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异事录 作者:香小陌

    第8节

    楚晗看他爸表情。

    他绝对不想答应这个。

    楚珣再次深深一点头,用口型道:答应他!!

    楚晗对电话里人道:“……好吧,我尽力。”

    楚晗也没想到,他把这事跟房三爷一提,对方当即点头答应,完全都没犹豫推辞。

    楚晗心想,亏我还替你着想试图拒绝姓陈的,不想把你搀和到那帮人的事儿里,原来你自己也无所谓不在乎。这人一直关心惦记那个澹台敬亭,这回植物人终于醒了,估计巴不得跑去501所看一眼。房三儿与那一位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从一开始就认识,猴年马月的,老相识吧,但小千岁出于某些原因没对他说实话。

    傍晚,两人坐在北兵马司胡同一座后山墙的墙头上,整理背包准备出发。楚晗在墙上小腿轻荡,那感觉好像又回到童年,在玉泉路大院他爷爷家,他和几个伙伴爬到食堂后身,昔日那座红砖长城遗址的围墙上,看夕阳的余晖缓缓降下,留下西山一片威仪的剪影。

    楚晗突然盯住房三儿的眼:“这事你得说实话吧,中午时候在我家,你到底从哪溜的?”

    房三儿故意摆出一张迷糊脸:“我溜什么啊?”

    楚晗绷住笑,眼神精明揪住不放:老实承认吧,千岁小爷,您钻的是浴缸下水管还是那个马桶?你原来这么怕我爸!

    “不是。”房三爷也笑,笑得吊儿郎当一脸偷吃到糖还能全身而退的满足相,而且每次都能灵犀楚晗想问他什么:“哼,老子才不会钻你们家马桶。”

    “你刚一开门我就知道谁来了。

    “我当然不会蠢到被你们堵在浴缸里。

    “我出来了,就躲在你卧室里一个地方,看着你爸就那么暴躁地冲进去把马桶拔下来,哈哈哈哈……后来你们俩一直在客厅聊,我懒得听,就离开了。”房三爷咧嘴笑着,骄傲得抬了下巴,一双细长俊逸的眼斜睨夕阳,嘴角勾出淡淡弧度。这人对谁都极少做出凶恶狰狞表情,举止间却自有一种威仪,不容旁人有丝毫僭越侵犯,骨头缝儿里溢出来的都是“老子是条龙”的尊严和态度。

    楚晗都愣了,脸上仍然很有风度地笑,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想象着当时小千岁竟然是在背后,悠闲地偷窥他与楚珣在洗手间里倒腾。他一向认为楚珣也是相当厉害的人,没料到姓房的敢在他爸眼皮底下做鬼,还能骗过他父子二人的眼。这人说是“离开了”,还指不定在房间里待过多久?!

    楚晗天生的不安全感作祟,心里总没底,拿不住眼前这个人。

    可是房小千岁望着他时,眼神也是清清白白,水波清澈,一望就见底,总带着笑。一年四季身上永远湿冷,唯有笑容,是这个人身上唯一一寸温度,而这温度永远是留给他楚晗的。

    楚晗愿意相信,小千岁无论如何没有过对他不利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是清白的。

    【第五话实验厂】

    第二十八章 旷野上的白楼

    冬日傍晚,阳光稀薄,空气极度干冷。

    楚晗围着围巾,鼻头仍冻得发红,显得唇红脸白。房三儿穿的他送那件黑色羽绒服,再用白色围巾把鼻子嘴都包起来。

    楚晗一看就乐:“大粽子来了啊?”

    房三儿哼道:“见着本粽子还不跪?”

    小千岁好不容易换上一身名牌新款靓装,还是裹得像个发面大包子,走路又发飘。

    “刚才从远处看你,你一路滚着就朝我过来了。”楚晗嘲笑这人,顺手搂了肩。

    “白驴蹄子拿走。”房三儿道。

    楚晗怒而出招顶上对方肋下,房三爷笑着躲……

    千岁上车之前,楚晗就很体贴地提前打开暖风和大功率加湿器。加湿器是他之前跑去车行特意买的,结果弄得前挡风玻璃一层水雾,又要不停烘热。幸亏长了一双很有穿透力的远视眼,眨个眼就跟雾天车头开启远光大灯一样,换是别人都看不清路。

    他直接开到昌平,过了县城再往北,快到慕田峪长城。

    一般人可能都知道,昌平这地儿有驻军,华北军团某炮兵师常年驻扎此处。但是一般没有人知道,这附近还有另一处神秘基地。

    夕阳斜下,乡间公路上从某一个点开始人烟突然稀少,路两旁是成片的人造次生林。郊区常见的那种运输卡车、农用机车或者三轮电动车统统都看不见了,路上就剩他们一辆。前方有一处岗楼,但是没人露面检查,电子眼直接扫了楚公子的车,自动抬起横杆放他们过。

    又走了一段,距离基地尚有一公里,车道断了。前方摆出施工标志,他们不得不停车下来。

    房三儿在冷风中裹紧羽绒服,两手插着袖筒,话音掩在围巾里:“这么神秘?还要老子腿儿着上去。”

    楚晗没辙地摇头:“是,每次我也都是走上去。”

    楚晗背个帆布背包,装些出门常用东西。包里有他从府学小学偷拿的那块小桌板。他们家擅长做木工且很懂兵器知识的霍将军,给他修门时,顺手把木板打磨修理了。古旧的神木从中劈成两半,变成两块长方形器,边缘一侧呈现弧度,另一侧有刃棱,耍起来特像两把长刀,就是没安刀柄。楚晗带来了,想给房三儿一把。

    他们在风口里走,楚晗突然发现对方还没有手套,顿时又觉得自己没把小房同学照顾好。这个人好像已经成为他的义务,只有他能保护和照顾。他把自己开车用的鹿皮手套褪下来给对方。房三爷脸用围巾围住,就眯出一双眼,这时笑了。三爷让楚晗戴手套,自己却把右手钻到楚晗左手戴的大手套里。两人那两只手手心相对,自然而然就握住了,彼此都感到非常温暖,拉着手走路,暖得十指连心……

    没走两步,就看到两三个墨镜男在路边转悠,也不打招呼,默不作声向他们走过来,那架势很不平常。

    楚晗主动对那些人点头,从上衣口袋二指夹出通行证,又寒暄几句。

    那些人也冷冷地点个头,收了证件,瞅一眼房三爷,随即对耳机里说:“来了……”

