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

    第12节

    炮火声源源不断的响起,飞溅的泥土弹到叶荣秋的脖颈里、耳朵里和嘴里,让他很是难受。他把军装外套拉起来,盖住了头。

    皮胡缩在战壕里骂娘,田强大声吼道:“瘪犊子玩意你说啥呢?大声点!”

    皮胡扯开嗓子嚷嚷道:“他妈的小鬼子炮按一天三顿的打!咱饭都没有一天三顿的吃!”

    马霖叫道:“鬼子请客吃火药啦!”

    皮胡说:“我那份让给你吃好不好啊!广东佬!”

    几分钟以后,炮声停歇了。

    叶荣秋第一反应是去看黑狗,黑狗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正在掸身上的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黑狗转过头来,叶荣秋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然后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上的馒头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馒头皮剥去。

    “哎哎哎!”皮胡看到他的动作,大叫道:“干嘛呢你?”

    叶荣秋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说:“都是土。”

    皮胡说:“你不吃?剥下来给我,我吃。”

    叶荣秋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嗫嚅着把馒头外面的一圈皮都剥了下来,递到皮胡手里。皮胡直接丢进嘴里吃了,一口吞下去以后摸着肚子叹气道:“我真想念河南的菜肉包子。”

    马霖掸了掸馒头上的灰尘,一口咬掉半个,边嚼边说:“把小日本打回去就有的吃啦。”

    皮胡突然张大了嘴凑到他面前,马霖嫌弃地推开他:“干什么啊你。”

    皮胡说:“你边吃边喷馒头屑,别浪费了啊,喷我嘴里。来来,照这喷。”

    马霖把他推开,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扑街啦死基佬,离我远一点。”

    皮胡问他:“啥是基佬?”

    田强说:“他骂你是鸡,啄别人吃剩下的玩意儿的鸡。”

    “哦。那你给我啄点呗,当鸡也好啦,饿死我了。”皮胡又张开嘴。

    田强在一边嗤笑:“河南佬,瞧瞧你那点出息。这啥呀,不就一馒头吗,以后你跟我回东北,我请你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吃到你撑。”

    皮胡嫌弃道:“谁要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啊,我就要吃河南的菜肉包子。”

    马霖说:“痴线,讲吃的谁都不要跟我们广东人争啦。”

    叶荣秋低着头,有点难过。他想念重庆的火锅和麻辣牛肉了。这时候他听见孟元又在一旁纠缠黑狗讲故事,他心里更加低落。他好想抱住黑狗,宣誓自己的所有权,不许他再跟别人讲什么故事。但是不行,黑狗根本看不起他。

    有一段战壕被敌人的大炮轰塌了,士兵们涌上去把被埋的战士挖出来,活人送到军医那里,死人抬到后方埋了,其余人修补战壕,用木条加固。

    炮手缠着顾修戈说:“团长,我们也打两炮吧。”

    顾修戈说:“打什么打?你有把握一炮炸死一百个你就打!不然就留到关键的时候再打!”

    吃完馒头,叶荣秋又要爬出战壕,去窝棚里看书。黑狗问他:“你去做啥子嘛?”

    叶荣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什么都没说,爬出去了。

    叶荣秋回到窝棚里继续看书。虽然他懂英文,也许看一本英文原著的能够看明白,可是这种专业性太强太艰涩的东西他看起来非常痛苦,专业名词他根本看不懂,而往往一句话里除了无关紧要的连接词之外全都是专业名词。好在他英文基础不错,按照词根连蒙带猜,勉勉强强也能明白点意思。除了语言之外更让他痛苦的是那些算式,打他出了校门那些复杂的算式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有时候光回忆一个算式的算法就要用去个把钟头。

    有很多次他都想放弃,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照着顾修戈的意思学这些。可他想起那把炸膛的枪,想起黑狗的那句“我看不上你”,过不了几分钟他又会重新把书拿起来,咬着牙继续往下看。

    他看了一天的时间就只看了一篇论文。窝棚里没有电灯,叶荣秋看到天色全黑了就不能再看了。于是天黑以后他出了窝棚,又爬回战壕里。

    叶荣秋一回去,黑狗就笑嘻嘻地凑上来,小声叫道:“大侄子。”

    叶荣秋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吭声。

    黑狗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打算从此以后都不理我了?”

    叶荣秋哼了一声。

    黑狗是很看得开,他本来也没什么可生叶荣秋的气的,是叶荣秋不愿理他。说起来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别的地方他对叶荣秋是仁至义尽的,可是有一件事他做的顶顶不厚道,那就是他亲了叶荣秋。当年黄三爷纠缠叶荣秋的时候,叶荣秋是多么憎恨呀,被黄三爷亲一下就寻死觅活的,看起来恨极了男人近他的身。可这么些时间来叶荣秋任他又亲又抱,两人还光着屁股一起睡觉,他就差没把锤子顶到叶荣秋身体里了——其实差点就顶了,就差那么几公分。他自己没有做好要跟叶荣秋过日子的准备就贸然把叶荣秋拉下水了,叶荣秋发火揍他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事,所以要和好还是他做小伏低点为好。

    黑狗小声说:“别的不说,我是你表叔叔也不说了,咱好歹还是老乡吧。你要走了也就算了,你既然留下了,还打算一辈子不理我?”

    叶荣秋被他气得肝疼。黑狗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两人是老乡?!所以他们俩这么久的关系就被他一句老乡给打发了?!

    他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黑狗想了想,为难地说:“大侄子?”

    叶荣秋气得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黑狗打量着他的脸色,改口道:“朋友?”

    叶荣秋把眼睛闭上了。

    黑狗说:“那就老乡呗……普通老乡就可以,你总不能把我当仇人吧。”

    叶荣秋怒火朝天,然后委屈地想哭。他咬牙切齿地说:“去死吧。”然后又爬出了战壕,朝着窝棚走去。他问顾修戈领了个手电,躲在窝棚里继续看书,疯狂地写算式,也不管算得来算不来,到了后来纯粹就在纸上乱写乱画。又过了一会儿,他重重把笔摔到一边,趴在桌子上流眼泪。他以前没发现自己那么爱哭,打从去年开始,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混乱,一天比一天糟糕,他快被压抑的疯了,流泪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现在他多想扑到黑狗怀里,让黑狗像以前一样摸着他的头安慰他,黑狗的怀抱甚至比他的父亲都要可靠,可是这一次他的压力就是来自于黑狗。

    叶荣秋终于觉得自己很可笑。从还在重庆的时候开始,黑狗骂过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骄傲呢?就像现在,他居然只会哭,居然还想着要依赖黑狗。

    沮丧过后,叶荣秋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擦干眼泪,拧干鼻涕,继续研究算式。他非要做出点成绩来,一定要让黑狗那个混蛋后悔!

