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上半部) 作者:苍迹

    第47节

    刘析抽抽噎噎连滚带爬地捡起了那枚玉简,然而玉简中的内容却让他心中更加惊惧,这赫然是外事堂的账簿,每月的开支入账清清楚楚,而其中一道红线触目惊心——那赫然是近月来外事堂的入项,恩,并不出人意料地步步滑落。

    看到这条红线,刘析知道,纸终究没包住火,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在这显得意外安静的空间中,刑明亮深吸一口气,理智也渐渐回来,他冷静地道:“当日我安排你同我一道来这战阵之前,到底有多少好处,不必我说,你自己必是清楚的。从炼气八层到筑基,你去看看当日和你一样做到守泉弟子的有几人办到了?”

    刑明亮这番话心平气和,刘析也讪讪的,确实,刑明亮没有半点对不住他的。

    见他面上的赧然表情,刑明亮冷哼一声,能知道是非,还算有救:“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当日这外事堂交给你之时,我说得一清二楚,这些散修个个领着我们碧月城的灵石,似那些灵石在他们手上不过暴殄天物,倒不如拿些他们合用的东西将灵石换下,一来,散修么,命如飞絮,也就只配用些糙物,没准哪日就折在那些妖魔手中,也算不得浪费,二来,那些灵石到了我等手上稍一运作便会源源不绝生出更多的灵石,这般才算物适其用。我是不是和你说得清楚明白,这其中关系重大,我是因着不放心外人,才将它托付于你?我是相信你,重用你,才将你放到了这般重要的位置上,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刑明亮越说越怒,到得后来,简直怒不可遏!

    这战线上他刑明亮放进来的商会便那么几家,售卖的东西他亦是把握得清楚严格,他们碧月城外事堂却是东西一应俱全,虽是比外面贵上那么几倍,可这些散修为了保命,这些消耗物资怎么可能不采购?

    现在却是出这般怪事,他这东战阵的散修越来越多,从碧月城领出去的灵石也越来越多,而他的外事堂却越来越少,不是这小子作的妖是谁作的?!

    更恶心的是,要不是他当日留了一手,着人记着这要暗账,怕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会发现其中蹊跷!

    刘析却是原地要哭不哭:“舅,我冤枉啊!”

    看今天刑明亮这架势,刘析早已不指望能瞒住什么了,连忙倒豆子似地将一切全盘托出:“我真的没有中饱私囊,您若是不信大可清查,我除了从那些散修处弄些好处费沾点小便宜,可从来没有动过账目的主意!当日您说的话我都牢牢记得的!”

    刑明亮冷笑:“哦?难不成你是要告诉我,前线那些妖魔越来越多,这些散修个个都要财不要命,都把灵石攥在手上不肯买法器丹药?!”

    刘析哭丧着脸道:“舅,来买丹药的散修还是一样多,可这帮龟孙子不何为何,确实不肯买符箓法器了啊!”

    刑明亮简直要气笑了:“你难道要说,这些散修只凭着丹药不用法器符箓只凭赤身r_ou_搏就能在妖魔嘴边活下来?!”

    尤其是他那法器,他当初为了请动欧大师一同前来这战阵之前不知费了多少心神,这法器的品质纵然是放到碧月城去卖也绝计差不到哪儿去,别说是他们西线这帮落魄玩意儿,就刑明亮所知,就是大雪宫那东战阵中都有散修偷偷过来求购,现在这c,ao蛋玩意儿居然还敢说他们不买了?!

    刘析真的哭了:“我……我也不知道哇,我也想了不少法子,可是那法器符箓的入项就是越来越少,我怕您责骂,就想着自己弄清楚,不是有意要哄骗您的呀!”

    刑明亮修行数十载,又在执事这等内外夹击的位子上做了不少时候,气量算是生生练了出来,否则,他不敢保证刚刚他会不会一掌拍死这个蠢货!

