看他面上喜色,显然不是想要把这块珍宝转手他人的意思啊?

    乐正鲤脑中飞快地转过了几个念头,但却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仍是挂着一幅“小爷已经知道了一切”的高深神情,低声缓缓说道:“郑先生,那位陶先生不是常人……这件事情您难道不知道?”

    老郑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额头上渗出一颗颗的汗珠,甚至刚才解石的时候他都不曾这么紧张过,他嘴唇抖了抖,哆嗦了一下,把声音压倒最低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乐正鲤心中一喜,看来老郑对于那位陶先生也并非全然的信任,既然如此那就好下手了,只是眼下人多口杂不方便直接说些什么,他便飞快地对老郑说:“我们就在不远处的青年旅社,拍摄工作下午四点结束,郑先生不妨下午直接来旅舍找我们。”

    老郑犹豫了片刻:“好,我今天下午就来找你们。”说罢,他也不再显摆自己刚得手的翡翠了,抱着翡翠几下挤开人群,而后便上了一辆在不远处等着的面包车匆匆离去。

    旁边围观的人群尚觉得没有看够,但这翡翠是人家的,老郑要走他们也拦不住,倒是有不少想买原石的人见叶老板这店铺解出了极品翡翠,都涌入他店里想要沾沾喜气,说不准下一块解出翡翠的就是自己呢?

    这时候乐正鲤才得空上前和夏铭几人说了说方才的事情,卫一泓听罢啧啧称奇,他左右望了望见没有外人,这才低声道:“我刚才听人说,这么大一块老坑帝王绿摆出去就是天价,难怪这些大佬联名要保那个什么陶先生,简直成神了不是!”

    乐正鲤闻言,倒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正调回拍摄画面查看的殷冉遗,他只看得到翡翠表面浮着的一层浅浅光晕,殷冉遗却能十分笃定地说那里面一定有绿,莫非他也是半个神仙?

    殷冉遗眼角余光扫到青年脸上的细微笑意,便偏头看了他一眼,以目光询问对方这是在高兴个什么。

    乐正鲤朝着他一挑眉,却是不打算解释,只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便转头继续说:“之前张九也没说那些翡翠商人是什么时候自杀的,可千万别抱回去就动手了……”

    夏铭摸了摸下巴:“这事儿还是得通个气,成,你们先进去跟进拍摄,我这边打个电话和他们联系一下,到时候看看他们怎么说,说起来,我们这本来就是过来支援友军发挥人道主义精神的,这工作得做到位啊。”

    众人并无异议,便依言分头行事。

    张九接到夏铭的电话之后也颇有些吃惊,这老郑的确是和陶先生有过接触,刚好也在他们的监控名单上面,但因为这两人是昨天傍晚才见的面,他们根本没想到老郑会这么快就按照陶先生的指点去淘翡翠,所以对他的监控比较松散,倒是不知道他今天一早就赶到翡翠市场来入手了一块极品翡翠。

    总之这老郑是不可能再大意放过了,张九这头也正好要和几位瑞丽当地的翡翠大佬见面套套对方的话底,两方正好双管齐下,也瞧瞧这老郑到底是被陶先生给灌了什么迷魂汤。

    但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根本没有等到他们拍摄结束,老郑就一脸苍白地找了回来,摄制组当时刚好是在拍摄翡翠一条街的全貌,并未留在叶老板店里,殷冉遗正拍着街边一座交易翡翠的铜雕像时,就看见镜头里忽然窜出来个人影,他眉头一皱,细看去真是老郑,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过,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老郑的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白日入手顶级翡翠的意气风发,反而看起来带着几分憔悴,好像肚子都小了一圈似的。

    老郑一看见乐正鲤就猛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喘着粗气道:“乐正先生……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乐正鲤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之前不是说那些翡翠商人都是自杀的?怎么看老郑这架势倒像是谋杀?难道那陶先生不仅断玉,还要做这人命生意?

    老郑这般架势找过来,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拍摄了,只能匆匆结束今日工作行程,还好他们这回的首要任务是配合特别科扫尾,拍摄时间比较宽松,只待以后找个空补回来也就是了。

    众人收拾停当跟着老郑上了他的面包车,卫一泓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快人快语地问道:“郑先生,你这么急,是今天上午的翡翠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老郑手一抖,车子好悬没撞上翡翠街街头的一根石柱,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却看老郑整个人抖如筛糠,言语间惊魂不定:“那……那根本不是什么翡翠……是鬼!对!就是鬼!那里面装着一个鬼!”

    第144章 天工开翠(十)

    话音未落,摄制组几人便面面相觑:白天解石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血溅当场的事儿啊,怎么早晨不见老郑这么害怕,这会儿就凭空蹦哒出个鬼了?

