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2节

    古骜听到这里,才感到自己背上原来浸满了细汗,过堂风一吹,满是凉意,他于是伏首道:“我晓得了。”

    简璞这才点了点头:“先把束脩拿上来罢!”

    古骜恭恭敬敬地捧上手中的腊肉。田氏兄弟三个看着这一幕,见识了夫子的手段,都各自闭了声,不再敢言语了。

    “各自就坐。”

    简璞看着四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坐下,心想,这四人中,也就这个陪读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只是骨子里轻狂太过,若能压住骄气,生出一股质朴坚韧来,方才有些用处……若自己再好生调+教,日后倒未必不能和师兄那位‘生而能言’的弟子争锋……想到这里,简璞按捺住心中的欣喜,好生劝自己道:这才第一日,以后再看看罢!

    下了学,独独古骜留了下来,田榕本来还想等着古骜一道走,却见简夫子严厉地摆着脸,田榕便立即缩起了肩膀,一溜烟儿地跑了。

    古骜上前了一步,问道:“夫子有什么书要我背的?”

    简璞有心为难古骜,便挑了一卷《兵略》,扔给他道:“这个”。

    古骜一展开竹简,嘴角虽然抿着,尚显出一派沉稳来;可额头上的冷汗却抑制不住地涔涔流下,他原本就只识得极简单的几个字,如今一看简中全如鬼画符天书一般,古骜不由得更僵硬了面色,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夫子……这里面许多字,我都不认得……”

    简璞倒不至于在这上面作态,他本就是想教古骜的,便道:“我念一句,你跟着我念。”

    “是。”

    如是读了五遍,简璞道,“会了罢?拿回去,明日背予我听。”便不再教了。

    古骜深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忘了音,忙趁着记忆一遍遍地边读着书。这么捧着竹简,古骜一步一诵地回家里去了。

    古氏在院子里正除草,远远地就看见儿子念念有词地往家走来,古氏叫他,他不理。进了屋,古氏也忙跟进去,问:“吃饭么?”

    古骜摇摇头,放下了书袋,又自己捧着竹简,跑到外面树荫下去继续读了。倒是古贲正坐在榻上品了点小酒,一听儿子的声音,就知道是《兵略》。他是看过那本书的,虽不能细解,背倒是会背。

    第一卷初始篇也就不过五百个字,古贲就听见古骜翻来覆去地读,古贲心想:“简夫子教学还真是不拘一格,还没学会认字,就要背兵略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古骜一手拿着筷子,边嚼东西,一手拿着竹简,默诵着,古氏十分担心地看了看儿子,又求助地望向丈夫,还碰了他一下手。古贲倒是做了个口型:“无妨。”

    古骜吃完饭,又一溜烟地跑出去背书了。直到夜里上床的时候,古贲还听见儿子在烛光下念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古贲心想,孩子还不认字,就这么硬生生地背下来,真是难为他了。

    ☆、第6章

    第二天上学,古氏还是早早地将古骜送到了田夫人院子门口,田榕很快便出来了,跟在田榕身后的老妈子倒是对古氏道:“你家孩子昨日没与三少爷背书袋回来,夫人还问了。”

    田榕知道自己不见容于田松田柏,算是把古骜做依靠了,这下见老妈子这么说,就软软地应和:“榕榕大了,榕榕自己会背。”

    古氏倒是吓了一跳,忙对古骜道:“你昨日下学,怎么没给少爷背书袋?”

    古骜不敢说是简夫子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又给自己加了额外的课题,只好道:“昨日向夫子借书,晚了。”

    田榕也马上说:“是我自己等不过,先走的。”

    那老妈子是田夫人的老仆,仗着自己在田夫人面前说得上话,便道:“哪有少爷等陪读的道理?”

    古骜道:“是我不对,下次会记得的。”

    老妈子这才放过了古骜和古氏,送着他们两个就去了东厢的家塾。等老妈子走了,古骜才说:“今日把书袋就放在桌上,我回去的时候送到夫人院子里。”

    田榕观察着古骜的脸色,看不出喜怒,生怕他为了这件事生了气,下次田松田柏再欺负他的时候就无人相助了,便说:“榕榕等着你。”

    闻言,古骜不由得看了田榕一眼。田榕见古骜望向他,就像讨好田夫人似地和讨好地对古骜笑了一下,古骜被笑得有些不适应,心想:“他明明是个男孩儿,笑起来却有酒窝,又一张圆脸,倒像女孩子一样。”古骜虽这么想着,却也知道田榕维护他,心里便不由得和田榕亲近起来。

    这天一早,简夫子让田氏兄弟与古骜默写了昨天学的几个字。不外乎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共八字而已;末了,却要古骜单独背《初始篇》。田松田柏一看古骜手里递给简夫子的那本密密麻麻画满符的天书竹简,便存心等着看笑话呢,田榕也有些担忧地垂下了眼睛。

    简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四人的情态倒是纷呈……孩子都不善于隐藏情绪,不过两天,性子已被自己摸了个七七八八。只见古骜站在堂中,目光丝毫不避人,朗朗便将《初始篇》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简璞控制住自己赞许的目光,故作严厉地道:“尚可,明天背第二篇,不能松懈了。”

    田松田柏本等着看笑话呢,见简夫子放过了古骜,都有些失望丧气,只有田榕没有漏过简夫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肯定,他从小便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孩子……虽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田榕却把“看来夫子对古骜也不是全坏”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简璞照例开卷讲课,将“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拆来深究,便从三皇五帝立月令,分节气,设闰月,讲到年月日分解,寒暑气候,又讲到星宿方位、仓颉造字等……见古骜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不耐烦听课,神游天外了,简璞便问:“课堂之上,所思者何?”

