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狐言 作者:四喜汤圆

    第4节

    而她身后的侍女们却大吃一惊,这……这只小狐狸会是她们今后的主人吗?

    蓝玉也不管她们如何惊讶,这次入住多少匆忙了一些,但好在地方和用具都是现成的,她先到寝殿看了一眼,手指压在桌面和窗沿细细抹过,轻捻,面色这才柔和下来道:“嗯,还算干净。”床上的丝绸被褥也是全新的,熏过香,整洁干爽。

    龙君既然说了会过来,那就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为她引路的侍女名唤长薇,轻声道:“姐姐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管使唤婢子。”

    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蓝玉只道:“宫里的裁缝到了吗?”

    正说着,侍女长萱就跟进门来,“姐姐,齐姑姑到了。”

    王宫里的大裁缝姓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连衣服都更偏爱鲜艳的颜色,她手上捧着几件成衣,大青大红,流朱深紫,没一件素的。

    “太艳了吧。”蓝玉第一眼看过去似乎不太满意。

    齐裁缝嗔怪道:“蓝玉姑娘也是,艳的穿上好看。”

    蓝玉把小狐狸放到床上,一边翻看衣服一边道:“新的衣服我让她们下去赶制,这里面的喜欢哪一件,先试试,让裁缝给你再改改大小。”

    小狐狸蹬了蹬腿,勉强来了点精神,它还得去找殷寒亭讨要香包呢!总得把衣服穿上才行,于是随意从里面叼了一件,扯到床上,嗯……红色?

    蓝玉也只好道:“我让齐姑姑陪你换衣服好吗?”

    小狐狸点点头。

    蓝玉便转身对长薇道:“把澜轩里的所有人都叫来后院。”

    长薇领命去了,蓝玉也走出寝殿,合上门,随即柳眉一敛,温和的眉目就变得凌厉起来,看小狐狸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拿捏不住这些下人,她得提前帮它敲打敲打。

    换衣服费了不了什么功夫,等蓝玉把人训得差不多了,寝殿的门也被推开。

    齐裁缝一脸骄傲地迈出门来,“我就说艳色的衣服穿上好看!”

    蓝玉:“???”

    随后,一身华服的白蔹也从门内缓缓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摆稍微有些长,拖到了地上,他整理完袖子,抬起头就对蓝玉微笑。

    “啪啦!”

    原本蓝玉手中还捧着一面铜镜,寝殿里刚好缺这个,她方才让长萱去找了,结果送到她手里不过一会儿——

    镜子落地,碎成一片一片。

    其他的侍女们也都看呆了,不知道赶紧把碎片捡一捡。

    蓝玉怔怔地望着跨出门来的白蔹,除了那头被松松束在身后的苍白发丝,清灩的眉眼,挺秀的鼻梁,下颌勾出的姣好轮廓。

    几乎和崇琰一模一样……

    “你……你会……”幻形了?

    白蔹歪着脑袋,路过碎裂的铜镜时十分想要发笑,他走到蓝玉身边,比蓝玉还要高,所以弯下身把脑袋搁在人家肩上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孩子气,“小玉!”

    蓝玉还没从刚才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就被这赤裸裸的调戏砸晕了头,立马伸手去捏他的耳朵道:“嗯?小玉也是你能叫的?”

    白蔹也不管耳朵,只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委屈道:“饿了。”

    蓝玉:“……”

    蓝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只能先吩咐周围尚在惊艳中的侍女扫尽地上的碎片,传膳,然后把白蔹彻底拉到屋外,池塘边,霞光飘红,把水波也染成桔色,此时天色还未大暗。

    她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旁边的齐裁缝不明所以,也凑过来一起来来回回地扫视,边看还边赞道:“公子穿上这身衣服确实合适,这脸色能显得更红润。”

    蓝玉:“……”

    蓝玉转身问齐裁缝道:“姑姑刚才是否给公子量了身?”

