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

    第9节

    虞劲烽站在船舷边,看着忙忙碌碌的阿暑愣了片刻,忽道:“不必再做,你把这些收拾了就好。”

    他回转自己舱房中,把门上了门闩,任谁叫都不开,待熬够十二个时辰后终于出关,带着易镡亲自去明染船上请罪:“禀报小侯爷,属下无能,未能查出谁下的毒,请责罚。”

    明染斜着眼觑他片刻,终于道:“呵呵,那就打吧。”

    阿宴带着行刑的兵士扛着军棍过来,又进舱室请示道:“少爷,打多少?”

    明染道:“不拘多少,照死里打。”

    第47章 第 四十七 章

    虞劲烽脑袋中嗡一声,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生这船上连个求情的人也没有。他沉着脸主动去受刑,易镡这阵子和阿宴背地里下死里套交情,私交倒颇为不错,于是在出舱前拼命地给阿宴使了几个眼色。

    阿宴平常傻乎乎的,这会儿却忽然开了窍,忙问道:“少爷,他们二人是犯了死罪吗?”

    外面噗通噗通开打,明染神色淡漠端坐在长榻之上,把手中一本书慢慢合住了,片刻后侧头瞥了阿宴一眼:“那倒没有。只是他既然想替别人死,我又怎么能不成全?”

    阿宴一头雾水的,又不能真看着两人被打死,他也不擅长求情,只得试探着道:“少爷,他二人说不定上有八十岁老母,莫若先少打些,给他二人个思过悔改的机会如何?若是真打死了,可就真死了,真死了,就彻底没这俩人了。”

    明染听着想笑,于是拿衣袖掩了半边脸,转头望着舱壁,终于道:“你坐下,听少爷给你慢慢儿分解。”

    阿宴哪里敢坐,惶惑不安看着他,明染慢吞吞地道:“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纵然给了他机会,他也未必能开窍,说不定下次脑袋一晕,就接着犯了,仗着伺候过你家少爷几次就有恃无恐,还妄想着次次都有人说情,说情了我就得看脸面饶了他。因此总得叫他吃点教训,记得牢靠,以后才会掂量出轻重来。”

    他侧耳听听外面的声响,又道:“而且,兵士知道不是真心要他们的命,也不会打太狠。你听这声音,响而不闷,不过是些皮外伤,纵然打个百八十下,也死不了人。上次打你,虽然疼,但是你觉得筋骨有碍吗?”

    阿宴红了脸,支吾道:“可是我听着……听着,怪惨的……”

    明染算着也打得差不多了,于是摆摆手:“那就看你的面子,停了呗。”

    阿宴一阵风地冲出去喊停,虞劲烽和易镡本来咬着牙不出声,此时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打他们的兵士也没敢下狠手,两人还是动弹不得地伏在担架上被抬回了舱房。易镡待离了明染那船,才敢在担架上压着嗓子呼天抢地:“老大,我冤啊,我冤啊,我明明是个尽忠职守的人!你看这海上风浪不停,说不定待会儿就六月飞雪了,就是因为我冤啊!”

    虞劲烽默默地转了头,装听不见,心中只觉得悲凉。他属于易起热体质,受不得伤也受不得气。是晚果然起热了,又因为棒伤不能随便翻身,不禁烦躁异常,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结果天未明,又被一阵抽泣声惊醒。

    马贼头子不禁长叹一声:“你来了,说吧,为什么给他下毒?”

    阿暑哭得娘们儿一般梨花带雨的:“听说那次你受重伤就是他下得手,偏偏明小侯爷让你对他以礼相待。我实在是气不过,就悄悄给他下了点东西在饭食里。烽哥,其实我下得很少,吃不死人的,他在装样子而已,难道你没看出来?”

    虞劲烽道:“你下了什么进去,你怎知吃不死人?万一死人了呢?”

    阿暑急道:“不过是金钱鱼和蓑鲉的鱼鳍,我问过来送鱼的老渔夫了,也有人误吃的,都救了回来。当然也有救不回来的,那是因为吃得太多。我下的不多……我觉得他死不了,就是给他个教训,其实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不过是个阶下囚……”

    虞劲烽一拍床板:“你闭嘴!”

    阿暑被惊得一跳,果然乖乖闭了嘴,虞劲烽却又无声无息的,良久方道:“这事儿怪我,这么多年也不知你流落何处,经历了什么,重逢后又忘了教导你。这里你呆不得了,明天让人送你回云京,乖乖在虞家大院等着我回去。”

    阿暑大惊,往前扑上他的床沿:“我不回去,你不能送我回去!烽哥,烽哥,我好容易才见到你,我错了你说给我听,让我改了就是,你不是说我没人教导吗?以后就由你来教导我,我一定听你的话!不行你打我一顿也可以,就是不能撵我回去!”

    虞劲烽冷冷地道:“你不回去,不怕明染杀了你吗?他本来就不待见你,你再这般闯祸。”

    阿暑紧抓着他的手臂,手却微微发抖:“他不会杀我的,有烽哥在他不会杀我。我知道你跟他……”他看看虞劲烽脸色,大着胆子接着说:“他总得给你点面子吧,如果真杀了我,那就是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烽哥又何必对他死心塌地?”

    虞劲烽闻言,本就屁股疼,全身疼,这会儿又觉得脑门儿要炸开一样,两边太阳穴崩崩跳着疼,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于是伸手去枕头底下掏摸着。

    阿暑讶异:“烽哥,你在找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虞劲烽道:“找把匕首,我想自尽。我实在无颜存活于世,你不用拦我了。”

    阿暑顿时大惊失色,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烽哥你听我说,只要你答应我留下来,我以后再也不做违背你心意的事情。其实就是这次,我也真没打算让那叶之凉死,我明明身上带有至毒之物,都没给他用。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真的!”

    虞劲烽被他惊得“吱棱”一下彻底清醒,一时也顾不得死了:“什么?你身上还另有剧毒之物?是什么?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阿暑见他声色俱厉的,吓得往后退一步,虞劲烽欠身而起,将他一把抓了自己身前,按在榻上:“拿出来!”

    阿暑只得哆哆嗦嗦扯开胸前衣带,颈中一根玄色皮绳上穿了个荷包。他从荷包里取了一模一样两颗宝石出来,鸽卵大小,一为紫色一为蓝色,璀璨艳丽光彩交织,黄金做镶托:“这是我娘在高昌都城所得,据说是高昌王族流落在外之物,为千年传承至宝。蓝色名为‘沧浪水’,紫色名为‘巫山云’。这上面的金托子是盖子,不过我没有打开过。有关这两块宝石,传说很多,但实则就是两种互克互生的至毒之物,一种恰恰能化解另一种的毒性。”

    虞劲烽凝目看了片刻,郑重地道:“交出来,烽哥替你保管着。”

    阿暑急道:“我不,这是我娘给我的,不能给别人!”

    虞劲烽听到他提到苑小索,也的确不好下手狠夺,只得换个方式循循善诱:“要不你给我一个也行。若是小索姨母留下的,那肯定我也有份儿嘛。不信你去问问你娘,看她肯不肯分我一个。”

    阿暑道:“我找不到我娘,没法子问。”

    虞劲烽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按住他将巫山云强行夺了过来:“这个我替你收着!”

    阿暑急道:“烽哥你还给我,我保证不拿这东西害人。这是我娘给我的,你想我舍得轻易用吗?”他要从虞劲烽手里拿回来,虞劲烽按着他不放:“我只是暂时替你收着,你安分点!你别乱动,碰着我伤口很疼的!”

    舱室的门却忽然开了,万年青带着文若水等几人过来看他,同来的还有阿宴,想是明染派他来看看虞劲烽的伤势。一群人瞠目结舌看着虞劲烽将衣衫不整的阿暑按在床上,撕扯着,纠缠着。

    然后两人僵住了,片刻后虞劲烽侧头盯着诸人,语气愤恨又无奈:“你们这会儿进来做什么?”