    刘析见刑明亮脸色铁青,怕他不信,连忙再次递过另一枚玉简:“舅,你看这是我在外事堂记的小账,我真没骗你,各个入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法器符箓的入项确实越来越少,那符箓……我这旬一张也没卖出去……”

    刑明亮冷冷瞥了刘析一眼,接过那玉符看完之后,心中却是突然冷静下来,刘析这小子他是看着长大的,也算知根知底,要说这小子借他的势在外面欺男霸女他是相信的,但要说他造这么一大场假从中昧下灵石,恐怕是没那个胆子的。

    而且这小账上看来,连某年某月某日自哪个散修处讹了多少灵石,某年某月某日又占了哪家的闺女都写在上面……确实不似造假,若以这账本来看,法器符箓的进项确实掉得厉害。

    刑明亮心中也大是疑惑,然后他一收玉简,低头对刘析道:“走!去外事堂,我倒要看看,何方妖魔鬼怪,敢在我刑明亮的地盘上抢饭碗!”

    第174章

    血盆口西战阵,红巷。

    没人知道为何此处会叫红巷,原本不过是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却突然之间慢慢人声多了起来,越来越热闹。

    或许是因为,不论修士再如何能力通天,终究是自凡人而来,既生而为人,有两种欲望与生俱来:杀戮与繁衍。

    在这战阵的边上,杀戮之欲大炽之时,另一种随之而来的宣泄之欲亦会大涨,红巷便是为这些欲望提供了一个出口。

    没有人说得清红巷是多久开始出现的,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时间的概念也许早就模糊,只在隐约的记忆里,好像不久前,这巷子还只是无人来往的残败风景,转眼前却是这般人流如织的场面了。

    在这战阵边上,无论是法器铺还是丹药铺都隐隐弥漫着一股铁锈的焦躁之味——那是血腥的味道,几乎已经成为这战阵的味道。

    唯独只有这红巷,巷口招摇的是软红轻罗,随风婀娜,巷中传来的声音亦是欢歌笑语,连那空气中飘来的味道都是甜甜的脂粉香气,在这铁与火的氛围中格格不入,但这在处处锋锐之地的一点柔弱就像一个美妙柔软不敢触碰的梦境,总是叫人神往。

    来往的修士大半皆是直接跨入其中,那少数几个犹疑的,一掂量储物袋,终究也还是踏了进去。

    红巷,风花苑门口,龟公在忙不迭地朝着客人们鞠躬哈腰。

    “诸位,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客满客满,请诸位下次再来吧……”

    “什么客满,我要见晓风姑娘!”

    “呸,我看你们风花苑是不想做买卖了是吧?!”

    ……

    那龟公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然后一个妖娆妇人一步三摇地走上前来,那弥漫的栀子花香气直令火药味渐渐浓厚的喧嚣直接安静——这种香气叫人想起安宁平静的修真界,没有杀戮,只有美好。

    那妖娆嗔怒更是令无数暴躁消弭在呆滞之中:“这点小事你也办不好!”

    那宜嗔宜喜的面孔上换了另一种娇美,盈盈一拜中,那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妾身向诸位官人赔个不是啦,实在是里边真的坐满了,不是我们不肯让诸位进去,而是实在没地儿啊,要不这般,明日各位若还愿意来捧场,不管是哪位姑娘,只要几位想见,我必令她出来站台,可好?”

    这番话在情在理,这些围在门口的修士想了想,得到风花苑这般的许诺,再有不甘眼见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再不高兴也只得嘟囔囔地散了开去。

    那龟公连连道:“还好,婉娘你亲自来了,否则我恐怕都得被这些客官生拆了吞下去!”

    那叫董娘的妇人却是给了他一枚白眼,便袅袅娜娜转身重又回转了苑中,徒留那一阵甜香叫这龟公闭着眼睛鼻间翕动,一副陶醉表情。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这婉娘不知什么来头,姑娘们都归她管着,多少客人想一亲芳泽而不得,而且,思及婉娘的手段,龟公打了个寒战,终是收起了那副猥琐表情,老老实实在门口守着,继续婉娘交给他的任务:挡下今日的客人。

    风花苑中,此时早是一片纸醉金迷,平日里那些千金难见的姑娘们此时俱抛却了矜持,脸上挂着笑容同身边的修士玩闹嬉笑,而这些修士的中央,最为引人注目的几位姑娘竟是同时服侍一人。

    只见那人斜倚在一个丰盈合度身材动人的姑娘胸前,神情中一副慵懒满足,旁边另一位柳眉凤目的美貌姑娘正耐心地剥着葡萄,然后递到了他的嘴边,还有一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姑娘在细致地替他捶着腿,那纤细的雪白玉手间还夹着灵气,只令那人露出一种迷醉放松的神色来。