    乐正鲤也觉得十分奇怪,当下便想起了那层笼罩在翡翠上头的浅淡光晕,难道那是鬼怪出场的自带光环?他没看出那里面有鬼也就罢了,怎么殷冉遗也不曾提过一句?

    他转头往坐在身边的殷冉遗看去,后者伸手握住乐正鲤搭在膝盖上的手掌,朝着他摇了摇头,目光中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了对此的毫不知情和些许疑惑,殷冉遗也根本没看出那块翡翠里藏有鬼怪。

    乐正鲤便问道:“郑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老郑抹了一把脸,道:“我今天把翡翠带回家以后就放到了收藏室里,准备去联系一位认识的玉雕师父谈谈雕刻的事情……”他闭了闭眼,似乎非常不愿意再去回想当时的场景,但还是强迫着自己回忆,“我坐在一楼打电话……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女鬼的哭声!”

    老郑这声音猛然拔高倒是把几人给吓了一跳,卫一泓差点没撞在车顶版上,哭丧着脸道:“郑先生,你别急啊……慢慢讲,讲清楚了咱们才知道怎么帮你不是?”

    “是是……”老郑连连点头,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但是那声音却越来越明亮,到了后来简直就像是那个女鬼在我耳朵边哭一样……我……我才想起乐正先生早上的话,我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来求几位救我一命。”

    老郑的神情太过恐惧,那种几乎具象化的压抑感一瞬间在窄小的车厢内弥漫开来,只是众人对这神鬼之事早已见怪不怪,自然不会轻易被这么一句话调动情绪,夏铭犹豫片刻,还是出言安慰了老郑几句,说他们这帮子人都是专业的,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危害社会主义人民的有害分子,哪怕是个鬼那也不成,更何况这会儿还没见到实物,说不定就是老郑想得太多了呢。

    话锋一转,他又劝老郑和自己换个位置,老郑眼下情绪不太稳定,这要是手下出个什么意外,他们这一车人可就全投奔马克思他老人家去了。

    老郑的住处在市郊一处小区,安保工作非常到位,看起来里面住着的人非富即贵,老郑那房子也是安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盗系统,这还是只是他在瑞丽的一处落脚处,家人都不住在这里,打开门后,整幢房子都显得空荡荡的。

    一走进屋子,老郑的额头上就开始渗汗,他以又怕又恨的目光遥遥往二楼望了一眼,抬手指向一间房门,说道:“今天上午收回来的……就在那里面。”

    说实话,乐正鲤对于老郑对他们的信任感有些好奇,他们不过是早晨在叶老板的店里见过,要说有什么交际也不过就是他自己和老郑说的那几句话而已,老郑既然能在这地方购下这么一幢宅子专门用来放置翡翠,那么必然也是很有些来头的,这样的人就算是怕鬼想要找人帮忙,也不该一开始就将不过萍水相逢的他们作为求助对象,也不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抱着这个想法,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将目光投向方才老郑所指的那扇房门,原木色的门虚掩着,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之处。

    眼看老郑脸白得跟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几人便同意了他的提议与他一起上楼去看看那块翡翠到底藏着什么鬼怪。

    房内布置陈设倒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墙边都堆放着竹制架,上面堆着大小不一的原石及翡翠,已经解出来的翡翠色泽水头都是极好,但这一屋子翡翠加在一起却也比不上房屋正中那一块极品帝王绿。

    不同于摄制组众人眼中的欣赏赞美之意,老郑几乎是在一看到那块翡翠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若非几个年轻小伙子站在身边,乐正鲤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便会夺路而逃。

    “这块翡翠……有什么问题?”

    唐中柳上上下下地把那块翡翠看了好几遍,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询问,见老郑浑身打着颤想往后退,当下便住了口,不过就是随便问了句话,怎么觉得跟自己在欺负人似的呢?

    乐正鲤目光落在那翡翠之上,心中不禁也有些疑惑,他目光中所见的翡翠也不过就是面上多了一层朦胧光泽,与白日所见一般无二,根本没有丝毫可怖之处,更是看不出翡翠里有什么“鬼”,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殷冉遗,后者抱胸靠在门框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并未看出什么不对劲。

    乐正鲤心下疑窦横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老郑忽然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颤着声音问道:“在哭!……她在哭……你们没有听到吗,她又在哭了!”

    殷冉遗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将老郑的手掰开,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谁在哭?”