    这段路上,这样的便衣出现过两组。只有来过一趟的人才能切身感受,那种极为低调、神秘、压抑的气氛。周围几公里以内就不会再有陌生人误入,陌生的狗都钻不进来。附近住了几十年的村民,都不了解有这样地方。

    走到目的地,房三爷抬眼仔细看这地方。

    怎么说呢,眼前像一片旧工厂,建在一大片荒地上。旷野中间伫立着许多栋看起来已经废弃几十年的厂房,都是四五层楼高。楼外墙贴的特老土的白色长条墙砖,几十年前装潢风格,而且也不清扫粉刷。草坪估摸着从夏天起就没浇水,大片枯黄间杂小片绿草,又被冰霜冻得一塌糊涂。入口处没路标,也没有单位名牌或者任何标志。外人即使冒然进来,也根本看不出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厂房周围有荷枪实弹的警卫,都以墨镜遮脸,捯饬得跟刘雪城手下养的那一群行动队队员特像。领口有号码识别,字体很小一串数字。楚晗像遇到熟人了,被搜身时还热络地上去拍拍那几个警卫后肩。几个剃板寸头持冲锋枪的家伙皱了皱眉,盯楚公子的冷淡眼神就是说“你他妈谁啊别乱动啊”。

    房三儿也看楚晗,楚公子今天跟平常哪里不太一样,对周围人明显过分热情了……

    三爷也被搜身检查。羽绒服和衬衫长裤能脱的都被迫脱了一遍,皮肤冻得发红了。楚晗站一旁,原本没想看什么。可就在这人把衬衫剥开时,他偶然瞟见小千岁后背腰窝上,分明有一片墨色的纹身。只一眼就看出,那是流云荡雾的一片龙纹。纹身根本不是刺上去的,像是与生俱来,墨色从肌肉骨血里渍出来,再由内向外透印到皮肤上,皮肤表层半透明,图案有银灰色光泽。那条龙从裤腰下臀部位置缓缓升腾起来,盘踞在这人腰上。龙的两只利爪,正好一左一右嵌在腰窝,仪态神俊威武。

    黑龙随肌肉起伏呈现出凹凸感,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了,有一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妖异的美。

    楚晗愣了一下。

    小千岁以前后腰绝对没有纹身。这人上次去他家都扒光了,全身上下干净的。这可能是法术?想让龙显形就显形,想收势就收势?

    他又闻到房三儿身上那种独特的海水咸涩味,带着腥气,并不那么好闻,但也闻惯了不嫌了。今天那股咸腥更加明显,当真不太好闻,两个小千岁端出来也不应该是这种“咸湿感”吧?……楚晗抽着鼻子默默计算。

    搜查的人肯定也注意到纹身,但那些人是第一次见姓房的,不知道身体上曾有过变化,看两眼也就放过了。楚晗当然不会主动提。

    今天的小房同学也不对劲,绝对跟往常不一样。

    然而究竟哪里不对了,楚晗当时就没想明白。

    ……

    白楼一层当真就是废弃厂房模样,大白天里面一片阴森。很多铁架子,生锈的机器。空中一根吊臂伸展过来,吊着一辆看起来十几年前就报废掉的破车。

    也没人带路。

    楚晗在如同迷宫的废旧机器堆中间穿行。钢筋铁骨的大件儿在黑暗中狰狞,前后只有一条单向的正确通道,以及无数条干扰岔路。楚晗笑看身旁人:“已经迷路了吧?如果没我带路,还能自己回去吗?”

    房三爷笑一声,倒很诚实:“没你肯定回不去,你这到底把我往哪带啊?!”

    楚晗说:“501研究所。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早那个科工所,变成现在这个模式。”

    楚晗领人上电梯。那电梯轿厢不停发出哐当哐当噪音,走得笨重迟缓,听起来没几天寿命了,再多走两分钟恨不能就要直接掉下去摔成稀烂,十分可怕。然而,等两人迈出电梯,眼前却是与刚才完完全全不同的景象和气派。

    一条笔直走廊通明敞亮,一直通往大厅。黄白色灯光打得柔和,照亮所有角落又不刺眼。像一间医院,又像高级宾馆,许多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办公室与各个房间之间进出,以常年不变的固定方式和路线行走着,忙碌着,也不理会他们。办公室铺浅灰色绒毯,楼道里是方形暗色地砖,低调稳重。

    他们见到在此迎候多时的人。一个瘦高个儿穿风衣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走来,一路对楚公子爽快张开双臂:“小晗,也好久不见,请你一趟不容易!终于来了啊!”

    “陈总。”楚晗淡淡一笑,伸出右手。

    对面人显然想来个久别重逢热情洋溢的拥抱,而且脸直接凑过来,来个法式贴面!

    楚晗可没给对方玩儿贴面的机会,右手就是悄悄推拒凑过来的胸膛,没让对方抱到。

    陈焕天生就笑模样,习惯了楚晗的冷淡,毫不介意,又与房三儿握手,双目发光:“这位就是小房先生?你好你好啊。”

    房三爷没防备这人路数,直接被贴面了。他随即也就明白了,眼皮一挑,冷笑道:“你摸老子腰和屁股干什么?好摸吗?你好这个啊?”

    陈总脸上一窘,忙掩饰说哪有啊!