    万年青呐呐地:“老大,天亮了,我们来探望你的伤势。老大,虽然……咱们素性豪爽,但是这大白天的,你又才挨了军棍,倒是当心自己的身子。”

    阿暑悔悟过来,顿时脸色绯红,忙将虞劲烽往一边儿一推,连滚带爬下了床,一溜烟地跑了。

    虞劲烽想了一会儿,说:“不许传出去。”待看到阿宴鄙夷的眼神,觉得不传出去恐是不行,于是接着摸那把匕首:“我觉得我还是死了吧,你们别拦我!”

    此事果然被阿宴详细禀报了明染,煽风点火的竟然还带着一丝活色生香的气息:“少爷,他可无耻可无耻了!他压着那个阿暑不放,他还扯开了人家的衣服,那阿暑一个男人家的,胸口竟然细白细白的。要不是我们进去得及时,说不定他就直接……咳咳咳,他受伤了还这般龙精虎猛,倒是少见,阿宴心里其实也佩服得很!”

    明染:“白昼宣淫?看来得再追加二十军棍。”

    于是万年青带着一大群人过来求情,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的:“明小侯爷,我们老大他真挨不得军棍了,若是再打非出人命不可。还请小侯爷高抬贵手留他一命,以后让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不打之恩!”

    明染本就是吓吓他们,顺水推舟道:“那就罚一年俸银,你家老大一月二十两,一年是二百四十两。他还欠我一把壶钱,他自己说赔付三百两,那就是五百四十两,对吧?”

    万年青忙道:“对,对,侯爷您这账头儿真清!五百四十两在侯爷您这里虽然不算什么,但在平常人家可是半辈子的花销,的确划算得很!小人这就抬了老大过来谢恩。”

    于是众人又折返回去将虞劲烽抬了,不由分说往明染这里的榻上一搁。虞劲烽垂头丧气的,冲着万年青微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明小侯爷禀报。”

    众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余下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坐在交椅中,默然对视片刻后,明染起身,缓步走到虞劲烽身前,低头又审视他半晌,终于道:“你这两天,行径各种颠三倒四,敢是烧糊涂了?”

    虞劲烽道:“没有,这次打的不重,也就昨晚烧了一阵子,如今已经退烧。”

    明染释然:“想必是阿暑伺候很好的缘故。”

    虞劲烽道:“他没伺候我。”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解释什么,明染信不信也就这了,于是有气无力的道:“我挨打不怕,你能消气就好。”

    明染语气倒是很温柔:“我生气什么?气你到现在还没把下毒的人寻出来?”

    虞劲烽叹口气,晓得他还是不想放过此事,只能慢慢儿开解,于是一脸渴望之色地看着他:“你坐过来,离我近些,我想跟你说说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明染踱过去坐在床头,俯首看着他脑袋:“想说什么。”

    虞劲烽摸摸索索拉住他一只手:“也没什么,就是好几天没摸到你,想得慌。今晚我不走了吧?”

    明染顺手在他臀部不轻不重拍一记:“打成这样还不安分。”

    这一下疼得虞劲烽浑身哆嗦,瞬间一头冷汗,咬着牙道:“下手轻点,屁股真是疼得要死,你还要再打二十,这是真心想要我的命呢!你就别生气了吧,我这又是多少天见不到你,见到了就被那叶之凉挖个坑给我跳,又被阿宴来告一状,你果然又摆个冷脸给我看,我还有活头没有?”

    明染道:“哎哟,说得似乎都是他人过错一般。”

    虞劲烽无奈道:“好吧,都是我的错,我无能,我该死。这事儿你就莫要再追究了,以后我做牛做马言听计从还不行?”

    明染摇摇头:“不行,我必须追究。实则我是关心你,这人恶毒啊,我怕他第一个下毒害叶之凉,第二个就轮到你。”

    虞劲烽忙道:“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叶之凉我也安排好了,这次由万年青亲自看着,我这二夫人虽然长得粗蠢,但其实是个再细致不过的人,交给他那是万无一失。”却见明染一双眼笑意盈盈盯着自己,他瞬间又是一头冷汗,总觉得他其实什么都已知晓,于是索性说了实话:“我也会牢牢看着他,再不让他作恶捣乱。”

    明染扯过枕边一条帕子,很温柔很体贴地替他拭擦着额头,又伸手替他捋顺散乱的卷发:“你二夫人是比你可靠些。他下毒的理由是什么,你总得说说我听。”

    虞劲烽道:“不过是觉得从前叶之凉伤了我,气不过报复他一下子而已。”

    明染沉吟片刻,终于道:“这理由编得倒也勉强听得。车堡主为了护住他还怪下本钱的,宁可挨打也不肯把他交给你座主,果然青梅竹马的情分比天大比海深,非常人所能撼动。啧啧啧,瞧你一头一头出汗,有这么热?还是棒伤太疼的缘故?”

    虞劲烽苦笑:“你就饶了我吧!”他硬撑着爬起来,扑在明染身上:“其实也没多疼,就怕热毒闷在心里发作不出,那可了不得。若是座主大人能替我纾解纾解,也许一下子就好了。”

    明染忍不住笑了:“真是不知死活。怎么纾解,你说。”果然伸手去扯他颈中衣领:“来让我好好操练你一把,我让你自投罗网。”

    虞劲烽本是想分散一下他的心思,如今倒怕他一时兴起假戏真做起来,那可真得要了自己的命,只得故作害羞状地扭捏着躲避着:“不行不行,座主大人莫要恃强凌弱,门生伤势未愈,哪里经得起?还请相让一二。”

    两人正半真半假嬉闹着,吱呀一声,舱门又开了,钟栩站在门首处愣愣看过来,一脸惊愕之色。

    整个明翔军,也就小舅敢不经传报直闯明染的舱室。待他反应过来后,却忽然惊叫道:“这不是上次差点被你弄死的那个西域美人儿么?小染,你吃了一次教训还不够,这般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又理他做什么?快放开他!”

    明染笑吟吟依言将虞劲烽从膝盖上挪下去。虞劲烽再次冷汗直冒,忙向明染使眼色,让他去安抚舅舅。钟栩已经奔过来,仔细将虞劲烽上下打量着,双目炯炯看得他尴尬异常,只得踅摸着叫道:“小舅。”

    此言惊得钟栩倒退两三步:“你叫我什么?你你你……你叫我什么?!”

    虞劲烽忙解释道:“你是我们明翔军都指挥使的小舅,那就是明翔军所有人的小舅,我们这般唤你也不错吧。”

    钟栩竟是反驳不出什么,片刻后才冷哼一声:“你们成千上万的人,难道都成了我外甥?”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外甥,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唬起脸,摆出舅舅的款儿道:“小染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一路将明染提溜到船头甲板上去。

    虞劲烽料得他一定要说自己的不是,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尾随过去偷听,果然听钟栩接着教训明染:“你上次在书院里差点吓死你小舅,以后不能再招惹他,知道么?”

    明染很乖巧地点头:“知道。小舅可是找我有事儿?”

    钟栩道:“听人说海上风浪停了,咱在这港湾里闷了这许多天,大家伙儿都急着要离开。本来阿宴想进去禀报你,结果他们又都不肯进去,最后一致推举我进去看看,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你大白天的……你看看你,如此沉溺于美色,这般大事儿还得舅舅提醒你才行!”

    明染见他情急,却是忍不住一笑,钟栩怒道:“你还笑,还笑!你看他生得红头发绿眼睛妖魔怪样一点都不像个妥当人,又巧言令色的,活脱脱一头狐狸精,你可别被他骗去了什么才好!”

    明染揽了钟栩肩头笑道:“放心吧小舅,只是随便玩玩儿,我知道分寸的,以后一定收敛着些,再不惹小舅生气。”又指指远处的海面:“小舅快看,那边有两只二轮车船过来,一定是温将军见风浪已停,过来接我们的。”

    果然是温嘉秀和闻人钰伙同驻守东海明翔军的后军都虞候卫霜桥折返,在港湾外恭候这一干人大驾,派了兵士进港湾相请。两拨人马在港口外汇合后,浩浩荡荡行向明翔军驻营地。

    温嘉秀带着卫霜桥来见了明染,又与虞劲烽相见过。明染见人齐了,就阐明此次来东海之目的,一是检阅整顿东海明翔军,另想拿下白鹭岛及周边几个岛屿。

    温嘉秀立时让闻人钰将东海舆图拿出来,又道:“若是只抢夺白鹭岛和周边几个岛屿,倒还容易些。不过白鹭岛再往东往北,还有几十个岛屿呢,有几个大得漫无边际,其中最大的就是被称为双子岛的沉樱岛和晚樱岛。我和阿钰也就看过舆图,阿钰在海上多年,也未曾上岛仔细探寻过。等我们在白鹭岛立稳足根,却不知都指挥使有别的兴趣没有?”

