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24节

    石青干咳一声,说去给老娘祝寿。不知道为什么,他话音刚落,齐哥一行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使劲拍着他的后背,讥讽道:“哎哟,你是个孝子嘛。”

    石青敢在背后嫌弃他们,但面对面时肯定是不敢的,而且还有点惧怕他们的权威。被人这么一笑,石青骨头就软了,支吾道:“祝寿而已,也不是非得去,我挺烦那老东西的。”

    齐晔他们鼓励似的冲他点头,其中有人还说起自己家事,说家里老爹天天混吃等死,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一说引来了众人同情,痛骂自家父母的话题就这样开始了。石青隐隐觉得这样做并不符合孝道,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堂而皇之地辱骂亲生爹娘呢?但他能参与齐晔一行的话题让他很得意,以前他们只取笑自己,从没有这样正常交流过。

    这让他终于有种融入群体的感觉。

    这一说,又说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去,石青手里的金镯子都攥得滚烫不已。齐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自己也快过寿了,不如今天就来把寿宴办了。这下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同,石青脑海里浮现出家里咳嗽不止的老娘,但也只出现了一瞬。齐哥的寿宴,他哪能不参加呢?

    齐晔他们最近刚赚了一笔,居然把地方定在醉仙楼了。石青暗想他还没去过那地方呢,能蹭一顿是一顿,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上了。

    寿宴当然不能没有贺礼,众人忙去准备,石青没多少钱,这时略有些后悔,却又脱不开身。这时一个人绕到他背后,突然把他手里的包裹抢过去了。“哈!这么大一个金镯子!石青,你行啊你!”

    齐晔一把夺走镯子,放在光下看了看色泽,激动得快要流出口水来:“小石,这么重的礼,齐哥太过意不去了。”

    但他死死攥着镯子,并没有还给石青的打算。石青傻眼了,但不敢和齐晔他们道明真相,他觉得自己一说,肯定会挨揍的,搞不好就被彻底踢出圈子,再也没地方混了。反正……反正这镯子也不是自己的,就当没捡过吧!他脖子一梗,立刻强颜欢笑道:“齐哥喜欢就好。”

    因为一个镯子,他成了所有宾客中当之无愧的焦点,连齐哥都敬了他好几杯酒,还把好菜往他碗里夹。石青心里一高兴,觉得这买卖还是不错的,自己没怎么亏。尤其齐哥后来还拍着胸脯道:“小石你这人有眼色,等齐哥做了大买卖,肯定让你当二把手。”

    这把石青乐坏了。

    然而事情总是盘根错节,坏事也常常接在好事后面发生。石青当晚喝醉了酒,所以没有回家看望老娘。翌日一早他才揉着宿醉的脑袋往家走,刚推门进去,却看见老娘平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石青有些不满,咕哝道:“太阳升老高了,怎么还睡呢?”

    没有人回答他。

    石青走过去推了推老娘,突然发现对方的身体犹如石头般冰冷僵硬。石青惊叫一声,再一探鼻息,俨然已经没气了。

    他哭倒在榻前,这回是真的发自内心,不是逢场作戏。他哭得天昏地暗,在地上一跪不起,左邻右舍听见声响都过来看发生了什么,见状也是摇头叹息。一个人把正以头抢地的石青拖起来,见他磕得额头都红了,感慨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子啊。”

    石青哭得更厉害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众人的帮助下,老娘的丧事花了一整天才办完。他一个人坐在老娘的屋子里,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院落,鼻子里突然溢出一声哽咽。

    如果他早一点回来的话,如果他没有遇到齐晔的话,这一瞬间石青心里充满了对齐晔的怨恨。他仿佛幡然醒悟,压抑多日的不满突然爆发了,齐晔一行把他当傻子耍,抢走他的东西,给他许了无数个承诺,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猪狗一样的齐晔。他在心里骂道,这时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金镯子,那本来是要送给老娘的寿礼,就这样被抢走了,还害得老娘病死了。说到底都是齐晔害的,他得赔,把那金镯子赔给我。

    石青找到齐晔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只剩下西边还有一丁点儿朦胧的夕阳。齐晔提着灯笼照了半天才看清是石青来了,当即有些不爽,蹙眉道:“你来干什么?”