    古骜果还真是神游天外了,他已经想到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看星宿的事,见简夫子问他,就说:“夫子,为何众星都动,唯紫微星不动?”

    简璞一听之下,便愣住了。其实古骜问的问题极为简单,也就是问题本身的意思而已。可听在简璞耳里,却不大一样了。紫微星又称北辰,论语上说,“……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是把北极星比作王道的,简璞本就是不满秦王所建新朝不尊礼法才隐居,这一问便把他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打动了,简璞就有些激动地说:“那是因为紫微星居于云端,却不同于其他的变动的星辰,它就如垂拱而治的帝王一般。”

    说着,简璞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王道衰落,人心不古,讲到如何复兴仁政,田氏兄弟都听得张口结舌,几乎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古骜却忽然想到了父亲回庄子的路上说的那句话,便顺着简璞适才阐述的意思,脱口而出:“所谓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若垂拱而治,天下便皆为我所用。”

    简璞闻言怔在了那里,不禁住了口,停下了他的宏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古骜。

    不过这回简璞这次可真是冤枉古骜了。古言道,孩子说哲言,其生命在哲言之外。老者说哲言,其生命在哲言之内。古贲当年说这句话,是切身体会的深刻认识;而古骜说这句话,则完全是引用加推论而已。

    可简璞不这么看,他两眼已经放光了,这一瞬间,古骜在他眼里,几乎能直接去和师兄那位‘生而能言’的神童弟子一较高下了。

    简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收起了偏爱的眼神,田松田柏还一头雾水,田榕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其实是完全继承了生母的狡黠的,只是他几乎本能地敏锐发现,田夫人不喜欢太过机灵的他,于是他就往乖憨的路上拐了去,且一去不复返了。田榕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总算是知道——夫子其实挺中意古骜的。

    这天上课可谓惊涛骇浪,可惜这样大的波涛,只有简璞自己在心里知道,田榕察觉了一点,田松田柏和古骜倒是一无所知。古骜照例在课下被留了下来,简璞给了他兵略的第二卷还是教读了五遍,便把竹简借他了。

    古氏如今十分的忧心,儿子现在天天不好好吃饭,吃几口便跑了,整天念念有词,便对古贲说:“骜儿原每顿要吃两碗的,还吃许多肉与瓜果,如今只吃一碗,也没吃多少肉,且不吃瓜果了。”

    古贲心想:“这简夫子也太急了,怎么把我儿子逼成这样。”

    他便顺着声音走到古骜身后,拍了古骜一下,古骜吓了一跳,嘴里还不敢停,就一溜烟的跑了,喊道:“我背书,怕忘了,你莫要撩我!”说完又继续诵读竹简去了。古贲有些心疼,觉得古骜饭还是要吃,便道:“你去吃个瓜,把盘子里的肉吃了,添碗饭,再背。”

    古骜背的渐入佳境,被古贲打断烦不胜烦,就说:“我不!”

    古贲悠悠地道:“你念了这么久,我都会背了。快去把瓜吃了,吃完若有忘记不会的字,我还记得。”

    古骜一愣,心想:“我读了这么多遍,爹如何了得,自然早就能背了,不像我这么无用,如今去吃个瓜,倒也使得。” 便开开心心地去吃瓜了,母亲古氏忙又给他盛了一碗饭放在旁边。古骜吃得饱饱,一盘肉都扫了干净,小肚子也鼓起。古氏对古贲道:“瞧这孩子看书累的,肉都吃完了。”

    古贲点了点头,就对着古骜道:“去睡一会儿,起来我背给你听。”

    古骜心中信服,便倒头在床上呼呼地睡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古骜起床漱了口,古贲便将文章为古骜背了一遍,古骜便捧着竹简对照看着,都明了了,便又去背书了。

    就这么着,简夫子一直讲到了“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田氏兄弟已经能念会写了千字,古骜也已经把整本兵略、六韬、还有鬼谷子的前三篇给背完了,虽然不能解义,但是因背书,多识得了许多字,如今再背别的,倒不用那么费力了。现在简璞给古骜的书卷,古骜用眼一扫,便能见字词里许多都有印象,记得读什么,倒不再需要父亲古贲的帮助了。

    田松田柏是一直把古骜背书苦读做为简夫子对他的惩戒的,每次见他在温书,便刁难嘲讽道:“贵者自尊,贱者自贱。夫子教你的是下贱学法,就算学成了,也还是下贱之人,我看你还是趁早知难而退罢!”

    田榕这时候也在一边,听田柏这么说便有些生气,自作聪明地来了一句:“胡说,夫子很喜欢他的!”

