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穿越记事 作者:络缤

    第3节

    其他小子也起哄起来,假模假样道:“就是!我们想去都去不成呢,哎,谁让全家除了十一妹就你最得宠。”

    卢八郎直接一脚扫过去,把好几个人给带翻了,几个小子顿时乱成一团,互相揪着打起来,就连已经成家的都混入其中,压根没个正形。旁边的媳妇孩子看着非但没拦着,还一边呐喊加油,整个大堂乱成一团。作为一家之主的卢峰竟是开始和几个妇人在一旁开赌局……

    庄重惊诧得差点连嘴都忘了合上,趁乱踢了一脚的卢十一娘跑到庄重身边笑道:“表哥没见过这阵仗吧?”

    庄重咽了咽口水,“还真没见过。”

    “嘿嘿,我爹说了,武将之家就得有煞气,这打仗的本事怎么来?就是打出来的!不过哥哥们在家才会这般内斗,出去可就是一起对外,所以这京城里没人敢欺负我们的!表哥,若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可千万别忍着,报上我们的名头,除了嗣昭王,其他一概横扫!不,就是嗣昭王看到我哥哥们联手,也得心里犯怵!”卢十一娘拍拍胸膛得意洋洋道。

    庄重心里暖暖的,笑望着场上的热闹。

    这场混仗停止的时候,所有人都鼻青脸肿,一看到对方那丑态都乐呵呵笑了起来,勾肩搭背互相诋毁,刚才恨不得把对方打得爹娘都不认识的劲却没了。

    勉强算胜利的卢八郎哼哼,“谁想去谁去,别在这背后唧唧歪歪!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明明是你们忽悠我去填这个窟窿,现在就这副嘴脸,不带这么恶心人的。”

    卢大郎笑着拍卢八郎的肩膀,“别说,这事还真就你去,就你一个听那些天书不会打瞌睡。况且,是你自个答应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卢八郎听到这更愤怒了,恨恨道:“谁知道这规矩怎么就突然给改了!之前国子学都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回家睡大觉,考试就走个过场,如今竟是要求和太学一样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庄重诧异,“国子学规矩改了?”

    “你不知道?国子学如今并入太学了,不是单独开学了,规矩全都跟太学一样。若犯了规矩就要滚蛋,以后授官都会受影响。”

    庄重还真不知这一出,因与冬子打听过,所以一直觉得国子学是个好混日子的地方。他的古文水平比起这世的学子,那是骑马都赶不上的。他现在看这里的书都还是很不适应,从右到左还是竖版就罢了,关键没有标点符号!本就晦涩,现在更是难啃。他从前学的都是很浅显的,哪里比得上这些人一天都啃着这些书的。

    “那考试也和太学一样了?”

    “是要一起考的,不过要求没太学里那般严格,可太差了多丢人啊。而且还得住斋,整天都得蹲在书院里,出个门还得请假。”卢八郎一想起这个就痛苦无比,觉得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你就该好好收心去学点东西,明明在这上头是个聪明的,偏就是静不下来去学。就算以后从武也得学些东西才能有出息,你五叔是为你好,莫要不知好歹。”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走了进来,脸色颇为憔悴。“这个就是柳枝妹子的孩子吧?长得可真俊俏。舅母也没什么给你的,这是我一点心意,莫要嫌弃,你看看合适吗。”

    庄重连忙道谢,一看竟是一顶帽子,样式简单也没有什么修饰,可不仅能将光头遮得严实,还很轻薄,非常适合夏天戴。庄重直接将头上的帽子摘去换了,光头露出来的时候还惹得几个孩子咯咯笑。

    二夫人笑道:“这脑袋又圆又光是个有福气的!”

    五夫人则赞道:“蕙娘的女红活计就是又快又好,前日刚得了消息,今儿就做好了。”

    卢八郎却心疼不已,“娘,您怎么这不不爱惜自个的身体,必是又赶活了。”

    “重哥儿回来我高兴,这帽子简单费不了什么事,只是重哥儿莫嫌弃就好。”

    庄重笑道:“我觉得又舒服又好看,比之前戴的那顶好多了,之前那顶太花俏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肯定吴氏的手艺。卢十一娘挽着吴氏的胳膊道:“若不是八哥心疼您,我还想让您帮我做衣裳呢。婶婶您的手艺最好了,外边最好的绣娘都比不过您。婶婶,你什么时候回来教我针线啊?”

    吴氏笑而不语,并未接话。

    大夫人叹道:“你这人就是拧的,让你回来跟我们一块住你偏不,你一个妇道人家孤零零的在外头算什么事?就算你瞧不上我们这些姐妹,这里有你儿子,他就该给你养老送终,你难道连他都不认了?”

    第13章 [王福案]怪梦

    五夫人握着吴氏的手也叹道:“你与王福又无子嗣,王福的闺女又早就出嫁,那么个大宅子就你一个妇人守着多难过,连个照应都没有。八郎有自个的宅院,你是让你自个儿子养着的,谁也说不能说你的不是。”

    卢家虽然几房都住在一起,可都是自己有自己宅院,拥有独立的大门,只是互相打通,方便聚一起罢了。当时为了寻合适地方,他们只能搬到远离其他官员的地界来。

    吴氏再嫁之人叫王福,是个开布庄的,为京城本地人。三年前到京城临县铺子查账的时候突然暴病死去,上个月吴氏才刚脱下丧服。王福与原配只有一女,早已嫁人,与吴氏成婚却一直无子嗣。卢八郎碍于身份又不好前去陪伴,省得别人以为他这外姓人想夺家产,因此吴氏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守着王家老宅。

    吴氏一脸黯然,叹道:“我如何不想,可若我搬到了这里,便不再是王家人了。”

    二夫人冷哼,“你又不是再嫁如何又不是王家人了?那些人不就是贪图你们家的财产所以才用这么个歪理故意刁难你,你若把继子立了,那些人也就不会拿这个说事了。话说回来,都三年过去了,你还没想明白立谁为继子吗?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让你连自个儿子都不好见了。”

    王福原本只是个小贩子,吴氏嫁过去之后王家生意才越做越大,如今王家家底丰厚得很。众人都说吴氏是个旺夫的,哪晓得日子过得这般红火,偏偏一直健朗的王福突然就暴毙身亡了。这么大份家业无疑让人眼红得很,王家族人一直盯着,每个人都恨不得上来咬一口。