    那底下坐着的一位修士一边揉弄着怀中的美人一边还朝他阿谀:

    “要说啊,还是左少你的东西最好,啧,不仅符好,连你的美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啊,难怪左少成天乐不思蜀,啊哈哈哈哈……”

    这带着点颜色的调侃仿佛在朝余人彰显着自己同上面那人身份不一般,透着种刻意的亲昵,在场诸人心知肚明,但见到青年有兴趣地窥来的表情,这许多人却是配合了起来:

    “可不是嘛,那符啊,还真是绝了,我们几弟兄要不是这些符箓,怕都是来不了这儿见您了!”

    “您身边这几位姑娘可真没得说,风花雪月……我看左少你艳福齐天,是要占全喽,哈哈哈哈……”

    “要我说,左少的符好、姑娘好,可人也好啊,够仗义,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这般轰然的应是声中,有个猥琐的声音道:“嘿,左少必是好的,那可是四——个姑娘呢!”

    这调侃中带着的几分膜拜随即这众多修士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修士面上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转过头笑骂:“虫道士,就你这猢狲嘴贫!”

    见这修士笑开了颜,底下人自是好话、高帽不要钱地朝他塞去,直令他眉目舒展愉悦不已,而底下有些修士忍耐不住的,便已经开始朝自己身边的姑娘动作,不多时,那被围在中央的修士亦是搂住身边一个姑娘动起手来。

    在这副极致 y  乱、极致旖旎的场景边缘,一个修士默默坐着,方才这些人吹牛打屁之时,他一直静默在旁,没有半点存在感,可那些有要事相托的修士却知道,这位何姓修士不知是何来历,却与左航结交颇早,甚至早在左航未改变之前便与之同时出入战阵之中,这等玩闹之时,看起来左航似乎并不搭理他,可真正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不过只是个假象。每一次关的键之时,左航永远对他言听计从,这才是这战阵中某个灰色地带真正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此时众人寻乐子之时,便有那有心机的修士寻了机会偷偷摸到何世明身边:

    “何道友?哎呀,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何世明面上淡淡一笑,不失礼数,心中已经在觉得好笑了,什么久仰大名?他就没听过这修士报过来的门派名称。

    “何道友啊,你也知道,如今前线那些妖魔越来越多,可这战阵中的情形却对我等散修……唉,我不说怕你也知道,所以啊,何道友,你同左少这番举动对所有散修简直恩同再造!”

    何世明不置一辞,显然这番话只是对方的铺垫而已,完全没切入正题呢。

    然后果然对方话头一阵:“我此处皆是些老弱残孺,到了战线上简直是送死的命……何道友,我只恳求您能酌情多分点符,至少让大家多活些时日……”

    何世明却是打断道:“聂道友,你一片苦心我等心知肚明,但这符箓配给一事,关系重大,实在不是我一个人说如何分配就如何的,而且,你看看在场这么多的道友,大家皆是在场上拼杀的,我……我也实在为难得紧,还请您体谅……”

    对方还待要再苦苦哀求,一旁却有那眼色机灵的,连忙上前来将之拖走了,开玩笑,现在这何的可是真正得罪不起的人物,对方既然已经开口拒绝,再死缠烂打弄出个什么不愉快就不好了,他们容易么?那狗屎的碧月城外事堂一张灵符十灵石!他怎么不去抢呢?!

    更无耻的是,那些重要的符箓,除了外事堂,整个西战阵就没有一个铺子敢售的,好不容易这阵外来了个没脑子的,肯冒着奇险低价抛售符箓,啧啧,那符箓可真是没得说,威力巨大张张一致还那般便宜,简直是赚大发了!

    似这般真正提供火力的供应者,他们捧还来不及,哪里敢得罪,因此,方才那些针对何世隐约冒犯之举,却是早早被其他修士阻住了。

    而何世明却是收到一条新的传讯。

    何世明打开一看,眉头皱起,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便将这传讯一式两份地抄录传出,其中一份,竟是直奔在 y  乐中央的左航。

    左航在花天酒地歪歪斜斜漫不经心地玩得很嗨,在收到那传讯时,他是有些懵的,但一看那传讯的标记,赫然来自何世明。

    何世明是个很知道分寸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刻来打扰,左航面色一肃,直接将怀里的女子粗暴地推到一旁,便打开那传讯看了起来,然后他就面色大变:

    “刑明亮同刘析往外事堂去,意在查清符箓售卖一事!”