    田松平时不参加田柏对古骜的讨伐,如今听了田榕的话,却也不禁笑出声来:“他每日被夫子训诫得如苦隶一般,定是夫子厌恶透了他,你却说喜欢,喜欢二字,从何而来?”

    田榕学了这么多字,也自觉自己长大了,便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们没见过夫子看他的眼睛!”

    田松田柏听着一愣,他们觉得简夫子看古骜的眼神,除了严厉,就是严厉了。可这话落在古骜耳朵里,他心中却是一动。这么长时间来,他确确是发现,简夫子对他,比对田氏兄弟三人要用心多了。课堂上,常问他;下了学,又常教他。

    虽然心中早就意识到,简夫子对自己是非比寻常的,但是‘喜欢’二字,还是让古骜汗毛竖了一竖。于是他就道:“夫子才不喜欢我呢,夫子是磨砺我!”

    田榕见得了古骜的反驳,不禁撇了撇嘴,委屈极了。心想,我这是在帮你在说话呀!

    田松田柏闻言,也哼笑了一声。

    四个孩子不知道,“磨砺”二字所包含的,那可是喜欢中的喜欢,欣赏中的欣赏了。

    ☆、第7章

    简璞虽然有些不通世故,但是学问确是极好的,一年过半,简璞提都没提当年所说 “半年若不堪造就,我便不教了”的话。田老爷还惴惴地等着呢,直到约定的半年之期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叹道:老先生算得果然不错,若不是田氏子孙日后有贵命,如何能引得“山中一支笔”留在这深山之中做塾师?

    这么一想,田老爷便更看重古贲了。

    如今,简璞上课已经教毕了《千字文》、《小学》、《千家诗》三本书,倒将田松田柏田榕三个,都调+教成了文质彬彬的小少年。就连田柏这样嘴毒的,都不再说“来处不明的小子”这般没有文采的话了,而是冷冷剔古骜一眼说:“不在其位,妄而学书,不知其可也。”

    这句话是田柏上课的时候,听简夫子讲前朝哀太子的典故时听来的,觉得形容古骜正好,便记了下来。

    古骜原先尚未做陪读、在家逍遥自在的那段日子,本是最不能受气的,但自从简夫子给了他每日功课后,他便一头扎进书中,再也没精力和田氏兄弟争辩了。日日只是埋头看书,背书,只是偶尔抬眼来一句:“……肉食者鄙”便不再理会田松田柏倆兄弟了。倒是田榕与田松田柏相处久了,懂了他们的脾性,有时候也说些讨喜的话,田松田柏倒不再那么排斥田榕了。

    这边古骜和田氏兄弟在家塾上进,另一个孩子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他头上被古骜打破的地方已经好了,可惜前年揭开白布的时候,他父亲不小心用大了力些,生生扯下一块才长好的嫩皮,就这么在额上留了个小疤,算是破相了。

    虽然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他自己却是极为在意的。如今见古骜天天去学堂了,他更是意难平起来,觉得小时候古骜还低自己一等,怎么一下子就越过了自己去,只比田家兄弟低一些了?

    于是他每路过古氏一家所住院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每次都看到古骜在院子里的树下读书。

    他心想,古骜念书,据说是能识字的呢,能识字,难道这以后还想当管家不成?一想到这里,管家二舅的儿子心里就灰暗起来……

    他父亲总是着他做事,不是挑粪,就是去除草,他觉得自己若要当管家,怕是没有指望了,却不想便宜了古骜这小子。

    这天,他刚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就绕到古骜在的院子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古骜早就看见他了,可是如今要背书,便没搭理他。石头接二连三地飞来,古骜只好站起身,边读书边躲。

    那孩子见古骜看都没看他一眼,这才灰心丧气地走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着,古骜真的跟他不再一样了。以前他挑衅古骜,古骜总是飞奔着冲出来,可现在,古骜连话都不与他说了呢。

    想到这里,那孩子又搓了搓手上渐渐长起的细茧,忽然就难受地蹲了下去。兼又想到古骜今后当管家的样子,那孩子的热泪就流了出来……

    于是又怨起自己的老爹,恨恨地想:连个瞎子都不如呢!

    可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好擦了擦泪,把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就在简璞严密训诫下,古骜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能熟背各类典籍了,后来经典背无可背,简璞便又返到《兵略》《六韬》《四书》《七史》的解意上来,古骜照例在课后留下。

    简璞抬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禁也感叹,不知不觉间,古骜长大了。而自己,也在这芒砀山中呆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间,他先是让古骜背诵记忆,后面方是给古骜讲解,锻炼他思维了。其实这些书籍,譬例《七史》,课堂上也是要讲的,但简璞课上和田氏兄弟讲的,却和与古骜私下讲的不一样。

    以“三皇五帝本纪”这一篇为例,他给田氏兄弟讲的就是尧舜禹如何如何禅让,如何如何择贤而立,百姓如何如何拥戴,如何如何垂拱而治。可他下了课将古骜留下来,讲的却更深了一层,讲到古书中写‘尧衰,为舜所囚’,又说舜流放了尧的儿子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对于简璞内心来说,所谓“礼”的规矩,是前人用血泪试出来的,所以崇礼,天下能大治,便是这个道理。