    王福无子等于绝户,在大佑,若户绝则需立继子。遵循夫亡妻在,则从其妻。可其妻选继子范围也是有限定的,‘保全家业,而使祖宗之享祀不忒’,所以以王家族中优先。若无才可从其妻族中挑选,若还是没有才可抱养三岁以下孩童。虽说是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做儿子,可毕竟血脉相连,以后还能少得了自己的?所以王家族人都打这个算盘,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继子,以后把王福名下家业继承过来,自己也跟着享福。

    而大佑法律又规定,若妻另嫁,则只能拿走自己的嫁妆,夫家财产不可拿走一分,也没有了支配的权力,更不可参与立继子一事。

    虽吴氏不是再嫁,可又回到前夫家中,那就是等于脱离了王家,不再是王福的妻子,王福族人插手遗产之事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这般说法有些荒谬,可却也不是立不住脚的。财产继承之事向来难断定,就是告了官府,多半也是会判吴氏立了继子才可搬与卢八郎一同住着。

    吴氏以仍在服丧期暂不谈此事为借口,将立继之事推延至今。加之吴氏虽再嫁,与卢家一直关系密切,卢峰如今乃三品武官,虽说武不如文,可对于商户而言却是不敢招惹的存在,其他人也就不敢明着逼迫吴氏,让吴氏轻松了三年。

    可王福生前很是宠爱卢八郎,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从前卢八郎大半时间都是在王家过的,也算是王福看着长大。若非吴氏和卢八郎本人坚持,王福很是想让卢八郎改姓入王家族谱,今后家业由卢八郎继承。王福族人一直担忧吴氏想霸占家业让卢八郎继承,所以一直非常忌惮。卢八郎去探望吴氏都遭冷嘲暗讽,若非吴氏拦着,好几次都要大打出手。

    三夫人也疑惑,“是啊,你行事并非拖拉的人,为何这事一直定不下来?钱财都是身外物,总归都是他们王家人的,立谁为继子不都那回事。你还有八郎养着,不用在乎那些。”

    卢八郎此时也认真道:“娘,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大官给你挣诰命。有我孝敬您就足够,您不用在意那些。”

    吴氏摇头,“我什么日子没过过,又怎会惦记那些。只是我担心把你王叔辛辛苦苦挣来的家当,白白便宜了恶狼!”

    这话一落其他人有些不明白了,虽说王福族人有些时候为了钱行事确实有些猥琐,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且也算情有可原。吴氏并非刁钻之人,除了这事对王福族人也十分敬重,怎的如今会这般说话?

    大夫人开口问道:“蕙娘,这话可从何说起啊?”

    吴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向庄重,一脸愧疚,“重哥儿,今日本应是你归来团圆的大好日子,是舅母的不是,非要这节骨眼上说些不痛快的事,让大家跟着沾晦气……”

    吴氏说着说着竟是落泪起来,令众人更是不明所以,庄重连忙道:“舅母千万莫要这般说,您愿意说出心底的委屈是把大家把我当做一家人,我只会高兴。若能为您分忧,那就更好了。一家人若只好事凑一起,见到不怎么痛快的事就回避,这才是不妥呢。”

    其他人都是了解吴氏之人,知她若非实在无奈,也不会这般没有眼色,又见庄重小小年纪就这般豁达知礼心底也高兴得很。

    卢八郎是个急性子,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些人欺负你了?!”

    这话一落,卢家男人个个都撸起袖子准备干架,卢峰怒道:“蕙娘现在是我妹妹,会敢欺负她就是跟我卢峰过不去,蕙娘你别怕,那些小杂碎我一捏就能把他们捏死,我卢峰给你撑腰!”

    吴氏连连摇头,“他们虽是一直想法子让我快立继子,却也不敢把我如何。”

    卢峰见吴氏有一句没一句,更是着急,“那又是为何?”

    五夫人想了想问道:“蕙娘,你是不是还是觉得王大哥并非病死?”

    吴氏一听这话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是,我不信王福会舍得这般离我而去!王福虽不如卢家人健朗,可身子骨一直都很好,从小又没吃过苦也甚少生病,并未有何隐疾,怎的出门两天突然就暴病死了?!莫不是我真是那天生克夫命……”

    “呸呸呸!不许说这话。”大夫人啐了一口,“要这般说前宰相夫人不是更加克夫?嫁给宰相的时候前面已经死了两个,要真有这种命,宰相又如何敢娶?”

    吴氏握住大夫人的手,“我也是不信的,所以总觉得这事蹊跷。可又寻不到证据,这些年便也是死心了。可偏偏我前日听到重哥儿寻到了,就熬夜做了针线,做着做着不小心就给睡着了,趴在桌子上做了个梦,竟是梦到王福满脸血与我喊冤!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杀死的!当初四郎刚走的时候,我日日梦到他,王福走的时候却从未曾梦见,我本就奇怪得很,没想到三年后突然就梦到了,还这般托梦于我,你们说是不是很古怪?而且不止前日,昨夜我抱着这顶帽子睡觉又做了相同的梦!”

    鬼怪一说从古至今都没有彻底断过,哪怕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有几个敢特放肆的说一点不信。众人听罢都觉得这个梦在暗示什么,纷纷望向庄重的帽子。

    庄重却并没有在意,而是问道:“王叔去世的时候,舅母可见过他的尸首?”

    吴氏点了点头,“见过,他的寿衣还是我帮他换上的,面色微显黄白呈病死之状,身上也并无损伤痕迹。当时我就觉得好好个人怎么就死了,还让五叔帮忙寻了个仵作去验,却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病死。”

    这事卢家人都知道,当时他们也觉得蹊跷,可查不出什么便只以为是这王福时间到了,所以才这么急匆匆的走了。没想到吴氏这些年一直不信,只是苦无证据只能作罢,哪晓得偏做了那个梦这才又旧事重提。

    庄重又问:“当时王叔身边有何人?可说当晚有何异常?”

    吴氏对当年的事记得一清二楚,“那铺子是你王叔弟弟王贵管着的,当晚王叔就在王贵家中住下了。那天晚上两兄弟还喝了酒,王贵说并没有什么异样,跟着你王叔的伙计也说当晚他精神还挺好的,不知怎的第二天就没气了,他们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王贵和那伙计晚上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吴氏摇头,“王贵说当晚自个喝多了,一觉就到了大天亮。那伙计也说因奔波一天,晚上也睡得特别沉,没听到什么动静。”

    “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了,你王叔和王贵早就分家,后来发达了看王贵一家实在过不下去才扶了一把,让他帮忙管铺子里的事。所以王贵一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家里并无奴仆。王贵媳妇娘家有事,早两天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了,晚上那顿饭都是从外头买的。”

    吴氏见庄重问得仔细,原本因为那梦心里就觉得庄重必是不一般,此时更觉如此,“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不妥?”