    老郑茫然地环顾了屋内众人一圈,却见这几人脸上神色比他还茫然,当下打了个冷战,背后汗湿一片:“那块翡翠里面……有个女鬼在哭啊……”

    他神色惊恐不似作伪,那种对于翡翠打骨子里的恐惧更不是简简单单的假装可以流露出来的,但乐正鲤听了这话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原因无他,就是老郑的这句话——有个女鬼在哭。

    这句话的描述太奇怪了,正常人在听到女子哭泣声的时候,下意识的描述会是什么?想来大多数人都会直接说“有个女人在哭”,在对于未知事物无法定性的时候,通常人们更倾向于将其描述成自己已知的事物,那么老郑是怎么脱口而出的“女鬼”?听他之前描述和此刻表现,他从头到尾都只听到了翡翠里面传来的呜咽之声,是不是来自于这块帝王绿翡翠尚难以定论,他是怎么确定那一定就是鬼的?

    第145章 天工开翠(十一)

    心中一旦有了这个疑问,乐正鲤再看老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怀疑,老郑难道认识那个“女鬼”不成?甚至还有之前自杀的几位翡翠商人,他们真的是自杀?

    ——或者该说,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杀死了他们?

    看着老郑目眦欲裂疯狂摇头的模样,乐正鲤毫不怀疑,如果那个“女鬼”再多哭上一阵,老郑会选择自残来缓解这种神经的高度紧张带来的恐惧感。

    他朝殷冉遗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朝夏铭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离开。

    卫一泓早被老郑这种近乎癫狂的状态给整懵了,见状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难道真有……”说到后面他便下意识地消音了,看了一眼摆放在屋子中央的翡翠之后便立刻和夏铭唐中柳二人离开了房间,三人守在房门口,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这老郑一个想不开就真去自尽了。

    老郑站在屋子左侧,见他们三个鱼贯而出立刻激动起来:“你们听见了是不是!”

    乐正鲤就在他身边站着,心道您老人家这声音能不能放低点儿,就算真有女鬼在哭那声儿也被老郑这一吼给遮没了,何况他们根本没听见呢。

    殷冉遗看了老郑一眼,忽然走上前将那块翡翠给拿了起来,他一步步地往老郑的方向走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听到了?在这里面?”

    老郑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倒退,直到整个人都贴在墙上,那动作看起来像是一只姿势滑稽的大壁虎,他不敢再看殷冉遗手上的翡翠,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限:“在,我知道她在……她在哭……”

    殷冉遗沉默片刻,开口道:“她不但在哭,还在和你说话……”说着,他的声音愈发低沉醇厚,隐隐带着几分引导的意味,“她在说话,你没听到?她在说……”

    “她在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郑忽然打断了殷冉遗的话,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竟显出了几分诡异。

    殷冉遗对于这个回答显然也有几分意外,他朝一脸惊讶的乐正鲤微微耸了下肩膀,示意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诱哄老郑透露更多有关于“翡翠哭声”的讯息,对于其他则是如他一般的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整个人都快和墙面合为一体的老郑忽然冲向殷冉遗一把夺走了他拿在手里的翡翠,而后便跟磕了药似的猛地将脑袋往那翡翠石上撞去。

    这块帝王绿早晨才刚刚被解开,尚未经过精心打磨,所以表面还是有很多的棱角,人的血肉之躯怎么能和它相抗衡,所以老郑这一撞之下,额头立刻就流出了鲜血,红色的血液滴在碧绿的翡翠上,如同一朵朵妖冶的鲜花。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殷冉遗只愣怔了一瞬便猛地上前大力按住了老郑的肩膀,乐正鲤连忙掰开他的手指,将那块被他抱得死死的翡翠拿走,见那翡翠表面被滴上了不少血花,便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似乎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块翡翠就该是纯色的绿,不应该沾染其他颜色才对。

    然而这一擦却叫他看出了些不寻常的东西,当他的手指拂过翡翠表面的时候,这块帝王绿里面似乎隐约划过了一道莹绿色的流光?

    老郑嘶哑的“她在哭”的声音又骤然在耳边响起,乐正鲤心头一紧,一看夏铭几个几个已经按捺不住破门而入,将老郑给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这才捧着翡翠走到几人身旁,压低声音道:“你们看。”

    几人依言去看那翡翠,果然瞧见那帝王绿里面又隐隐约约有光泽流动,就好像这么翡翠里面是空的,装了一肚子的水似的。

    夏铭脱了上衣按住老郑流血不止的额头,正想伸长脖子细看那是不是个女鬼,忽然觉得光线暗淡了几分,连带着那翡翠里面的流光也影影绰绰地似有似无起来,他正想让几人给他让个光,忽然发觉不是其他人挡住了光线,而是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本来就暗淡了不少。

    此刻其余几人望着窗户的方向已经看得呆了,明明真是响晴白日,天空却乌压压一片,黑云低压气势迫人,但仔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就是一大片鸟群在低空盘旋!而让屋内几人觉得有些不安的是,鸟群似乎是有意识似的在向他们的方向越靠越近……