    房三儿故意损对方,知道姓陈的囫囵一把摸他腰胯是探他有没有带家伙。小千岁出门,身上不带任何武器。楚晗背包里也就两块破木板子。

    陈焕近看细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眉心两道竖纹夹得特紧,一看也是个爱操心的劳碌命、男婆婆。但这人身材保持极好,紫色紧身衬衫下面暴露胸腹的肌肉线条,肤色麦黄,小臂扎实,年轻时就是练家子。这人以前跟刘雪城他们一个系统的,基本扮演的就是刘队长和老七老八这类角色,时刻卖命在第一线出生入死,基层出来很厉害的一员干将。他跟楚珣年纪差不多。混到这岁数竟然还没残废、没烈士、没犯过政治错误,基本都混到位高权重,把持各个部门。

    陈总说,既然今天来了房小朋友这位客人,得好好招待,于是亲自带他们参观二层三层的办公区会议室实验室。这人热情地一一指点,演示,这个实验室是探测研究人脑的特异进化功能,那个实验室是测试人体声纳系统与其他生物的交流能力,等等。

    三层有一大片区域是鸽蛋式小公寓,类似宾馆房间。每个房间门口挂着门牌以及住户资料,但是没什么人进出,只看得到戴口罩的白大褂进行专人服务,送药送饭,打扫卫生。走廊里灯光略暗,安静,偶尔有一声不太和谐的歌声或者喊叫,然后又是死一片的寂静。只从白大褂推过走廊的餐车和医药车看得出来,这里面住着不少人呢。

    陈焕轻描淡写一解释,这楼里住的都是研究所的实验人物。有些是咱们特意请来的能人异士,更多的是从小就住这儿的咱501所“子弟兵”,住下来习惯这里,就不愿意离开了。

    “觉得我们这儿怎么样?”陈焕豪气一挥手,看房三爷表情。

    房三儿双手插兜:“这么多人服侍着,不错,但是出入不太自由。”

    陈焕笑道:“自由不自由其实是相对的。这儿各种设施服务都齐备。旁边那几个楼,只要你想得出来你需要什么,想玩儿什么搞什么,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楚晗突然笑出声,笑盈盈看向东张西望很好奇的房千岁:“嗳,你想不想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房三儿些微惊讶:“……你小时候住这儿?”

    楚晗笑说:“是啊,断断续续住了好几年。每天早上有专车司机送我进城上学。”

    陈焕打岔道:“小晗有专门房间,不会和这些普通人在一起……”

    楚晗期待地看向某人:“去看看么?”

    陈焕反而脸色犹豫发僵,忙说:“小晗,你不是给我们立规矩吗……不许任何人进你的房子……”

    楚晗一脸轻松:“有什么的?好多年没再去住了。我就想带我朋友去看看。”

    楚晗昔日住处,在“实验体住宅区”的尽头,穿过一道天桥走廊,单独一块区域。房子竟然还是二室一厅,设施应有尽有,摆配各种电子仪器与健身医疗器材。窗台上的盆栽碧绿舒展,即使楚晗早不住这儿了,有人按照他的意思,每周过来给植物浇水。

    房三爷进房间看了几眼,就愣在当场,眉宇间曝露从未有过的震动、严肃。

    他才刚刚造访楚公子现在的家,知道楚晗是什么风格路数。这个神秘房间,与楚晗的家几乎一模一样,是个奇特的复制品。更确切的说,是那个最初的“雏形”,一定是这样的。这里的一切都小一号尺寸,床,衣柜,书桌,书架,客厅沙发,茶几,电视,都一模一样,甚至包括浴室里那个浴缸的形状材质……所有的东西,显然是给一个身量未成型的少年专门配置订做的。这就是楚晗最初的家,墙色苍白,家具线条简练,没有多余装饰物。桌上和柜子里许多的书。沙发是很气质的灰色,卧室床品一水儿纯黑。衣柜里楚小同学曾经穿过的衣服,基本上只有白米灰黑几色……

    房三爷收回视线,重新看楚晗,突然伸出手,手掌罩在楚晗头上,快速揉了揉他的头发。楚晗被揉了没躲开。他头发也是柔软卷毛,遗传他爸。

    陈焕一开始跟在后面,后来表情有些尴尬,默默溜出去,在外面等。

    楚晗连忙跟房千岁解释:“你别误会啊,他们对我特好,那时候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跟我说。陈总更是,对我关爱有加,有求必应得!你别以为我受谁虐待了,不会。”

    房三儿还是脸色一沉到底,嘴角冷阖,下意识拉住他手握紧。

    楚晗却心情极好,对某人勾勾手。他迅速用墙上的视屏点餐。屏幕上一堆冗长的英文药品单词,房三爷显然一个都不认识。

    一名彬彬有礼的男护士敲门进来,送上楚少爷点的一瓶药。

    楚晗把药浆分成两杯,递给某人一杯:“一人一杯,这是你那份。”

    液体黏稠而且黑咕隆咚的,墨鱼汁似的,一看就不会好吃。房三爷警觉,眉心瞬间拧出几分少年气:“什么玩意儿啊你就让我喝?金枪鱼胆还是大王乌贼墨汁?我才不要喝那个!”

    楚晗爽快豪气地说:“反正喝不坏你,又不是毒药,绝对不害人的。一人一杯,你敢不敢喝?

    “不敢喝直接认输,我一人喝两杯,你以后喊我千岁爷爷!”

    楚晗的激将法即刻奏效。“我还怕你?”千岁小爷爷一掌抢过一杯黑暗料理,而且是从楚晗攥得很紧的手指缝里抠出来的,一滴液体都不给洒。

    楚晗诡笑:“有种你给我一口闷,来!”

    两人真是一口闷,面对面将浓热黏稠的黑料理一饮而尽。房三爷在饮料灌入喉咙的瞬间面色大变,整张脸憋红,眼珠子活脱脱地都绿了!

    那一秒钟没有直接休克过去的,属于心脏功能比较坚强的人。小千岁喉结抽搐着奋力咽下一半,另一半死去活来就咽不下了。这人拼命捂嘴不愿认输,还是直接喷了,喷一地,地毯毁了。

    楚晗一口咽掉杯里东西面不改色,像吞咽滋味甘美的饮料,然后有滋有味欣赏对方出糗,得逞后哈哈大笑。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浑身上下都透出明亮色彩和生气,也会捉弄人和笑了。站在苍白的房间里,终于像个活人。

    代价是小千岁的眼泪都被逼出来,快哭了!

    这东西实在太苦、太苦了!是那种让人瞬间感到眼前没有光明了无生趣想要即刻与世永诀撒手人寰的苦涩。

    房三儿跟谁打架恶斗受伤喷血都不流泪,这会儿鼻涕眼泪齐出,然后干脆赖唧唧地趴楚晗身上,彻底投降弯下腰疯狂咳嗽,黑色药汁从鼻子里呛出。楚晗大笑着反身抱住这可怜孩子,赶紧捋捋后脖子毛大力安抚,又擦又揉,哄了半天才把人哄乖了。

    小房同学一脸“老子认栽”的可怜表情,眼睛通红带泪,特委屈:“快把我药死了,好歹告诉我,老子怎么死的?!这玩意儿是能吃的吗!”