    庄重斟酌一番才道:“我不敢胡猜,只是知道确实有些病症会突然而来令人丧命。可同时,有的死亡看似无异样,实际乃人为……”

    性急的小子等了半天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嚷了起来,“你这话不是白说吗!”

    卢峰毫不客气拍了那小子后脑勺,“重哥儿话都没说完,胡咧咧什么呢!好小子,我知道你肯定有后话,大胆说吧,在咱家不用避嫌。”

    庄重点了点头,认真道:“既然有疑,想要得知真相就必须开棺验尸。”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遗产继承法基本都是依照宋朝法律,大致都是根据《宋代民间法律生活研究》一书中所述。宋朝其实还是相对开明的,妇女地位、雇工、佃农等等,后来反而倒退了。现在大多宅斗都是参照后来更封建的时代,所以会与我这文里不同,请勿用别的文里的来这生搬硬套。

    因宋朝法律在不同时机也是不同的,所以我会根据我所需要的那些作为文中标准。

    另,这文不玄幻23333,只是我翻古书《折狱龟鉴》补,里面的案件经常是这种梦到啊,征兆啊啥啥的就破案了,哈哈哈,我也来用一用。

    第14章 击鼓鸣冤

    “开棺验尸?!”众人惊诧。

    验尸其实对于卢家人来说并不稀奇,卢峰的爷爷曾是侩子手,还兼任过仵作一职。衙门里有案件,都是卢老爷子去瞧的。后来卢峰的大伯子承父业,而卢峰的父亲则去做了个杀猪佬,所以卢家人对这里面的门道多少都知道些,也不觉得有何避讳的。

    大佑早年在查案的时候并不重视仵作,很多地方都没有单独负责验尸的职业,大多都是想卢峰的爷爷一样是兼任。仵作的责任也就看一下浅显的看一下伤势如何、死因等等,简单粗暴大多只看到表面,并没有深入研究过。更未曾有人像宋慈一样总结归纳传于后人,所以仵作的技术水平整体都十分低下。

    近些年大佑才逐渐意识到仵作在刑事案件中的重要性,比起从前略为重视,可依然发展落后,仵作对于破案的作用也并不大。

    卢峰不解,“王福于三年前就死了,如今开棺岂不是只有森森白骨,又不是被刀剑砍死,又能瞧些出什么呢?”

    庄重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死亡,而尸体检验是找到死亡原因的重要一环,有时候比活人所述更加真实。活人会撒谎,死人会隐瞒或误导,可只要方法得当,都能得知真相。只剩白骨虽让查明死因难度增加,却也并非毫无可能。现寻不到其他证据,开棺验尸是目前唯一知道真相的办法。”

    众人皆沉默,开棺验尸并非简单之事。世人皆讲入土为安,不可打扰死者安宁,若无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王福族人必是不会同意的。

    吴氏也不过是揣测,自个也不清楚王福到底是病死还是另有隐情,若查不出什么,今后若是必难自处。就算卢峰有权有势,却也不可在这上头权势压人,否则被人捅了上去弹劾,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卢峰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这般说话,可是会验尸?”

    庄重从未曾想过要隐瞒自己会验尸,甚至早就想好理由搪塞。他本就喜欢这个职业,能把死者来不及说的话、生前经历过的情形描述出来,帮助案件的侦破,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加上未来规划兴许也要靠这一技之长,因此庄重毫不隐瞒,自信道:“我会,且应比大部分仵作更为高明。”

    卢峰微微诧异,庄重一直给他的感觉十分谦逊,没想到也会这般狂妄,“有几成把握可探出究竟?”

    “六成。”

    卢峰噎了噎,其他人面色也不好看,仅六成把握就敢说比大部分仵作更为高明,真是不知该形容才好,未免太胡闹了些。

    按照掌握的知识来说,庄重绝对比大佑仵作知道的更多,这是沾了后世科学技术、现代医学的光。可从前他拥有很多辅助仪器,现在没有准确度会小了不少,再加上三年过去情况会更加复杂。还好他带着勘察箱穿越,至少验尸的工具不需要另外准备,他趁手的工具都在里面,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完全不知道尸首是什么情形,很多检测又做不了,也不知大佑对验尸的接受程度,说的把握过高过低都会影响当事人的判断。大佑风俗在这,允许开棺验尸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和抗击打能力。在现代有的家属都尚不理解,何况这里。

    吴氏坚定道:“就是有一成我也要试试,若没有隐情还好,若真如梦中所说你王叔是被害死的,我要是寻不到真凶,死了也没脸去见他!”

    五夫人担忧道:“可这事并非你可以做主,如今王家族人又因为立继子一事对你诸多刁难,你若提这事必是引来腥风血雨。”

    吴氏无畏,原本憔悴温和的妇人异常坚强,“我若怕这些又有何脸面自称王福的妻子?这事我会办妥当,只是到时候还请重哥儿出马。”

    吴氏对着庄重深深鞠一躬,庄重哪敢受她的礼,连忙侧开身子,将她扶起来。

    “舅母这般是在折煞我。”

    “验尸并非光彩之事,结果必是会损了你的名声。这一切都是我的执念,本不应把你拉扯进来,可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只能让我一大把年纪还这般任性一回。”吴氏心中愧疚,可王福死因不明心底难安,只能对不住庄重。

    庄重笑道:“若我不愿意出手又如何提起给您希望?况且您是我的长辈,尊老为大佑最为传颂的美德。长辈之命不可辞,不管结果如何,别人都不会说我什么。倒是舅母肯信任我,还为此冒这么大的险,才是令人惊叹。”

    卢峰却从吴氏话里听出其他,“你这般笃定,莫不是要闹上公堂?若是查不出什么,你到时候必是难逃责罚。”

    卢八郎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娘,万万不可!咱们偷偷去挖坟瞧一瞧就是,若有猫腻再上公堂。否则若是重哥儿瞧不出什么,您就算不挨板子以后也没法见人了。”

    吴氏却不为所动,“重哥儿都不怕损了名声我又有何可惧?若这般偷偷摸摸,就是真查出什么咱们也不占理还会连累了重哥儿。公事公办,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做了我心安。就算最后大家都骂我是疯婆子我也认了,受了罚以后才不会想些有的没的,以后下去对你王叔也有了交代。好了,你们别劝了,从卢家出来的有谁是躲在后面龌龊的窝囊废?!个个都是胆大包天。”