    等叶荣秋再次从窝棚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在手电微弱的光线看看书看得眼睛痛,现在外面原本的光线就暗,他看东西又起了虚影,只能眯着眼睛小步小步往战壕的方向迈。他走到战壕边上,正准备爬下去,却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地扑了下去。

    “哦!”

    叶荣秋直接扑进了一个人怀里,那家伙被他砸的够呛,一口气在胸口闷了半天才呼出去。这时候战壕里的士兵都已经睡了,叶荣秋连忙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在那人胸口摸了两下,僵住了——手感太熟悉,好死不死,他就砸中了位置在他旁边的黑狗。

    黑狗虚弱地呻吟:“龟儿子……痛死我了……”

    叶荣秋从他身上爬下来,默默地缩到一边。黑狗还在小声呻吟,但是他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叶荣秋这才想起他背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怕是伤口裂了,痛的动不了,顿时又心虚又心痛。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往黑狗身边又挪了一点,硬邦邦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狗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你娃,你想要我抱你就说嘛,做啥子直接扑上来。我差点叫你闷的没气喽!”

    叶荣秋委屈地说:“你!我不是故意的!”

    黑狗察觉到叶荣秋是真的不高兴了,虚弱地摆了摆手:“好好好,我不开你玩笑。你帮我看看,伤口是不是又裂了。”说着勉强撑着战壕的壁直起身子。

    叶荣秋靠过去借着月光眯起眼看,然而黑暗的光线下他根本看不清楚。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摸到黑狗背脊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满手都湿了,那是黑狗的血。

    叶荣秋心疼、自责、难过,颓废地低下头不做声。黑狗自己背过手摸了一把,也摸到了满手的血。他察觉到叶荣秋低落的情绪,笑着打趣道:“你把这血往你身上脸上都抹些,黑狗血,驱邪的,保你晚上睡得好。”

    叶荣秋难过的想哭。

    黑狗叹了口气,小声说:“你帮我扎扎。”

    叶荣秋顺从地将绑在他伤口上的绷带扎得更紧。可惜这里根本没有止血药,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黑狗背上有伤,不能靠,趴着又不是回事,他换了几个动作,最后侧躺下来,拍了拍叶荣秋的腿:“让我枕枕。”

    叶荣秋乖乖把腿伸直,黑狗把头枕到他大腿上,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娃……以后还要跟我闹嘛?”

    叶荣秋别扭地哼了一声:“今天是我不好。以后我还是不理你,你跟我不是一路人,你莫再招我。”他还记恨着黑狗那句“咱俩不是一路人”,时时刻刻忘不掉。

    黑狗低低笑了一声,复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随你吧。早点休息,不晓得鬼子啥时候又要打过来。”

    叶荣秋每天都睡得很少,因为他的心思太多,压得他的肚肠都沉甸甸的。他闭上眼,脑海里又开始浮现这些天来的一幕幕。腿上来自于黑狗的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安心,却也让他不安,他时时刻刻想把黑狗叫醒,生怕黑狗会这样流着血死去。他那么恨黑狗,也那么喜欢黑狗,如果黑狗也喜欢他,多好。

    夜里叶荣秋乱七八糟做了好些梦,他梦到他的那支枪并没有炸膛,黑狗还是生龙活虎的,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带着他回了重庆。梦境美好的不真实,让他在梦里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于是翻了个身,他就醒了。

    黑狗也醒了,不过他脸色很不好,因为昨晚又流了许多血,因此看上去很虚弱。早饭叶荣秋领了两个窝窝加咸菜,他吃了半个,把剩下的都给了黑狗,冷着脸说:“太难吃了,我不要吃。”

    皮胡在一旁大叫道:“哎哟喂,大哥,爷爷,不要吃你给我啊。”

    田强一肘子把他打回去了。

    黑狗没说什么,接过叶荣秋手里的食物两口吃了。

    早饭过后,日军赏了战士们一顿炮火。享受完炮火的洗礼,叶荣秋灰头土脸地从战壕里爬出来,又进了窝棚。他打开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啃艰涩的内容。昨天是最难的,因为他那些专业名词他一个都看不懂,只能联系上下文猜测。不过专业名词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猜出来以后后面的文章看的就顺多了。

    叶荣秋看了一页,抬起头,看见顾修戈就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见他抬头,顾修戈笑嘻嘻地走进来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鸡蛋:“大学生,多吃点,补脑子。”

    叶荣秋收下鸡蛋,剥了一个吃了,剩下一个揣进兜里。

    顾修戈走了,他又重新拿起书,认真地往下看。黑狗曾经说过的话他如今想来都是对的,现实不是接受不接受就能够改变的,人活着不是为了一口气,接受,还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少下一次,他希望他的枪不会再炸膛。

    番外·贺新年

    那一天他们打了一场胜仗,不仅是没有被鬼子打跑,而是反攻占领了一个根据地,全军上下的人都很高兴,高兴不仅仅是为了这场胜仗,并且是为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打了一场胜场——这一天是大年三十。

    打从中日开战,或者更早以前起,这些可怜的战士们就没有好好过过一个新年了。甚至有些在战乱年间出生的孩子压根不知道这个对于中国人来说最重要的节日,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不过这一天全军将士都很高兴,虽然家人们不在身边,但是同袍兄弟们就是家人,可以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晚上一群战士们自己开灶做饭,因为是过年,这时候也不去管那紧巴的后勤储备了,好肉好菜都进了锅,得让这些辛苦了太久的战士们吃顿好的,过个开心的年。可惜没有酒,一帮男人们聚在一起没点酒总是不像话,于是大家凑合着以茶代酒,最后竟也喝了个半醉。

    过年还有一项必须有的习俗是放炮仗,有了炮仗才能把年兽吓跑。指不定年兽跑的时候能把小日本也从中国的土地上带跑。可是这鬼地方也没个能买炮仗的地方,有人提议用手榴弹当炮仗放了过过干瘾,提议的那家伙被他身边的同袍们给揍了回去。好在团里的工兵很能干,拿砖上的碱再加木炭,用筷子卷纸筒,就做成了简易的自制土炮。自制土炮做的不多,就做了一扎,给将士们过了个干瘾,大家过年的瘾尽到了,都心满意足,该执勤的继续执勤,该休息的就休息去了。

    散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叶荣秋正打算回去休息,黑狗神秘兮兮地拉住了他:“跟我走,我有好东西。”

    于是叶荣秋就跟着他偷偷摸摸溜出了阵地,跑进了附近的树林子。现在没人怕他们会当逃兵,因此看守也不那么严苛。

    到了树林里,黑狗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瓶子里还剩下小半瓶黄橙橙的液体。叶荣秋惊讶道:“酒?”