    齐裁缝点点头,都快把眼前的华衣公子看出一朵花来,“当然,公子真是俊俏。”

    蓝玉:“……那姑姑还是快些去赶制衣服吧。”

    “哎哟,是呢,这天色也不早了。”齐裁缝总算听出她要逐人的意思,这才有些尴尬地捧着几件不合身的衣服离开。

    “这是学会幻形了?”蓝玉叹了口气,问道。

    白蔹愣了愣,摇头,“我没有幻形。”

    蓝玉听罢愕然,把面前“小狐狸”的话往肚子里滚了一遍,又想起曾经龙君带着它去过偏殿,便觉得可信度不高,她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那你和崇琰的确长得很像,真的没有在龙君的偏殿里见过他的样子吗?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我一生气,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鸡丝拌饭了。”

    崇琰?崇琰是谁?

    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

    白蔹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在还没理得出头绪之前,他依然坚持道:“没有幻形,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觉得没有说服力又加了一句,“我要是骗了小玉,以后永远吃不上鸡丝拌饭!嗯……喝不上鲜鸡汤,没人给剥大龙虾!”

    蓝玉先是蹙着眉头,后面却又哭笑不得起来,她拍了拍白蔹的手,也没说信还是不信,长薇和长萱已经把晚膳摆好了,“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剥龙虾。”

    白蔹笑着点点头,等到蓝玉先一步进屋了,他嘴角的笑也收敛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蓝玉看到他的样貌后反应这么大?

    还说他和崇琰长得很像,龙君殷寒亭的那扇屏风……

    那扇屏风上画的人难道不应该是——

    ☆、第16章 小狐狸看画

    “小草?快进来。”蓝玉在屋里面唤他。

    “嗯,来了。”白蔹应了,绣着繁复花纹的红色衣尾扫过台阶,他嘴里问蓝玉道:“为什么池子里不养鱼?”心里却变得焦躁难安起来。

    奇怪……

    屏风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一定要去偏殿求证。

    “养鱼?”蓝玉手里剥着虾壳,剔出来的粉嫩虾肉专门垒在一个海碗里,堆尖儿了也只够小狐狸一顿吃呢,更别说现在变成大人,个头比她还高了,于是立马取笑道:“要是养了小鱼,你能保证不会偷吃?要是负责照顾小鱼的姑娘发现会哭坏的。”

    白蔹吐了下舌头,只盯着碗看,没让蓝玉察觉出哪里不对。

    “其实是因为池子里的水温变化快,锦鲤活不了。”不过蓝玉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给他剥完虾说完话就匆匆走了,龙君那里还需要复命。

    长薇和长萱领着另外四名侍女给白蔹行礼,长薇柔声道:“婢子唤作长薇,公子从今往后便是澜轩的主子了,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婢子们去做。”

    “婢子长萱。”

    后面的侍女一一做着自己的介绍。

    白蔹从虾碗里抬起头,舔舔嘴角,轻笑道:“我叫白小草。”

    众侍女口中皆道:“白公子。”

    “你们可以帮我剔鱼刺吗?”

    “是。”

    其他侍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长薇和长萱两人,一人布菜,一人剔鱼刺。

    白蔹吃得头都不抬。

    两人原本忐忑的心也总算踏实下来,看来这位主子的性情很温和呢!

    而此前一刻,龙君殷寒亭刚结束了书房中的议事,丞相和一众大臣皆退了出去,蓝玉已经候在了门外。

    “蓝玉。”殷寒亭喊了她一声,手指按上自己腰腹的伤处,那几个被异兽咬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蓝玉一进门就被他吓了一跳,惊道:“龙君?”

    “去拿我的那盒药膏来。”殷寒亭趁着蓝玉慌忙找药的功夫,慢慢解开衣衫,将结实精悍的腰腹袒露在空气中,那里看起来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直到他撤去遮掩着的法术,腰腹上这才重新出现大片大片的青鳞和几处咬伤,虽然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但总有一丝黑气扎在其中。

    殷寒亭只能把灵气融在掌心,看看能不能把黑气拔除。

    蓝玉拿了药膏急忙回来,看到龙君的这副模样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猜测可能是龙君旧疾犯了,却没想到如此严重——殷寒亭的半张脸上、胸口上、腹部上、手臂上全是细细的青色鳞片,而他竟然还带着伤!伤口没有痊愈!