    众人心中一紧,原因无他,张九曾经和他们透露过一个细节,在前几起自杀案件的现场,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过鸟羽,但因为云南本就是花鸟之地,那几位翡翠商人家中本也养有雀鸟,所以倒没有多所少人对这个提出过异议。

    只是如今看来,这些鸟羽却不是那么简单……

    殷冉遗只看了那鸟群一眼,便回身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劈在老郑脖子上,老郑连哼唧一声都来不及就晕了过去,殷冉遗抬手将夏铭盖在老郑额头上的衣服往下一扯猛地堵住了老郑口鼻,而后一把将乐正鲤扯到身边,对众人道:“捂住口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神色冷厉得过分,语速更是前所未有的快,众人全都依言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双眼盯着半掩的窗户不敢轻举妄动。

    鸟群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了别墅上空,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按理说这么一大群鸟聚集在一起时的叫声是能把人的脑子给吵晕的,但这些鸟儿似乎不会鸣叫一样,从出现开始,众人就没听见过它们发出丝毫声音。

    很快,一只全身绯红翎羽的大鸟飞了下来,它大约有成年男子小臂长短,不仅是身上的每一根羽毛,连喙和粗长有力的双足都是火焰一般的鲜红。

    它落在窗沿处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展翅飞进了屋里,知道这时候几人才看清楚,这只见所未见的红鸟竟然连眼珠子都是纯正的红色,它像是艳丽到极致的红色花朵,在屋内盘旋一圈,而后停留在乐正鲤的面前,更准确地说,是停留在乐正鲤单手抱着的翡翠面前。

    第146章 天工开翠(十二)

    翡翠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乐正鲤擦去了,只有几丝血痕尚未干涸,那只红色怪鸟扑扇着翅膀停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面前这翡翠是不是它要找的东西,它绕着翡翠飞了一圈,终于放弃了探究,猛地一扑翅膀飞了出去,这似乎是个鸟王一类的角色,它一飞出去之后,在空中久久盘桓不去的鸟群便跟随那只红色怪鸟顺着来时路飞远了。

    眼看着空中连片鸟毛都看不见了,殷冉遗这才示意众人可以放下手了,余下几人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倒在地上的老郑,依旧是昏迷不醒,夏铭便把堵在他口鼻上的衣服拿开,这人要是自杀没死成反倒被衣服给捂死了,那节目组就不好交代了。

    乐正鲤单手托举着那么大一块翡翠,手都快抽筋了,一见鸟群消失,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它给放回了屋子中间的翡翠展示台上,甩了甩右手道:“小爷这胳膊差点儿就废了,哎,殷冉遗,刚才那大红鸟是什么来历?它飞在我手边的时候,险些没把小爷心脏给吓出来。”

    殷冉遗走过去替他轻轻按揉酸麻不已的右手手臂,看了一眼那翡翠,淡淡道:“我一开始并不确定……不过现在倒是确定了八九分,这里面恐怕是锁了一只翠鸟精魄,方才那红的便是翡鸟。”

    关于“翡翠”这个名字的来源,业界一直津津乐道,其中最有名的一种说法便是,这个名称来自于一种中国古代的鸟,这种鸟毛色艳丽,雄性为红,谓之“翡”,雌性为绿,谓之“翠”,最顶级的翡翠鸟,则是通体一色,雄性从羽毛到脚爪都红如鲜血,雌性则是全身上下碧如绿叶,翡翠二鸟在空中并排飞行时,犹如红花绿叶在蓝天中舞动,艳丽至极。

    然而亲眼见过翡翠二鸟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它们也渐渐被当做了古人奇思妙想构想出来的物种,因此即使方才亲眼见到了一只翡鸟在眼前飞过,几人也压根没有把它和那个传说中的美丽鸟类联系起来。

    乐正鲤想起方才翡鸟率领鸟群大军压境的场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种铺天盖地所见皆是乌压压鸟群的感觉太让人头皮发麻了,当下嘀咕了一句:“这古代传说可没说翡鸟能号令鸟群,还能给人造成心理上的巨大阴影啊。”

    夏铭在一旁听了也不由得奇道:“这帝王绿里面锁了一只翠鸟?这郑先生知不知道这事儿?他怎么一直叫着有鬼什么的,难不成这翠鸟还是被他杀了锁在里面的不成?”