    黑狗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洋酒。我从一个美国兵那里偷来的,就剩那么点了,刚才没舍得拿出来。”毕竟那么多人,一人分一口都不够,黑狗就私心把它藏起来了,留给他和叶荣秋自己享用。

    叶荣秋说:“洋酒不好喝。还是咱绍兴的黄酒最好,咱重庆的米酒也好。”

    黑狗说:“得啦,过过瘾吧。”他把瓶盖拧下来,慢慢地往瓶盖里倒了酒,然后将瓶盖递给叶荣秋,歪着嘴角笑道:“媳妇儿,喝个交杯酒?”

    叶荣秋剜了他一眼:“谁是你媳妇儿。”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瓶盖举起来,准备和黑狗喝交杯酒。

    没想到黑狗只是随口说说的,把酒盖给他以后自己举着瓶子就喝了,看他真把手举起来反倒是十分惊讶。

    叶荣秋恼了:“你每次都这样!”他和黑狗相处也有几年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黑狗总会漫不经心地说些逗他的话让他羞臊,而他每次口头上拒绝了,心里却会当真,并照着黑狗说的去做,结果是被黑狗戏弄了一次又一次。

    叶荣秋把手收回去,要自己干了盖子里那点酒。黑狗见他恼了,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拿酒瓶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手,然后坏笑着说:“来吧,喝交杯酒。”

    叶荣秋哼了一声,看上去悻悻的,但还是虔诚地跟他喝了这杯交杯酒。洋人的酒的确不好喝,就像马尿似的,可惜他们现在喝不到重庆的米酒也喝不到绍兴黄酒,大中国地大物博,那么多的好东西他们都还没有试过。叶荣秋说:“等打完了仗,我要把全中国都走一遍,把全中国的美酒喝一遍,美食吃一遍,美景看一遍。白让鬼子占了那么些年,想想真是不甘心啊。”说完抢过黑狗手里的酒瓶,猛地又喝了一口。

    洋人的酒还挺冲,叶荣秋酒量潜,喝了没两口就觉得脸上发热。那点酒还不至于让他们喝醉了,身体却已兴奋。

    黑狗凑上前眯着眼盯着叶荣秋看:“阿白,交杯酒也喝了,是不是该入洞房了?”

    叶荣秋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潮湿的树林里,他有些不太乐意。行军途中的条件原本就不好,没有一栋幽门大院让他们与世隔绝,大多时候就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纾解相思,可今天毕竟是大年夜,叶荣秋总觉得有些憋屈。

    黑狗挑起他的下巴亲了亲:“等打完了仗。”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叶荣秋懂。等打完了仗。

    于是叶荣秋微微转开脸,表示默认了。黑狗先解开了自己的军装,给叶荣秋垫在身下,然后才去解叶荣秋的衣服。他解得很慢,叶荣秋有些燥热,不耐烦地自己扯开了两颗扣子。黑狗眼神一黯,突然扑了上去,将叶荣秋压在地上,狠狠地亲吻。

    叶荣秋猝不及防地被他扑倒,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还没落下,黑狗的舌头已经钻进他口腔里蛮横地搅动,让他心口紧缩,小心脏怎么也落不到实处。黑狗纠缠着他的舌头,吸走他口腔中的空气,用舌尖刮搔他的上颚。叶荣秋十分敏感,仰起头想躲避,想张开嘴喘气,却被黑狗死死压着,一口气怎么也续不上来。虽然已经过了那么久,叶荣秋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被黑狗一亲就头脑发昏身体发软。

    过了许久,黑狗终于将叶荣秋放开。叶荣秋像滩泥似的躺在那里,眼神迷离,仿佛醉酒一般。

    黑狗啄了啄他的嘴唇,将他的上衣撩起来,沿着他的胸膛往下亲吻,亲到腰部的时候将他的皮带解开了。

    从前因为条件的问题,他们很少做到最深入的一步,往往是偷偷摸摸地互相抚慰一番就了结了。然而这一天许是酒精的缘故,黑狗格外兴奋,把手伸进他裤子里捏了捏他弹性十足的屁股蛋,哑声道:“我想要你。”

    叶荣秋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手伸进黑狗的衣服里抚摸他精壮的胸膛。

    于是黑狗把叶荣秋翻了个身,使他跪在地上,把他的裤子往下扯了点,抬起他的屁股,往手上吐了点唾沫就开始开拓。叶荣秋也不知是因为尚未从刚才那个深吻中回过神来,又或者喝多了酒,再或者害怕了,身子软软地跪不住,总往地上滑。于是黑狗拧了把他挺翘的屁股蛋,扶着自己那根半抬头的鸡巴就要里面捅,吓得叶荣秋连忙跪住了,伸手往后推他:“等会儿,再等会儿。”

    黑狗笑道:“怕啥,又不是没干过。”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耐下心来慢慢开拓,怕弄疼了叶荣秋。

    叶荣秋的手在身后摸着黑狗的锤子,那根本来半软半硬的东西被他摸得全硬了。他的手指划过黑狗那家伙上的青筋,打了个哆嗦,赶紧将手收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黑狗觉得差不多了,突然抽出手指直接换了鸡巴捅进去,并且一捅到底,连声招呼也不跟叶荣秋打。叶荣秋身后猛地收缩,抓狂地往前爬去,黑狗捞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捞了回来,低下头亲吻他的背脊。

    叶荣秋哆嗦的很厉害:“你!你!”

    黑狗闷笑:“我咋了?”