    这话直说到明染心坎里去了,却又出言谨慎:“此事艰难,我们一步一步来,就先拿下白鹭岛,那些天弥族人必定闻风而动,且看对方反应再说。”他仔细看着舆图,这些岛屿位置太过关紧,若是能都被己方抢占,就彻底打通了朱鸾国和南海诸国的商道。届时纵然苍沛国想走南海商道,也不得不经过此处。

    他思忖片刻,又问道:“如今这些岛屿,都是在天弥族人手中?”

    闻人钰道:“是的,天弥族人目前大半都集中在双子岛上,人数也未必有多少,但个个天性凶悍异常。不过据说在几百年前,似乎这些岛上还生存过天漫族人,此族人容貌娟秀且身居异能,善观海上天象风信,可惜战斗力不够强,后来被天弥族人霸占了所有地盘,尔后渐渐灭绝于世间。”

    明染让阿宴去多宝格上抱来一只小匣子,交付于温嘉秀:“我前一阵子做弓箭之时,见其中几个匠人手巧,于是让他们做了些这个,攻打白鹭岛之时也许用得上。”

    温嘉秀打开一看,见满满一匣椰壳雕成的猴头,正是白鹭岛入市用的身份标识牌。他立时明白了明染的意思,连忙收起来,笑道:“此事不需明小侯爷再操心,您若是愿意跟着看热闹就看,若是懒得看,就在船上等捷报即可。”

    明染想了想:“看看也行。”

    是晚诸人都退下了,他还在烛光里看着那张舆图怔怔不语。虞劲烽却没走,替他挑了挑灯花,明染问道:“你伤还没好妥当,怎么不睡去?”

    虞劲烽凑过来:“座主不睡,门生哪里敢先睡。小染,你是想要这些岛屿吗?尔后方便做生意赚银子?”

    明染用手指在舆图上比了一条道路出来,直指向南海诸国:“若是能霸占了这条道路,让商船自由来往,将陆上和南海的货物来回倒腾着,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不出五年,做个天下首富手到擒来。我得去和覆珠丫头好好合计一下去,家里被我倒腾那一下,如今倒真是穷得厉害。我上次做的大半战船都留在了这里,不过为了方便海战,楼船减少许多,增加不少海鹘船和各类车船。但我总觉得还有些不够,若是赚了银子回来,就再添些战船和能远航的商船。”

    数日后,他再次扮作寻常客商登上了白鹭岛,虞劲烽背着一只黑色的篓子随在他身边。明染有心再弄些上次买到的野牛筋,却将集市转了个透彻,也不曾寻到。眼见得再过不久就要封市,虞劲烽问道:“你究竟在找什么?”

    明染道:“找那种透明的野牛筋。本是准备拿来做弓弦,结果上次一时兴起,大半都浪费在叶之凉身上,折腾到现在他还油盐不进的,想想后悔,也不知这厮究竟值不值那一捆野牛筋的钱。今天大概是没指望了,你可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座主给你买。”

    虞劲烽闷声道:“门生不敢劳驾座主大人破费。”

    明染斜睨他一眼:“你这阵子又怎么了?总是沉着脸找别扭,上次棒伤未好?”

    虞劲烽道:“没有。你倒是快做决定,待会儿是下岛回船上去,还是随着我入山。”

    明染道:“听你这恶狠狠的口气大约是想轰我走,我还是走吧。我若是不回去,温将军也许会不高兴。”虞劲烽闻言却又一把拉住他的手:“我管他高兴不高兴,你这么说偏要留下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于是明染只好跟着他走。这白鹭岛中央位置有两处颇为险峻的青峰,林深叶茂蔚然深秀,两人一路上了山,到得半山腰处,已是人迹罕至。虞劲烽左右梭巡一圈,指指不远处一块高耸而起形如棒槌的大石,高有七八丈,一簇绿树生于顶端:“小染,你看那个像什么?”

    明染:“像你。”

    虞劲烽闻言踹他小腿一脚:“明明像一只棒槌!我前两天来这里查看地形,给这石头起个名字就叫棒槌岩。若是能上到顶端去,必定能俯瞰半边岛屿,别人还发现不了,倒是隐匿的好去处。”

    两人趋近前去,明染看准岩石半腰几处借力点,又交代道:“你带套马索了吧,最上面形状太过突兀,用套马索缠住岩上树干。”尔后扯了虞劲烽的手翩然而上,待得最后力竭之时,虞劲烽甩出一根长长的套马索,恰缠在石顶树干上,顺利登上了石头。

    眼前碧海绿树白沙集市尽收眼底,辽阔浩瀚无边无垠,头顶大树又恰恰遮挡住阳光。虞劲烽寻了树下一块平坦大石让明染坐下,又解下背上竹篓,将几只小鹰捞出来,做了标记后依次放走。

    明染顺手抱过来一只,抚摸着小鹰乌黝黝的羽毛:“你的鹰真不错,我听说熬鹰熬鹰的,这也是熬出来的?”

    虞劲烽道:“我这是从蛋开始孵起,所以听话得很,不需熬。缺点是野性有些不够。那种抓来的野鹰才要好好训练,用来获取猎物很不错。”

    明染夸赞道:“啧啧,你还会孵蛋,果然能者无所不能。”

    虞劲烽冷哼一声:“我能什么能,从小到大多少次求而不得,也只得受着。”去他身边坐下,一边抽了白鹭岛细图出来向他详细禀报天弥族人驻军之处及进攻策略。

    从十天前开始,他的属下万年青等人拿着那个猴头身份牌分批进驻潜伏于白鹭岛中,如此那岛中发牌之人就觉察不到有大批外人潜入。等得一切就绪,放了小鹰给他,虞劲烽方才陪着明染上岛。他在舆图上一一标明各处分散潜藏的人手给明染看,天弥族人巡山很频繁,午后一次黄昏一次,所以潜伏的兵士躲在树上居多。

    言谈间小鹰陆陆续续飞回,虞劲烽将套环里的纸条一一看过,待看到其中一只时,拧眉道:“温嘉秀果然不高兴,说你本该坐镇后方,怎可深入敌腹。他会不会当是我撺掇的?”

    明染道:“本来就是你撺掇的。”

    虞劲烽阴着脸道:“那你趁着天亮赶紧回去吧。”

    明染笑道:“为你的美色所惑,不想回去。来来来我亲自给他回信,省得他错怪你。”

    虞劲烽冷声道:“美色有什么用,也没见你放在眼里。”他迟疑片刻,凑得离明染近些,揽了他肩头在他耳边嘀咕着,语气幽怨:“小染,纵然只是随便跟我玩玩儿,也别玩儿得太不上心太不当一回事儿。”

    明染微笑道:“瞧你天天酸的,别总是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行不行?跟你说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听话。”

    虞劲烽闻言,郁郁地叹了口气。明染瞥了他两眼,忽然回身把他按倒在大石上,温柔无比亲亲他的嘴唇:“这样行吗?”

    虞劲烽接着叹息不止,微微侧过脸去:“好吧,说了座主不高兴,那以后不说。咱说点别的吧,你以后在海上走商船,我能入股不?我也想赚点银子出来,将来给弟兄们安家落户手头也方便些。”

    明染道:“当然可以。但我不大会算账,回头我跟覆珠说一声,你和她慢慢儿商量去。”

    虞劲烽不成想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喜出望外:“就知道座主不是小气人,那我可真去了。赚银子是好事儿,只是你只管把银子都用在你的明翔军身上,你觉得你那个永远也吃不饱,对北国奴颜卑骨上赶着上贡,遇事儿就知道挤兑你的国主表兄会放过你吗?”