    石青说:“你把镯子还我。”

    齐晔一脸莫名其妙:“你给我的东西,凭什么说还就还?”

    石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掌拍落了齐晔手里灯,推推搡搡地挤进屋里去了。齐晔气得骂道:“□□的发生什么疯?!”

    石青把事情说了,提到老娘死的时候齐晔冷笑一声,道:“干我屁事。”这个笑容彻底刺痛了石青,他指着齐晔的鼻子骂了一连串粗话,齐晔反倒跟看戏似的大笑起来:“好啊,石青,你长本事了?那镯子我早就当了,钱拿去带兄弟们玩女人去了,你有本事,你自己去赎吧!”

    说罢,一脚把石青踢开,伸手就要关门。石青眼疾手快硬是冲了进来,见齐晔抬手要揍自己,他本能地扑上去,嘶声吼叫:“姓齐的!你赔我东西!”

    齐晔没料到这人爆发起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被压制住难以反击,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娘是个□□,你是个□□生的杂种,你活该变成齐爷我养的狗,你他妈就是一条狗!”

    他的咆哮声刚刚传出,喉头突然一紧,只见石青手里抓着一条粗黑的麻绳,正恶狠狠地对着自己。

    “老子勒死你!”

    齐晔呲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你没这胆子!”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嘶,石青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蛮力,只觉得齐晔的挣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那人眼球凸得像两颗煮熟的鹌鹑蛋,舌头也伸了老长,石青却还没有松手。他简直感觉自己的手被绳子吸附了,没办法收回来,后来齐晔的身子软塌塌地坠下去,发出一声闷响,石青瞬间如梦方醒,大叫着闪出去一丈多远。齐晔却再没动过了。

    石青胆战心惊地收拾好一切,从齐晔家里跑出去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只知道应该逃,逃得越远越好。路上他感觉自己被人看见了,但他心慌意乱,无暇理会。他在干草车里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混在里头出了城。他无处可去,等车终于停下时,他已经被带到十里外的小村了。

    先躲一躲吧。他对自己说。他们不会找过来的,肯定不会的。

    第49章 孝子6

    韩琅刚从贺一九那里出来,手下人就报告说石青已经逃了。然而石青并没有亲友,自己身无分文,韩琅觉得人走不了多远,而且很有可能在路上想法子弄钱。

    “你说他本来是做什么的?”

    “箍桶匠。”捕快答道。

    “他在这里没有亲友了么?”

    “亲近的早没有了,齐晔的朋友量他也不敢去找。”

    韩琅稍微沉吟一番,断然道:“出城沿途搜索,张贴悬赏。还有,格外留神那些外出接零工挣钱的,还有大大小小的盗窃案,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

    一众捕快立马领命去了,韩琅回去等消息。但他又坐不住,自己骑着马去城郊溜了一圈,挨家挨户询问,但都没有结果。傍晚的时候他无奈折返,手下其他人也没有任何进展,这种搜捕工作本来就费时费力,韩琅也不指望一蹴而就,只是他最近一直心情不佳,未免有些迁怒,张口吼了几句骂人的话。

    别人都低头不敢言,唯独阿宝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老大,你今天是不是又饿了一天?”

    韩琅瞪了他一眼,他就不吱声了。解散以后,韩琅一个人留在空空如也的院内,负气一般走来走去,最后捂着胃部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他并非恼案子没进展,而是恼自己不争气。原因很简单,阿宝已经一语中的了,他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闹得心里烦躁,看谁都想骂。

    他感到胸口弥漫着一股邪火,憋得都要爆炸了。不就是忘了吃饭么,不就是胃病么,至于么?老子就不信了,没人照顾,我还真能死在大街上不成?!

    韩琅倔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先是狠狠把脑子里那个人的名字赶出去,然后快步离开县衙,杀气腾腾朝着酒馆走去。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纷纷躲避,酒馆的小二见了他都不敢上来接待,满屋子的食客犹如寒风过境般安静下来,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口。看他那副模样,真像是来抓人的。

    韩琅目不斜视地找了张空桌坐下,佩剑取下来往桌上一扔,“铛”的声响震得在场众人都颤了几颤。小二一溜烟把老板叫出来了,老板跟韩琅比较熟,赶忙上去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帮忙。韩琅蹙眉干咳一声,拿出荷包抖出刚发的月饷道:“你看着上吧。”

    老板没反应过来:“上什么?”