    殷冉遗有几分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他听到的哭声应该是他的心魔,至于这块翡翠……”他的目光落在帝王绿上面,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翡翠里面那一缕流光了,整个翡翠的光泽似乎都因此而黯淡了几分,“知道里面有翠鸟的,应该另有其人。”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陶先生”,他和前面四位自杀的翡翠商人有联系,而这四位翡翠商人都曾得到过一块极品翡翠——而现在,老郑在陶先生的指点下得到了这块极品帝王绿,在得到翡翠的当天,他就精神崩溃到几欲寻死……

    屋内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而变得有些压抑起来,几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凝重了几分,夏铭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殷冉遗:“我现在就和特别科那边联系,这事儿……”

    殷冉遗点了点头:“这块翡翠里面应该只留有翠鸟的一缕残魂,我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再度醒过来,目前来看是只对那人有影响。”说着,殷冉遗皱了皱眉头,“只怕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唐中柳和卫一泓两人一左一右地守着老郑,生怕他一醒过来又要寻死觅活,此刻听殷冉遗这么说,卫一泓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靠着墙壁昏迷过去的人:“难道他还……害死过人?”

    依照殷冉遗的解释,翡鸟和翠鸟因为毛色艳丽而被人类大量捕捉用以制成装饰品和羽衣,为了自保,翡翠一族才受命于天拥有了可以蛊惑人类心神的力量,它们能够唤起人类心底最恐惧或是最美好的记忆,以此迷惑猎人,使其困在自己的臆想当中挣脱不得,方才可以获得逃生的机会。

    也正是因此,老郑说什么“有女鬼在哭”,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曾经听过鬼哭,并且还与之有着莫大关联,也许那女鬼的死因与他有着直接关系,也许那女鬼就是被老郑害死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就只能留待他醒来再做梳理了。

    乐正鲤推了推殷冉遗的手示意不必再给自己按揉,待殷冉遗松手,他这才转身细细打量那块放在一旁的帝王绿翡翠。

    通体一碧的翡翠单只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乐正鲤现在开始怀疑,他早晨和殷冉遗看到的那层淡淡白光到底是因为里面有翡翠还是因为这块翡翠里面藏了翠鸟精魄?那位陶先生先后与这些购入顶级翡翠的翡翠商人接触又到底是贪图他们身上哪一点?

    还有那层奇异的白光——乐正鲤以前可没听说通晓阴阳方术之人能够一眼看穿翡翠出不出绿的,单就殷冉遗而言,他也不过是今日才看出这一块翡翠能出绿的。

    指尖摸过翡翠表皮,乐正鲤心头一跳,有个倏忽而逝的念头猛地在脑中滑过,这个念头闪得太快了,乐正鲤只潜意识觉得它很关键,但却根本抓不住它,一时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会儿走到走廊上打电话的夏铭推门进来,对几人说道:“我和特别科那边沟通过了,他们那边马上来人接手,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也不知道张九和贺招两个见没见着那陶先生……”

    他话音未落,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却是窗户不知怎么的猛地合上了,此时无风无人的,那窗户是怎么合上的?

    众人尚未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隔壁几间房屋依次传来同样的沉闷巨响,听那声音似乎玻璃都快被震碎了,几人对视一眼,当下都一齐往门外冲去,站在走廊上他们看得分明,屋内门窗已经全部被一股不知来历的力量大力关上,此刻已经没了动静。

    “卧槽……这是密室啊!”卫一泓失声道。

    乐正鲤转头看了站在门边的殷冉遗一眼,他此刻手腕上的图腾并无异状,本人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对他们没有恶意,二是那个“人”根本不足为惧,倒不知道眼下是哪一种解释了。

    殷冉遗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根本不足为惧,一看夏铭三人都盯着自己,便解释了一句:“不会死。”

    这句话顿时让几人放松了不少,卫一泓捂着脸嘀咕了一句:“那要是受伤了……台里给不给报销啊?”

    夏铭听到他这句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工伤,给报。”

    “哦那我就没有任何疑问了。”卫一泓飞快地说道。

    第147章 天工开翠(十三)

    几人这么闲闲散散地聊了几句,竟将被骤然关在一个密闭空间的紧张感冲散了不少,唐中柳一直盯着楼下动静,忽然压低声音朝几人飞快地说道:“楼下有人。”

    众人面色都是一凝,顺着唐中柳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客厅左侧的地板上隐约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这地方是老郑平日里放置翡翠所用,据他之前所说,这里平日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连打扫清洁的钟点工都没有,那楼下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几人不敢大意,凝神细看,很快,他们就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受到了挑战——

    地板上的影子一步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但直到整个影子都完全呈现在众人眼中,客厅里仍然没有出现任何人,只有影子,没有人。