    以龙君的恢复力,一般的伤势半天就能结痂,一天就能痊愈,这怕是受了旧疾的影响。

    蓝玉帮着龙君上药,这药是崇琰上仙送的,龙君一直只在旧疾发作的时候才用,但是在蓝玉看来,这药完全没有效果不说,甚至用完之后她自己手上的皮肤都会疼痛难当,更何况龙君?

    可是龙君还在坚持……

    这么一耽搁,天色也晚了,也许小草都等急了吧,可蓝玉下意识地觉得今天不是一个和龙君相处的好时机。

    殷寒亭和往日的一丝不苟不同,他褪了上身的衣服,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让蓝玉上药,肩背坚毅而挺拔,肌肉的线条张弛有度,他想起了派给蓝玉的任务,便随口问道:“澜轩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蓝玉指尖一顿,又恢复如初,笑答道:“都妥当了,小草果然学会了化形,现在站起来比婢子还要高呢。”她看过小狐狸的人形后其实很是惊愕,并且第一反应就是小狐狸模仿着龙君屏风上的男子幻化了容貌,只是这样倒也省了好多事情,然而小狐狸竟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神色也不像作伪!

    凭心而论,她是非常希望能够相信小草的,可是……这真的太不可思议,她甚至想要劝他承认自己幻化了外表,不要犯傻,不要固执!哪怕这的确是他真正的模样又如何?

    她相信,可是龙君不会相信。

    蓝玉还想再劝劝小狐狸,所以一口都没提及他的容貌。

    所幸殷寒亭只点头,淡淡道:“本来答应了今晚去看他,改天吧。”

    蓝玉松了一口气,应下。

    而澜轩这边,白蔹不管舒坦不舒坦,从来都不会在吃饭这一点上苛待自己,他让长薇剔了一整条鱼,又让长萱给他撕了六只鸡大腿,鱼汤和鸡汤分别拌了两次米饭,这巨大的食量把两个姑娘都吓着了。

    活像几年没吃饱过!

    长薇几次欲言又止,再联想起夜荷苑楚公子那纤细的身材,差点想哭,总算眼巴巴地盼到主子放下碗,她怕他又拿起筷子,立马迫不及待地带人把桌子撤了,再这么吃下去,她的主子会发胖的!!!

    长萱用帕子细细地帮白蔹擦过嘴角,白蔹慵懒地眯着眼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长萱手一僵,也快跟着哭了,吃完就睡真的会胖……

    “公子要不去花园里散散步?”

    白蔹坚决地摇头,起身往内室的床榻走去。

    长萱不死心道:“可是公子,蓝玉姐姐走之前说今晚龙君会过来。”

    “那他来了你就把我喊醒吧。”说话的功夫,白蔹已经要脱衣服了,华服外衫被他直接扔开,“小萱,帮把门带上,我睡觉轻。”

    长萱呆呆地看着衣服被抛到床脚,只能心碎地领命退下了。

    等到外间的门一关,人都退走,白蔹这才重新套上鞋,准备顺着窗子爬出去,只是临了他仔细一想,要去龙君的偏殿,人形肯定目标太大,麻烦,而且脚程也慢!

    于是他干脆把衣服全脱了下来,变成毛茸茸的小狐狸,顺着木窗一溜跑了。

    龙君的偏殿离澜轩很近,此时日光已经从东海的上空消失,换做稀疏浅淡的星河,月亮被浪花洗得皎白清澈,宫中灯火通明,小狐狸顺着阴影处屁颠屁颠地跑过,进了龙君的寝宫竟然完全没被人发现。

    最后,它来到了龙君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偏殿。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人。