    古骜听着若有所思,简璞其实不是不知,这样深妙的道理,是不适合言于少年的,可奈何古骜这些年来学得极为认真刻苦,悟性又高,简璞就在心中认定了“倾囊相授”这四个字。

    事到如今,简璞早把与师兄弟子一较高下的三年之约忘在了脑后,简璞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让古骜出色些,基础再夯实些,意志再坚韧些……古骜的苗子实在太好了。简璞看见他,就像一个雕工看见一块美玉,忍不住要着手雕琢,不成器,誓不罢休。

    如今的古骜,经过六年的磨砺,也已长成了少年。

    他看上去不再像童年时那样意气风发了,被简夫子摔打了这么些日子,他的面容上,渐渐带上了一丝不苟言笑的深沉。多年的苦读与压抑,曾经毛躁与跳脱的个性也渐渐收敛,看上去倒有股沉默肃冷的气质。

    古骜自从识得了字,便也不用日日书不离手了。他在家时,若得了闲,常帮母亲挑水种菜,后来再长大些,古骜几乎包揽了家中的重活,这么锻炼下,他的身形也抽出苗子,显出挺拔来。古骜从小就长得俊,现今这俊中又多了份男子的英气,蕴在少年的身形中,形成一股奇异的美感。

    今日下了学,古骜便一如往常,撩袍在简璞对面坐下。

    简璞每日一篇,已给他详解到了《六韬》的最后一章,这一阶段的学习便告一段落了。简璞也不禁想考校一下古骜,便问道:“现在有国于此,有将如何如何,有相如何如何,你若是太尉,将兵四十万,该如何做?”

    这问话不是考校的统兵,不是考校的细末,却是考校的大局。

    古骜既然已经理解了兵略六韬的含义,经文更是烂熟于心,便信手拈来,按照兵略里的义理答了,简璞却有些失望,不由得拍案大骂道:“书呆子!胡说!迂腐!你怎么不想,若御史参一本,情况便大为不同。且又有敌国在旁虎视,你怎能照搬?”

    古骜被简夫子一声喝醒,见答得不对,便沉默不语。

    简璞拂袖而起:“你再想,下回告诉我,答错了,你就别再来了!我也没有你这样愚笨的学生!”

    古骜背着书袋便走出了东厢家塾,田榕倒是早就等在一边了,见他出来就立即凑上前问道:“夫子生气了?”

    古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怕是我太愚笨罢。”

    田榕想,“夫子总是问一些你不会的事为难你,你自然会觉得自己愚笨了。我偷听过夫子问你的问题,我也不会,可我却是不笨的。”这么想着,田榕嘴上却说:“这有什么,好好想定然能想出来,夫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古骜叹了口气,简夫子刚才不就说要赶他走么?那可比吃了他还难受呢!

    若是刚入学那会儿,简夫子当真没收他的束脩,他走也就走了。可如今,他已得了读书的奥妙之趣,与田垄前的一亩三分地相比,却是别有洞天的广阔之感……如今再要赶走他,是万万不能了。

    人一在意什么,就会患得患失。就连田榕都看出来了‘夫子不会赶走古骜’,可古骜自己却愣是没看出来。被简夫子这么一骂,古骜心里就有些发了狠,觉得定要想出来才是。送田榕回了田夫人处,古骜将田榕的书袋递给了迎面出来的老妈子,便告辞往家去了。

    ☆、第8章

    古氏在院子里,远远就看见儿子一张俊脸上冷冷的。

    自从古骜长大了些,常见他默不作声地思索,又有一副和年龄不相称的寡言少语,古氏都有些不太敢和他说话了。

    倒是古贲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悄悄瞟了古骜一眼,又忙闭上。

    他觉得这孩子果然气质颇佳,不言不语的样子,倒自有一股气度,就在心里暗赞着。

    古贲这几年也越发老了,他有一次想回忆一件往昔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

    人一到垂暮,就容易温情,他对古骜就是如此。古贲从前年轻时候生的儿子,是经常打骂的,可古骜他却没有打骂过一次。

    幼子的存在,似乎总是能缓解老人对即将老去的恐惧,如今古贲看古骜,更是越看越顺眼了。什么美好的词语和事物,古贲以前不愿用在长子身上的,如今全都不吝啬地用来赞美古骜。

    古骜一回家,将书袋递给古氏,便在院子里捡了一根树枝,在空土地上划来划去,用泥写了“国君”“丞相”“太尉”“御史”和“敌国”,都各自画了圈……古骜看着自己写的这几个字,几乎都痴了一般。

    古氏在一边暗暗瞧着,见儿子在地上左画一笔来,右画一笔去,久久不歇……忙跑去告诉了古贲:“骜儿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气……”古贲兀自喝着酒,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到了晚上,古骜还是痴痴地站在院子里,古氏就又向古贲求救道:“老头子,骜儿真不好了!他一个人站在月亮下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地上还有画符!”

    古贲叹了口气,便下了塌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问古骜道:“怎么了?”

    古骜看了一眼他爹:“夫子给我出了题了,答不对,以后便不能上学了。”

    古贲道:“你喜欢上学么?”

    古骜点了点头,说:“喜欢。”

    古贲道:“可是夫子对你这么严?”