    楚晗坦白:“没什么,就是一种抑制精神抑郁的药物。提纯的黄连类药物辛苦程度大约50个单位。这个饮料,苦度是800单位。”

    “我跟你说过的,我喝过的比咖啡还要苦很多倍的东西。”

    ……

    楚晗搂着人安慰时,笑容发自内心的温存体贴。他本来就长得很好,脸型略长鼻梁高挺眉眼精致,眼睛眯弯能让人醉溺……房小千岁眼神凝在楚晗的唇型上,突然间惊艳,心里晃过念头,哪怕再给老子来十杯800加号苦到惨绝人寰的黑暗饮料,能换十个楚晗这样的笑容,他很愿意。

    第二十九章 圈套

    陈焕还热情地拉他们去吃饭,说,隔壁那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咱基地的大酒楼,八大菜系火锅烧烤各种地道小吃应有尽有,厨子是钓鱼台国宴的水准。

    楚晗打断陈总的滔滔不绝天南海北,切入正题:“陈总,没那么多时间,就不去吃了。我和小房这趟过来,是想见那位澹台敬亭,麻烦您?”

    “哦,哦……”陈焕连连点头:“是,是要谈那个人的事。”

    陈总随即领他们去到二层,穿过走廊,进到一间光线幽暗的大型实验室内。实验室外间是圆桌会议厅,他们坐下。里间看起来就是实验体沉睡的“病房”,几名白大褂娴熟地操作仪器,生命指示仪发出轻微的电波滴答声。

    大屏幕上现出投影图像,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躺在实验床上,表皮带伤,身躯上用金属导线联接着各种仪器维持生命体征。那男的眉目英挺俊逸,一看确实就是地宫里发现的那位爷。只是美男华丽的官服帽靴都被扒掉了,要紧的部位哪哪都露出来,看起来跟现代常人也没多大区别了,扒了衣服就是个光溜身子。

    楚晗自己倒没觉怎样,看习惯了。他端详那位澹台少侠满身贴片儿挂导线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他自己。以前他躺在实验床上被别人翻来覆去揉搓的时候,就跟这样差不多,也没什么体面和尊严……他悄悄看房三儿。房三爷眉头皱着,不错眼盯着大屏幕里的人。

    陈老总还在唠叨一些废话,房三儿突然问:“这个人这样,到底醒了没有?”

    陈焕说:“咳,你看到的是上午拍摄的片子,现在算是醒了,但是我们还要用这个人做一些实验,弄明白些事!”

    房三儿问:“做什么实验?”

    陈焕慢条斯理儿开始画大盘,在投影仪上放出大量图像资料。楚晗一听就明白陈总他们的心思。这意思是这样。这大约是最近二十年501所搞的最重要一个科研项目,就是研究人体细胞和血肉如何进行再造、复生、延续生命的可能性。这个突然出现的澹台敬亭,少说也有四百岁。这老家伙倘若能够起死回生,重新蹦起来,大部分人体正常功能恢复,那将是个震动科学界的奇迹大发现,整个团队都要立大功劳了没跑啊。

    可是,陈总琢磨这个澹台的心思,与楚晗他们这些天琢磨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南辕北辙。

    陈焕估摸是很想挖开这人脑子和身体构造看一看,怎么能活四百年还不挂掉?

    而楚晗是绞尽脑汁在想,这人是在何种情形下出现在地宫隧道,还能不能顺利“交换”回去,再把承鹤给我们换回来,最后送房三儿回去另一个地方?楚晗全副心思都是替小千岁与沈公子着想。对于那些项目啊利益啊,他并不走心。

    房三爷听一半就挺没礼貌地打断陈总,手指一捏扶手:“不行,不能做哪些实验,这人我要带走。”

    陈焕挑眉,仍然笑着:“带走?小房啊,你开什么玩笑嘛——”

    房三儿:“我开什么玩笑?”

    陈焕嘴唇抖了几下,这次真没笑出来:“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嘛……再者,这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可能允许任何人随便把实验体带走?”

    房三儿眯眼盯着对方:“这个人是谁发现的?

    “难道是你啊。

    “你是哪位,凭什么说允许不允许。”

    ……

    楚晗都诧异房三爷会首先发难。

    今天这一局,其实所有人都有备而来,各怀心思。楚晗满以为陈总要先下手为强率先提出要求条件。以他对陈焕的了解,这人想这么个由头特意请房千岁过来,绝不是免费开放501所旅游参观项目,不是让您白看。

    陈总估摸也有多年,没碰见用这口气跟他聊天的人。圈子里有些跟他不对付甚至有过节的人,掰过手腕较量过的人。然而,越是部门里的人,见面说话都比较含蓄,互相争斗下黑手使绊子也都是背地里,谁当面这么不给好脸让人下不来台?

    房三儿缓缓起身,盯着里间的实验室。

    陈焕迅速也站起来,盯着房三儿。就只有楚公子还坐在位子上静观其变。

    陈焕双手还在裤兜里,维持风度:“小房先生,看来……您今天过来,还是不准备与我们研究所合作?”

    “跟你们合作?”房三儿看陈总的表情像看一出天方奇谭:“想让我和里面那些人一样,装成个白痴植物人样儿,躺上去让你捆了下手?”

    陈焕解释:“小房先生,你想太复杂了。我们一直以来礼貌客气地邀请,只是希望您能协助研究。毕竟,您本身就是最好的延续生命的自然范本,我们需要了解……”

    “你想了解什么?”房三儿露牙笑了,慢慢一舔嘴唇:“我说姓陈的,你找我这么多年,这些年想开我脑袋再把我剖膛破肚瞧瞧构造,也想很久了吧。”

    陈总脸上笑容全部消失,脸皮发僵。

    “抱歉,我可没有楚晗那么温顺听话。他能任凭你们怎么欺负他折腾他,还心甘情愿囚禁在这种地方……我永远都不会。”

    房三爷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仿佛喉间还残留了那一口800单位的苦药,余味不尽。

    楚晗:“……”