    众人见吴氏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劝,饶是谁听到自己最亲的人无缘无故死了也难以释怀。偏又做了这样的梦,而契机之人还恰巧会验尸,能根据尸首知道死因,一切巧合让他们觉得是老天冥冥之中在暗示些什么。也因此,庄重这般年岁就知道验尸之术,又这般大的口气,大家也不觉得有何稀奇了。

    此事一定便先压在一旁,卢家又恢复原本欢快模样。都是一群没心没肺的,该怨的时候怨,该玩的时候玩,互不影响,倒也过得欢畅。

    晚饭时候更是热闹,虽是一大家子,可男女却不分桌,更没什么规矩。人多便分为两桌,明明每桌饭菜都一样且量大绝对够吃,可自打第一个菜上来,两边就开始干架,不管男女老少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在那开抢。就连庄重也没拉下,参与战斗中来,能抢到一点甚是得意,爱吃不爱吃先吞下去再说,战利品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美味,最后竟是不知不觉给吃撑了。

    卢峰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边剔着牙,“不愧是我们卢家的人,见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没脸没皮下手狠,绝对不会被人欺负。

    庄重顿了顿,喝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卢峰一巴掌拍在庄重后脑勺,差点没把庄重手里的杯子都连带拍飞,“舅舅?”

    “小小年纪别摆那副臭脸,我卢峰既然把你认作一家人,你以后不管咋样都是我们卢家的人。”

    庄重诧异,想从卢峰眼里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卢峰并未看他,又道:“不过我卢峰不喜欢别人骗我,当谁是傻蛋呢?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这种操蛋的理由在我这行不通。”

    庄重手中的茶彻底喝不下去了。

    “大少爷,这卢家可真有意思,还没见过哪家吃饭是那个德性的,真是太没规矩了。大少爷?”冬子津津有味的述说今日仔卢家的见闻,发现庄重不知走神到哪去。

    庄重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很热闹,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畅快过了。”

    卢峰那话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庄重暗忖,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可想想他们从白丁爬到今天的位置,又有几个人是糊涂的。

    吴氏那边很快传来消息,吴氏奔至衙门击鼓鸣冤,又有卢峰暗中推动,京城府尹阅过呈状,立即批复开棺复验,以重人命。

    王福族人闻言全都惊诧不已,吴氏之前怀疑王福死因蹊跷他们也是知晓的,可当时仵作并未查出什么,怎的三年后又闹起来了?这不是让入土之人不得安宁吗。

    又因立继子一事吴氏一直不松口,种种原因惹得王氏族人愤怒不已,开棺那日一群王氏族人将坟地围住,不让官兵动坟。

    王氏家族虽并非显赫世家,却也在当地是个大族,人数众多。宗族拥有一定的权力,就是官府也会一定程度上尊重大家族的规矩。只要不涉及造反之类的重大事件,与这类宗族有碰撞时,官府都会一定程度上退让与之协商寻得支持,而不会粗暴行事,否则惹来民怨最后也是难辞其咎。

    吴氏又并无十足证据,不过是臆想,即便是官府插手,也有些不够理直气壮。

    “好你个吴氏,就说为何一直迟迟不立继子,原来又在惹幺蛾子事。你非要让我王福死也不安宁才罢休吗?”一个族老指着吴氏破口大骂。

    王贵更是痛心疾首,“嫂子,你这般做到底是为何?我大哥生前对你不薄,为何要这般糟践他。”

    面对咄咄逼人的王氏族人,吴氏并不退缩,“我夫君三年前出门查账,无缘无故突然暴病而亡,我一直心存疑虑。这段时日夫君更是托梦于我,说他并非病死而为人所害!我即为其妻,就不可置夫君之言为无物。今日请来大人为我夫君申冤,就是想要查出当年真相!”

    一个族老道:“你口口声声说王福是被人害死,可那时我们看明明没有异样,这才让他入葬。如今三年过去你因一个梦又来惹他安宁,若真有隐情便罢了,若查不出什么,你又当如何?”

    吴氏声音洪亮利落,“若真是我疑神疑鬼而扰了夫君安宁,我吴蕙娘自认糊涂无资格决定立继子之事。”

    话落顿时引来众人议论纷纷,莫非王福死因真另有乾坤,否则吴氏怎敢以放弃立继子资格一事为条件?这立继子一事可是决定吴氏是否能把持王福留下遗产。

    王氏族人这边有所动摇,可仍有不少人觉得这般不妥,这是对过世之人大不敬,除了迁坟都不可再动,否则就是大不敬。那是会坏了祖宗风水,会给王氏一族人带来灾难。

    两边僵持不下,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磨磨唧唧屁事不成,现在就给我开棺验尸!”

    第15章 开棺验尸

    王氏族人们听到这般嚣张话语纷纷愤怒不已,回头欲痛斥,一看清来人身份,顿时一个个软了腿只记得跪下磕头。

    来者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嗣昭王封焕,他一身华衣骑着高头大马,身边齐刷刷站着几十号黑旗军,个个高大威武,极具气势,非那些衙役可比。

    府尹连忙上前行礼,心中暗暗叫苦,怎么把这阎罗王招惹来了。能当上京城府尹都非等闲之辈,可在嗣昭王面前却什么都不是。其他官员或是贵族子弟多少都会给他这个府尹面子,可封焕从来我行我素,别说他这个府尹,就是在官家面前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官家不仅不会责怪还十分欣赏,觉得这才有皇族气概,谁敢谏言封焕行为不端,就算官家当时不吭气,没多久也会借口将此人贬至蛮夷之地。

    封焕从马上翻下,披风往后一甩,冷哼:“人命关天,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这个官不做也罢!”

    府尹顿时满头大汗,心脏都比平时跳得更快了,“这实在是……”

    封焕并未听他解释,直接走到坟前,望向吴氏,“是你告的官?”

    吴氏连忙行礼,虽也忌惮封焕,却未退缩,“是,民妇所为。”

    这时候王氏几位族老纷纷出声谴责,请求封焕让给死者安宁。他们虽是惧怕嗣昭王,却也不会轻易就这般妥协。这事关家族风水习俗,哪怕是在官家面前他们也是不能退缩的。

    封焕并未理会他们,淡淡的扫了那几人一眼,场上顿时安静下来,“若查不出什么,王氏族人有权处置你这惹是生非的妇人,可有疑义?”

    吴氏跪了下来,“民妇愿一人承担所有后果。”

    封焕点了点头,也不管王氏族人的哀嚎,大手一挥,“开坟起棺!”