    眼瞧着那影子缓缓地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往楼上打量,乐正鲤只觉背后一寒,殷冉遗一把握住他的手掌,正待说话,楼下那漆黑如墨的影子忽然怪异地扭曲了几下,那动作绝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做出来的,而在一阵扭曲之后,那影子忽然变成了一滩黑泥似的东西,从中伸出一根人类的手掌骨,那骨头从黑泥从探出来,却没有染上丝毫污迹,白森森的甚是怖人,再往上探得几寸,便露出尚挂着几丝腐肉的头颅肩膀,双眼处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只看一眼也叫人心头发麻。

    这一幕让楼上几人都看得呆了,眼睁睁看着一副人骨从黑泥中爬了出来,而那白骨竟然还如同一个活人一样微微抬头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此刻殷冉遗也顾不上解释了,抬手就跟打地鼠似的,把楼上几个探着头张望的人给依次按得蹲了下去,乐正鲤倒是没被按,一见殷冉遗的动作,立刻十分乖觉地自己蹲了下去,殷冉遗见状,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你不用躲,它见过你。”

    乐正鲤瞪大了眼睛,那副白骨见过自己?什么时候事情?他怎么不记得了?

    卫一泓则一脸佩服地看着乐正鲤,眼中俱是“卧槽啊小鲤鱼你居然跟这白骨精有交情”?

    殷冉遗低头看着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夏铭几人,道:“别让它看见你们。”

    夏铭伸手指了指放着翡翠的房间,低声道:“我们进去?”

    殷冉遗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待那三人挪进了屋内,这才看向蹲在墙边的乐正鲤:“我们下去。”

    “小爷不想下去……”乐正鲤嘀咕了一句,却还是站起了身子,一面往楼下看一面问道:“它什么时候见过我,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这不看还好,一看竟是刚好和那具白骨撞了个对眼,那白骨似是终于寻到了要找的东西,下颌微开做了个笑的动作,脸颊边挂着的腐肉跟随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实在是说不出的恶心。

    “前日你撞了他。”殷冉遗解释了一句,便牵着乐正鲤的手往楼下走,他也不知道那傀儡主人缘何盯上了乐正鲤,只是这傀儡已经记住了乐正鲤,便只能将其解决了才能彻底摆脱这傀儡的盯梢。

    乐正鲤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了一下,他在脑中快速回忆了一下这几日的行程,猛地睁大了眼睛:“是那晚那个戴帽子的人!”

    殷冉遗点了点头,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客厅,正好与那傀儡白骨相对而立,傀儡一动,身上骨头便发出咯咯的声响,瞧那动作倒是直勾勾往乐正鲤扑过去的。

    乐正鲤想也不想地顺手抽过身旁一根凳子用力砸了过去,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傀儡当下便被砸得散了架,但它倒在地上不过一瞬,全身骨头便迅速复位,傀儡被这一砸似乎砸出了怒气,全身响动更甚几分,乐正鲤低低咒骂一句,心道这家伙怎么跟自带502似的还能快速修复呢!?

    殷冉遗拉着他往后退开几步,道:“我去取它脊椎骨,你小心。”

    乐正鲤“嗯”了一声,视线飞快在身边转了一圈,快步走到不远处墙边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一把镇宅宝剑,宝剑沉甸甸的,握在手里颇有质感,他心中朝老郑说了句“抱歉”,便双手握住剑柄再度向傀儡砸去。

    那傀儡只盯着乐正鲤一人追赶,此刻见他又要砸自己,反倒有恃无恐一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迎面砸来,骨骼落地的一瞬间便有再度恢复原状之势,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后面的殷冉遗劈手抓起地面那一条长长的脊椎骨,双手握住两端用力一折,只听得咔嚓一声,这骨头便断做了两截,殷冉遗却犹不罢休,握住骨头的双手捏紧,片刻后便有白色粉末自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此刻再看那地上一堆白骨,失去了脊椎,便是无论如何也连不起来了,几根白骨心有不甘一般颤动了几下,便被乐正鲤一剑砸了上去,立时便没了动静。

    乐正鲤见那傀儡再无动弹的可能,这才长舒一口气,看向殷冉遗道:“那傀儡为什么盯上我?总不至于就因为小爷撞了他一下……也太小气了吧。”

    殷冉遗拍了拍手将掌心粉末抖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不知道。”言语间倒是带着几分沮丧的意味。

    男人这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只摇着尾巴求顺毛的大型犬,乐正鲤双眼一弯,走过去正想安慰对方两句,忽然目光定在那堆乱骨中,道:“那是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里的宝剑去指,却见那破了一个大口的头颅骨上正自右眼眶处冒出一个小小的红线头一样的东西,殷冉遗抬手接过乐正鲤手里的剑去拨弄了一下,两人就瞧见一条形似蚯蚓的红色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那虫子立在头颅上微微晃动,一个听不出男女的无机质声音便在客厅内响起:“两位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在下佩服。”

    乐正鲤和殷冉遗对视一眼,二人对这来历不明的傀儡声音俱是一无所知,心知这虫子只是充当传声筒一样的工具,两人并未出手,都想听听那傀儡主人到底还有什么阴谋,却听那虫子又道:“在下在大道之途上停滞许久,不知两位能不能帮在下一把?”