    楚晗也听明白一些事。陈总和501所的人,这绝不是第一次找小房子,肯定是各方搜寻查找至少十几年。因此俩人一见面就不太对付。他们部门在各省都有独立单位,布控人员进行各方面的侦查,监控着许多像楚晗这样的功能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有房千岁这一号?楚晗自己就是登记在册的某一号。他出生二十多年来全部档案由局里一个保险柜专门存档。平时经常有人在他公司和住所附近跟随,保护他安全。他不能随便出国或者随意接触某些国家的人员,以防被人暗算绑架之类。

    小房子既然道上报号“房千岁”,江湖传闻不少。估摸在二三十年前,有人发现这个男孩不会变老,过了半个多世纪仍然维持十八岁少年的容颜,就已经盯上了。以陈总身份不会亲自出面,而是派手下办事员侦查员出面。显然,小千岁以前一直不卖陈总面子,每一次都躲,神出鬼没,就是不露头。这次是某些缘故,或许就是因为楚晗,才会破天荒的应允,来这一趟……

    房三儿这些日子因为与楚公子的交往,不断抛头露面,让别人摸到行踪,也是藏不住了。

    如果这次仍请不动人,下回陈总恐怕就要派出行动队,来硬的了。

    可是小房同学今天太不赏老陈的面子,根本没耐心听对方兜大圈子,浪费他时间;不仅合作的事情没的谈,张口直接要把澹台敬亭弄走。

    陈焕倒退两步,挡住房三儿去路,眼瞟向楚晗。

    楚晗赶紧起身做个和事老:“陈叔叔,我看这事暂缓再议吧。小房这人脾气大着,我弄不动他,您以为他能有我这么好说话?您有事甭求他,还是求我吧!”

    楚晗笑着帮双方找个台阶赶紧下。

    房三儿却没眼色下台阶,坚决一指里面。陈焕不太情愿,撸开袖子哼道:“成,让你看看也罢。”

    穿白大褂的男护士都出来了。陈焕熟练点开电子屏上的设置,原本幽暗的实验室突然被顶端几束光线打亮。光线交错打在一座莲花座式平台上。楚晗看到,远远的那座莲花台上,端坐着闭目养神的澹台少侠。男人头戴帽冠,从两鬓垂下两道羽翎装饰垂挂胸前,麻色飞鱼服,大裙摆搭在盘起的膝上。

    灯下的澹台脸庞发肤发亮,喉结处尚带鞭伤,似乎还有微弱呼吸起伏,看起来真是活了?

    但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楚晗眯眼盯着那面墙。

    陈焕“啪”得迅速按掉灯光设备。实验室重新陷入昏暗,澹台仍然端坐莲花台上。陈总笑容上脸,抬手示意:“小房啊,看也看过了,你放心吧,我们会负责照料这个人。你请坐,我们好好谈谈。”

    房三儿歪脖一乐:“你都不放人,我们还谈什么啊。”

    陈焕也皮笑肉不笑:“房先生,你人已经来了……你不会以为,今天把我们501基地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还能这么再走出去?”

    陈焕说的实情,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姓房的都看过,还想大摇大摆从这里全身而退,还另带个人走,你当这里什么地方?你家地盘?

    “陈总,算了算了!您甭跟小房一般见识,你们俩别翻脸,看我面子上……”楚晗上前一把挽住陈焕手肘,暗暗捏住对方肘穴,这时突然看向房三儿快速甩出一句话:“那个澹台敬亭坐在灯下但是透视效果不对墙上影子深浅纵深也不对那玩意儿一定是假的。”

    未等楚晗说完房三儿猛地冲开陈焕试图阻拦的手臂,迈向实验室里间。

    陈焕半边身子被楚晗捏着,手肘立刻全麻!

    这人仓促间突然抢步,按下墙上暗盒某处开关。

    实验室门“啪”得迅速合上了。房三儿眼明手快一条胳膊伸过去想卡住那道门。电子门闪电般关闭,机械合页合拢发出脆响,直接将房千岁胳膊夹了进去,卡住了!

    楚晗与陈焕已经扭成一团,手肘与掌关节反拧在一起,半跪着双双挤到墙角。老陈就算年纪大了,当初也基层特工出身,没那么容易制服。俩人脸都憋红了,一个趴另一个身上,迅速凹成个地面肉搏摔跤的尴尬姿势。

    两个白大褂从屋外冲进来,楚晗回眼一脚踹飞一个,又一个上来了。

    房三儿半边肩膀胳膊被卡,这时眼底荡出一层怒气,染上眉梢。这人另一条手臂突然甩出两米,一把揪住墙角正趴地扭打的陈焕,薅住人直接甩起来扥了过去!楚晗没防备,掌骨之间扭着的人突然就被撸走,让他扑个空直接啃地上了,撸得他手指都是一疼。

    陈总毫无防备之下,被凌空抓起,以难堪的姿势直挺挺飞撞到门上!

    房三儿也不说话,就单手捏着陈总后脖子,把这人的脸和手一样一样掰过来,拿陈焕的脸贴上去“刷”那道门的电子开启装置。

    五根指头可能是捏太狠了,楚晗看到倒霉催的陈总被掐得脸色如猪肝,眼珠子都凸出来,双眼眼膜竟然真的刷开那道门。房三儿半边膀子迅速解脱,自己用力绷了一下,骨节发出一阵细碎响声。小千岁大概是在被夹住的瞬间,利用脱臼之法移动了骨骼位置,避免骨折。这时就自己托一下肩膀,脱臼的关节重新咬合上了。

    他们冲进房间一看,哪里有澹台敬亭的人影!之前那具肉身连同莲花底座,是利用光影仪器在充满水汽颗粒的有限空间里,打出的一个幻觉投影,类似海市蜃楼原理。

    楚晗想到:“那个人一定还在基地里,但是不知在哪,也不知道醒了没。”

    房三儿说:“认识路么?你带路,翻一遍,找到他!”

    楚晗从来没向外人透露过小千岁真身,因此应该没有人知道真相。

    所以,陈总一开始就情报失误了,以为姓房的是与楚晗差不多的人,一位隐世高人,可以请出来谈谈,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招致麾下;大不了这人要求录入编制再发一份工资两份津贴分三套房子,这些都可以谈的。

    可惜他搞错了,纯属一厢情愿张罗。把小千岁招致麾下随意调遣,怎么可能?