    可它不能走正门,正门若是开了就会被外面的侍卫发现,小狐狸想起了它那天被殷寒亭扔出去时穿过的木窗,便绕着墙根跑了过去,窗下正是那排绿油油的水藻。

    木窗是合起来的,以它现在短小的身形不太可能打开。

    小狐狸左右偷偷摸摸地看了看,然后又化成人形,轻轻推开木窗其中的一扇,还好窗户并未从里面扣死。

    白蔹光着身子爬了进去,又把木窗恢复成原样。

    狐族的夜视能力一向不差,他轻手轻脚地往里走,轻易地找到了金丝楠木床前的那一扇被遮盖住的屏风。

    屏风几乎有一人高,上面仔细地盖着绸布。

    答案就在绸布之下。

    白蔹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殷寒亭或许很快就去澜轩了,他经过龙君的书房时已经看到大臣们的车辇飞出王宫,所以他不能耽搁。

    只一眼,一眼就可以知道,高高在上的龙君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人,那人没有龙君那么好看,也没有龙君这般富硕,就连栖息的领地都很狭窄,可是却全心全意地对他好。

    以及——

    屏风上的画的……会是自己吗?

    挡灰的绸布被轻轻撩开了一个角,印入眼帘的先是流畅的水纹,这是半湾潭水,都只虚虚描摹了几笔。再往上,是一个人站在潭水间,衣服松松披挂着,掩住腰际,而衣摆早已经被水浸湿,虚浮在清潭之上,他的双腿没在水中是看不到了,而上半身却勾勒得十分清晰。

    白蔹觉得手臂有些不稳,他干脆直接把绸布拉至顶端,刹那间,他看到画面上那人墨发如瀑,衬得肤色越发如凝脂,如牛乳,指尖夹着一片绿叶放在唇边,神色平和安逸,秀丽的容貌尽显。

    白蔹眼眶开始缓缓变得湿热。

    ☆、第17章 小狐狸被罚

    那是初遇的时候,刚成年的他为了散心,乔装成人族的富家公子的模样。闻着记忆中哗哗的水声,跃过光滑干燥的山石,画上的那一汪清幽的潭水边,几株桃花开得正浓,粉白的花瓣飘零时随着微风打旋儿,落入潭间又如点化了碧青的铜镜。

    与现在相比,他不过一头墨发换做白雪,而那人却从落魄的水怪成为龙君。

    他一直都在担心,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只是当看到这扇屏风被保护得如此完好,或许时间变了,但他愿意相信他的心意还停留在当初最美好的时刻。

    就在白蔹失神之时,偏殿的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是谁给你胆子进来的——”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殿内角落里的灯架“嘭”地一声倒在地上,架子里的夜明珠全滚了出来,照明的光亮浮出,整间寝殿一瞬间恍如白昼。

    “!!!”白蔹受到惊吓,根本来不及逃离,只反射般地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亮。

    敢踹门而入的,除了龙君本人,还能有谁?然而龙君早已不复平日的那般冷漠和波澜不惊。

    他的声音像是野兽压抑着怒吼,殷寒亭咬着牙,迈着极重的步子,一字一句如同叠加在冰山上的积雪,寒冷之下是雪崩前的白色恐怖,当破开门点亮偏殿,印证果然有人正在窥伺他的珍藏时终于达到了最顶层。

    他的怒火,身上的杀意铺天盖地袭来,与往日的威压相比简直和汹涌的海啸无异,海啸下的人,只能在倾覆间徒劳挣扎……

    偏殿外的侍卫早已经跪倒了一地,毫不收敛的气息根本没有谁能够抵抗甚至面不改色。

    “是谁?”龙君杀心涌动,走到白蔹面前时脸上的怒意和失态已经全然收进眼底,只剩下手指却勾出利爪的形状,任何擅自窥伺他珍爱的,无论是谁,绝不放过!

    白蔹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控制着自己放下颤抖的、挡在脸前的手臂,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道:“我。”

    那是记忆中的轮廓……

    未语三分笑,眼眸如星河。

    和屏风上一模一样的脸让殷寒亭顿时如遭雷击,甚至身体一晃,退了半步,倾轧的杀气也随之狠狠一滞,他嘴唇轻颤道:“崇琰……”

    白蔹抓到喘息的机会,伸出手想要去扶殷寒亭,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又赶忙缩回手来,气愤道:“我不是什么崇琰,你根本就是认错了!”