    看完之后,一层细密冷汗爬满了他后脊。

    然后左航再顾不得玩乐,匆匆起身直奔那依旧在养神的何世明,惶恐地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办!”

    他们做这符箓抛售生意的火爆程度远超左航最狂妄的想像,现在几乎整个西战线的符箓都由他们来供货,灵石源源不绝地流进腰包,无数人的奉承跪添蛮让他越来越膨胀,到得现在,当看到这条消息时,这段时间以来的顺风顺水只让左航有些后悔了,万一此事被发觉,作为碧月城的弟子,他的处置定是要由刑明亮亲定……

    他们这般挖了刑明亮赚钱的钱袋子,他不相信刑明亮还能宽宏大量。

    到了这会儿,这左航才发现,他沉迷其中的这些纸醉金迷,都不过是沙上之堡,危如累卵,一旦一切暴露,便是他的灭顶之时,那些过去曾经享受过的一切都会化作惩罚,牢牢劈在身上。

    左航惶恐不已地看着何世明:“何兄,这、这、这怎么办……”

    何世明却只是微微一笑:“左兄弟你只管放宽心吧,我们宗主早料到这一天,已经留好了后手,您等着瞧。”

    第175章 军火订单

    何世明这番信誓旦旦的保证不过令左航心中稍安,他正准备反身回去搂个妹子好好宽慰一下自己遭到惊吓的心境,却突然收到了另一封传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消息都足以令他神经绷紧。

    随即,这左航好歹也是碧月城外门弟子,此时竟是比个凡人还不如,一脸惊恐地朝何世明道:“他、他、他们来了!”

    他双目发直,竟是被吓得傻在了原地!

    何世明压下心中鄙夷,此时他还用得上这家伙,于是平心静气地安抚道:“左道友?到底发生了何事?”

    左航仿佛才看到何世明一般,那双眼珠定定地转了过来。

    何世明一挑眉毛:“左道友,你镇静些,到底发生了何事?”

    谁知下一瞬间左航竟直如癫狂一般:“都是你,我只是想用那些首级换符的,原本只是想自己用,都是你叫我将那些符卖给那些散修,都是你!若不是你,刑常事怎么可能前来寻我!都是你在一旁蛊惑!都是你这混账……”

    任由左航再如何跳脚咒骂,何世明的面上却一片淡然的,直到左航停下来喘气,何世明才从容道:“听左道友你的口气,那刑常事已经在路上了?那么,左道友你打算如何呢?至少在这西战阵补给线上,刑掌事可是统管着一切事务的,若是他知道左道友你的所作所为,嘿嘿,若是先前的消息无误,外事堂那些粗制滥造的法器符箓卖出那般价格,这其中的油水……若说那外事堂的弟子与他没有关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咱们先前私下卖符不过数人时还好,左道友,我也是劝过你的,咱们的符若只是卖给几个可信的人,自然不会有今日之变,可当r,i你非要说那些散修都是义气之士,可现在看来,能将咱们的消息透露给那位掌事大人的,看起来,恐怕也不是什么特别讲义气之辈呀。”

    何世明一番话直令左航萎靡下来,因为他句句在理,竟叫他无法反驳。

    然后何世明轻声问道:“既然咱们无意中动了那位掌事大人的饭碗,接下来,左道友你要怎么办呢?”

    这番轻言细语却在左航耳边炸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位刑掌事乃是筑基修士,统管着这临时补给线上一切事务,若是真被他坐实了罪名……碧月城那森严的宗门规矩一条条在心中如一道道惊雷般轰然而过,曾经有位外门师兄不小心犯了城里的规矩,便当着所有外门弟子的面,被生生摁进了月泉中,开始还有挣扎生息,后来,却直接消溶,月泉依旧清澈如故,若非那一件漂起的衣物,一切都只如梦境一般,这一刻,只是想起那清澈泉水,左航都觉得冰寒直刺神髓。

    他喃喃道:“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跑!方才只是同门传来的讯息,他们一定还在路上,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何世明不动声色上前一步,牢牢摁住这已经失去神智的修士,感觉到对方的猛力挣扎和瞳孔深处映出的惊惶,何世明心中一跳,但很快,他将心中那点害怕狠狠压下,当日他既在杜子腾面前接下这任务,哪怕下一步千难万险,也必要按照吩咐走下去,更何况,想到事成之后的美妙一切,何世明深吸一口气,那隐约……是无穷无尽的灵石混杂着权利顶端的味道。

    “左道友,对方既是筑基修士,又已经知道事情根底,你当真以为你逃得掉?”