    韩琅一脸莫名:“上菜啊。”

    “韩大人不是来抓逃犯的?”

    韩琅摇头。

    老板“噢”了一声,干笑着收了钱走了。周围好奇围观的宾客也一脸无趣地转回头去,继续喝酒谈天。

    菜很快就上来了,韩琅直接用筷子往嘴里拨,狼吞虎咽,仿佛带着莫名的仇恨在吃饭一般,三下五除二消灭了一碟,又伸手抓过酒杯一口闷下去,辛辣的液体顺喉而下,畅快淋漓。

    去他妈的贺一九!韩琅暗暗骂道。老子少了谁都能活!

    胃中原本烧灼不已,但酒菜下肚,反倒渐渐麻木了。因为体内还都着那股忿忿不平的怨气,他用劲格外的大,酒杯里的酒液接连洒出,把袖口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手臂上。也不知为什么,他越是烦躁越是挫败,就越能想起贺一九那张脸。末了他突然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盘碗碟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整个酒壶彻底翻倒,里头的酒水全泼在他身上,当即就浸湿了一大片。

    “哎呀,客官您悠着些!”路过的小二立刻冲过来帮他擦拭,口中道,“这是怎么了,莫非酒菜不合胃口?”

    韩琅摆摆手不用他管,心中火气一旦发泄,剩下的只有冷静后的尴尬和无措。这时后面忽然插进来一个轻快的女声:“咦,这不是韩公子么?”

    韩琅回过头去,正好对上姚心莲笑吟吟一张脸。他再一看自己,身上衣服被酒湿了大半,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当即就想转身回避。但姚心莲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风风火火地跑上来,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好些日子没见啦!”

    韩琅完全不觉得现在是叙旧的时候,还好酒馆老板听见动静走了过来,解围道:“韩大人,这……快去换换衣服吧。”

    “不用不用,我把外袍脱下来就成。”韩琅道,不声不响地后退一步拉开和姚心莲的距离,“郡姚姑娘,容在下先行一步。”

    姚心莲丝毫没觉得别扭,大咧咧一笑道:“你去吧,我在外头等你啊!”

    酒馆后头有个院落,韩琅随便把外袍一拖,抖了抖上面的酒水,心思却飘到姚心莲那边。她怎么又来了?看她的打扮肯定又是微服,这郡主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成天往外跑。实话说现在韩琅手头有案子,心里还塞着一大堆烦恼,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应付这位郡主。可对方毕竟是大人物,自己得罪不起,这会儿他把衣服拧干以后,还是皱着眉头出去了。

    姚心莲已经等候多时,硬拉他到二楼雅间叙旧。“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我爹让我出来透气,但京城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又到安平来了,”说着,她冲韩琅眨眨眼,“我就想能不能见到你,看来咱们真的有缘,来,干杯!”

    韩琅与她碰杯,见她豪爽地仰首一饮而尽,自己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抿。姚心莲见他放不开,反倒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没见过女人这样喝酒?”

    韩琅摸了摸鼻头:“还好。”

    “去你的假正经,”姚心莲伸手远远地点着他的脸,“不喜欢你们这样,看不起女人似的。”

    她这回依然只带两个丫鬟,自己一副江湖侠女打扮,腰间挂着武器,谁都惹不起的模样。韩琅见状会意地轻笑一下,道:“哪儿敢呢,姚女侠如此与众不同,韩琅自愧不如。”

    姚心莲噗嗤一声笑出来:“油嘴滑舌。”

    坦白说,因为姚心莲身上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气,举手投足无比洒脱自在,也引得韩琅渐渐放松下来。两人同桌吃饭,举杯共饮,也有几分畅快。不过他们交谈甚少,韩琅看得出姚心莲有心事,而对方肯定也能看出自己心情不佳。

    就当借酒浇愁了。

    “安平有趣么,为何你每次都来?”中途,韩琅问道。

    姚心莲晃着杯子,嘴角提了提:“冲你来的。”