    王氏族人一听纷纷哭嚎,此时那些一身煞气的黑旗军齐齐拔刀,发出骇人声响,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跪着低头不敢再出声。

    虽说大佑法律规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有权势之人总能法外开恩,大不了被放逐到外地几年就能回来了,这样的惩罚不痛不痒,可他们这些小屁民却是要失去性命、家破人亡的。

    在绝对权势面前,什么习俗风水都不是个事了,也没人敢用命明志。

    衙役拿着工具挖掘,在一群充满煞气兵士的监督下,没多久就把棺材挖了出来。上好的棺木,虽已经三年过去,却没有任何损坏,除却泥土依然崭新。

    吴氏看到棺材抬出来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在棺材面前磕头烧纸,“夫君,饶恕蕙娘打扰您的安宁,蕙娘也是不想你不明不白的死去。”

    庄重也与吴氏共同跪下,在一旁陪同她一起烧纸。卢家人身份敏感,尤其是卢八郎,所以吴氏并没有让他们陪同,而只是让庄重陪着她。还让庄重打扮成小厮模样,尽量遮掩身份,以免查不出什么对他声誉有损。

    封焕坐在红木圈椅上,悠哉的喝着茶,还有人为其撑伞扇风。若是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他是在这看景纳凉。

    候数在封焕耳边低声道:“这也太巧了吧,怎的又见这小和尚。莫不是这小子故意在老大您面前晃悠,想要自荐枕席?”

    封焕从桌上抓了一把瓜果扔候数脸上,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这般严肃场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嫌本王被弹劾得还不够?”

    候数撇撇嘴,嗣昭王什么时候害怕弹劾了?况且以前他们四处剿杀土匪的时候,这位爷不就是喜欢这调调吗,装模作样得让人牙痒痒又奈何不得。

    封焕行至棺木置放处三丈远,与庄重并行。庄重却并没有看到他,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仵作的动作,整个人着急不已。

    府尹见嗣昭王都前来查看,更不敢掉以轻心,命仵作无比认真仔细的验尸,莫要出了岔子,到时候性命难保。仵作心里一抖,只恨不得眼睛长在那骨头上。

    吴氏虽然请庄重查看尸体,却也让他一开始莫要做那出头鸟,若府尹寻来的仵作能瞧得出什么最好,若是不能再出手也不迟。若非万不得已,吴氏还是希望庄重莫要行这样的事,省得以后仕途有碍。

    庄重原本也期盼这里的仵作能查出什么,虽说他一直知道大佑仵作不专业,毕竟什么侩子手、杀猪佬都能兼任的职业,他不得不怀疑这些仵作有多少心思是放在钻研这项工作中。况且法医学一直是很复杂的学科,不仅仅受限于当时的科学技术、医学等,法医的业务水平及经验,也极大影响了鉴定结果。可想着大佑这般繁荣,又与从前大宋相似,这又是天子脚下人才济济,这仵作的技术水平应也还不错才是。

    可庄重一看到这仵作一系列动作,彻底失望了,这大佑的验尸水平远不如大宋。没有任何防御措施,也没有任何前期布置工作直接上就算了,竟是连尸骨都没有拿出来,又没有明亮的灯,就直接这么瞧,能看出什么才有鬼了!

    庄重终于忍不住出言,“今日虽然大晴,可棺材这么深,怎么能瞧得清楚?”

    仵作本来在嗣昭王的目光下就紧张得手都在抖,听到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软了半边身子。他如何不知道这个理,这不是不想在嗣昭王面前表现得这般胆大妄为,所以只能凑合着验了。仵作见嗣昭王脸色不好,似对他不满,眼珠子一转怒斥道:“哪里来的小子,老夫做事还用你教?尸体要检过一遍方可再动。”

    这话倒也没说错,庄重也不跟他辩解,见他就要将尸骨抬出,连忙阻止。“且慢!”

    这下就连府尹都不耐烦起来,“你这小子莫要胡插话。”

    庄重拱手作揖,“大人,王叔已经在这安睡三年,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扰他安宁。只是现在这里这么多人,我想他老人家也是不想让这么多人看到他死后的样子,还请大人将这里围起来,无关人等还是莫要在这张望才好。”

    吴氏也道:“还请大人留我夫君最后一点体面。”

    府尹下意识望向封焕,封焕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黑旗军竟是退了数十步。王氏族人见嗣昭王都如此,也识趣的离去,只留有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以及王贵在场。

    一切办妥,仵作又欲将尸骨抬出,庄重一见他动作那般粗鲁,脑子想都没想就阻止了。那仵作已有四旬,再好的脾气被庄重这么连番打断也火了起来,“你这小子捣什么乱!”

    庄重也知道自个行为不妥,可出于一个法医的责任,实在看不得损坏尸骨的行为,这样会严重误导后面所做的判断。

    “可否让我将王叔抱出?你在一旁看着,若有何不妥,便直说就是。”

    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仵作便是同意了。哪晓得这小子屁事多得很,可见嗣昭王都无异议,只能忍下不发作。

    庄重现在棺材前点燃苍术和皂角,又将背包里的手套、口罩拿出戴上。为了掩饰,橡胶手套外面还套着吴氏帮做的白色布手套。

    庄重先观察了一遍尸骨,尸体外表柔软组织已经腐败消失,表面并无明显伤痕,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尸骨搬置一旁的草席上放好。

    仵作被这么一折腾也不再怵嗣昭王,连这么放肆麻烦的小子嗣昭王都未被惹火,应也不是如同传言般那么凶神恶煞。仵作仔细翻看检查,一点一点观察很是用心,大约两刻钟之后摇了摇头,“未发现有何异样,按先前吴氏以及王氏族人所说,老夫觉得确为病死无误。”

    王贵一听直接指着吴氏怒骂起来,“瞧,仵作也是这般说的,嫂子你莫要整天疑神疑鬼的。大哥这么突然死去我们都很难过,可你也不能因此胡思乱想冤枉好人。那天晚上我就在大哥身边,你这般是在质疑我动了什么手脚吗?”

    “吵死了,闭嘴!”一直未开口的嗣昭王突然发飙,把王贵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还有个更难缠的爷在这,噗通猛的跪了下来求饶命。

    候数唤来两个黑骑兵将王贵拖了下去,其他族老见此更不敢吭声。心中闹不明白,怎么就将这个小阎王给招惹过来了。莫不是卢家走的路子?可嗣昭王谁都不亲近不说,这点小事怎么可能请得动这尊大佛。

    “你,过去看看。”封焕指着庄重道。

    早就蠢蠢欲动的庄重听这话傻了眼,其他人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府尹道:“王爷,人命大于天,不可儿戏啊。怎能让个外行人验尸,又能查出什么?”