    古骜道:“读书很有趣,就像里面有另一个世界一样。”

    古贲点了点头:“好孩子,你继续想。”

    这边古氏还眼巴巴地等着古贲把古骜带回来就寝呢,结果见古贲空手回了,再望进院子里,却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只剩下丢在地上的树枝,古氏便心慌道:“老头子,骜儿呢?”

    古贲道:“他跑出去了。”

    古氏一下便急了起来:“这么晚了,他跑去哪里?”

    古贲道:“他一个男孩子,周围都是田家的庄园,怕什么。你先睡。”

    古氏虽听着丈夫这么说,却一夜都没合眼,倒是古贲倒在榻上,很快便打起了呼噜。

    简璞第二天一早,去家塾的时候就想,古骜会怎么答呢?其实不能怪古骜答不对,他哪里知道简璞这个不讲章程尺度的夫子,竟拿了战国最有名的将领成名之战问他,那计用得极为巧妙,时人都说‘天下无出其二也’。如今古骜若是能想一想便答出来,那才真是奇怪了!

    简璞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就是喜欢为难古骜。他觉得这孩子的脊梁骨里,就好像藏着一条金刚似的,越是施压,他越坚韧,越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简璞这么做的次数多了,那力道也就越来越大。

    如今简璞满心满意都是“把古骜培养成才”这件事,不知不觉间,古骜学书的进度,已是大大超过于山下那些世家大族的家塾了,可简璞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偃苗助长,仿佛古骜本该如此好学,本该如此不苟言笑,本该不像个孩童,本该如此坚毅一般。

    于是这天,简璞就饶有兴致地等着古骜,看他会在自己如此的胁迫下,提供一个怎样的答案。

    结果让简璞惊讶的是,古骜居然没来!

    起先简璞还想,恐怕是自己太过用力,把孩子逼病了;便着人去古氏院子里问,却听说:“他昨晚就没回哩!”

    这下简璞才知道,古骜是跑了。

    简璞又回想自己曾与古骜说的话:“你再想,下回告诉我,答错了,你就别再来了!我也没有你这样愚笨的学生!”,自己说的不是“明日”,说得是“下回”!古骜怕是钻了这个空子,居然就来了个避而不见。

    有些懊恼地教完了学,下课时田柏倒是凑过来不嫌多事地问了一句,“夫子,古骜怎么没来?”

    简璞道:“适才下人来报时,你没听见么?”

    田柏心下笑了一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见,他就是听见了才来问的,于是面上便恭恭敬敬地道:“嗯,他逃学了。不知夫子准备怎么罚他?”

    田松在旁边听见了,忙来到简夫子面前,一把便按住了田柏,觉得他话太多了。如今田松已长成了十七岁的小青年,田老爷最近也开始让他管庄子上的事了,通了实务,田松自然也懂事了许多,特别是他母亲辛夫人又跟他说:“简璞名满郡中,一张荐信,抵得上老爷一车黄金。你们兄弟二人都要表现好了!”

    如今田松见田柏不守礼,便怕他惹恼了简夫子,于是皱眉招呼弟弟道:“夫子自有安排,这不是你能计较的,还不快给夫子赔罪?”

    田柏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道:“夫子恕罪。”

    简璞今日没心情再教导二人,便摆了摆手:“回去罢。”

    田松田柏一前一后出了家塾的门,简璞一抬头,却见田榕还站在那里,也不知干什么,如今随着年纪的增大,田榕倒也越来越高了,只是肖母,与田老爷越发不像起来。圆盘盘的脸上有小酒窝,婴儿肥尚未褪去,只是那双眼睛越发灵动了,简璞就听见田榕怯生生地问他:“夫子不会真的把古骜赶走罢?”

    简璞道:“却是要打一顿的。”

    田榕“喔”了一声,道:“夫子,田榕告退”,便转身跑了。一边跑出了门,田榕的嘴角一边不禁弯了起来,心道:夫子果然是舍不得赶古骜走。

    简璞看着空荡荡的内堂,忽然有些不适应起来。从前,他们走后,古骜总是一个人留下,坐在这里认真听他讲经……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是古骜今天却不在了!简璞觉得有些生气,自己说话的确是有漏洞,但是古骜也不能这样算计老师呀!居然还不来上课,这成何体统!想到这里,简璞就立即站起了身,他准备亲自去找古骜!

    简璞当初是骑了马进芒砀山里来的,如今便在马厩里牵了他的老马。先在田家庄子里跑了一圈,四处问了,没见到古骜,路过古家的时候,古氏也说:“还求夫子把孽子找回来,他还不去上课,妾定重责他!”

    简璞见找不到古骜,有些心灰,不由得想:“莫不是我把他给逼走了?”继而又想:“多少人求我做师而不得,我苦苦留在这里,教了他六年,如今倒是他先走了,那我就算白教了这么个学生!”

    然后简璞又在心里反驳了他自己的话:“教弟子该是循循善诱,徐徐引导,怎么能逃学一次就说白教了他?”