    他们虽然天天在一起,平日里压根没机会做这样的事,上一回都是半年前了,叶荣秋还是不习惯。他身后胀的受不了,颤声道:“你先别动。”

    黑狗拧过他的脸亲他的脸颊:“你先别用力。”

    叶荣秋欲哭无泪:“做不到。”

    黑狗亲亲他的嘴唇:“我也做不到。”说完就开始慢慢抽插了。

    不一会儿,叶荣秋有点习惯那种酸胀感了,这种酸酸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里面又掺杂了那么一丝丝奇怪的感觉。他试图去感受,渐渐地便觉得身后一阵阵酥麻。

    黑狗逐渐加快了力道,叶荣秋一开始是忍受,后来就有些享受了。他心中是觉得羞耻的,毕竟他也是好人家养出来的二少爷,这荒野郊外裤子半脱不脱露出大半个屁股,他后面那家伙更了不得,只解了裤子拉链,两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在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是爱到情难自禁,却也是罪孽深重——即使到了现在,叶二少爷依旧觉得这种事情是破坏了爱的神圣,玷污了他圣洁的灵魂。但是不想还没什么,一羞耻起来,身后那要人命的酥麻感就更强烈了,刺激的他手指甲都深深嵌进了泥地里。

    叶二少爷被人糟蹋了。比糟蹋更糟蹋的是,他喜欢这种糟蹋。

    黑狗越顶幅度越厉害,叶荣秋受不了,抓狂地说:“你别顶那么深!”

    黑狗说:“你别夹那么紧!”

    叶荣秋颤颤巍巍地说:“我控制不住!”

    黑狗低笑了两声:“我也控制不住。”又是猛地一顶,把叶荣秋顶的要上天。

    强烈的刺激让叶荣秋想要放声大叫,他先是大口喘气,后来还是受不了,就用力咬自己的嘴唇。身后的酥麻感让他都感觉不到嘴上的疼。黑狗察觉了,掰开他的下巴舔舔他的嘴唇,舌头划过之处发现有深深的牙印,便有些心疼,说:“你叫出来噻。”

    叶荣秋身体抖得像打摆,怒道:“被人听见咋办!”

    黑狗不在意地说:“听见就听见,说你便秘,在这憋着劲呢。怕什么的。”

    叶荣秋恼火地踹了黑狗一脚,被黑狗抓住脚提起来,又是两下猛插,叶荣秋立刻软软地趴下去了。

    再捅几下,叶荣秋就已神魂颠倒,叫出声来也都不自知。黑狗抓着他的脚把他旋了一圈,鸡巴也就在叶荣秋的体内转了一圈,叶荣秋猛地哆嗦两下,黑狗就已面贴面地压了上来。黑狗端着叶荣秋的下巴打量,见他眼角濡湿,好像哭过了。他又心疼又高兴,叶荣秋就像一朵干净纯白的莲花,他是那个满手泥的孩子,他想把这朵花弄脏,往他的花瓣上涂满污泥,心里就快活了。

    叶荣秋瞪了他一眼,瓮声道:“龟儿子!”

    黑狗亲亲他的嘴唇:“狗日的,你被狗日着还那么多话。”说着两下猛顶,把叶荣秋正打算出口的话顶了回去,化作一声惊呼。

    没多久,叶荣秋的腹部湿了,是他自己的精水喷了出来。紧接着,黑狗也把家伙事拔了出来,射到一边,然后赶紧替他把裤子拉上,怕他着凉了拉肚子。

    叶荣秋还没缓过劲来,软绵绵地躺在黑狗怀里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黑狗低下头,从他的额头一路亲到下巴,独独避开了他的嘴唇。叶荣秋双眼无神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撅起嘴主动凑了上去,黑狗这才笑吟吟地吻了他。

    叶荣秋喃喃道:“我想家了。”

    黑狗将脸贴着他的脸:“嗯。”

    叶荣秋说:“还好你在我身边。”

    黑狗又应了一声:“嗯。”

    叶荣秋说:“别跟我分开。”

    黑狗笑了笑,啄啄他的嘴唇:“好。”

    叶荣秋小声嘀咕道:“你这家伙不负责任。我这辈子搭给你了,你把我拖下水就得做好觉悟。”

    黑狗把他往怀里带了带:“阿白啊。”

    叶荣秋像只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

    黑狗说:“打完了仗,我带你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叶荣秋这才有了点笑意:“我记得了。”

    黑狗从他脱下的军装里又摸出一节土炮,是他刚才随手顺来的,他再拿出一盒火柴,说:“过年了,亲手点个炮仗吧。”

    叶荣秋接过火柴,点燃了土炮丢出去。砰!土炮炸了,很轻的一声,但是足够了。

    黑狗说:“新年快乐。”

    叶荣秋说:“新年快乐。”

    第五十章

    叶荣秋看了两天的书,没能修好一把枪,毕竟就像黑狗说的,他连把凳子都没修过。不过他看完了研究射击弹道的论文,还真得出那么点心得体会和想法来。

    他正在看书,顾修戈走进来,问他:“大学生,看得怎么样了?”

    叶荣秋说:“你给我一把三八大盖,两颗子弹。”

    顾修戈好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果真给他拿了把三八大盖回来,给了他一串子弹。

    叶荣秋在地上松松地垒了两个土堆,先用三八大盖对着一个土堆开了一枪。子弹直接贯穿了土堆,射进后面的泥地里。叶荣秋又拿了颗子弹,找一块石头把子弹在上面来回磨了两下,然后装进步枪里。

    顾修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叶荣秋端起枪对着第二个土堆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子弹射进土堆里,但是没有像第一颗子弹那样贯穿,而是停在了土堆里,并且整个土堆鼓起变形了。

    叶荣秋松了口气,对顾修戈说:“你看看弹道。”

    顾修戈拿了把刺刀来将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土堆切开。第一个被子弹贯穿了的土堆里的弹道很直,就像三八大盖一向打人的那样,多大的弹孔进出,出来还是多大的弹孔,切口平整光滑,如果打在人身上杀伤力不大。第二个土堆就不同了,子弹停在了土堆中,顾修戈切开土堆以后,无法看出创口如何,因为上方的土塌了下来,整个土堆都变形了。

    不少战士围过都来看热闹,黑狗也过来了。

    叶荣秋看见站在人群里的黑狗,不由得挺直了胸膛,解释说:“设计这把枪的人给这把枪的定位是射击时后座力小、易于控制,具有高可靠性和高准确度,射程远。要做到这些,侵彻效果好,弹头具有高稳定性。子弹会对目标造成杀伤不是因为它的穿透力,而是因为它的旋转,具有高杀伤力的子弹进入目标体内后大幅度旋转,挖出一个很大的伤口,这才是致命的关键。稳定性必须建立在良好的对称性上,把子弹打磨一下,对称性就破坏了,就会增加子弹的旋转。”