    殷冉遗冷冷道:“你是谁?”

    “真是贵人多忘事……两位既然不记得,那在下便来帮二位一把。”

    话音未落,从密闭的房门窗户处忽然都出现了许多漆黑如墨的影子,那些影子彼此伸出双手连接融合,竟渐渐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环,将殷冉遗和乐正鲤两人围在当中,而后那些影子俱是如方才所见一般化作黑泥一样的事物,从中伸出无数双森森白骨,密密麻麻,竟好似有成百上千之数。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竟让殷冉遗隐隐地有些兴奋起来,血液中属于野兽嗜杀的那一部分蠢蠢欲动,一双墨色深瞳中有暗金色流光转动。

    第148章 天工开翠(十四)

    乐正鲤的手搭在胸前那串五帝钱上,这一次席卷而来的傀儡大军似乎不比先前那具白骨有本事,对他二人有所忌惮,只敢在不远处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却到底没有一具傀儡是真敢近前的。

    殷冉遗冷笑一声,将手中宝剑丢在一旁,身形一动便已经欺身压在一具傀儡身前,他右手狠狠扼住白骨脖颈一捏,整具傀儡便骤然散开,殷冉遗却不罢休,只见他指尖燃起一朵红色火苗,翻手把火苗点在那具已经散了身形的白骨头颅上这才松手,那傀儡头颅一落地便滴溜溜打转似乎想要将头上的火苗给弄熄,但这小小一点火焰却是迎风见长,但凡有其他傀儡被它沾上,立时便全身都被火焰包裹住,不过短短数秒,整座屋子里的白骨傀儡竟都化作一片火海。

    说来也怪,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只烧灼那些白骨傀儡,屋内其他家具摆设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待最后一具白骨也被火焰彻底包围,殷冉遗缓缓收拢五指握拳,这些傀儡便尽数化作灰烬,而后被地面上黑泥一般的诡异影子吞没。

    如同电影画面回放一般,看似粘稠的黑影渐渐缩成人形,又顺着来时的密闭窗户给退了回去。

    从傀儡大军出现到他们被黑影吞没,前后最多不过半分钟时间,乐正鲤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对于殷冉遗的实力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倒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那徒手碎白骨的本事而觉得两人差距太大的什么的,这种时候与其自怨自艾帮不上忙,还不如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给殷冉遗添乱。

    直到这时殷冉遗这才转头来看那只红色小虫子,言语间带着几分不屑与轻慢,似乎他的问话对于对方是一种巨大的恩赐:“你是谁?”

    那小虫子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这虫子在害怕还是它背后的主人被方才那一幕所震慑,见它久不回答,殷冉遗不耐烦了,抬脚往上一踩,那虫子并头颅骨就全碎成了渣。

    乐正鲤在一旁看得这幅场景却是心头猛地一跳,殷冉遗平日行事并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鲁莽风格,他摸了一下手腕间的黑色鳞片,试探着去看殷冉遗的眼睛,却见对方黑色的眼珠中,瞳孔微微变作了金色,但尚未竖直成蛇瞳的模样。

    夏铭他们还在楼上,这别墅区又不是真的荒无人烟,何况特别科的人就在赶过来的路上,殷冉遗要是在此刻变为蟒身,后果实在难以想象,乐正鲤正计划着要不要按着上次在兴隆山时的做法扇一巴掌,岂料这回殷冉遗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他根本连举手的时间都没有,殷冉遗就按着他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上来。

    殷冉遗另一只手则搭在乐正鲤腕间,掌心按着那枚黑色鳞片,只在唇齿厮磨间模糊不清地说道:“不会伤你。”

    这话与其说是在让乐正鲤安心,倒不如像是他在给自己一再强调一条禁令,乐正鲤心下一软,虽觉得这举动有些不合时宜,却怎么都舍不得推开他,直到见对方眸色恢复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人还没分开,便听得身后的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张九和贺招领头走了进来;与此同时,抱着翡翠的夏铭、一左一右架着犹自昏迷不醒的老郑的唐中柳和卫一泓也都从楼上房间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客厅中央的两个人身上,简直全跟探照灯似的闪闪发光。

    乐正鲤一手搭在殷冉遗肩膀上,一手掩住双眼,低声道:“卧槽,小爷能不能装死?”