    实在不怪简璞定力差,他是在古骜身上投入了太多的心血了。想这六年,他一次都没有去会友,一次都没有去诗会,一次都没有下山去逍遥,为的是谁,还不就是古骜!他就是怕古骜一天的课程落下了,就连逢年过节,他都吃住在芒砀山里,为的就是能给古骜一日不辍地讲学……

    如今这情形,倒正是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

    就在简璞这么心乱着的时候,却听有人说:“先生,你要去找古骜,要绕到那边去看看哩!那小子经常去那边山坡哩!”

    说话的便是管家二舅子的儿子,他这么多年来,算是把古骜的作息都摸透了。如今正挑着粪,准备去地里施肥呢,就见人都传说古骜逃了学,听说还要受惩戒,他便撂了挑子,一路兴高采烈地跑来简夫子这里报信了。

    简璞得了信,便立即策马扬鞭地赶了过去,刚绕过一个小山包,就远远地看见古骜仰面躺在青色的草地上,嘴里含着一只芦苇,正交叠着双腿,惬意地晒着太阳。

    简璞一下子怒火中烧,在近处勒了缰绳,跳下马便走了过去。

    古骜早听见马蹄声了,他知道附近有马的不过是简夫子和田氏,田老爷一般都坐马车,田松田柏还不会骑马,所以来的一定是简夫子了,他却没有抬头。

    简璞到了他面前了,喝道:“好小子!竟躲在此处?”

    古骜当了六年的好学生,可骨子里那股彪悍气却是丝毫没褪的。这股气原本被强烈的求学欲压制着,转而变成了苦读的坚强韧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画着土地,回答了他爹:“我就是想读书”后,忽然就觉得委屈了,是啊,他就是想读书而已……怎么就不行呢?他明明比田氏兄弟都要优秀啊,怎么夫子就是动辄以赶他走相胁呢?他不明白!

    内心的火山一旦爆发出来,就再也压制不住了。再说简夫子给他的难题,根本就是解决不了的!

    他绝望地一口气便冲到了山坡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他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他不干了!他不奉陪了!

    那天晚上他就睡在山坡上,凉风习习,他看着紫晨星,那么高远,夜空又是那么广阔,他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第二天,他没有去学堂。从早上起,他便在附近摘了地里的瓜果充饥,吃饱了肚子,他便又回到小山坡上,躺在青青的草地里,悠然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上,云朵好像在碧水中飘。那一只只飞过的孤雁,倒像是这碧水天中的游鱼一般,翱翔着,游弋着。

    高下之势,整个地倒了一个圈。古骜不禁觉得,“我看着大雁像游鱼在水里,大雁在空中翻转着身体,看到地上的我,又何尝不像见我于空中……”

    忽然便觉察到了什么,古骜猛地翻身坐起……

    是了!

    这倒是有一个方法的!

    想到了那个方法,他又倒下身去,继续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朵。这回,他倒是看出了些波诡云谲的味道。

    听见简璞喊他,古骜便支臂坐起,道:“夫子,我想到了一法,能解此局!”

    简璞心下一震,想,他居然真能想出来!果然是反间计并用金蝉脱壳么?

    却听古骜缓缓地开口:“既然我是太尉,手握四十万兵马,何不弑王自立?”

    见简璞站在那儿如僵立了一般,古骜提醒他:“夫子,你怎么了?”

    “你……”说了半句,简璞便说不下去了。

    古骜悠悠地道:“夫子莫要诓我,我推演过许多遍,据武关,囚宗室,太尉本就是公子,这定然不错的。”

    ☆、第9章

    古骜被打了。

    第二日再次上学的时候,田氏兄弟就看见古骜被简夫子绑在椅子上,整个背部袒露在外面,被竹条抽得皮开肉绽……就连一向沉不住气的田柏看了这个场面,都不禁噤住了声,不言不语了,还想:这该多疼啊!

    古骜上身的衣服被除下,背部的一道道血痕鲜红刺眼。随着一声声响,田榕不由得缩起了脖子,打累了的简璞丢下了手中的竹条,对围观的田氏兄弟道:“今日都散了罢。”田氏兄弟闻言,只好把刚摆好在桌上的书简又再次放入书袋中,一前一后地出了家塾内堂。田榕走之前,回头看了古骜一眼,满脸的不忍。

    等人都走了以后,简璞这才松了古骜,叹了口气说:“我打你,是因为你逃学,不是因为你答得不对。”

    古骜点了点头,他知道。如果答错了简夫子就要把他赶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回到家塾里挨打?

    然后古骜就听见简夫子似乎没了力气般地道,“我教不了你了,我准备带你去见我的老师山云子。”

    古骜一怔,简璞摆摆手道:“你回去罢!”

    古骜抽了口气,背上如火烧一般生生地疼,他咬牙忍住了,取过衣服,还是作礼道:“夫子,古骜告退了。”

    有些艰难地走出了门,田榕从旁边跑了出来,立即搀扶住了古骜,道:“疼不疼?”

    古骜摇了摇头,他还在想刚才简夫子说得那句“我准备带你去见我的老师山云子”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田榕小心翼翼地问他:“适才夫子与你说什么?”