    顾修戈鼓掌:“有意思,不愧是大学生。”

    叶荣秋瞥了眼黑狗,黑狗正抱着胸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叶荣秋腰板听得更直了,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了枪的射程的准确度,也就和设计者的初衷相违背了。”

    顾修戈说:“在子弹上动点手脚,功能就变了,像是换了种枪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叶荣秋说:“把子弹单面打磨或者把子弹头磨平都能达到类似效果。不能磨得太厉害,不然容易炸膛。”

    刘文说:“可以在近身白刃战的时候用这种子弹。三八枪打出去的子弹总是贯穿伤,经常打穿了敌人后反而伤到自己人,而且打到的第二个人伤口更致命。如果能打到第一个人就停住,误伤的几率就小多了。”

    顾修戈问叶荣秋:“大学生,还有什么研究?”

    叶荣秋说:“我还在看。”

    顾修戈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继续加油。”

    叶荣秋志得意满地用余光瞟了眼黑狗,没料到黑狗没在看他,孟元正扯着黑狗的胳膊磨他讲故事,黑狗笑嘻嘻地跟孟元说话。叶荣秋一腔热血顿时被水浇灭了,气得磨牙霍霍,转身又冲进了窝棚里。

    黑狗和孟元说完话回过头,正巧看见叶荣秋的背影闪进窝棚。他愣了一下,打算跟过去看看,却被顾修戈拦了下来。

    顾修戈问他:“伤怎么样了?”

    黑狗说:“还行。”

    顾修戈搂着他的肩膀往战壕边走:“枪用的还顺手吗?”

    黑狗回头看了一眼,叶荣秋已经进窝棚去了。他只好说:“还行。”

    顾修戈拍拍他的肩,走了。黑狗没再去找叶荣秋,而是跳进了战壕里。

    叶荣秋回到窝棚,又开始对着一堆坏了的武器发愁。他把顾修戈留下的武器书一本本翻开,翻了好几本之后终于在《器械图谱》一书中找到了关于枪械拆解的内容。那天顾修戈给他演示过,可惜他当时心怀抗拒,并没有认真看,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自己对着书本研究。

    他照着图谱上的内容和那一枪洋枪挨个对比,最后挑出一挺792毫米弹径的捷克式轻机枪来。这种轻机枪在机枪中属于结构比较简单的,顾修戈把起子镊子螺丝刀等等材料都给他准备好了,叶荣秋先将瞄准镜拆了下来,接着又依次分解机匣盖和机匣固定销。他还是头一回做这种活,显得笨手笨脚的,居然第一次用螺丝刀就把自己细嫩的手指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

    他立刻把螺丝刀丢到一边,将手上的伤口凑到嘴边吸住。那血带着一股泥腥味和铁锈味,让他觉得很恶心,忍不住往地上呸呸吐起了口水。

    才刚开始,他就已经想放弃了。然而他看着自己手上那道细细的伤口,再想到黑狗背上那两条长长的伤,便又打起精神来,翘着受伤的手指继续分解枪支。他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让黑狗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无法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到时候,他又可以在黑狗面前恢复往日的骄傲,叫黑狗那家伙后悔了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他再选择要不要原谅那家伙!

    终于,叶荣秋照着书上所写的将枪支完全地分解,就剩下一堆零件。他照着书上的内容一项一项对比,子弹匣、复进簧、枪身、枪托……他检查了每一样东西,但是并没有发现问题出在那里。什么零件都没有少,可是这把机枪打不出子弹。

    最后,叶荣秋没有查出问题,他打算把这把机枪重新拼装起来再试一试是否还有原来的问题,然后面前一堆松散的零件让他感到头疼万分。他从前玩过西洋传进来的拼图游戏,一张完整的图被分成了几十块碎片,让人一看就头疼,几乎无从下手,但他闲下来时随便摆摆弄弄,没花多久也拼完了。

    叶荣秋耐下性子慢慢拼装,第一次他拼完机匣盖发现拨弹杆忘记装了,只好拆了重装;第二次他拼完以后还有一个零件不知道该装在哪里,和图鉴比对了半天发现是防尘盖忘了装,只得再一次重装……就这样,来来回回拆了又装,叶荣秋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把捷克式轻机枪装好了。他试着装弹发射,但是子弹依旧发不出来。他沮丧地把枪丢到一边,开始盯着屋顶发呆。

    天色又一次暗了,战士们无所事事地呆在战壕里,等待日军请吃下一顿炮弹。

    孟元让黑狗给他讲故事,这次黑狗给他讲了一个七侠五义里的故事,然后突然问他:“你为啥子当兵?”

    孟元愣住了。

    黑狗问他:“你当兵总得有个理由,要不然就当了逃兵了。你为啥子要留在这里?”

    孟元想了一会儿,为难地说:“我家人都不晓得去了哪里,我当兵,还有饷拿,还有饭吃,不当兵,我不晓得我能做啥子。”

    打从那天顾修戈问黑狗为什么要当兵,黑狗就在想。他以为他的理由已经十足充分,曾经他丢掉了他的魂,现在他找回了,他还要找到他活着的价值,可是顾修戈说那不够。他不知道不够在哪里。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现在在这里,每天享受着日军的炮火,他没有找到意义,他却越来越茫然了。为什么要在这里打这样一场仗?也许还不如带着叶荣秋回重庆去,至少叶荣秋十足依赖他,他还能做很多事。

    皮胡田强马霖三个人打打闹闹,闹到了这里来。田强和马霖把皮胡压在地上揍,皮胡双脚乱蹬,蹬到了黑狗。他连忙爬起来向黑狗道歉,黑狗不在意地摆摆手,顺势凑过去跟他们聊天。

    黑狗问他们:“三位大兄弟,你们为啥子要当兵呢?”

    田强是最先回答的,他的回答最坚定:“那我老家让日本鬼子占了呗。我要我们东北的猪肉炖粉条,还有小鸡炖蘑菇,我还要讨个东北媳妇儿,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小日本整死啊。”

    皮胡用轻描淡写地语气说:“我有媳妇儿,河南媳妇儿。我跟她坟头发过誓,我杀够了小鬼子给她报完仇就下去陪她。”

    田强说:“你别听他胡说!驻马店人最会骗人!他那家伙能娶得到媳妇儿?”