    明染顿时默然无语,提起国主,他也有些无奈,片刻后方道:“其实我表兄也并非对苍沛国就彻底的奴颜卑骨,他一直暗地里备战着。他只是胆小怕死,又喜欢歌舞升平,又太过儿女情长,又爱占我的便宜,又……唉,所以瞧着有些不靠谱而已。”

    众人约定三更时分动手,是晚三更,隐隐海上出现几座大船的影子,接着数枚七彩火炮飞上天空,炸裂成一朵朵绚烂烟花。虞劲烽见温嘉秀等人已到位,于是拿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吹响,却是太盛关外明染随手丢给他的那一支,凄厉而悠长的笛声混合内力远远传出,呕哑嘲哳要人命,林中飞鸟惊起野兽潜奔,想来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明染恨不得把耳朵塞住:“真难听。回头我抽空教教你怎么吹。”

    虞劲烽道:“一时片刻哪里学得会,我是用来传递消息指挥手下的,学不来那些风雅人,座主莫要太挑剔了。”起身往棒槌岩下俯瞰,隐隐能看到数条人影从四面呈合围之状迅速逼近天弥族人驻兵之地。天弥族人似乎也忽然发现有外敌侵入,营中隐约嘈杂声传来,于是道:“一个时辰后,座主随门生去北侧码头,看天弥族人如何狼狈逃离即可。”

    他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明染夸赞道:“我门生厉害,才多久就懂得各种布阵谋略,可以出师了。”

    温嘉秀指挥着兵士里应外合夺岛,东海明翔军已经闲置多年,终于有仗可打,皆勇猛异常。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天弥族人被这从天而降的敌人打得大败奔逃,眼见得北面似乎无敌人,于是纷纷往北面奔逃,码头上恰恰有几只船相候,于是上船狼狈逃离而去。

    依着温嘉秀的意思,趁着士气大振之时,趁势将于白鹭岛相邻的几个小岛也给夺了,这次取得白鹭岛如此顺利,所占不过出其不意四字,若是等天弥族人反应过来,恐就没这般容易得手。那周边几个岛屿不如白鹭岛大,但零星分布在白鹭岛东北南三侧,作为护岛驻军之地却是再好不过。

    明染应允了,于是温嘉秀带着闻人钰和卫霜桥乘胜追击去,明染和虞劲烽带着明锋营数人,将白鹭岛彻底扫荡一遍,又将残留躲避在岛上各处的天弥族人搜出一百多个,剥了他们的衣服饰品,驱逐到一只船上令他们自去。

    那群人反抗不得,只得乖乖上船离开。待行出好远,才指着在海边大石上伫立的明染叽里咕噜大叫起来。明染听不懂,但猜测他们是在骂人,于是取出奔月神弓,羽箭连发之处,刹那间将船头骂得最凶的人射死了十几个。那些天弥族人料不到距离已经这般远,又在暗夜之中,他竟然还能做到箭无虚发,不禁大骇,面如土色地躲了船舱里去。

    明染心满意足收了弓箭:“骂人不好,先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若不是指着尔等回老巢去报信,就统统杀光一个不留。走了门生,咱们也弄一身天弥族人衣服穿上巡市去。”

    恰早市将开,明染吩咐让易镡等人按照往常惯例照旧开市,又专程让阿宴去请了钟栩带着表妹和两个丫头过来逛集市。于是易鐔等人换上天弥族人衣饰,戴羽冠,着彩衣,饰珍珠小贝,装模作样去巡市。

    虞劲烽见来来去去都是自己兵士伪装了天弥族人乱窜,问道:“座主大人为何不贴了告示直接告诉他们岛上换主人了,弄得这般麻烦。”

    明染道:“不急,等温嘉秀回来再贴告示,省得惊得客商都跑了。这几天恰恰让我那覆珠丫头和掌柜们熟悉一下各种货物的来路种类价格,心中好有个计较。”

    虞劲烽替明染挑了羽冠戴上,又左右端详半天,一边道:“那天弥族人也不只是在骂人,还说让我们等着。说去找他们的国主和大祭司,大祭司会代表天神来惩罚我们,用天雷劈死我们,让天上下天火烧死我们。”

    明染讶异无比:“你能听懂他们说话?你不是在西域贩骆驼吗,怎么还贩到东海来了?”

    虞劲烽道:“从东海到西域,本来就有商人来回走动。我……咳咳,我有一个干爹是天弥族人,我跟着他学了天弥族语言,能听懂,能简单说几句,太复杂的不行。”

    明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几个干爹?”

    虞劲烽支支吾吾的,被他眼神威逼着,只得老实交代:“其实也不多,也就十七八个。”

    明染笑道:“十七八个,你是五行缺爹?认这么多干爹。既然如此别叫我座主,也认我做干爹多好。”

    虞劲烽无奈瞥他一眼:“我叫你爹,你好意思答应么?没事儿少欺负我。”

    早市照开不误,一众客商懵懵懂懂地上岛入市,将货物排开,依旧琳琅满目暄腾热闹,竟不知白鹭岛已经改换主人,只觉得今日巡逻之人有些不同凡响怪模怪样。

    那边钟栩带着几个丫头和阿宴满集市乱逛,四处寻找购买衣料首饰,见满街俱为新奇玩意儿,只把钟国舅激动得团团乱转,夸这个外甥最贴心最懂得舅父喜好。这边明染依旧在来回找野牛筋,今日运气却好,终于寻到了上次卖野牛筋那个商人,且牛筋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他大喜过望,正准备付银子拿货物,却被虞劲烽一把拉了身后去,用天弥族语和那商人叽里咕噜一番较量,将价格拦腰砍了下来。又转头征询明染意见:“他说他能弄到很多,你还要不要?”

    明染道:“要,越多越好。”

    于是虞劲烽又和那客商斡旋半晌,终于谈妥价格和下次交货日期。虞劲烽得意洋洋地:“你看看你,连价都不知道往下砍。再看看我,替你省多少银子,你家的生意干脆交给我替你打理好了。”却听身后不远处一个声音急冲冲道:“这里这里,这里有这么大的龙虾和螃蟹,烽哥最爱吃这个!还有这青贝,多来几个,回头我做给他吃。对了他还喜欢那种清酒,待会儿我们去搬两坛!”

    明染缓缓侧首斜睨虞劲烽,唇角微弯语气和缓:“你看阿暑弟弟对你多好,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记得如此清楚。”

    虞劲烽撇一下嘴,也只得装作没听见,拉着明染正准备躲开,明染却忽然甩脱他的手,几步抢到阿暑身前,阿暑正蹲着聚精会神挑螃蟹,明染微微俯身盯着他笑问道:“你对你烽哥这般温柔体贴,我呢?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

    阿暑:“啊?”待看清是明染,吓得失手将一只大海蟹扔了出去,那海蟹顿时横七竖八逃了。明染见他还在发愣,提醒道:“螃蟹跑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阿暑道:“我我我我……”呐呐不能成言。他身后跟着明锋营几个厨子,闻言忙帮着去捉螃蟹。虞劲烽也急忙跟过来,正不知明染意欲何为,却听他道:“我听说你做菜不错,过来做一顿我尝尝吧,只记得别把那些有毒的东西错放进去就成。”

    阿暑闻言脸色苍白:“不……不会的……”他求救地看向虞劲烽,虞劲烽只得紧紧拉住明染手臂,低声道:“小染,你过来,你听我说。”又给阿暑拼命示意,让他迅速离开。

    明染道:“我就让他做几个菜,你这是心疼了?”