    封焕挑眉,“我说行就能行。”

    府尹听这话哪里还敢有二话,庄重更是诧异这嗣昭王怎么会知道他会验尸?莫非他脑袋上印着仵作二字?可为何其他人又不知晓。

    封焕见庄重半天未动,直接用手里的马鞭扫了他的屁股,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庄重这才回过神来,把这些疑惑压在心底,奔到王福尸骨面前仔细查看。

    庄重先从头颅骨开始检查,先将王福尚头发剥离放置一旁,用之前就备好的清水将头骨洗净。

    这一幕让不少在座之人顿感晕眩,一个白净少年竟是这般灵巧摆动头骨,实在是……而且还用清水洗刷,真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吴氏心有不忍也硬着头皮在看,她若是有何异样,庄重更是没法继续了。

    大佑验尸之学落后,并非这里的人愚蠢,而是习俗阻碍。动死人尸骨是非常晦气之事,就连迁坟都得慎之又慎,更别说验尸了。这是需要很多尸首作为研究对象,才能拥有相关知识。仵作更是被世人歧视的职业,被人唾弃,一般人都不乐意与之打交道。哪怕后世的法医学起先也是发展缓慢甚至还有倒退现象,后来才有所发展,而且还让国外领先,明明最早的法医学书籍是来自我国。庄重也曾因职业被人歧视,找对象都没人约。

    仵作原本不屑,此时却目光灼灼,他老早就像这么干了!若不清洗干净又如何能瞧得清楚,可他没这个胆子啊,验尸时家人必须在旁,看到他这番动作会把他给揍扁的!

    一王氏族老即便在嗣昭王的震慑下也忍不住开口,“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

    封焕把玩手上的马鞭,不紧不慢道:“死了还有人帮他洗澡,这是福气。”

    第16章 病死还是他杀?

    庄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尸骨上,并不知道其他人被封焕的话噎个半死。

    头骨被庄重用清水洗刷病晾干,肉眼检视各缝合无哆裂及骨质无骨折现象。庄重又将带来的红伞撑开,这是最简陋的过滤其他自然光,利用紫外线查看尸骨,更利于查看骨质上是否有血斑,若有血斑则为生前所伤。庄重的勘察箱里其实也有紫外线灯,可这时候不便拿出,只能利用宋慈的方法。

    庄重微微皱眉,没有土棕色反应,并非是外力打击而亡。庄重听吴氏言语,原以为若为他人杀害,多半会在头上做文章。身体暴露太明显,而头部有头发甚好遮掩,而这里验尸多半不会这么仔细,才会遗漏,比如历史上著名的钉头案。

    庄重之前也曾问过吴氏是否查看头发下的情形,吴氏也表示并未曾动过,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庄重继续检查,就连脚趾头也未曾放过,皆不见有骨折或血斑现象。

    庄重将尸骨摆好,吴氏着急问道:“有何结论?”

    “现只可断定并非外力打击而死。”

    吴氏叹了一口气,见庄重方才查看得这么仔细也一无所获,心中已是认命,“罢了,当时都没瞧出什么,如今三年过去又能如何。我已经试过了,没有探出究竟也是天意,料想就算有何隐情夫君也不会太过责怪我。”

    庄重一脸认真,“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我方才不过是第一遍检查而已。人命关天,验尸并非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需要先将所有可能性排查,方才能推断结论。如今只是刚刚开始,舅母先莫要着急。”

    吴氏见此心底又升起一抹希望,虽然没有证据,可她坚信王福是被人所杀害。只是苦无法子检验,既然庄重这般说,她就要撑到最后。

    那仵作原本的轻视之意在看到庄重游刃有余行事,也转为了谦逊的态度。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仵作已干这行有二十来年,一眼就瞧出这少年并非等闲之辈,在验尸一术中确实有些能耐,怪不得嗣昭王会将他推出来。

    原本仵作认定是病死,见这般气氛,也更为谨慎起来,此时也道:“不是外力所伤便是有可能为中毒而亡,不若用银针试试?”

    庄重摆手,“许多毒是银针无法测出来的,而且凡是腐败的尸体都会产生一种毒物,这种毒物一旦与银针接触就会变成黑色,所以银针呈黑色与死者是否为中毒身亡没有直接的关系,这种检验方法做不得数。”

    府尹忍不住插话,“银针还有测不出的毒?”

    “是,因砒霜无毒无味,民间下毒多为砒霜,砒霜可用银针验出,便是有银针可验百毒的误传,实际并非如此。若是大家不信,可用相思子磨成粉末用银针测试,然后再喂给鸡,就可知结果。”

    相思子便是红豆,拥有剧毒,不仅毒性猛烈,中毒的人还会全身内脏溃烂而死。

    众人见庄重言语清楚,虽未试验却也都信了。

    仵作则问道:“若银针无法探出是否中了毒,又如何辨别呢?你方才还说腐败尸骨都能让银针变黑,这以后岂不是有人中了砒霜而死也无法用此术为证了?”

    在大佑,验证是否中毒皆用银针,可庄重竟是否定了,还详尽举例,身为仵作问题更多了起来。

    验出到底是否中毒这对于习惯依赖现代各种仪器的庄重来说也是个难题,不过若是想检测出中的毒是否含砷,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庄重四处望了望,转向府尹,“大人,可否借您手下衙役的佩刀一用?”

    府尹还没应,一把刀就这么扔了过来,还好庄重反应快,手忙脚乱的接住。还好连着刀鞘一块扔过来,否则非被割伤不可。

    庄重嘴角抽抽,这刀是封焕丢过来的,一看那刀鞘刀柄就不是凡品,光上面的宝石扣下来都能卖不少钱!这把刀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啊,能砍坏人还能在拮据的时候换两个钱花。

    “王爷,您的刀……”

    封焕不耐烦打断,“啰嗦,快干活!”

    庄重话锋一转,“我是想说只有一把不够。”

    封焕扫了他一眼,将候数身上的刀夺了过来扔给庄重,庄重诚惶诚恐谢过又朝向吴氏问道:“舅母,我要剪下王叔的头发,可否?”