    皮胡抓起一把土丢到他脸上。

    黑狗又看向马霖。广东现在还没有被战火波及,他与日本人之间既没有杀妻之仇,也没有夺家之恨。

    马霖迭声叹气:“我运气不好啦。我三年前就参军啦,边个(哪个)鸡到真的会跟小日本打起来啊,那我就被弄到这里来跟这群人渣混啦。”边说边指着皮胡和田强。

    皮胡和田强同时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地。“说谁呢人渣?广东佬!”

    黑狗失笑。他站了起来,遥遥望了望江对岸的情形。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原因,他觉得对岸乌压压的日本战防炮和战壕驻军又变多了。然后他又坐了下来,望着天空发呆,心想叶荣秋现在躲在那间小窝棚里究竟在干什么。叶荣秋真的能做得成大事吗?那个除了撒脾气就只会躲在他怀里说害怕的家伙……

    第五十一章

    天黑之后,叶荣秋回了战壕里。他把那挺轻机枪来来回回拆卸了三四次,最后还能没能修好,却弄得自己一手的伤。他心里很挫败,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就睡了,然而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荣秋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拿起来了。他吃了一惊,本想张开眼看看,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手里的触感非常之熟悉,他绝对不会弄错,是黑狗在摸他的手。黑狗轻轻捏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又翻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他手上的伤口。叶荣秋觉得伤口有点疼,心里更酸。

    再过了一会儿,黑狗放下了他的手,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叶荣秋心里很委屈,终于忍不住头一偏,从黑狗手下挣了出来。

    黑狗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叶荣秋赌着气说:“别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你以为我真的没你不能活?”

    黑狗惊讶地睁开眼去看叶荣秋,但是叶荣秋气鼓鼓地缩到一边去了。

    以前总是黑狗对叶荣秋说,别太拿自己当回事,然而今天这样的场景竟然反过来了,叶荣秋对他说,别太把他自己当回事。黑狗一开始觉得很好笑,他打从十二岁就知道,将自己视如草芥才能在这个世道里活到最后,叶荣秋竟然说他把自己太当回事?

    然而过了一会儿,黑狗沉下来心静静一想,却有些惊骇,竟然觉得叶荣秋说的没有错。也许是因为他遇到了比他无能的叶荣秋,并且那家伙对他表现出了依赖,他竟然就觉得叶荣秋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可是没有他,叶荣秋也好端端地活到了二十出头。他还是将自己看得过重了。这或许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毛病,并且是一生的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即使自贱自甘堕落,却还是会在心里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多数士兵已经屈在战壕中进入梦乡,一部分人在执勤,还有一部分人被顾修戈召集,悄无声息地爬出了战壕,进行秘密行动。从顾修戈打退了日军第一波攻击以后他就开始每晚让人在出江口处挖坑,都是趁着夜深后偷偷摸摸进行的,显然是为了瞒住对岸的日军。

    今天顾修戈没有再让他们挖坑。黑狗看见黑暗中有人抱着大捆大捆的东西摸了过去,然后在那里悉悉索索地做着什么东西。黑狗是伤员,所以顾修戈没有让他帮忙,但他睡不着,亦爬出战壕主动前去帮手。

    顾修戈叫人弄了一大堆树枝竹片和稻草来,他让人把树枝竹片扎成篓子,里面填塞上稻草竹炭等物,丢进他们前几天挖出的壕沟中,上面再用木板扑上,木板上撒了一层土,做成一个陷阱,远远地看过来看不出这里有条壕沟。

    黑狗边帮着编篓子边问顾修戈:“这个陷阱是用来陷坦克的?”

    顾修戈竖起大拇指:“聪明。”

    黑狗问顾修戈:“为啥子要做成这样?”

    顾修戈解释道:“以前防坦克,包括古代的时候防骑兵,都用挖沟的方法。可是现在日本人打过来之前都会先用炮轰,炮一轰,多深的壕沟都会被炸平的,挖了也是白挖。把篓子装着煤炭和稻草丢进去,壕沟就不容易塌。坦克开过来,木板承受不了坦克的重量断裂,坦克就会陷进去。”

    黑狗二话不说地帮着编织起竹篓来。

    翌日一早,叶荣秋又进了窝棚继续研究。他把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再次逐步分解,这一回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只用了十分钟就将机枪拆卸成最小的零件。然后他又将零件小心翼翼地装回去,每一个螺丝拧紧,每一块零件摆正。十分钟后,他把机枪恢复了原状。

    就在他准备再次试验枪械功能的时候,突听外面传来了大叫声:“隐——蔽!”

    紧接着,轰的一声,大地颤动——日军又开始轰炸了。

    叶荣秋抱着轻机枪跑出窝棚,他已经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不太慌张地跑到战壕边跳了进去。黑狗和皮胡立刻把他拉了下去。

    黑狗看着他手里的枪说:“这挺机枪你修好了?”

    叶荣秋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机枪,一愣。他只是刚装好的时候听到了炮火声,一着急就抱着跑出来了,机枪究竟修好没有,他也不知道。因此他摇了摇头:“没有。”

    日军又开始轰炸江的这一边,人们躲进战壕里,忍受炮火的摧残。然而这一次的炮弹打得格外凶猛也格外的久,几十发炮弹之后竟然还没有停止。战壕承受不住这样的攻击,许多段战壕都塌了,战士们狼狈地从泥土中爬出来。没有了战壕,他们就更加直接地暴露在日军的攻击下,一时间惨叫哭喊声织成一片,血肉横飞,景象惨不忍睹。

    顾修戈大叫:“还击!还击!炮手还击!”

    “轰!”江的西面终于也不再小气,将紧巴的炮弹轰向对岸,试图干翻对方的战防炮。

    马霖受不了了,用肘子捅了下皮胡,嚷嚷道:“河南佬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他们还要打几发炮!”

    皮胡悻悻地呸出一口泥土,吼道:“我说这是最后一发!”

    但是这显然不是最后一发。并且下一发炮弹就落在他们附近,支撑战壕壁的木条承受不住重量而崩裂了,战壕塌了下来。黑狗、皮胡等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战壕,差点让塌方的泥土给埋了。叶荣秋慢了一步,半个身子被埋了进去,黑狗一上来立刻返身去救他,拼命用手刨他身边的泥,皮胡和田强跑过来帮忙把他往外拉,总算将叶荣秋扯了出来。

    马霖骂道:“死河南佬!你真是个神棍啦!”