    虞劲烽赔笑道:“那哪里敢?只是他那手段也就糊弄一下我们,你还真要吃啊。而且他胆小,一见你就害怕,你没事儿别吓他。”

    明染讶异:“怎么会见我就害怕?我记得他第一次见我明明想侍寝来着,都是让你给搅和了,你赔我。”

    虞劲烽忙道:“我赔你,我赔你,走走走,我这就赔你去!”连拉带扯地将他弄走。

    虽然岛上天弥族人已经撤走,但白鹭岛交接清理须得几天功夫,于是是晚明染等人依旧回了船上去住。待晚饭时分,明锋营那边竟然由方鼎安出面送来两只大大的食盒,说是阿暑给明小侯爷赔罪用的。方鼎安是阿暑挂名的师父,做这活计倒也名正言顺。

    虞劲烽瞠目结舌地接过食盒,片刻后方反省过来:“他为什么要这样?里面不会又……”

    方鼎安道:“阿暑说请老大放心,这菜肴的确是赔罪用的。他真心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也定不会再犯错让老大为难,若是明小侯爷觉得不错,他就天天送;若是觉得不好,告诉他哪里不好,他改进了再送来请小侯爷品尝。”

    虞劲烽听在耳中,只觉得形势越来越诡异,暗想这阿暑吃了他一箭穿肩,竟然对明染还没有死心?他忍无可忍,迈开长腿就去找阿暑,方鼎安在身后一溜小跑地跟着。

    阿暑却还在灶上忙活,脸色被火光映得绯红,嘴里哼着小曲儿,貌似很快活。虞劲烽却非常不快活,沉下脸看着他。阿暑也终于发现了他,忙扔了铲子凑过来,赔起一个温柔的笑脸:“烽哥怎么有空过来?”

    虞劲烽把食盒往案上一顿,冷声道:“我说你是怎么搞的?不过是随口调侃你,真当人家稀罕你的手艺不成?以后少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活!你只管乖乖跟着我就成了,可千万别再动旁的心思,否则我也难保你平安。”

    阿暑初始愣怔着,待看到食盒方才悔悟过来,先是脸涨得通红,接着就眼泪汪汪的:“烽哥你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事,难道你连个补救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又没拿去给人家尝,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稀罕,不稀罕我改还不成?”

    虞劲烽倒是被他顶得哑口无言,良久方道:“你别不知道高低深浅,我是怕你自讨了没趣儿让人笑话。人家自己从云京带来的有厨子,饭食是雍江侯府那俩丫头亲自盯着打理的,旁人不能随便插手,你若是强行上赶着去巴结讨好,难免遭人厌弃。况且他本来就不待见你,若是他手底下人也烦你,你以后可如何在明翔军里混下去?”

    阿暑瞥他一眼,低声道:“难道跟着烽哥也混不下去?”

    虞劲烽斩钉截铁地:“混不下去。”

    阿暑却忽然恼了,语带哽咽:“混不下去我走人!我回胭华书院接着捡花球去,我……我学着我娘卖身去!”言罢转身就要冲出去,被虞劲烽一把拖回来厉声训斥:“你胡说什么?以后再不许说什么卖身不卖身的混话!”

    阿暑被他吓得一哆嗦,委屈无比地哭起来:“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是知道他不待见我我才想办法讨好的,不然他看见我我都……都害怕,我吓得都快不敢出去了!你说起来为我好,可你一点都不替我想想我的处境,难道你让我躲在你明锋营的灶房里一辈子不成?”

    他抓住虞劲烽的衣袖开始擦眼泪,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虞劲烽泥塑木雕般地站着,原来阿暑不甘心这么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原来他……心思还挺重的,他只得道:“你别哭,当心哭坏了,别哭了,我们慢慢儿说。”

    阿暑接着哭,还把鼻涕抹了他一肩头,虞劲烽只得把他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瞪着身后看热闹的方鼎安:“你过来,劝劝你徒弟!七宝你别哭了,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若有心学好,我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我……我给你把食盒送过去还不成?”

    明染正准备用膳的当口,虞劲烽拎着一只食盒进来,大马金刀放在案上,“哐唧”一声响:“这是阿暑遵照你的吩咐,做了菜托我送过来,我不送他就跟我闹死闹活的。你若是怕有毒,每一样菜先拿银针试毒,试完我再吃一口,我没事儿了你就吃,我若是中毒死了,你也不用再吃,直接把我拖出去埋了即可。埋完记得立个碑,写上我是你的二房夫人。”

    明染脸色呆滞望着他,半晌方道:“病的不轻。”

    三天后,温嘉秀果然将周边那几个岛屿尽数囊括过来,凯旋而归。 明翔军对天弥族人的战斗力并不了解,不敢贸然进攻,因此温嘉秀和明染商量过后,制定了以静制动计划,如果天弥族人主动来进攻,那就死守白鹭岛,对方远道而来,粮草运输必定是个大难题,届时再伺机而动。

    于是明染让东海明翔军将战船悉数开过来,将军粮全都送了白鹭岛上存储好,做好长期抗战迎敌的准备。又在白鹭岛集市上张贴告示,告诫各路客商此岛已归朱鸾国治下,以后各项制度一如既往,可接着放心经营。至此商人们才知晓白鹭岛已经悄无痕迹换了驻军,顿时吓走一大半。过得几日见没什么异常,又悄悄折回来许多。

    过得几天,告示又出,不日白鹭岛将有大战,客商若想接着做生意,尽量将商船走白鹭岛南边,明翔军会保证来回客商安全。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先暂停一段时间也可。于是这次大半客商只得撤离,只余下寥寥几个胆大不怕死的依旧往来于南海和中原之间的。

    温嘉秀带人忙忙碌碌备战,将十几只楼船一路排开,牢牢护卫白鹭岛,又兵分几路在白鹭岛周边小岛上驻扎妥当。明染隔些天就带着侍卫亲兵过去巡查一次,这一日巡查到东北狮鹫岩这边明锋营的驻扎地,狮鹫岩离得白鹭岛五六里水路,虞劲烽已经忙得数日未见他,一见之下欢欢喜喜把他拉了一边儿去,低声问道:“这些日子想我不想?”

    明染道:“这么听话的门生,怎么能不想。”

    虞劲烽顿时心花怒放:“是想我给你暖床吗?那今晚别走,门生好好伺候座主一次。”

    明染道:“我不回去温将军会不高兴,况且万一天弥族人忽然来了怎么办?算着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虞劲烽拖着他不放,腻歪又黏糊:“每次都是他不高兴他不高兴,他凭什么老来搅合。他不肯给你暖床,还不许别人暖了?今日就不让你走。”拉拉扯扯的硬把他拖入自己房中,明染只得道:“那我少坐一会儿再走。”

    虞劲烽搂了他在榻沿坐下,凑在他肩头温言软语地讨好着:“总得吃了饭才行。上次阿暑做的菜还不错吧?而且里面没有下毒。恰好他跟着我在这里,我让他接着做去。你以后也高抬贵手,别再见了就吓唬他。”

    明染笑道:“看你说的,我哪里是吓唬他,我明明是中意他,偏生你夹在中间挑拨我们。”

    两人正用膳的功夫,外面长风骤起,不过片刻间功夫,海上乌云压顶波涛翻涌,虞劲烽支棱着耳朵听了片刻,道:“座主你听,外面起了大风,如今想走也不容易啊,万一您的坐船翻了,门生可就百死莫赎。来吧座主,门生可是相思难耐之极,好歹赏我一夜春宵。”

    明染被虞劲烽使尽狐媚子手段哄上了床,结果夜半时分,天弥族人兵临岛下。

    乌压压的船只来了数百条,悄无声息地罗列在岛屿北侧和东侧。幸而温嘉秀早有防备,夜半时分立时组织兵士出迎。又派人去传报明染,却被回说是明染留宿在狮鹫岩那边。温嘉秀也甚是无奈,只得又让人去狮鹫岩请他,心中暗暗腹诽这虞劲烽虽然伶俐又能干,但狐媚本性不改可是不行,回头必须好好和明染提点一下。

    明染听了阿宴的传报起来,气得在虞劲烽腿上重重踹一脚,一语不发地着了衣服出去,虞劲烽连忙跟出去,一路赔笑着:“你别生气,外面我都交代得很妥帖,敌人来也不怕的。”

    这次起的是东北风,天弥族人战船乘风而来,兵士又挟裹怨气,颇有势不可挡之态。明翔军却是以静制动,采取守势紧紧护卫白鹭岛。

    狮鹫岩地势紧要首当其冲,明染见这阵势,索性也不回白鹭岛,直接就在狮鹫岩督战。激战过程中他细观其战船,见天弥族人之船和龙翔军的颇有不同,最大也不过长十二三丈,舱室不过二层,舱门于船面平齐,前后竖起七八根长短不一的桅杆,交手过程中尚且有人不住调整船帆,船体前后尖翘,安置十八对橹,在风向不对之时做备用。两侧护墙拍杆投石器一应俱全。

    天弥族人虽然身材矮小精悍,但个个骁勇凶狠,且占据上风之地。明锋营却是马贼出身,天生骨子里带着骁勇野蛮气息,激战中不逞多让,半点不落下风。

    明染为了将战况看得更清楚,趁着虞劲烽忙着指挥兵士迎敌,干脆带着阿宴等几个侍卫上了一只海鹘船,让靠近些仔细看。结果那边一块大石砸过来,堪堪落在离船只不过丈余的位置,溅起的海水劈头盖脸将阿宴和他浇得通身湿透。阿宴急道:“少爷,您不能凑这么近,我们赶快回去!”