    殷冉遗低笑一声,抬手去拿开他盖在眼睛上的手掌,温声道:“是我不好。”

    “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我就吓死了。”乐正鲤等了他一眼,夏铭抱着翡翠下来,问道:“那个从窗户里钻出来的白骨精是你们给收拾的是不是?”

    乐正鲤微微睁大双眼:“你们上面也有?”他和殷冉遗还以为这东西只在客厅里才有,是冲着他们来的……如此说来倒幸好殷冉遗出手够快,不然夏铭几人怕是根本抵挡不了那白骨傀儡。

    卫一泓和唐中柳两人把老郑放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甩了甩手臂说道:“当然,我们进去没一会儿就看见窗户边出来个影子,我连它怎么出现的都不知道,就看那里面忽然窜出个白骨精!”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模仿那白骨张牙舞爪的形貌,末了道:“我们正避无可避,那骨头忽然自己烧起来,然后就……没了。”

    张九摸着下巴去看倒在沙发上与假死无异的老郑,末了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白骨傀儡?有点儿意思。”

    乐正鲤凑过去问道:“你们见到那位陶先生了吗?”

    张九朝他一笑:“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本来是见到了的,可只打了个照面,那位陶先生就一副‘我要成仙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滚’的神情退不见客了。”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屋外的天空,“他走了之后,我们的人盯梢瞧见他抬手叫了一只大红鸟,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说城市上空聚集了大量鸟群。”

    大红鸟?屋内众人闻言均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只破窗而入,在帝王绿面前盘旋不去的翡鸟。

    特别科几人在贺招的带领下开始搜查整间别墅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殷冉遗则同夏铭几人过去帮忙,张九和乐正鲤则是坐在客厅里守着老郑,以免他忽然醒转或是又被袭击。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张九抬手理了一下袖口,在乐正鲤耳边压低声音道:“那具白骨是不是一开始是冲着你和你家那位来的?”

    乐正鲤本就有些紧张,此刻闻言更是立刻绷紧了神经,“对,有什么事情?”

    张九安抚地朝着他一笑:“小朋友别紧张,只是你们既然被牵扯进来了,倒不如一路跟到底,你们对那位陶先生应该也很好奇吧?到时候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问问题。”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让他们参与进特别科的追剿行动了?乐正鲤有些摸不准张九的意思,从兴隆山开始,张九贺招二人就一直帮他们不少,只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阴谋论,乐正鲤实在想不通张九为何要这么帮他们,难不成他和殷冉遗一起点亮了“你一看我就想帮我”的闪亮光环?

    他眼底疑问毫不遮掩,张九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放心,我是答谢郭先生的恩情,顺手就帮你们两个小朋友一把了,再说,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帮忙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乐正鲤见张九神色坦诚,便知道的确是自己心思狭隘了,当下便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妨事,”张九拍拍他的肩膀,“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好。”

    张九多少知道乐正鲤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郭玄曾托他帮忙传递的那张照片让他觉得,这两人要找的东西也许不是什么寻常事物,对此他无意追根究底,一开始不过是因为要答谢郭玄的恩情,才对郭玄这个徒弟并徒弟媳妇儿多加照拂,后来倒是真觉得这两人有意思,值得深交,因此对他二人的事情便更上了几分心,并没有什么以恩情相胁要他们做什么事的想法在里头。

    只是这话不曾明说,看起来倒是让乐正鲤误会了,张九一看乐正鲤两只耳朵都不好意思似的红了,眼底笑意更深几分,他和寻常人不一样,心态也比起同龄人老了许多,此刻看着乐正鲤倒真有几分看小孩儿的意思在里头,不免带了许多宽容。

    第149章 天工开翠(十五)

    老郑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在他醒来之后,张九试着问他一些和陶先生相关的问题,但他却只会挥舞双手拒绝旁人的靠近,口中则是不断地重复“她在哭,她来了”之类意味不明的话语。

    无论如何,这是现在唯一一个活着的“污点证人”,张九和当地警方联系之后决定将人送往市医院,并安排了数人严防把守,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那块帝王绿翡翠则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一旁,早晨解开翡翠的时候老郑将之视若珍宝,现在却是多看一眼都恨不能将之砸得粉碎,乐正鲤索性抽过一块沙发布把它给包了起来,包裹的时候他刻意留心了一下,那帝王绿里面并不见任何流光,也不知老郑这是受刺激过度还是真听见了女鬼哭声。

    贺招见他神色癫狂几欲自残,二话不说便将人给打晕了,又让几个跟着来的特别科成员把人先给送去医院守着才算了事。

    眼看着把人送上了车,乐正鲤拍了拍放在沙发上的翡翠,摇头叹道:“说你是个宝贝吧,你又惹出这么多事儿,真是个麻烦。”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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