    陈焕并没有害人之心,就是为了立功得势。部门里各个山头都有自己势力,每人手下都笼络自己一界的嫡系部队,陈焕也不例外,也有亲信人马。他这几年能上到这个层次,爬得不容易,倘若不是二部的楚总因为当年某次事故,身体原因急流勇退,也轮不到老陈顶上这个位置。但是,陈焕这多年都不能成功收服楚晗的心。连昔日楚总的儿子都与他脾气不对付,这个圈子里其他老辈小辈,怎么能对他心服口服?

    恭王府地宫的发现是一处突破口。陈焕一心一意办事,想讨老爷子们欢心。倘若501所的项目成功,以后哪位想要延寿续命、长生不老的,还需要换血换器官吗,还需要那些昂贵医疗设备?“不老”、“长生”的神话,历朝历代一直都是帝王将相求而不得逐而未遂的愿望。这样的契机下,六十年容颜不老的房小千岁现身江湖,一定会被人盯住。陈总想要挖掘房三儿的身世秘密,也想很久了。

    所谓“澹台醒了”的邀约,不过是个小圈套,目的是钓上房千岁。

    假若能谈拢,陈总还是想尽量谈,和平感化对方,纳降收编,这才体现他的用人本事。

    如果谈不拢,就干脆来硬的。

    今天,绝不会放姓房的离开这地儿。

    第三十章 澹台敬亭

    房爷手法比较粗暴,陈总一张挺俊的老脸赤裸裸地“舔”到门上,额头颧骨明显青肿,狼狈跌坐墙角。

    楚晗弯腰按住陈焕,低声道:“陈叔叔,今天对不住了,改日一定登门赔罪任凭您处置!但是您先告诉我,到底把那人藏哪了?”

    楚晗合计,姓陈的看在他爸爹面子上,不敢对他怎样,他也不会出手伤害对方。

    陈总半边脸肿得快睁不开眼,眯开一道很难看的缝隙,咬牙切齿瞪着房三儿。可惜技不如人,只较量一个回合,他就心知肚明打不过姓房的,这回可真是栽了大面子,立时就要气出肝肥大和血气胸。

    陈焕哼道:“那个人你们找不到。”

    楚晗追问:“你把人转移走了?在哪?”

    房三儿上来直接一掌捏住陈焕喉咙,拇指食指一扣,掰住喉骨,五个字:“问、你、人、在、哪。”

    楚晗赶忙掰开这人的手:“别太狠了,你这样就把人捏挂了啊。”

    这一下又没拿捏好力道,直接把老陈掐晕过去……

    会议室顶端警报装置,这时铃声大作。

    楼道里,以及更外面的楼梯间里,所有房间,全部拉响警报。陈总刚才启动实验室门的紧急开关,就已经暗中报警。

    楚晗与房三儿对视一眼,不用说话,那眼神就是“快跑”。

    房三儿顿了一下脚步,冷眼瞟向墙角某人,干脆一把将陈焕抓起来,扛到肩上跑路。

    楚晗突然间哭笑不得,说你扛着个姓陈的你不嫌累么!

    房三爷一边跑着还笑出声,说带着这个人肯定有用!

    楼下四面八方合围的脚步声是在通知他们,来的人员不少,他们已经被四面包围。

    楚晗却没有带房三儿往楼下试图冲出去,而是示意继续上楼。老陈的眼膜和指纹证明确实有用,一路帮他们刷开好几道电子屏障门。房三爷不辞辛苦一肩扛着这家伙,就如同扛了一挂超大串的活的钥匙,见门刷门,直接把陈总昏迷中的青肿的一张脸贴到各种东西上,用力地磨蹭,毫无怜悯之心。

    楚晗心里一路也在琢磨,回头怎么去向陈总负荆请罪。都是一个系统的熟人,他还是晚辈,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得……

    他们一路跑,后面有人一路在追。从多条通道里涌出人,像脑后有灵盯着他们。

    501基地内部全部的地面力量,都被发动了。手持长枪短枪的人员从各个通道鱼贯进入大楼,地毯式搜索。

    房三儿刚刷开一道玻璃屏障门,一手揽过楚晗推进去,后面人已经追上来。房三爷转身抡起来,肩上的人那两条沉重的大长腿横着一把扫倒两人,这武器十分好用。他们进去,楚晗赶紧按动密码从里面封门,坚固的防弹玻璃把追击者全部封在外面。房三儿一条胳膊故意拖拉在外面,从门缝挂出去,凌厉的五指一把抓住门那边第三个追击上来的人,拖起来狠狠往门上一磕,磕晕,随即从狭窄的门缝抽回手臂。

    小千岁好像身上哪里没长骨头,身躯软的,但是双手十指的锐利刚猛,让楚晗看着都抽寒气。

    他回想那时初相识,在大理锁龙井下,他用三根指头挠了对方的脸,真是造业,让小龙嘲风一张俊脸开花儿了。现在才明白,小千岁是很给他留面子,为人够大度大气了。对方如果反挠他一爪子,能直接从脖腔里揪下他的脑袋,像揪个球儿一样容易吧?

    楚晗一指楼道四方:“到处都是电子眼,他们永远能看到咱们!”

    房爷倒是一脸无所谓,表情就是说,来一个老子磕晕一个,怕什么的?

    但楚晗知道这么折腾不行,基地里多少强兵壮马,包围起来迟早把他们瓮中捉鳖。小千岁你以一敌十应该没问题,可是以一敌百呢?他可不想让小房子落到对家手里,绝不能冒险。

    他接好耳机,低声求助:“宝贝儿,在?”

    耳机里的人嗓音清澈好听,又很冷静:“一直在。门口那些人搞定?”

    楚晗语言简短快速清晰:“外面三个,号码01535、01537、02982已经销掉。楼里还有很多人。”

    耳机里回道:“棒,谢了。”

    楚晗又快速说道:“帮我个忙,楼里监控把我们盯死了,搞掉它。”

    耳机里的磁性声音充满安抚感,特别暖男:“好的,给我十分钟。”

    房三儿瞟楚晗一眼,没吭声。

    房千岁大概是这时候听明白的,联想他们刚进入基地大门时遇到的盘查。那三名手持微冲的警卫,胸前号码应当就是01535、01537、02982,但数字标志很小一晃而过,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晗一定从一开始与对方勾肩搭背时就做了手脚,比较隐蔽。据说,二部特工组织有一种粘黏式微型爆破芯片,可以定时在人身上爆炸,瞬间造成电击晕迷效果,不致命。根据中招人的身体素质,至少晕上三四个小时。芯片里如果再嵌入干扰微粒,直接就把那几人身上的电子装置“销掉”了,基地联络网里找不到那几人的存在,联络不上,就瞎掉了。

    他们继续一路飞快逃窜。楚晗在前寻找路径,房三儿跟在后面扫掉可能的追兵。

    某人边跑着突然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宝贝儿。”

    楚晗:“……嗯?”