    明染笑道:“怕什么,我也想练练手。拿我弓箭来,让少爷给阿宴展示一下什么叫对眼穿。”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明染笑道:“怕什么,我也想练练手。拿我弓箭来,让少爷给阿宴展示一下什么叫对眼穿。”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张弓就被虞劲烽发现了,指挥兵士驾着一只海鹘船硬生生挤到他船只前面,将他挡了船后去。因行船太急,还撞得他坐船“咣唧”一声巨响,明染怒道:“死马贼你做什么?!”

    虞劲烽只做没听见,径自指挥着兵士迎敌。

    双方激战一晚又一个白天,各有损伤。当暗夜再次来临之时,天弥族人却忽然主动收兵退了回去。尔后不久,风平浪静,一轮明月从海天交接之处冉冉升起,瞬间潋滟千里,将血腥气及残留之杀气悉数掩盖。

    温嘉秀清点过人员,又将周边巡察一番后,在中军营将诸人集齐。他脸色稍稍有些不好,明染看看他脸色,问道:“吃亏了?”

    温嘉秀哼一声,片刻后道:“没料到风这般大,那天弥族人中必定有通晓天象的高手,能准确预测风信潮汐,所以特意乘风而来随风而去。我们今日不管是排弩还是弓箭,射程及准头连平日七分都不到,若不是靠着船只灵活阵法变幻,恐还得吃更大的亏。”

    明染道:“我也觉得是。他们行船以帆为主,以橹为次,若无十足把握怎敢如此。毕竟人家在海上年数多得多,对风信潮汐比我们熟悉。头几次嘛,吃亏也在所难免,温将军莫要挂怀。”他想了想,忽道:“若是他们真有这么一位高手,那么想法子找出来弄死或者活捉可好?”

    温嘉秀闻言顿时双目迥然:“回头我仔细看着些,若是每次都随着风信变化发动进攻,那就果然如此。可惜这种人才对方必定珍如拱璧,怎舍得让他抛头露面,若想弄死活捉都不大容易,只能等机会。”转头又郑重告诫明染道:“明小侯爷作为一军主帅,不能再轻易身涉险地,更不能留宿到狮鹫岩,您最好一直在白鹭岛坐镇中军。”

    温嘉秀脾性直爽,对事不对人且嘴上从不留情面,明染本就觉得理亏,也只得让着他些,于是轻咳两声,瞥了不远处的虞劲烽一眼,沉默无语。

    接下来的日子,虞劲烽在狮鹫岩迎敌,明染老实留在了白鹭岛,唯有经常带着钟栩和左簌簌等人远远观战,过一把干瘾。

    两个月间,大小战役十几场,转瞬间夏去秋来,眼看着到了中秋节。果然每次都是东北风一起,天弥族人就顺风而来,待风将停之时,就收兵撤走。平日里偶尔骚扰,不过是四处窥探地形地貌及己方守卫状况而已。温嘉秀熟悉其规律,也越来越应对自如,但他当初和明染商议的初衷却与此不同,因着对方是远道而来,战船看着又不大,所以必定淡水粮草补给不便,因此己方可以采取拖延战术。结果拉锯战两个月,对方还没有退去之意。

    于是温嘉秀派遣闻人钰去盯着敌船动向,看天弥族人是否有运送粮草的船只来往。结果这一日他正和明染商量战局,闻人钰恰好折返来报:“将军,他们的确有粮草运输的船只,擦着大乘魔域的边缘走,又恰恰在他们战船的正后方,那一带我们不敢过去,所以这么久才发现。”

    温嘉秀倒是一怔,在舆图上来回度量着。大乘魔域是白鹭岛东北方一处海域,占地近千里,礁石多,暗流急,形成数处漩涡,传说是海神在此驻留之地,不容凡人靠近,从来各路商船战船都是远远绕开了走,连闻人钰这等航海老行家也不敢靠近。但若绕过此海域去走东侧再转北侧截其后路,却是绕得太远了,届时自己反成了被动之势。

    温嘉秀道:“敢沿着大乘魔域的边缘走,果然有高手。真得找机会去对方阵营好好窥探一番,看是否有这位天象高手的存在。若有的话,要么抓过来我们用,要么直接杀掉。”

    明染凑过来看舆图,盯着白鹭岛和双子岛中间的几处岛屿,这些岛屿想来是同出一脉,星星点点呈带状散落在双子岛和白鹭岛中间,较大的几个从南到北依次是释雪岛、璇玑岛、月檀岛等。从白鹭岛过去,过了大乘魔域不远,就是释雪岛了。他抬头问道:“阿钰,这大乘魔域若是真没人走过,暗流急漩涡多的名头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闻人钰道:“这个真不知道,只知道那里翻了不少船,不小心闯进去的几无生还。但明小侯爷言之有理,如果没人活着出来,这名声也断断不会传出来。不然……属下这就去看看,若是能找出一条路,就是天助我明翔军。”

    他立时就打算出去,倒是明染忙拦着他:“此事冒险不得,我们再等等看,不到万不得已不去走这险径。倒是温将军说的那位天象高手,我不建议杀掉他,我觉得应该擒拿过来,也许一切就迎刃而解。要说抓人么,对了,我觉得叶之凉最合适,轻功高手段狠,而且死了我也不心疼。阿钰你去跟他商量商量,要是他肯出力去抓人,等事成之后,我送他一万两银子放他走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大家伙儿再见还是朋友。”

    温嘉秀一拍案子:“有道理,阿钰你快去嘛快去嘛,你去应付他最最合适不过!”

    闻人钰脸色僵硬,来回看了他两人几眼,一声不吭去找叶之凉。然后他被叶之凉冷嘲热讽骂了一顿,又沮丧无比地回来。

    温嘉秀忍不住追问道:“他骂你什么?”

    闻人钰先是不肯说,被他逼急了终于支吾道:“他不但不答应,还说我是个没眼色没良心狗屁不通的死犟筋头子,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命。将……将军,我有这么糟糕吗?”

    温嘉秀再一次拍案而起:“他胡说,我们阿钰最好不过,回头等我亲自去骂回去。”

    明染忙道:“温将军就不要去了,免得自贬身价,这过几天就是中秋,等我宴请你们之时,顺便把他邀请来,我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还不曾到中秋,钟栩却先来寻明染闹了一场,闹着想回云京过节,明染揽住小舅肩头温言细语地安慰着:“小舅急着回去做什么?在这儿过节不也是一样?我带来有厨子,这就做月饼给你们吃。另这岛上各种新奇瓜果也不少,过节足足够用。”

    钟栩拉着脸不言语,半晌方道:“小染,你让我跟你来海上,本来说是看女子的衣服首饰,回去引领风尚潮流来着,结果就才来的那几天逛了集市买了东西,然后连着许多天过去,你们一直打仗打仗,客商跑得一个不见,哪里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你这个不孝的孩子,快要闷死小舅了你知道不?”

    明染道:“知道,不是还让你看着粮官收粮支粮吗?难道小舅还觉得无聊?”

    钟栩赌气道:“就是无聊。马上就是中秋,单是吃月饼有什么意思,那歌舞呢,歌舞什么的都没有?从前在云京哪一次过节没有教坊大乐演奏给我们听,你这算什么!”