    韩琅身子一僵。

    “瞧把你吓的!”姚心莲大笑,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眼眸含笑地捂住了嘴,“之前我挺喜欢你的,合眼缘嘛,但是你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得很是暧昧,韩琅听出来了,但没法接,只能沉默应答。姚心莲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子,她懂得分寸,见韩琅这态度也就笑着转了话题:“你别乱想,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

    “现在还不好说,”姚心莲说着放下酒杯,丫鬟把刚盛好的鱼汤端给她,她凑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热气,“我得再观察观察。”

    韩琅一头雾水,但姚心莲只笑不语,闹得他心里愈发没底。“放心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姚心莲说着,啜了一口汤,又将里头的豆腐挑出来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含笑的眼眸深处却藏着某些尖锐的东西,让韩琅难以看透,“对了韩公子,想不想进京?”

    她说的轻松,好似话里真如字面意思一般,只是去京城走走。但韩琅倏然怔住,酒杯放在唇前迟迟不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安平,挺好的。”

    “真的吗?”姚心莲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姚姑娘无须为我如此上心,”韩琅苦笑道,“家父曾教育我:人就该乐天知命。不该是我的东西,我不会去碰。”

    “不过,只怕韩公子已经牵扯其中了,”姚心莲幽幽地笑,但看她那眼神,却没有多少笑意,“我说一个地方,韩公子就明白了。”

    “何处?”

    “宝昌坝。”

    韩琅全身一震。

    “韩公子好好想想吧,”姚心莲悠然道,“不但是你,我这边也得考虑考虑。”

    韩琅表情严肃打量她:“看不出来,姚姑娘还关心这等事。”

    “这不是我在操办,韩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是谁的女儿了吧?”

    韩琅眉毛跳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阴沉,只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私盐那件事,他一直在查,但毫无头绪,显然是有人强行阻断了线索。贩卖私盐可大可小,说小了就是贪得无厌想捞钱,最怕就是与境外势力有染,那便上升到通敌叛国了。

    莫非,姚心莲的父亲赵王与此事有染?她这么明显的拉拢意味,是为了封住自己的口?

    但……何必呢?

    韩琅暗自发笑,他一个京县县尉,蝼蚁般的人物,消失了都不会有人在乎。如果真为保密,直接像之前那样派个刺客来灭口不是更简单?

    那如果不是赵王,他们又为何来找自己?自己和朝中并没有联系,不过,还有一个人和自己有过接触

    贤王,那个自称姚七的男人。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姚心莲笑盈盈地打断了他的思绪,示意丫鬟又给他满了一杯酒,“说起来,之前见韩公子情绪不佳,举止也有些反常,莫非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韩琅想起刚才他为了贺一九的事情满心苦恼,甚至一不留神打翻了酒水,也觉得自己实在出格,像个小孩子闹脾气似的,完全失了成年人的冷静。姚心莲见他这表情,心里头也猜到五六成了,于是抿嘴笑得极有深意:“我瞧,韩大人莫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韩琅差点儿摔了杯子:“我没”

    姚心莲笑嘻嘻地打断他:“韩公子别急啊,我们姑娘家的,这些事儿都一猜一个准。哎,你们说,韩公子像不像戏文里正为某位女子倾心不已的俊书生?”

    后面半句是对两个丫鬟说的,引来娇笑连连,一片附和。韩琅被她们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干咳两声道:“姚姑娘就别取笑我了,这情情爱爱之事,韩某实在是个生手,应付不来啊。”

    姚心莲点点头:“这我也发现了,韩公子,有些迟钝哩。”

    她话音刚落,两个丫鬟都掩唇轻笑,韩琅心生不悦,心想你们还要嘲笑到什么时候去。很快姚心莲也觉得此举不妥,低声斥责了两个下人,转朝韩琅道:“韩公子,虽说我也尚未成亲,但到底是姑娘家,心思总比男人细腻些的。如果我想稍微提点几句,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韩琅干笑两声:“不会。”

    “瞧你那黯然神伤的模样,定是和心上人吵架了,”姚心莲夹菜,顺带用筷子点了点他,“不过啊,你在这儿闹别扭,人家又看不见。你既然这么挂心,为何不去说两句软话,哄一哄,还有谁不肯回来的。”

    “是嘛,女孩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一个丫鬟接口道。

    “何况是韩大人这般俊朗的人物呢?”另一个丫鬟也道,还朝韩琅抛了个媚眼。

    “哎,谁让你们说话了?”姚心莲直接打断她们俩,又朝韩琅道,“怎么样韩公子,你觉得我说的可还有理?”