    吴氏愣了愣,点头答应了。

    庄重将王福的一束头发剪了下来,将两者置于其中一把刀上放到火上烘烤,这把刀正是候数的,见自己的宝刀被这么糟践,脸都绿了,可迫于嗣昭王的淫威只能暗中诅咒别无他法。

    待到毛发开始冒烟,庄重又将另一把刀放置其上。两把刀非常重,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斤,庄重这么端着手都开始颤了,整个人都是咬着牙挺着的。要不是为了证明他没动手脚,何至于这么悲催!

    这时手上一空,庄重抬头一看,竟是封焕帮他提着。

    “发什么愣,继续。”封焕语气不善。

    庄重心中却十分感激,其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就很没眼色,就顾着看了,这个封焕倒是个细心的。

    等了许久,另一把刀并无反应,庄重摇了摇头道:“王福生前也没有中过砒霜之毒。”

    脖子伸得比鹅还长的仵作,早就按耐不住,“请问方才一举是何解?”

    “人若是中了砒霜之毒,在开始数个时辰里以肝肾毒物含量最高,其他部位较低,骨骼和肌肉中也低,不过因为他们占的身体总量比较大,所以总体也比较多,若是刚死可用肝脏检测。可如今只剩下骸骨,因其毒可长期蓄积于毛发和指甲中,便可用毛发和指甲去测试是否有毒,这般一来也不用损伤死者尸骨。而方才我那般方法,若是中了毒,那么刀面上会出现一层白霜,那层白霜就是砒霜的残留物。”庄重尽量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具体原理只能隐藏。

    这个是测试方法是1790年,一位名叫约翰梅斯格的化学家发现,但是也只能证明这种物质被砷浸泡过,却不能分辨身体内是否吸收了砷。若想要分别身体内是否吸收砷,还得利用硝酸。

    庄重其实从尸骨表象看,并不认为王福中了砒霜之毒,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又想借此机会将方法教授于仵作,才会试一试。庄重一直很乐于带新人或者业务不熟悉又愿意听教的人,希望自己的绵薄之力能让世间少些冤案。

    仵作见庄重这般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接着追问:“这又是为何?小公子又从何得知?”

    庄重合手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乃佛祖参透。”

    不是他不想解释,是没法解释!这要说起来就得从基础化学开始教了,这会可没这么多空闲。况且也不知这些人底细,这般超前学问不可轻易传授,省得惹来事端。

    仵作这么一听,顿时不敢再追问。

    “不是毒死,不是他伤,除了病死可还有其他死法?”府尹问道。

    仵作插话,“还可捂死和溺死。”

    庄重点头,“若是捂死,尸体征象明显。舅母,当初你见到王叔尸首可有眼开睛突、面色青黯之状?”

    王福最后的模样深深印在吴氏脑中,听这话立马否定,“是呈黄白之状,面上、身体皆无痕迹,也未肿胀。”

    “听这般说捂死可能性不大,当时也有仵作查看,应不会出错才是。如今只剩骸骨,捂死并不易查,就先从溺死开始排查吧。”庄重心里有个猜测,一直拖到现在也是想着尽量不用那个方法,因为并不是很准确。

    仵作疑惑,“溺死?只剩下骸骨又如何验?”

    溺死,需通过骸骨中的硅藻鉴定,可通过硅藻得知许多有用的信息。可庄重的勘察箱里并没有显微镜,只能利用宋慈《洗冤录集》中记录的,对于大佑人难以接受的办法鉴定。

    庄重并未回答,而是道:“还请各位稍等片刻,待我烧壶干净的热水。”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无语。

    候数最是急性子,热闹瞧到一半竟然还来个等下回分解,不由嚷嚷起来,“这节骨眼上还惦记喝热茶水,随便一碗凉茶灌下解渴不就是了,婆婆妈妈的作甚。”

    庄重难得俏皮,“并非是我要喝水,而是王叔要喝的。”

    庄重带着白口罩,虽是掩盖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可眉眼里带着笑意,却说着这般古怪话语。明明是炎炎夏日,阴森森的愣是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封焕挑眉,倒是一脸欣赏,用脚踢了候数一脚,“去,找热水来。”

    候数踉跄几步,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抱怨,“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好歹我也是堂堂工部左侍郎之子!怎的在这就成苦力了。”

    封焕冷眼一扫,候数立马消失无影,再出现时已经端来一壶滚烫的热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可是干净的?”庄重打开壶盖看了看。

    候数听这话不乐意了,“小爷我寻的水还能不干净?就是官家来了也能给他泡茶喝!哎哟——”

    候数被封焕马鞭扫了一下脑门,怒不可恕,“都说了不要敲脑袋!”

    候数这边咋咋呼呼,却没人搭理他,包括王氏族老都把目光聚集到庄重的动作上。今日经历了这番,所有禁忌都被打破,就算心里再也不乐意也无法,谁让这人上头有人。与其在这气闷,倒不如老实瞧热闹,看王福到底是如何死的。这少年虽说看着年纪轻轻,可连嗣昭王都信任,绝非等闲之辈,让他们都觉得庄重能从这骸骨中瞧出什么来。

    庄重将头颅放置盆中,打开壶盖看了一眼那热水,并无杂质,这才从脑门穴灌入,随着热水一点点进入,鼻孔中竟流出灰渣无数。

    庄重眼睛一眯,上前仔细查看那渣滓,冷冷开口:“王福是被人杀死的!”

    第17章 倒提浸缸

    黑旗军将王氏家族祖坟团团围住,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王氏族人本还想坚持守着等结果,可好几个时辰里面没有半点音讯,大夏天的又燥热不已,不少人撑不住都离去。

    王贵伸长脖子观望,可什么都瞧不见,心中焦急不已。想要上前打听,可黑旗军那凶神恶煞、不近人情的模样,让他缩回了脚。

    终于,里面有动静了。一群人下山来,王贵想要上前探问,可族老们被团团围住,他连一个眼神都递不进去,更别说询问其他。

    “你就是王贵?”一衙役走到王贵面前问道。

    王贵连连应道:“是,我就是王贵,是死者王福的亲弟弟……你们这是作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两个衙役将王贵拖走,王贵失声嚷了起来。

    “回衙门,大人要审你。”

    王贵一听这话诧异不已,“大人要审我,莫非我哥哥王福并非病死而是他杀?”

    王福死的时候,他与其同一屋檐下,若是他杀他也脱不了干系!