    田强说:“啥玩意儿,简直就是个乌鸦嘴。”

    皮胡嚷嚷道:“小鬼子这是要逆天啊!”

    顾修戈声嘶力竭地大叫:“找隐蔽!快点找隐蔽!”

    叶荣秋全身都痛,狼狈地趴在地上不想动。黑狗把他扶了起来,叶荣秋这才捡起他的捷克式轻机枪,现在没了战壕的掩护,他直接地暴露在日军的目标下,顿时慌张急了,腾出一只手抓着黑狗的袖子不肯松。黑狗反拉住他的手,冲到一棵树后蹲下。

    炮击没完没了,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地躲着,生怕下一发炮击会落到自己头上。

    突然,只听顾修戈大叫:“各就各位!准备防御!”

    人们探头一看,只见江对岸日军的军舰、皮筏和坦克已经集结,正准备渡江。于是战士们立刻重新回到阵地,熟练地到战壕前、弹坑里找到自己的隐蔽位置,各自架起自己的武器准备迎战。

    在之前的几天里,国军的战士们坐吃山空,而日军得到了弹药和军备补给,因此这一次的进攻比上一次更加凶猛了。装甲坦克如怪物一般横冲直撞地驶来,步兵们学聪明了,坦克开路,他们都躲在坦克后以坦克为掩护前进,火力网的杀伤力比之第一次远远不如。

    不一会儿,坦克越开越近,突听轰的一声,只见这坦克半个身子陷到了地下。又一辆坦克冲出来,同样陷了下去。坦克失去了行动力,步兵们只能从坦克后出来,立刻暴露在射程中,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然而这一次日军的攻势非常凶猛,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突破这道防线,虽然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可后继者依旧不怕死的往前冲。

    机枪手不再考虑紧巴的弹药,疯狂地扫射,只愿能将如狼似虎的日军盖入望江之中。机枪是最强有力的火力支撑,为了维持进攻的速度,日军的迫击炮手疯狂轰炸机枪手们,机枪手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为了维持火力旁人只能不停地接任。又一名战士冲了上去,抱起机枪转移阵地,然而他他只打了三发点射之后又被迫击炮打倒了。

    一台机枪的火力中断了,在机枪旁的士兵不敢上前接任,怯懦地拿着步枪射击。重机枪只剩下侧翼的一台,造成了射击盲区,日军的进攻更加猛烈了,已有人冲到阵前。

    顾修戈声嘶力竭地吼道:“机枪手!机枪手补上!”

    但是马克沁旁的士兵却不断后退,不敢补上。

    “他妈的!”眼看日军已到跟前,顾修戈大骂一声,丢下手中的步枪向那台马克沁扑去:“刘文!”

    刘文立刻跟了过去,顾修戈扑到机枪前亲自用马克沁射击,刘文抓起弹链送弹,给他当副手。郭武冒着枪林弹雨跑了过来,抬起步枪对着旁边那个刚才畏死不敢上的家伙的脑袋开了一枪。砰的一声,那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郭武扑到顾修戈身边,从刘文身边抢过弹链,一脚将他踹开,把自己的步枪丢进他怀里:“滚远点!我来!”

    刘文恼怒道:“你!”

    然而这时是紧急关头,他没有时间和郭武闹,顾修戈忙着射击顾不上他们,他只好捡起步枪给他们打掩护。

    战士们有序地组成火力小组,每个火力小组都有一把轻机枪,眼看日本人越来越近,为了更大的发挥机枪的性能,两个火力小组交替掩护,一个小组架好机枪压制敌方火力,本组步枪手掩护机枪手,在此期间另一个小组则后撤到另一个掩体,再换组撤退。

    黑狗、叶荣秋和田强等人一个小组,田强是机枪手,他们以两个炮弹打出的大弹坑作为掩体,掩护另一个火力小组撤退。有田强的机枪在,日本人的小队不敢贸然靠近,只能趴在掩体后与他们对射。

    田强射红了眼,弹壳飞溅,他一边射击一边嚷嚷道:“老子干死你们这些小鬼子!把我东四省还来!”话音刚落,他的机枪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子弹便停了。

    几人都愣了,他身边的马霖立刻扑了上去:“你搞乜啊?”

    田强脸色都变了,拼命拍他的枪管:“妈的,卡弹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战场绝非儿戏,一分一秒的耽搁都有可能要人命,卡弹的枪只能迅速扔了,另找一样武器防身或是暂时隐蔽。然而偏偏卡弹的是起主要火力压制作用的机枪,这关乎的就不是一个人的性命了。

    田强这里的火力一停,日军的火力立刻就加大了,正在撤退的那个火力小组的人因为少了掩护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田强急了眼,举起卡弹的机枪要冲上去给小日本开瓢,他身边的马霖和皮胡死命压住他:“你疯了!”

    这些人是真的急的要发疯了。

    日军的小队察觉到了他们这里的状况,发觉机枪的威胁已解除,便跳出战壕冲了过来,要将他们两组人全部吞下。虽然步枪手拼了命的射击,但是步枪的威慑力与机枪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日军一边开枪一边稳步前进。

    “啊!”

    田强一下栽回了弹坑里。他中弹了,日本人的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

    局势糟糕到了极点,日本人越冲越近,虽然在步枪的射击下倒下了几个鬼子,可是日军的人数远大于他们,几把步枪根本扛不了多久,他们这道防线就要被日军破了!而另一个火力小组的人还在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黑狗突然一把抢过叶荣秋怀里的捷克式轻机枪,将机枪迅速往地上一架,从田强那把卡弹的机枪后夺过子弹。

    叶荣秋惊呼道:“我还没有……”

    “砰砰砰!”三发点射,两名日军应声而倒。

    第五十二章

    有了机枪的火力,步枪手迅速协助,发起冲锋的日军连连倒了下去。正准备从掩体出来的日军又缩回了掩体中,撤退的火力小组得以成功地退入了下一个掩体中,并开始火力支援。

    马霖摸到田强身边:“你没事吧?”

    田强的右肩被打穿了,血冒着泡从窟窿里流出来。他逞强地用左手捡起黑狗丢下的步枪说:“我没事,继续打,把小鬼子干进江里去!”