    韩琅却沉默了许久,姚心莲都独饮独酌好几杯了,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半晌后,他才犹疑着开了口:“……你觉着,我真的动心了?”

    姚心莲“噗嗤”笑起来:“敢情你连自己怎么想的都没明白啊?我看,你都快把‘我正在思慕一个人’这句话写到脸上了。”

    一个丫鬟也拖长了声音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他……”

    “她怎么了?是家世配不上你,还是有夫之妇?”

    韩琅恼火地扫她一眼:“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姚心莲又饮下一杯,毫无顾忌地打了个酒嗝,“这种事谁都说不好的,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一千匹马都拉不住。瞧你这束手束脚的,哪像个男人呀?”

    韩琅忧心忡忡地沉默下来。

    “再不动手可就晚了,”姚心莲提醒他,“到时候,你连后悔都迟了。”

    韩琅依旧不语,但目光微微闪动一下,拧成疙瘩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姚心莲愈发觉得有趣,通常都是风流浪子如此调笑女性,没想到她如今却也能打趣一下韩琅这个完全没开窍的老顽固:“说起来,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叫韩公子如此朝思暮想?”

    “是呀,连我们小姐都看不上了。”丫鬟嬉笑道。

    韩琅神色尴尬地摆了摆手:“姚姑娘才貌双全,韩某只是……咳,觉得并不合适……”

    “好啦,别欺负韩公子了,”姚心莲轻轻拨开了丫鬟,视线挠有兴趣地盯着韩琅看了一会儿,“说起来,不会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吧,和你在一起的?”

    韩琅浑身一震,厉声回绝:“不是他。”

    “是么?”姚心莲眨了眨眼,见韩琅满脸紧张的模样,心里头马上明白了大概。韩琅没答话,心中很是憋闷,暗想这姑娘的眼力非同小可,不愧是宫中长大的人。

    后来姚心莲也不问了,韩琅更不会去提,两人又开始一言不发地自斟自饮。喝到后来两人都有些醉了,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酒馆。外头月上中天,街上已没多少行人。韩琅远远地看见几个混混打扮的人站在街角,其中一个非常眼熟。两人视线擦过,他停下了,对方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与身边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贺一九?

    的确是他,不可能认错。这一瞬韩琅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了,自己正和姚心莲一同走出,贺一九却看也不看他,好似陌生人一般。

    丫鬟叫来了轿夫,要送韩琅回去。就在他蹬轿的那一刻,姚心莲却忽然叫住他,压低声音道:“韩公子,你可真得抓紧了,那个人呀,搞不好要变成你的救星的。”

    韩琅一头雾水:“他?贺一九?”

    姚心莲在他后腰拍了一掌,笑道:“我猜的。好了,快回去吧。”

    第50章 孝子7

    这一夜依旧难以入眠,盘桓数日的思虑终于在姚心莲的一番话中梳理清楚,但韩琅的内心仍旧未能释怀。

    他还是不敢确信自己爱上了贺一九,情爱之事太难以捉摸,又是违背伦常的断袖之情,所以令他疑惧重重,举棋不定。但他知道自己需要贺一九,再没有第二个人曾如此顺心顺意地进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失去,犹如游鱼突然被渔网桎梏,从此再没了逍遥水中的自由与酣畅。

    贺一九之前的行为也让韩琅很是在意,他是放弃了么?也是,谁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自己一直拒绝,他也不会继续了吧?想到这里,韩琅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更多的却是焦躁。“罢了罢了,”他默默安慰自己,“不就是回到从前那种日子么,一开始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再熬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翌日一早,安平县笼罩在浓浓的晨雾中。韩琅没睡好,一路打着呵欠走进县衙大门。刚坐下来拿出外头买的馒头咬了两口,门外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几个捕快,领头的正是被他派出去捉拿石青的阿宝。

    “可是有消息了?”