    房三儿问:“姓沈的都掉墙里了,这是哪个?”

    楚晗咳咳笑了两声,安慰似的拍拍小房同学,还是别解释,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也没多少时间了。楚晗凭第六感一直相信,澹台敬亭仍然藏在501,这么重要一个活死人,城里也没有别的部门适合存放。他努力回忆这块基地的地形图,在楼道里狂奔,搜索目标实验室。

    楼道尽头一间实验室亮着灯,楚晗朝身后人一打眼色:进。

    他们迅速冲进去,里面实验台上一群四五个穿白色大褂口罩蒙面的家伙受到惊吓,全部下意识高举双手,口罩脸上瞪出一双双不明状况的眼。全楼都已经拉响警报,刺耳铃声大作,这里竟然还有人毫无反应地继续干活儿,果然都一群丧心病狂的科研疯子……

    楚晗只想确认一下,台子上躺的那位实验体并不是澹台敬亭。那家伙,好像是在做一个脑电波的自我催眠实验,刚刚进入状态,这时被他们进来一吓,仪器突然遭受干扰,房间里所有东西滋滋啦啦开始狂响,指针全部冲爆仪表盘!那个正被催眠的家伙,“砰”一声从床上弹起,伸长手臂,直挺挺如同僵尸。

    几个白大褂吓得扑上去补救,那家伙变僵尸开始活跳,在实验台上一颠一颠,脑袋咔咔抖动。

    一个专家对他们怒吼:“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身上的电波磁场有问题?这样受到惊吓,催眠的人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进来。”楚晗一脸真诚的歉意,无奈随手一指小房子:“应该是他磁场有问题……”

    白大褂说:“实验体可能突发癫痫了!”

    楚晗窘迫地摆摆手:“……对不住啊,我们这就出去,就出去。”

    房三儿还打算拎过那几个白大褂一一拷问,楚晗赶紧拦了,拉着人跑出去。他们穿过两道廊桥,进入另一座厂房大楼的五层。前后绝对不到十分钟,大约也就六七分钟,这时头顶上方各处传来强烈的干扰声。灯火发生噗噗数次惊跳之后全灭。电子监控装置全部爆出活蹦乱跳抽搐似的噪音,然后彻底哑响。

    耳机里低沉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disabled。”

    楚晗笑道:“这样速度,多谢!”

    “客气。”耳机里的人语带欣赏之意:“大楼里全瞎了,all——off。现在只有你一人看得见。”

    楚晗最喜欢这种状态,追兵全都睁眼摸黑一团瞎,而他在黑暗中穿行毫无障碍感,如同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看得见。他们隔着楼道玻璃窗眺望旁边几座楼,楼内各层扫来扫去的电筒光柱暴露了追兵位置。现在对手在明,他们在暗。

    把五层这片区域悄悄摸排一遍,楚晗感到奇怪,还是没有?

    漆黑楼道尽头,墙上挂有一块已经断电的灯箱门牌,三个大字:【停尸房】。

    楚晗特精明地手一指,示意小房同学:你先进去替我瞧一眼。

    房三儿用很不自然的姿势往后一撤,扭开脸,面露顽固:我才不去,你自己进!

    俩人两只手拧在一起掰来掰去,掐了一会儿,谁都不傻,都不想进。

    其实谁也不怕尸体,不怕鬼,怕的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尤其房小千岁,最怕脏的,以前北新桥锁龙井下涌出黑水垃圾,这人都一脸嫌弃不愿下水。楚晗一想,整栋大楼电力都被破坏,太平间里肯定没电,这会儿如有尸体还不直接腐臭流汤啊。

    咱们房爷是被楚公子用一根指头戳着逼着,别别扭扭进去的。这人用手捂住鼻子,那痛苦表情好像前方有高能辐射。

    转眼间,这人跑出来,斜眼瞄着楚晗。

    楚晗:“……怎样?”

    房三儿勾勾手,一把扽住楚晗衣服领子,搂过人,另一手拎起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陈总,进了太平间。

    出乎意料,停尸房里完全没有难闻的臭味,房间还残留着冷气温度,空气里一股清淡微苦的天然药香。空旷无人的大房间里,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装尸柜,各种复杂编号,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把这里几百个柜子一一打开查验。

    房三儿随手拉开几个柜子:“都是空的?”

    楚晗立即说:“这布局可能是个幌子。根本就不是停尸房,蒙人的,咱们差点儿就错过了……翻这里!”

    房三爷单眼皮下突然透出那么一点儿很坏的心思,嘴角笑得一咧。他“哗啦”一声拉开一个柜子,抄手就把地上的陈焕拎起来,粗暴地直接填进尸柜,推进去了。

    “扛着太沉,我累了,先让他在里面凉快着。”房三儿冷冷地说,一脸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干”的傲慢和无畏。

    楚晗觉着陈总从今天往后,是要跟他们家彻底翻脸了。

    他常从一些细节处领悟到,小千岁这龙性龙脾气,对他是难得一腔知恩图报之心、有情又有义了,对别人才是个无良无道、没心没肺的……

    他们在冰冷黢黑渗人的尸柜群中间穿行过去,经过几道门,在最里一间宽敞完备的实验室内,果然发现他们要找的人物。

    房间里还有两名值班护士,都是清秀细致的男生,罩着白大褂。俩男生迅速就被房爷一掌搧趴一个,坐墙角捂着流血的鼻子不敢有丝毫反抗。

    不会认错人,正是澹台公子。实验室床头的应急小灯发出光源,暖黄光线穿透一室黑暗。床上躺着赤身裸体的男子,面容鲜润,皮肉如生,肌肉呈现出俊美鲜明的线条,下腹有一丛暗色毛发,很有阳刚气质。身上鞭痕还没痊愈,前胸、手臂、大腿像裹了一层暗红色密织的网,渗出血的地方涂过透明药膏。

    这人各处穴位连着导线,仪表上波痕平缓。昏迷中这样裸露着一身伤痕,肯定很尴尬,美男眉头微蹙,显得痛楚而哀怨,看来也是个心思凝重的人,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受虐过往。这澹台公子全身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头瀑布式乌黑长发,铺散到床铺上,俊逸非凡,像下一秒甩着长发就要起来了。

    “陈焕八成是没招了才想要找你。这人还是没醒。”楚晗对房三儿道。

    “如果弄清楚这个人怎么过来‘这边’的,就能弄明白沈公子是怎么过去‘那边’,咱们可以用这人‘借道’过去。”昏暗的光源下房千岁眉目沉静,眼尾在灯下闪出墨色水汽,似有强烈期待。

    楚晗突然问:“借道,过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人?别的人做不到?”