    认错了……殷寒亭终于站稳了脚步冷静下来,他仔细打量着面前慌乱地用绸布掩住自己身体的人,目光触及那头白发,他曾经在黑暗中触及过的羊脂暖玉的颜色。于是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小草?”只是他的声音不再带有曾经的那份温和。

    此刻的氛围实在有些紧张,白蔹攥紧了手指,有几分期待道:“那你还记得屏风上画的这个水潭吗?”当然,还有我。

    水潭水潭……

    殷寒亭滔天的怒意顿时又在心口起起伏伏,他不记得有给过谁窥探他秘密的权力,即使是那只他准备用来思念心上人的小狐狸。他的语气异常地趋于平静道:“自然,虽然狐族的确擅长幻形,可是我不记得允许你进来过。”

    挥之不去的冷漠和疏离感……

    白蔹直觉不对劲,立马反驳道:“我没有幻形,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样子,我才是画上的人,你认错……”

    “够了!简直一派胡言!”殷寒亭一声怒喝。

    “幻形”二字一出,终于像是揭去了龙君最痛的那片逆鳞,更像是提醒着他,已经沦落到要靠一只畜生的幻形来饮鸩止渴的地步……

    那人辜负他,背叛他,拖着他……

    还有什么旧情可念?

    眼前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时打发寂寞的替代罢了。

    “殷寒亭你……”

    男人眼睛都被激红了,根本不容任何反驳地打断他的话道:“直呼龙君名字罪加一等,蓝玉——”没有人敢出声回应,“蓝玉呢——?!”

    门外终于有侍卫颤声道:“蓝玉姑娘先前就……回……回去了。”

    “那你来带他走!”殷寒亭一把攥住白蔹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望着白蔹一片茫然的表情冷笑道:“狐族怎么送来你这么个颠倒是非的东西?不过没关系,蓝玉教不好你,我让别人来教。”

    “滚——”

    白蔹被扔出偏殿的时候早已经化回了小狐狸的模样,像是殷寒亭话里说的那般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侍卫脚边,只是身下再没有水藻垫着,摔得有点疼。

    而抱着它领命退走的侍卫是和它一同走过深渊的影七。

    回澜轩的路上,影七望着怀里一声不吭的小狐狸,想了想还是道:“你胆子真大,竟然敢偷偷跑进偏殿,我们知道有人进去的时候都吓坏了。”

    小狐狸仰起脑袋看他。

    “哦,你想问为什么知道?因为龙君在房间里下了一个禁制。”

    小狐狸的脑袋又重新耷拉了下来。

    “别难过,龙君对你已经手下留情很多啦,我当时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这才从完全不被信任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小狐狸立马又憋红了眼眶周围的一圈软毛,竟然不相信他,殷寒亭的眼睛一定是被海藻给糊住了!他就坐在画前都认不出来!

    “你说你,好好的非要把龙君气成这样,乖乖在澜轩吃小鱼不好吗?”

    好?当然好啊!

    小狐狸低头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影七“啊”地一声惨叫,把澜轩门前的人都惊动了。

    影七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凶的小狐狸……还好没出血。”

    澜轩里蓝玉领着侍女们匆匆走出来,看到仰躺在地上发呆的小狐狸总算松了口气,她从龙君的书房回到澜轩之后发现侍女们都傻傻地守在门外,一问,主人竟然在睡觉!蓝玉顿时就心里一个咯噔,等到打开门进去,发现寝殿里根本没人的时候都快急疯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小狐狸十有八九是去了龙君那,她原本准备亲自跑一趟,结果影七带着它回来了。

    劳烦影七跑腿,蓝玉自然说尽好话,只是影七表情十分不自然。

    蓝玉心下起疑,教训小狐狸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厉色。

    但是影七哪里会看不出,蓝玉对小狐狸显然是很宠溺的,但最后他也只能公事公办道:“龙君有令。”

    蓝玉一怔,赶忙跪下,连同她身后的长薇长萱一同伏地听令。

    “蓝玉管教不严,撤后宫掌事大侍女一职,画春顶其职位,澜轩主人擅闯龙君寝宫,冲撞龙君,罚三十鞭明日上午刑殿执行,并禁足一年,往后由龙君亲自管教。”

    蓝玉听罢愣愣地抬起头,原先的表情还僵在脸上,她甚至难以置信道:“什……什么……”

    影七有些不忍道:“蓝玉姑娘,小东西今天闯了龙君的偏殿,还有命回来已经……哎……”

    蓝玉连带她身后的侍女都瞬间脸色惨白,龙君的偏殿,那是王宫的禁地啊!