    明染想了想,只得道:“我弹箜篌给你听。”

    钟栩道:“不行,我要欣赏教坊大乐!”

    明染伸手托了下巴,眼珠缓缓转动:“那我凑一出教坊大乐给你听。我一个,簌簌一个,你一个,怎么样?”

    虽然三人成众,可哪里称得上是教坊大乐,钟栩自然还是不满意,但看明染如此诚心讨好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道:“那就凑合凑合吧,我才谱了一首曲子,命名为《沧海月明曲》,我们就来弹奏这个,你找簌簌习练一下去。”言罢搡了一本曲谱到他怀中,明染也只好接住。

    按着惯例,明染要在中秋夜宴请温嘉秀及几位都虞候,恰好届时给诸人演奏一下小舅新谱的曲子。虽然阵容和教坊大乐相去甚远,但糊弄几个武将还是游刃有余的。

    中秋夜这一晚,钟栩持箫,左簌簌抱琵琶,明染令阿宴抬了箜篌过来,又逼着粗通乐律的明覆珠临时习练一下羯鼓,也将就着凑一手。尔后明染一抬头,见温嘉秀和闻人钰应邀前来,叶之凉也满脸不耐地随在闻人钰身后,一见此等阵容立时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喂,这可丰盛得不得了,我瞧着这月饼和兵士所得不太一样,精致了许多,说好的与民同乐呢?”言罢故作粗蠢地直接下手拈了一个塞入嘴里。

    闻人钰立时道:“这是明小侯爷拿出私房钱来宴请我们,你酸言醋语乱说什么?”见叶之凉已经一口把满月啃成了月牙儿,越发看他不顺眼,又道:“你懂不懂规矩?”

    叶之凉道:“我便是不懂,还私房钱呢,他的私房钱怎地这么多?阿钰你死心塌地跟着明小侯爷,莫非是看上人家的钱了?”

    闻人钰急得结巴起来:“你怎么总是胡说,谁死心塌地,谁……谁看上人家钱了?”

    叶之凉接着惊叹:“原来你对明小侯爷不够死心塌地,那么你混在明翔军里莫非是别有所图?哎呀呀闻人钰他果然别有所图!”

    闻人钰答不出,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温嘉秀只得插身两人中间劝解着:“好了阿钰,你明知道吵不过他,跟个阶下囚较什么真儿。他如今活得还不够憋屈的,也就是嘴巴头上痛快痛快罢了。”他另身后跟着一个俊俏少年,是小谢皇后的弟弟谢诀,这孩子许是经风雨多了,肤色黑了不少。

    左簌簌看到谢诀,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嘻嘻笑道:“这不是谢家的小幺儿吗?我记得你从前没这么黑,如今怎么成了炭条?”

    谢诀顿时红了脸,忸怩着道:“晒的了呗,姐姐莫要取笑。”

    明染也在盯着谢诀看,经左簌簌一提,忽然想起他也是六姓子弟,于是微笑道:“谢诀过来,你在家学乐器了没有?”

    谢诀低声道:“学了,只是我比不得我姐姐多才多艺,我只会吹埙。”

    钟栩闻言却激动得团团乱转:“埙也行啊,正配我这曲子的意境!小染你怎么不早说,我都忘了他也在这里呢!我没给他分谱,这这这来不及了怎么办?”

    明染赶紧把曲谱塞过去:“还分什么谱,你带埙了没有,没有让人取去。赶紧练几遍能随着走就成,他们这些人哪里听得出好歹来。”

    温嘉秀笑道:“明小侯爷这是嫌弃我们粗蠢了?小谢这一段日子不错,每次跟着兵士出战都冲在前面,闲下来了收帆起锚的一样也没少干,真是个勤快的好孩子,一点也不像那些世家子弟般娇贵的不能行,从前倒是错看了他,所以今天我才把他带了来。”

    谢诀接了曲谱,却道:“哪里有温将军说的那么好。我好长时间不曾练习吹埙,平日里舞刀弄杖的,手指头也没那么灵活了,还不知道行不行。”

    钟栩忙道:“明白明白,你底子在就成,小染快帮忙给他拔拔手指。”

    明染拉了谢诀在自己对面坐下,一根根替他拔手指,又摸着他手上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想来果然如温嘉秀所言,这阵子吃了不少苦。他抬头看看谢诀,少年依旧剑眉星目,只是眼眸低垂着,眉宇间曾经的傲岸之气削减不少,变得沉稳许多。

    谢诀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忽然绯红了脸,明染两根手指揉上他右手四根手指,觉出指腹也微有老茧:“这里有茧子,想来这阵子拉弓不少,你果然很勤奋,从前是我轻看了你。”

    谢诀忙道:“也没轻看什么,在家时父亲也说我娇气让我改,因此才起了历练之心。这阵子跟着明翔军,我也想上进些,却似乎没什么长进。”他心中砰砰乱跳,又抬眸偷瞥明染一眼,他平日里轻易见不到明染,如今只觉得机不可失,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明侯爷,我听说您箭术高超,整个朱鸾国无人能及项背。还听说明锋营的兄长们曾受过您的悉心指点,所以长进极快,可惜我时运不好没有赶上,心中总觉得遗憾。若是您有空闲,能不能……也指点我一下?”

    明染答应得十分爽快:“行啊,你轮值间隙里过来找我。阿宴,记得到时候莫要阻拦谢家少爷。”

    谢诀闻言,顿时眼神灼热无比看着他,满满都是敬慕之色:“那我能不能拜您做师父?”

    明染微笑道:“你这身份我怎么敢收,我们互相切磋即可。”

    虞劲烽进来的时候,满座俱为英雄豪杰俊男美女,他却只看到了明染和谢诀。明染今日为了宴请手下,装扮得人模人样,着一件藕色云缎长袍,淡紫缂丝交领,衣襟上满绣着纷纷落落的白兰花瓣,又层层叠叠堆积到长袍边缘处,玉带金冠丰神隽永的,简直晃花了他的眼。而谢诀就坐在明染对面,被他握着手,被他的温言软语笑意盈盈笼罩着,那受宠若惊喜出望外的神情,整个人简直快要融化了一般,还在缠着明染问东问西的:“我听说明侯爷您为了建起这明翔军,竟然贴了大半家产进去?”

    明染道:“是啊,当时国主给的银子不够,我只好把家里银子贴了进去,因此管钱的丫头一直哭穷,吓得我这阵子吃饭都不敢点菜,给什么吃什么,整整饿瘦了二十斤。瞧这入不敷出的,你国主姐夫若是再克扣明翔军的军饷,你可得帮着我去给他讨回来。”

    谢诀闻言,恨不得两肋插刀立马飞去云京找姐夫要钱:“那是一定,若是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万死不辞!”

    两人堪称相谈甚欢,于是车堡主瞬间泼翻了醋坛子,打碎了醋瓶子,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卖醋的都一拳揍死然后把醋拿来汇成一处醋海再搅起万顷波涛来:“老子千辛万苦风吹浪打的为你卖命,却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错眼不见你就拉着个小美人的手不舍得放,却听着那温嘉秀的话不去狮鹫岩看我一眼。这日子他娘的没法儿过了!”

    他压着怒火坐下来,又压着怒火喝酒吃肉还啃了俩大月饼,压着怒火赏月,又欣赏他们五个人的教坊大乐,只觉得别人也还罢了,就谢诀那埙吹得呕哑嘲哳难为听,和怨鬼夜啼有一拼。可是精通此道的钟栩却连连夸好,夸小谢少年风流卓尔不群。

    钟小舅在明染心里分量很重,他的话无人敢驳,虞劲烽也只得咬着牙言不由衷地跟着夸了两句。

    席间虞劲烽瞄准明染出去更衣的空档,急忙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待得明染折返,他过去截住了他,低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明染倒是真没想到哪里惹了他,于是随着他往一侧走几步。虞劲烽看到那边有几颗木槿树正开得喧嚣葳蕤,扯了明染绕到树后,迫不及待地按住他亲吻起来。明染笑一笑,却并没反抗,由得他辗转吸吮。结果他越温顺,虞劲烽越觉得不解恨,忽然重重一口咬在他唇上,顿时齿下见血。

    明染一愣,伸手推开他摸摸自己嘴唇,摸了一手的鲜血,于是顺手一掌拍在他耳根下,怒道:“你发什么疯?这待会儿让我怎么回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明染一愣,伸手推开他摸摸自己嘴唇,摸了一手的鲜血,于是顺手一掌拍在他耳根下,怒道:“你发什么疯?这待会儿让我怎么回去?”