    房三儿说:“当然!因为他正是从另一个界那边过来的,这个人能原路回去的地方,应当就是沈公子掉落的地方。”

    楚晗:“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房三儿也不再隐瞒:“大约知道。沈公子应该是过到神狩界。这个叫澹台的,衣着官牌身份应当是神狩界的锦衣鬼卫。借道过去用他正好!”

    原来这样。

    当然,楚晗那时是头一回听到神狩界这样一个江湖报号,直接把“神狩”二字听成了“神兽”。一群羊驼类生物从他脑内踏着蹄子跑过,想来承鹤暂时与这些神兽为伍,应该没有大碍。至于锦衣鬼卫是一群什么东西,他也是后来才领教到……

    床边柜子里放着那人被脱下的衣物靴帽。楚晗一翻,果然找到那串非常贵重的沉香手珠,手珠内侧刻着“鹤”字,就是沈公子的东西。

    房三儿视线带钩,剐着澹台敬亭的裸躯,从头扫描到脚,再扫回脖颈头颅。房千岁看那个人的方式,并不像是故旧老相识甚至老相好之类的温存眼神,不带温度。那种赤裸、尖锐的眼神,更像是在一寸一寸研究澹台少侠的身体构造,看起来也像要即刻上手把那人剖膛破肚,或者干脆开颅看看,做一做陈总这几天可能一直想做但还没实施的事情!

    楚晗从前听过关于“借道”的传说,《茅山后裔志略》中也写过类似手法。这个和阴兵借道还不太一样。所谓阴兵借道是说,那些古时战败阵亡的军人不肯离开亡地,常年盘踞在阳间的极阴极寒偏僻之地。那些人魂魄集结不灭,仍然呈现旌旗挥舞战马喑喑的布阵,恍若一支继续战斗着的军队。这情景要是被阳间人撞见,就是很吓人的阴兵来了。而房三儿说的这种“借道”,应该是说有些特殊的人,魂魄与身躯能够跨越阴阳两界,或者不同的能量空间。他们就可以借这人的能量,渡到另一界内。

    当然,这种“肉身借道”,当事人乐意不乐意,可就另说了……谁会愿意?

    楚晗才终于明白,房三儿一直紧追死咬这个澹台不放的原因。他因为自己存有私心,动什么都不该动了小感情,完全误会了,一路想岔!事实上,房三儿是需要借这澹台敬亭肉身一用。

    小千岁还是千方百计想要回去,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吧……

    心情如丝如脉,一起又是一跌,不知是该为光明的归途高兴,还是为可能的离别伤感。

    第三十一章 十面埋伏

    既然打算用一用这位澹台少侠,他们围着实验床琢磨,又拎起那两个白大褂询问,最后是把房间里用来激发脑波、起搏心脏、牵引肌肉或者刺激皮肤穴道的各种仪器,都拎出来,在那伤痕累累的忧郁男人身上一一过了一遍。

    楚晗一开始还于心不忍,每上一样仪器,特意关注澹台敬亭的面部反应,后来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反应,除了能测到最微弱的心脉,连眼睫毛都不抖一下给他看。楚晗于是下手动作也渐渐大了。他俩一人搬起这人的一条大腿,掀开来捏捏这里,又戳那里。

    “你觉着,这样能不能成?”房三爷拽过一根电线,直接套那男的下身器官,还绕圈缠了几道,把那一套长的圆的零件牢牢地箍上,手法极其粗暴无情。最后,仿佛就是无师自通,其实也没干过男男之事,房三儿掰开那人的腿,眯起眼瞅了瞅,特干脆地就把带金属片的导线终端插进男子毫无防备城池大开的后庭……

    “别,你这也,缠那地方太狠了……”楚晗失笑,都尴尬了。

    他再也不会怀疑小房子跟这位澹台少侠能有任何故旧交情。

    这俩人有仇吧?

    什么人落到小千岁手心里被揉捏,下场都不会太好过。小白龙品性相当顽劣,当真是兽有兽道,完全不讲人性和温情。

    澹台敬亭这一被通电,下半身肌肉瞬间猛地绷起来了!这人大腿在楚晗怀里剧烈抽搐无意识地全力一蹬,差点儿把他踹到屋子那头去。这招果然太狠了,是个正常爷们儿都受不了。这男人整个身躯都抖起来,被电线捆绑缠绕住的脆弱部位迅速肿胀通红。酷刑缠身,美男睫毛竟然动了,万年刚毅紧阖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扯出受辱的痛楚表情。某个部位逐渐刚硬如铁却无法摆脱电线的纠缠禁锢,腰和胯部开始疯狂扭动,想要挣脱。

    这人要醒?!

    楚晗压上去摁住人:“他不行了。你把那个刑具关掉,快关掉了!”

    房爷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房三儿手一挥,直接将仪器电量顶上了最高档!澹台敬亭胸膛反弓起来,整个人要从床上弹起来,房千岁目不转睛盯着这家伙,像是突然下定决心,或者瞅准了时机,抢先一步拍上这人胸口,朝心脏位置重重的一击,带着强行下压的力道将人拍回床上。

    就在美男濒醒瞬间,时机拿捏恰到好处。一道奇异的赤色的光弧从房千岁脖颈肩膀处升腾起来。

    光弧激烈涌动,窜过手臂和腕子,最终从五根手指注入被拍凹进去的胸口。无数红鳞挣扎跳动着跃入澹台敬亭的胸腔,仿佛有股源头强大的能量穿梭其中,由不得本人抗拒挣扎,生生灌进去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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