    小狐狸从地上翻身爬起,很快往澜轩里面跑去。

    等到影七走了,蓝玉被长萱和长薇扶起身,白蔹也化作人形穿好衣服快步走了出来。

    白蔹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蓝玉的发顶,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只得抱歉道:“对不起小玉,我连累你了。”

    他难得那么地认真,眼神虽然哀伤却很平静。

    蓝玉没吭声,只是眼泪很快就要溢出眼眶,朦胧间,面前人的身形似乎比想象中坚韧了许多,她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无奈,她想问:为什么总要一个人离开?为什么不能等着我回来?

    还有很多话想要交代,可是来不及了。

    迷迷糊糊的小狐狸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闯了多大的祸,安慰她的时候神色也并无应有的惊惶,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将要经历些什么?

    刑殿一去焉有命在?

    小狐狸还会是她的那只爱吃爱玩的小狐狸吗?

    龙君这段时间对小狐狸的宠溺和一瞬间的翻脸无情让蓝玉全身彻骨冰寒,如同泡在恐惧之中,直到这一刻她才深深地意识到,和前几次的小打小闹不同,她可能就要护不住他了……

    ☆、第18章 小狐狸吹曲

    白蔹让跟着蓝玉一起六神无主的长薇和长萱先行退下,轻声哄道:“明天我会和龙君讲明,让他不要罚你的,别怕。”

    蓝玉摇摇头。

    白蔹沉下眼眸,那一点点看到画上人时的感动在被殷寒亭完全否定的一刻已然消失殆尽。

    徒留下难以言述的空茫与伤心——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甚至还有一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愤怒——其实他可记仇了!

    不相信他,记一次;吼他,记一次;扔他,记一次;小玉哭了,记一次;还想明天拿鞭子抽他?再记一次!等到殷寒亭明白他才是正主的时候,他要全部一起讨回来的!

    至于那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崇琰,就是殷寒亭移情别恋的证据!

    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上午辰时就要由侍卫首领亲自执鞭行刑。

    蓝玉晚上没有宿在澜轩,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侍卫首领影一,拐弯抹角地打听着情况。

    影一和蓝玉的交情还是可以的,但他昨夜外出,并未亲眼目睹偏殿发生的事情,现在蓝玉一派心急火燎,他也只好根据龙君上朝会时的反应劝道:“龙君大概还没消气,姑娘避一避吧。”

    今天进殿伺候的人已经换成了画春,她的确不好再去求见。

    蓝玉自然也能想到,一会儿眼中就泛起了水光,“婢子也不敢进去叨扰龙君,只求影大人等会儿能够……”她的话说了一半,声音也压得低了。

    影一看着塞进自己手中的金叶子和一小瓶药水,他早猜到了蓝玉的来意,依旧面色不改道:“蓝玉姑娘,我尽力帮你。”

    蓝玉道了谢,匆匆离去。

    影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去检查行刑时所用的器具,然后趁人不注意,把药水倒进了抹擦长鞭的盐水桶中,接下来,就是在抽人的时候稍微手下留情就可以了,只要这瓶药水倒进去,多多少少总能护着点根基。

    蓝玉的用心良苦他能够理解,那只小狐狸和他一起下去过深渊,胆子挺大,很讨人喜欢。龙君若不是气得狠了也不会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硬闯了龙君的偏殿还能活命,也算是龙君顾念先前的相处,手下留情了吧。

    就在影一感慨之时,刑室外忽然有人禀告道:“影一大人,龙君有令,会亲自前来观刑。”

    影一右眼皮顿时一跳,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主子被侍卫们带出澜轩的时候,长薇和长萱哭得都快晕了,白蔹挨个哄都哄不过来,直到离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还穿着昨天那身绯红的华衣,过长的后摆扫过白玉石铺就的路,雪白的发丝撩至耳后,露出优雅的脖颈。

    影七接到人时直接都傻了,半晌瞪着眼,他昨晚并未看清小狐狸化形后的容貌,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看。

    白蔹有些歉然道:“影七大人,昨天一时情急,手可还疼吗?”