    衙役面无表情,声音冷硬,话语里不肯透露半句,“一切由大人定夺。”

    一路上不管王贵怎么打听,衙役都不再开口,口风很紧。这让王贵心里直打鼓,暗骂吴氏没事找事。

    公堂之上,府尹坐堂问审,嗣昭王则侧坐一旁。一声“升堂”喝过,三班役吏排列两厢。不少人听到音讯都纷纷过来围观,就连卢家人也过来了。

    吴氏、王贵以及当初与王福一同去伙计李四均跪于堂下。

    喊过堂威,府尹问道:“王贵、李四,你们之前声称王福三年前过世那日喝了两壶酒,醉酒不醒昏睡于床上,第二天去查看时却没了气息,可有此事?”

    王贵和李四纷纷回答确实如此,王贵还道:“我大哥酒量浅,那日我两兄弟许久不见,兴致颇高就多喝了几杯,还是我扶着大哥上床歇息的。”

    吴氏也道:“我夫君不胜酒力,若醉酒就会昏睡一整夜。平日里他喝多了,都是我为他换衣擦洗,不管怎么摆弄都醒不过来。”

    府尹问:“那晚,王贵、李四你们可给王福擦洗?”

    李四道:“那日东家让我早早睡去,说是晚上要和二爷好好说话,我便早早睡去,并没有在身边伺候。”

    王贵则道:“我那日也喝多了,也忘了这回事。”

    “也就是说王福当日未曾碰水,而你们二人一直睡到第二日早晨?”

    王贵与李四皆肯定。

    “你们二人以及吴氏,将敛尸过程详细道来,都想好了再说,言罢不可翻供,否则以故意伪供论,杖打三十。”

    王贵和李四不由对视一眼,不过一瞬就别开,分别说道当初是如何行事。吴氏一直记得清楚,也是说得仔细。

    一声堂木响,府尹喝道:“大胆贼人!一个是死者亲弟,一个是死者奴仆,竟然敢联手毒害长兄、主家,真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王贵和李四磕头大声疾呼,王贵道:“大人冤枉,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死他?况且我大哥不是病死的吗?怎的变成他杀了。”

    李四也拼命磕头喊冤,“是啊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哪有那胆子谋害主家啊。”

    “哼,还在狡辩!仵作方才已从尸骨中探得王福真正死因,你们两人真是用心叵测歹毒,差点连本官都瞒骗过去。你们到现在还不肯认罪,休怪本官从严处罚。”

    王贵和李四均是心里一凛,可随即又平静下来,只怕这官也是故弄玄虚,威吓罢了,否则怎么会干嚎不下雨。

    王贵:“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王贵绝无害死家兄之心,更不敢行这事。家兄逝去我也痛心疾首,又如何会做这般畜生之事。”

    李四也哭嚎道:“小的连杀鸡都不敢,又如何敢杀人啊。”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仵作上堂,道明方才验尸结果。”

    来者是府尹带去的仵作,庄重却是与卢家人一起围观。这是吴氏之前的请求,不希望庄重露面,唯恐对其声誉有碍。嗣昭王同意,便是由仵作于堂上证实。若仵作验尸出差错,影响案子的公断,以后翻供仵作也会受牵连,所以呈交的案子卷宗必须写明为庄重得的结论,以后若有岔子需庄重自行负责。

    仵作上堂跪下行礼,“方才小人用热水灌死者脑门穴,死者鼻孔中有灰流出,之前必是被灰水浸泡过头。人生前若入水,水与水中的沙土渣滓会通过呼吸、吞咽进入口鼻孔窍,死后若头泡于水中,也会让鼻腔浅处淤积渣滓,死后若只剩下骸骨用此法也可查出是否曾入水。”

    宋慈虽是伟大的法医学者,可因当时水平所限,所著的《洗冤录》中也有不少不科学之处。其中以头颅灌热汤看鼻孔是否有渣滓流出,以定是否是生前落水溺死而亡,这一论点是不准确的。泥沙等渣渣只能随呼吸、吞咽进入呼吸道或消化道,而颅腔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不可能经血液循环进入颅腔。泥沙也能进入腐败尸体的鼻孔,只是通常位置较浅,所以不能借此判断是溺水还是死后入水。鉴定是生前溺死,还是死后推入水中,若只剩下骸骨应是查看硅藻,道理和宋慈是一样的,因鼻息取气,吸入硅藻,死后则无。

    李四和王贵听完这话身子开始哆嗦,头压得低低的,额头上尽是冷汗。

    府尹见此冷哼,“此法虽验不出是生前入水还是死后,可死后谁又无事将他的头颅压到灰水中浸泡?你们三人方才口供皆未道有过这么一出。而且按照吴氏与当初前去验尸的仵作所言,王福死时面色黄白观似病死,更可见王福必是生前被人浸入水中而死!

    此法真是恶毒,裹以毛毯倒立于盛有灰水的桶中,不过几息便死去。按其头就算有血出,见灰立止,而凝血也被灰化尽,面不见青紫,身不见伤,若非能人异士查看根本瞧不出所以来!你们以为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贵,李四,你们此时还有何话说!”

    王贵和李四皆瘫软在地。

    死因揭晓,后面的审讯就容易得多,当时两人也在屋里,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王贵和李四起先还想互相抵赖,可府尹不仅掌握了他们杀人的动机,还有两人钱财交易的证据,几番审问最终让王贵和李四最终不得不供出实情。

    原来王贵一直垂涎兄长的家产,偏王福就是不肯分一杯羹给他。连他管的那个布庄,王福时不时都要过来查账,压根不把自己当走自家人。王贵懒惰又眼高手低,再好的店到他手里最后都会亏损,这惹来王福的责骂。

    王贵觉得自己如今都已经有妻儿,还被这大哥这般训斥,每次想要些钱都被王福百般刁难,被妻子嘲笑,在岳丈家都不得脸,面上无光心中十分憎恨。三年前那布庄出了大纰漏,王贵害怕王福以后不再给他掌管铺子,唯一捞钱的法子没了,心中惶恐不安。又见王福膝下无子,便动起了歪心思。

    李四老早就瞧出王贵的心思,后来身上欠了了许多赌债,走投无路之下在赌坊中听到这样的杀人之法,灵机一动就有意无意透露给王贵。王贵见此法甚妙,加之王福是个胖子,至少需两人方可行事,且这事必是瞒不过李四,以免日后以此威胁便联合李四一同杀死王福。

    原本李四并不能陪同王福一同前往,是他下了泻药给另一位伙计才轮到了他。王贵也怕人多眼杂误事,早早将自己妻儿打发出门。那日王福查完帐怒不可恕,可见王贵态度诚恳,心中虽恼火却也没多责备。还故意将李四打发出门,想借着酒桌上亲近,希望王贵以后莫要做事这般不着调。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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