    顾修戈为了不被迫击炮锁定,每打二十发子弹就挪一个窝架上机枪继续打。但是日军被马克沁的火力打急了眼,迫击炮疯狂地追着他打,终于,一发迫击炮就落在他的掩体前,轰的炸起一片尘土。马克沁的火力停止了。

    刘文崩溃地叫道:“团座!!”

    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了。顾修戈是他们的主心骨,如果他死了,这仗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烟尘散去,只见顾修戈和郭武还有重机枪都翻倒在掩体后,重机枪就砸在他们身上。几秒钟后,顾修戈爬了起来,摸了摸头上被弹片擦出来的血印子。索性他并没有事,只是机枪被爆炸时的气浪掀翻了。

    郭武也爬了起来,两人迅速架起机枪又要射击,刘文冲了上来,把步枪塞进顾修戈怀里,沉着地说:“团座去指挥,我来。”

    顾修戈没说什么,接住步枪就走了。这一次郭武没有再提出意见。

    双方激烈地交火,叶荣秋又捡了一把死去的士兵的步枪,但是跟上一次一样,他抱着步枪一发子弹都没有打出去。

    不怕死的士兵冲上去用手榴弹炸坦克,钢铁怪物根本不惧怕手榴弹,然而数枚手榴弹爆炸以后,突然轰的从地底下烧起一股火,并且这股火沿着壕沟一路烧过去,把几辆被卡在壕沟前的坦克全部烧了起来!是顾修戈放在篓子里的煤炭和稻草等易燃物烧了起来!

    在没有导弹的情况下,步兵对付坦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火,一旦烧起来,这个铁甲怪物会变得滚烫,烫到里面的驾驶员受不了,要不在里面做了焖肉,要不就只能跳出来当枪靶子。

    解决了坦克,下面的仗就好打的多了。冲锋的日军在火力网中不断倒下,也有人冲到了拼刺刀的距离,然而中国的战士们也不怕死的向前冲,死了一个就再扑上去一个,打得异常惨烈。

    日军的炮火支援逐渐减少了——他们的弹药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为了冲这一道防御,他们已经消耗了比往常还多数倍的弹药和人员——为了这些弹药不足却还拼死抵抗的杂牌军。

    刘文打到马克沁的枪管发热,射程大大收了影响,子弹飞不到日军跟前就掉了下去。郭武立刻跳出掩体,拆换枪管。他的手碰上滚烫的枪管,几乎能听到皮肉烧焦的声音,但是他依旧沉着冷静,快速将枪管拆下来,换上新的枪管,又跳回掩体内。

    黑狗用被叶荣秋修好的轻机枪不断射击,他什么都没有想,唯一的信念就是必须将日本人打回去。叶荣秋就在他身边,还有很多人,在他的身边和他的身后。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活下去。

    日军的炮火攻击渐渐停止了,所剩无几的步兵们冲进国军的阵营里射击、挥舞刺刀,被一个又一个地扑倒了。最后剩下的一小撮人狼狈地逃回了江对岸。

    苦战在中午时分终于结束,顾修戈率领的杂牌军又一次赢了,顽强地守住了西岸的防线。然而他们也付出的惨痛的代价,到处都是死人和伤员,修筑的防御工事被破坏殆尽,战场的景象一片萧条。

    日军的攻击停止后,士兵们没有休息。他们在残肢尸体中寻找还活着的同袍兄弟,回收还可以使用的武器弹药。

    黑狗把那把捷克式轻机枪从枪架上拆了下来,捧到怀里打量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色惨白的叶荣秋的脸:“阿白,你救了很多人的命,你做的很好。”

    叶荣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但他只哭了一会儿,就抹干眼泪站起来,坚定地说:“我去修武器。”说完向那塌了一半的窝棚冲去。

    黑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好像有点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叶荣秋离开后,黑狗帮忙一起打扫战场。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一件事——孟元不见了。仗一开始的时候,孟元还跟他在一起,可是后来战壕塌了,他们分头找隐蔽,那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孟元。

    像上一次一样,他们把伤员抬到后方休息,将死去的同胞下葬。黑狗四处找人问有没有看见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缠他讲故事的少年,在伤兵中来来回回进出,在死去的同胞中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孟元。孟元失踪了。

    黑狗回到人群中,皮胡问他:“人找着没?”

    黑狗摇头。

    正在被救护兵包扎伤口的田强冒着冷汗勉强笑道:“那小子当了逃兵了吧。算了,别找了。”他肩膀被射穿,得亏了日军的高贯穿力低杀伤力的武器,他和那群少了胳膊腿的伤员比起来只能算是轻伤。

    马霖讷讷地在一旁附和:“是啊,当了逃兵啦。”

    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知道孟元不会是当了逃兵。可他们都希望那小子当了逃兵。

    死去的战士被埋葬后,人们在他们葬下的地方插上树枝。没有条件立碑,树枝就是他们的无字碑。

    至今为止,黑狗和叶荣秋已经亲自经历了两场胜仗了,但是他们一点也不开心。从前在报纸上能够能而看到捷报的消息是让人兴奋鼓舞的,但亲自经历却不同。无论胜仗还是败仗,都是令人悲哀的,因为这是战争,会死很多人的战争,即使是胜仗,也要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甚至就连看到日本人的尸体也会让他们难过,虽然刚才他们还在奋力厮杀。战争永远是上位者的错误,而承受的却都是些普通人。

    打扫完战场,人们开始清点省下的物资。清点弹药的结果让人心寒。三门战防炮,还剩下最后一颗炮弹;两挺重机枪的子弹几乎告罄,最后可怜巴巴的几发或许可以拿来点射打麻雀加餐,只可惜打下的麻雀也不够一团的人填饱肚子;轻机枪和步枪的子弹亦所剩无几,摊发到每一个人手里,每人大约只有十几发子弹。十几发,面对敌人的机枪大炮,或许他们还应该省下一颗留给自己。这样的军需储备绝对不够他们再承受一次日军的进攻。

    顾修戈听完汇报什么也没说,叫了一批未受伤的士兵去重修战壕和团部。这一次修建的团部比之前那个窝棚都不如,木头搭了个架子,垒了两捆稻草作为屋顶。修得太好也没有必要,谁都知道,他们不会再在这里呆很久了,也许是离开,也许是永远的离开。修完团部后,顾修戈让刘文用无线电和上峰联络,继续请求弹药补充和医护援助。

    第12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钟晓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钟晓生并收藏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