    影七被他含水般地注视着,顿时心神乱跳,倒抽了一口凉气,话也不答直接跑了。

    “???”白蔹纳闷,等走到了行刑地点,影一已经候在那里,他照例打招呼道:“影一大人。”

    没想到一贯淡定自持的影一也像是见了鬼一般,不过他比影七所受的惊吓还要更深一点,因为他是见过崇琰本人的,所以这会儿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白蔹皱皱鼻子,只觉得这些跟在龙君殷寒亭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影一抹了把脸,左看右看,趁着这会儿龙君还没来,赶忙道:“小狐狸,你……听我一句,龙君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受刑的……”以前是什么模样,还是变回来吧。

    白蔹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隐含之意,只捏着长至腰际的发尾,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哦,那就不要看。”

    影一:“……”

    可是看不看是由龙君自己决定。

    影一见劝不动人,只盼着自己等会儿动手时能把握好力道,若是打得重了,龙君爱屋及乌心疼起来是他倒霉,打得轻了龙君看出刻意放水解不了气还是他倒霉。

    他怎么那么倒霉……

    白蔹见影一一脸郁结,还弯起眉眼笑道:“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被打死的。”

    影一:“……”难怪蓝玉得来来去去地帮他打点,这本人竟然压根没当回事,心也忒大了!

    因为龙君说了要观刑,所以一直到辰时过去,刑殿前都没人敢擅自动作。

    侍卫们扶着长刀,面无表情地守着院中静静站立着等待的白蔹。

    晨光落在他的身上,慢慢把一头长发氲成暖暖的羊脂玉色,终于龙君姗姗来迟。

    殷寒亭走进刑院时头上还束着发冠,整齐的朝服上一条褶子没有,侍卫们全都跪下行礼,只有中间那人一身红衣,无动于衷。

    殷寒亭看到白蔹时脚步微顿,眼神明显变得更冷厉了一些,无法消融的冰雪积在眼底,威压愈重,任谁都感觉得出,龙君很不高兴。

    影一叹气,心想这是何苦呢……

    “在行刑之前,龙君可否听我一言?”在殷寒亭快要从他身边经过时,白蔹忽然道,“我闯的祸和蓝玉没有任何关系,不要罚她。”

    殷寒亭脚步微顿,不置可否。

    “还有这个……你还记得吗?”白蔹紧紧捏着手中的树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画中那般将其放在唇边,轻轻吹起——

    起初只是不太连贯的声调,殷寒亭瞬间脸色黑如锅底。

    但是再往后,便能听得出旋律了……

    曾经他无数次在他的耳边吹起过的曲子,那些个只用薄薄的一片嫩叶就能让人心驰神往的日子。

    无数次的相拥最终确定下的心意。

    他还不想放弃,他等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哪里出现了让外人入局的差错,但只要这一次,殷寒亭还记得……

    最后的孤注一掷,白蔹把希望全然寄托到了这一曲之上,全然不顾刑殿前所有人愕然的神色。他还像他当初那般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略带湿意,晨光下如同沾了露水的蝴蝶。

    只要这一次,殷寒亭能够想起,他愿意原谅他一时对于崇琰的迷惑,原谅他昨夜对自己的指责,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再次相遇,白蔹不想就这样因为一个误会而轻言放弃。

    “样子的确神似。”身边的男人忽地说道。

    树叶婉转的鸣声戛然而止——

    白蔹愣愣地转过头看他。

    殷寒亭径直从白蔹身边经过,漠然道:“不过曲调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白蔹喃喃着,手中的树叶悄然落地,辰时早已过去,日光大亮,刺得他头晕目眩。

    不可能的!

    不可能忘记的!

    说谎……

    这明明……就是借口!!!