    “夫子许要带我出山了……”古骜若有所思地答道,“不知是带我访友还是外出求学……”

    田榕闻言,心下一惊,他本就觉得田松田柏启蒙应已快学完,简夫子怕是留不了那么长时间了。没想到简夫子真的要走,还要带着古骜一道?田榕这些年来,也渐渐知道简夫子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如果能带谁出山,那个人便是真的出山了,而且自己也是舍不得古骜,便又问:“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这个我做不了主。”古骜道。

    田榕抿了抿唇,说:“你等一会儿。”便放开了古骜,去追简夫子了。简璞刚收了东西,慢慢往回走呢,就看见田榕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夫子,我能和古骜一道出山吗?”

    简璞愣了一下,问道:“你出山做什么?”

    简璞问的是田榕的志向,这几年他看着田榕,也知道他是个乖巧的,如果生在士族大家里,封官印爵都不是难事,因为田榕似乎生来就善于与人交际,性子又温柔不出格。但可惜就可惜在田榕的出身了。他一个地主老农的儿子,再善于交际也不可能进入世家的圈子,还不如古骜这样能读书来得好。

    只是简璞见田榕自己跑来问了,便知道他是个有心的,想考他一考。

    田榕从前从未被简璞这般考校过,哪里知道简夫子是在度量自己,听简夫子这么一说,还以为他看不上自己,就慌道:“为什么我不能去呢?当初古骜是我的陪读才来的,如今我愿意当他的陪读,跟着他一起出山,不行么?”说着田榕的眼睛里就酝酿了泪水,几乎就要流落下来。

    简璞失笑,也是,并非每个孩子都如古骜一般经得起他的考校的,这田榕,还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这样的答法,已算机巧了,便道:“你做陪读,老爷答应?”

    田榕这才收了泪意,道:“他必然答应,我这就去找他。”

    回到古骜的身边,田榕忙过去将他扶住了,笑中带泪道:“我跟夫子说了,他答应了。”

    古骜点了点头,他背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起来,田榕扶着他一路将他送回了古氏院子。古氏一见古骜便迎了出来,再细看了,便不禁流泪道:“怎么给打成这样……”

    说着便和田榕一道把古骜扶了进去,古贲大约知道古骜会挨打,倒是早早让古氏去求了药,如今古骜在床上趴好了,古氏便用酒小心翼翼地给古骜擦了污血,那帕子上全是红红的一片,看得古氏心疼得不得了,却还是将药粉洒在古骜背上了。

    做完这些,却见田榕还站在门口看着呢,古氏这才想起他来,说:“今天多谢三少爷了。”

    田榕点点头,对古骜道:“有什么事来找我。”

    古骜哑声答道:“好。”

    见田榕走了,古骜的老爹古贲也过来坐在儿子的身边,古贲听见古氏在那儿抽抽噎噎地哭着:“怎么给打成这样呢……怎么给打成这样呢……”

    古贲总觉得逃学不至于打得这样重,最多是戒尺打手心罢了,这样的打法,怕是想让古骜记一辈子的,于是古贲问古骜道:“昨天你与夫子说了什么?”

    古骜一五一十地说了,古贲听在耳里,心想,这的确该打。弑君这样的事,言之于口,行之不秘,那牵连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九族。如今古骜小小年纪,居然就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上,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向来谋反这种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于是古贲就道:“打得好!”

    古氏听了哭得更凶了:“……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怎么就不疼你儿子?!”

    古贲道:“我怎么不疼,只是我与你妇人不同。”

    “娘,水……”古骜见父母要争起来的样子,便哑声插话。古氏这才抹着泪去给儿子端水了,古骜就问古贲:“爹觉得打得好?”

    古贲道:“有些事情,可是说不得的。”

    “可夫子说,打我是因为我逃学。”

    “噫!非也!”

    父子间的对话到此结束,古骜被古氏伺候着喝了水,便躺着沉沉地睡去了。他这几天思维过度,早就累了,如今一放松下来,倒是入睡极快……古骜就感觉着,背上清清凉凉的还有些麻,居然就不疼了,看来这药是的确是好呢。

    让古骜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睡着的这么一会儿,田老爷居然亲自来了。

    原来田榕下了学就直跑到了他爹田老爷那儿,说:“夫子今天说,日后出山,他要带我和古骜一道去!”

    田榕说这句话的时候,田老爷正在和管家商讨收租子的事,一听儿子这么说,田老爷就一个激灵,放下了手头的事就来问田榕:“夫子竟原来是看中你了?!”

    田榕大力地点了点头,又道:“也看中了古骜,说我们一起出山去!”

    田老爷一下子就觉得眼前都亮堂了许多……他是知道简璞今年可能是要走了的,孩子们书也快学完了。田老爷还想,这三个孩子被这么一教果然气质都不一样;可却又想,气质不一样又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要终老在这大山里……就在田老爷这么矛盾着的时候,他的小儿子田榕居然过来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要出山了?”田老爷高兴地问道。

    田榕道:“是!”

    田老爷欣慰地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能有个儿子被简璞带出山去,他是十分欢喜激动的。当初虽然他不懂请夫子的好,可那个时候他是没投入也没有收获的;后来他投入了六年,自己也被自己劝动了,觉得请夫子还是很好;如今不仅很好,还要让他看见取得收获的希望,这下子田老爷更是高兴,只是可惜道:“唉,怎么是古骜!若是你哥就好了!”

    田榕撒娇地说:“哥哥们还要在家照顾爹娘,我们三个若都出山了,让榕儿如何放心得下您?”