    “有、有了,就差一点!”阿宝气喘吁吁道,满脸汗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追了他一路,结果他驾的车翻下悬崖了,人也没了!”

    “什么?!”韩琅大惊。

    阿宝立马引他去现场,路上才和他说明了详细情况。原来昨天他们分头搜寻以后,阿宝那一批人直接去了东边,一直找到傍晚都没有消息。没办法,他们又扩大搜索范围,把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为了便于找寻,大伙都被拆成两三人的小队,阿宝和另外一个姓李的捕快在一起,两人一路找到一个叫柳树村的地方,眼见着天都快黑透了,仍是一无所获。

    “那会儿,李大哥就建议我说回去了,但我觉得、觉得还是先把那个地方找完再说,”阿宝道,他的马和韩琅并排,一路快马加鞭,他连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在吼,“然后,老大你猜怎么着,那村里人还真说他们那儿前几天来了个外乡的,在村里当箍桶匠。”

    “这不正是石青么。”韩琅道。

    “是呀!老大你说这石青是不是傻?后来我问村里人,那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他们说叫‘郑大’,我一想,这肯定是石青起的假名字。我又想,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我没带人去抓,而是想个办法试探他。这都是老大你以前教我的!”

    “少拍马屁,然后呢?”

    “我说我家里盛酒的桶裂了,要他去帮忙。他这人还挺谨慎的,一直不肯露面,人也躲在最角落的房子里,旁边就是大道。我跟李大哥想了各种办法,可算是把他骗出来了,结果我发现不对啊,这人跟画像上长得不大一样,脸上脏兮兮的还划了几个口子,可难看了。”

    韩琅冷冷一笑:“他定是想借此躲过通缉令上的画像。”

    “我一看就觉得糟了,说不定是找错人。结果李大哥灵机一动,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石青’,结果他浑身一震,拔腿就跑。我们这才知道没抓错,赶紧去追,没想到这人早有准备,窜上路边一辆马车就开始逃。我跟李大哥是走路去的,只好回身取马,这一来一去的功夫就被他逃出去老远了。”

    “你们没追上?”

    “没有,他那马不是什么好马,又拉着车,没多久我们就紧跟在他后头。唉,也是倒霉,山路难走得很,石青这厮又跑得慌不择路,突然马车失控就朝山下翻过去了。我跟李大哥追到的时候,只看见马车摔得稀里哗啦,都成一截一截的了!山下又有水流,天还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俩搜寻了一会儿发现完全找不着,那马车都摔散架了,人更是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正说着,阿宝突然勒住马,指着前方道:“就是这附近了。”

    韩琅跟着跃下马来,上前查看。这里是道路极窄,左面是峭壁,右面是个深不见底的山涧。下方满是密密丛丛的灌木,期间隐约还能看见马车的残骸。韩琅没多犹豫,攀着石块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阿宝在后头急得叫了一声:“老大小心啊!这里太陡了!”

    韩琅远远地应了一声,继续缓步而下。最近一直下雨,岩石很滑,泥土也是一踩就碎成了渣滓,哗哗往下掉。下方传来流水的轰鸣,声音足够盖过一切杂音,甚至连阿宝的叫喊他都听不太清了。没走多远,他看见了马匹的尸体,是被地上杂乱的尖石扎破喉咙而死的。再往下就是陡峭的山壁,常人已经很难走了,他让阿宝别动,自己提了一口气,快步跃下。

    草丛里全是虫子,他刚刚站定,就见脚边嗡的一声腾起一团灰云。这里有一大滩血迹,看不出是不是人血,如果的确是石青留下来的,那他本人很有可能已经落入水中,一命呜呼了。

    韩琅继续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没有任何发现,连衣服碎片都没找到。阿宝一直站在原地等他,见他两手空空地回来,跟着叹了一口气道:“真的没啦?”

    韩琅无奈地摆摆手。

    “那这案子要怎么结哦……”阿宝苦恼道。韩琅没答话,思虑重重地走到他身边,在草地上反复蹭着鞋上的泥污。片刻后,他突然抬头问道:“这附近有村子么?”

    第24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异案铭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木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异并收藏异案铭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