    殷寒亭进了殿,坐上主位,画春伏地准备侍奉茶水,经过刚才那一幕,她连手指都在不停地打颤。

    身体打晃的白蔹被侍卫们压住,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拖进殿中。

    行鞭刑需要使用的鞭子和洗鞭水都已经被请了出来,影一把鞭柄握在手里,啪啪地隔空抽了几下,声音听在画春耳朵里像是惊雷般巨响,于是手一抖,茶盘倾斜,把刚烫好的茶给洒了。

    殷寒亭冷冷道:“下去吧。”

    “是……”画春低着头退下。

    “行刑。”

    影一试好鞭子,浸过放了药的水,对着白蔹道:“公子,请跪下宽衣。”

    白蔹眼神扫过殷寒亭毫无波澜的面容,心里竟是比昨夜还要痛上百倍,他质问道:“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连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吗?”

    殷寒亭蹙紧眉头,捏着茶碗的手指骨节泛白,在看到吹奏树叶的那一幕时,他确实产生了一丝犹豫和猜疑,但这些最终都不足以改变什么,“你和崇琰差得太远。”

    白蔹像是被人猛地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冷得他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差在哪里?”

    ☆、第19章 小狐狸挨打

    殷寒亭冷冷地抿起嘴角,“……从昨夜闯了我的偏殿,到今天吹曲子试探,我已经太过纵容你了。”

    “差在哪里?”白蔹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殷寒亭只觉得讽刺,不过就是一只会幻形的小畜生,想要以假乱真不说,这会儿竟然还打算刨根问底?

    白蔹垂下黯淡的眼眸,手指绕过发尾,“头发?容貌?身份?”

    殷寒亭怒极反笑道:“你觉得自己哪里比得上他?幻形?”

    白蔹微微一顿,自顾自道:“还是……床技?”

    殿中侍卫的脸色立刻精彩起来。

    殷寒亭却勃然大怒,瞬间摔了茶碗,厉声道:“跪下,行刑!”

    侍卫们压着白蔹跪了下去,可惜白蔹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看着殷寒亭一副珍视之物绝不容许他人玷污的神情忽然很想笑……

    也很可笑。

    明明……他就在他的眼前。

    白蔹把头发撩至正面,自己解开繁复的红色外袍,接着是雪白里衣,衣襟滑至他的臂弯,衣摆散开来,瘦削的背脊裸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影一挥手就是一鞭,报数道:“一。”

    “啪!”鞭尾扫过白皙细致的皮肤,留下深红的痕迹,拉起时又带起点点皮肉。

    白蔹的身体狠狠一颤,好痛。

    “二。”

    “啪!”

    ……

    “九。”

    白蔹咬紧牙关,直到第十鞭时,他已经眼前一片发花,腰一软,身体往前倾去,却在碰地时用手撑住了。

    他现在的身体怎么会变得那么脆弱……

    对了,因为没有把药吃完……香包还在殷寒亭那里……

    白蔹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坐上主位的男人,心里好想发问:你怎么舍得打我呢?

    殷寒亭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影一的额角也渗出了汗珠,“十一。”

    ……

    “十五。”

    ……

    “二十。”

    白蔹将脸埋在手背上,而他的手背已经满是汗水和眼泪,而背脊则火辣辣地疼痛,每一鞭都像是抽在他的骨头上,再带飞粘连的血肉。

    洗鞭桶里的水已经红了,提前滴进去的药汁无法缓解他的疼痛,影一虽然留着力,但奈何龙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二十五。”

    “啊——”白蔹终于抑制不住地闷叫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他不想出声,不想露怯,不想让殷寒亭看他的笑话,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

    “二十六。”

    “呃……”好像叫出声来就能缓解不少疼痛,白蔹擦了擦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把苍白的发丝全部幻化成墨色。

    这样……就和画上一模一样了……

    他看着殷寒亭的脸色由铁青变为惨白再变为铁青,嘴角终于带起一点点痛快的笑意,可是痛快过后还是大片大片的无奈和悲哀,男人还是不相信他。

    “三十,龙君鞭刑数目已……”

    “打到他愿意把容貌改回去为止。”

    影一手心里黏满了汗水,“三十一。”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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