    田老爷被田榕哄得不行,这才作罢:“古骜就古骜罢!”又想,‘以后古骜也出山了,说不定也能如我儿一般,有些成就的,我儿若是做了官,古骜至少能得个胥吏当,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也见过那个孩子,他是不错的。事到如今,不如趁现在再去和古老先生亲近亲近。’

    于是就这么,田老爷就亲自来看古贲了。古贲也从田老爷的嘴里,知道了简璞要带着古骜出山的事。

    古氏知道了古骜要走的消息,心中悲戚,眼泪就如连珠串儿地往下落,她这一天是哭得太多了。田老爷正在院子里和古贲交谈,就听见了门里嘤嘤的哭声,便问古贲:“这是怎么了?”

    古贲道:“贱内舍不得儿子,怕儿子走了,老朽无人照料。”

    田老爷只记得第一次见古骜的时候古骜还小,刚才听见哭声,他还以为是古骜在哭呢,以为他不愿意离家;这样一说原来是古氏,他人之妻倒是不方便问的,田老爷便觉得自己失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田老爷倒是早忘了曾有个在田家里呆过两个月的妾,也不知道她后来去哪了,想是发配山里配了人,所以并不曾认得。

    见古贲说“怕儿子走了,无人照料”的话,田老爷便立即道:“这说得什么话,田某能照顾老先生。”

    “这些年也都是托了老爷的福……”古贲缓缓地道。

    “唉……”田老爷今日沉浸在‘田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中,兴头是非常高的,就趁着兴说:“这都是小事,日后我待老先生,便如田某的兄长一般!”

    田老爷是这样想的,田榕一个人孤身到了外面,定要是需要帮手的,他得赶紧把古骜笼络好了,让他对田榕死心塌地的,要笼络古骜,就得先把古贲一家给照顾妥当。田老爷的算盘打得十分响亮流畅。

    古贲笑道:“那还多谢老爷抬爱了。”

    “好说,好说!”

    田老爷心满意足地走了,古贲这才回到房中,古骜被他母亲的哭声吵醒,迷迷糊糊地便看见父亲从外面回来,见他醒了,便对他说:“好小子,要出山了罢?”

    ☆、第10章

    田老爷这边安顿了古家,又马不停蹄,去拜访了简璞。

    简璞手上拿着书,心里还在想着古骜这孩子如何如何,就见田老爷红光满面地笑道:“听说夫子下山要带榕儿?”

    简璞其实是没开这口的,当时也只是反问田榕:“你做陪读,老爷答应?”不过的确是给了田榕一个机会。看到田老爷,简璞就知道,田榕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把这件事促成了。简璞便笑了笑:“是。”

    田老爷得了简璞再度的确认,大喜道:“田某让人备车备酒,夫子看这庄子上有什么中意的,田某让人送你们出山!”

    “无妨,轻车简从便可。”简璞当年连五斗米都不贪,更何况田家送的礼了。田老爷见简璞一派风淡云轻的微笑看着自己,知道是自己俗气了,可还是道:“若走时有甚么缺的,尽管跟田某讲一句!”

    简璞微笑着点了点头,田老爷便告辞了。

    古骜在塌上结结实实地躺了十多天,这才恢复了生龙活虎,只是背上结了厚厚的伽,行动还略有不便。田榕前来探视过古骜几次,带来了据说是田夫人相送的礼品瓜果和一头小乳猪,让古骜“补身子”。田老爷更是送了古家几亩良田,说是送,不过还是田家代为管理,只是把每年交上来的租子给古家而已。但这样的重礼,在古氏看来,已是十分大的恩惠了。她父母当年,可不就是没了地,才卖了她?

    古氏于是问古贲:“为何田老爷和夫人,一下子对我们家这么好?”

    古贲道:“因为骜儿要富贵了。”

    古骜这个被称为要富贵的人,如今正在田埂上散步。简璞因为准备要走,这些天都在收拾行装,再说他又自觉没什么能再教古骜了,便就此停了课。

    这时候是秋收时节,到处都是农忙时分,古骜不上学闲来无事,便在田里帮着人做事。他自是知道田家送了地给他家的,所以见有时候田家地里佃农忙不过来,他便去帮个忙。

    这时候管家二舅子的儿子正好去收租的路上,看见古骜了。见古骜短衣短褂地在田里帮人忙活,便喊了一声:“你不是读过书么?怎么还做这些贱业?”种地这样的事,他自从长大了一些,都是不再屑于做了。如今看见古骜如此,便嘲笑他道。

    古骜现在脑中悠闲,只是手中忙些,便回应了一句道:“你不懂。夫农,天下之本也。本立而道生。”

    管家二舅的儿子没听懂古骜在说什么,就另起了话头:“我正要给你们家地去收租子咧!你既然在,你就自己去罢,我不去了!”他上次自以为坑害了古骜一次,令古骜被先生打了;可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外面又传出古骜要出山的话来……他的心情刚雀跃起来就又跌入了谷底。如今他是不想再为古家收租子了,自己跑了那么远的路,最后得好的还不是古骜?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古骜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被他帮忙的那户人家说:“小爷快去罢,这儿就不敢留你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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