    虞劲烽气咻咻笑道:“你回去做什么,接着跟谢诀合奏去?”

    明染用衣袖按住嘴唇沉默着,片刻后冷声道:“我们明明是五个人一起合奏,你少胡说。我还没顾上和叶之凉说正事儿,你又拉扯上谢诀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小孩儿。”

    虞劲烽闻言躁不咧咧开始兜圈子:“还商量个狗屁的事情,都是你的障眼法罢了!你们看着是五个人,其实你心里也就剩下你两个了吧,不然你刚才做什么拉住他的手不放?还准备教授他弓箭?你干脆把你的奔月神弓送给他得了!啧啧,这琴瑟和谐的,咱的确是个粗人,倒是听不懂你们的绵绵柔情,大约也就你们俩互相能听得懂。那话怎么说来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哼!我却觉得他吹埙难听得要死。”

    月色下,明染冷目望他片刻,忽然道:“是比你吹笛子还难听些,如此你满意了吧。”一甩衣袖反身要走。不就嘴唇被咬了两处伤口么,其实丢人能丢到哪里,所以他打算接着琴瑟和谐去。

    虞劲烽却忽然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低声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小染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吹笛子难听,你们都是从小学起的乐器,我哪里比得过……嗯哼!”

    他一声闷哼,原来被明染一肘锤打在肋下,顿时上不来气说不得话,却死死抱住不放,片刻后又道:“今天中秋,我也有好东西要送你,你跟我来一趟,来吧座主,就今晚,跟着我私奔一回。我想你好久了。”

    明染道:“你要送我什么,先拿出来我看看。”

    虞劲烽身躯僵硬了一下,其实他什么都没有,他娘的穷死了,实在比不得雍江侯的财大气粗。于是车轱辘堡主厚着脸皮道:“我把我的人送给你。”

    明染哼笑一声,貌似不稀罕。虞劲烽忙道:“好吧,绝对有好东西给你,不过你得跟我去了才能看到。”他拉拉扯扯地纠缠着,把明染扯了海边去,易镡掌舵,明锋营的几个人驾着一只平舱三帆四轮车船等在海边,明染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虞劲烽低声道:“这些日子简直见不到你,也就今天是个机会,门生若是再不早些下手,你就彻底被别人瓜分了。”

    明染道:“胡说,我能被谁瓜分,我瓜分别人还差不多。不然你我合作一把,你说咱俩瓜分谁吧,是你那边的阿暑,还是我这边的谢诀?”

    虞劲烽叹道:“算了算了,从这会儿开始,休要再提任何人,我不想听。走走走,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明染轻笑一声,一抬头看到船上默默等候的易镡,忽然解下腰间一只玉佩扔了过去:“易镡,拿这个去找簌簌,告诉她我在海边,让她们莫要等我。”

    易镡捧住玉佩:“啊?羊脂玉!”顿时喜出望外地冲下船,话都顾不得和虞劲烽说一句,就毅然叛主而去。于是掌舵的没了,虞劲烽心里骂着易镡重色轻友,又不放心接手的人,于是亲自上去掌舵,扯了明染陪坐在他身边。

    船只向着东北方向行去,过了狮鹫岩,又往东去大约三四里地,明染提醒道:“你这怕是超出了温将军划定的驻守范围。”

    虞劲烽笑道:“可是还在巡逻范围里,而且今天风平浪静,那天弥族人想来不会出来,真有事儿他们会放小鹰寻我。我带你去的地方,是易镡我们几个巡逻时发现的,大一点的船只轻易进不去,所以我今儿也特地开出来一条不大的船。”

    前面海水中出现一片珊瑚礁,嶙峋密布水流湍急,众人操纵着车船十分熟练地从两块岩石间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片海面,远处隐隐地许多珊瑚礁,形成环状将这一片海面合围起来。能找到这般洞天福地,看来马贼们的探索精神实在是不可小觑。

    船只开到一座高耸的岩石下,虞劲烽将船舵让给手下人,扯着明染飞身上了岩石,又在岩石顶端铺设一块羊毛毯,请明染坐了上去。眼前海水无边无际,深邃浩瀚,天心明月正圆,静谧悠远。

    两人默然半晌,虞劲烽意意思思握住他的手:“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你,只得送你沧海兴波明月如水,喜欢不?”

    明染哼一声:“还凑合吧。”

    虞劲烽见他唇上伤口隐隐渗着血迹,于是伸手替他按按伤口。却见明染眉头一拧,原来他对痛感天然迟钝,本已把适才才咬唇之事抛诸脑后,被虞劲烽这么一按倒又想起来了。

    明染正准备发作一番,虞劲烽忙顾左右而言它:“你倒是大方,随口就应允了易镡去和簌簌相见,在云京之时你不是死活不愿意来着,如今不再守着你那伦理纲常门第之间了?”

    明染道:“我是怕簌簌不情愿,她既然中意易镡,我自然没话说。你也少污蔑我,我几时守过伦理纲常门第之间。”

    虞劲烽不服气:“怎么没有?纵然面子上没有,心里有,你把人在心里分了三六九等,从前拿我们这些人不当人看,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这些东西最没用处的,古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却不信这一套。”

    明染道:“不须你信。不过……”他沉吟片刻,总不能顶着个座主的名头却从不教诲门生,于是决定讲点大道理给马贼听:“王侯将相的确无种,但这些王侯将相纵然出身草莽,但凡得了天下,无一例外地就是忙着设置各种规矩礼仪法制且不停调整完善充足,实则是要寻找一种最合适的御下治国之法。就好比一个人要穿衣服一般,你要为他寻找一件合身且华美的衣服,行儒道也好,行法道也好,甚至如我国主表兄一般信奉佛道也好,都是这样的一件衣服。你所言的伦理纲常,也是这样的一件衣服,这是穿给别人看的,衣与人相得益彰方才完满。不过你不想穿的时候,脱掉不穿即可,但只能在没人的地方光膀子。”

    虞劲烽先是默默无言听着,尔后忽然盯着他身上的云缎长袍看了片刻,悄声道:“这石头上就咱两个,没别的人,不想穿就脱吧。”

    明染伸手,在他额头上“崩”地弹个爆栗:“徒有野心,我这些话你都听不懂?”

    虞劲烽笑得谄媚无比:“难得座主大人长篇大论地训诫我,门生怎么会听不懂?只是……你那国主表兄的衣服虽然好看,可惜内里有些不妥当啊,空有一件衣服有什么用?早晚得让人给剥下来。”

    明染神色冷凝:“朱鸾国内里的不妥当来已久根深蒂固,且有强敌窥视于卧榻之侧,可谓内忧外患。但此事非我能左右,看着也心烦。所以我来海上,就是希望能再找一条出路。只是开拓疆土是大事儿,恐怕须得一步一步来,而且我不知会走到哪一步。”

    虞劲烽沉吟着,尔后凑近他,温声道:“其实你待我挺好的,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我一定听你的话帮着你守着你。但我对座主也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能再去勾引诱哄那个谢诀,也别再去沾惹别人,除了萧家的那个姑娘,你身边就留我一个好不好?”

    明染嫌他管得宽,又要去弹他额头,被虞劲烽牢牢抓住了手,明染道:“我勾引诱哄谁来着,让你胡说。”

    虞劲烽只得道:“好吧好吧,今晚不和你吵架,算我胡说。本来是想和你出来亲热亲热,结果倒越发郑重起来。来吧座主大人,让我先亲一口。”他正要凑过去亲明染的脸颊,却被明染扳住脸颊动不得:“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从东北侧海面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吟唱声,明染给虞劲烽做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片刻,却不似本土之韵,只觉得语调悠扬绵长,却充满了浓重的悲恸之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明染道:“这唱的什么?”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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