    左航亦渐渐镇静下来,他毕竟是个修士,亦曾在生死关头走过几遭,实在是最近一段时日的销魂日子太过腐蚀心志,竟让他遇事时失去那点意志,变得六神无主,他猛然一把抓住何世明手腕:“何道友,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们宗主早有预料,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何世明手腕骨骼被捏得隐约作响,若非他也是筑基修士,恐怕还挨不下来,但他面上却是神情不变,甚至露出一点淡淡笑意:“这……便要看左道友你愿意不愿意了……”

    左航在听完何世明的计策之后,神情数变,竟是难以决断。

    何世明却是轻描淡写地扔下最后一根稻草:“左道友若是犹豫也没有关系,你若想走现在便可走,再晚,怕你可真就没有机会了,只是可惜,这风花苑里那几位姑娘倒是对您情真意切,只是不知道你这一去不回之后,这一切又是谁来享用了,毕竟,这补给线上,总是不缺那付得起价的人……”

    何世明这番话直令左航想起遇到御兽宗之前的日子,那个时候,虽然他也顶着碧月城弟子的头衔,可每日里,为了争夺一星半点的资源,在外门中他亦是削顶了脑袋,躬断了腰,依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哪有现在这般偎红倚翠前呼后拥的潇洒自在!一想到他逃走之后,必然会成为碧月城追缉的对象,要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在修真界中东躲西藏,过得恐怕比原来、比那些他看不起的散修还不如!而他现在的一切……没准会被刘析那个杂种接手,想到这里,左航蓦然下定了决心!

    刑明亮看到那标志性的红罗软纱之时,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巷子也不知是何日出现的,亦从未经过他的许可,但这种买卖,算了,不许可也罢,他还怕脏了他们碧月城的名声。

    到得那风花苑时,一位风流袅娜的佳人却是蓦然对他一笑:“您可算是来啦……”

    这一笑,倾国倾城。

    刑明亮心头竟是一悸,这一声轻问竟仿佛真如故人问候一般令他想起气血方刚时那段没有结果的青涩过往,可他毕竟是筑基修士,转眼便恢复了过来,再看着这妩媚窈窕的女子,目光便有些不善。

    这女子既未害怕亦不多做纠缠,只在前方引路:“左少他们可是候您多时了。”

    刑明亮哼了一声,候他多时?

    敢动他的灵石,还敢在此候他,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有几个胆子!

    可事情的经过却令刑明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当真有胆子这般对他!

    这间屋子里轻纱幔帐,弥漫着一股淡淡香气,若非清楚地知道这地的营生,恐怕他还真以为是哪家女子的香闺哩。

    那左航便是坐在桌前,他身旁坐着另一个中年修士,正斟着一杯酒——居然真是一副待客的模样。

    然而,听到刑明亮进来,左航局促地动了一下,却终究是没有起身相迎。

    刑明亮怒极反笑。

    然后,不待他动手,那左航身边的中年修士却是悠然开口道:“您不必着恼,这私下售符之举,是我一手c,ao纵,与左道友无甚关系。”

    这句话轻描淡写,慢条斯理,刑明亮竟是一怔,而左航更是递上一个感激的目光。

    随后,中年修士,即是何世明开口道:“您当初离开碧月城甘愿下放到此处固然是高瞻远瞩,看中了这补给线上大把的灵石机会,只是,未免太过肤浅狭隘了些。”

    这最后一句里,淡淡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刑明亮此时反而冷静了,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对方,再次肯定,这左航不过是个门派里的杂鱼,不足为虑,倒是眼前这来历不明之人,恐怕才是这次之事的幕后之人,而且能一语道破他当日的得意选择,他倒是可以勉强匀出一两分耐心来听听这将死之人要说什么话。

    这中年修士却是抬头一笑,一副普通无奇的面孔:“刑掌事,您不坐下听一听我这可以令您如今的收益翻上百倍千倍的言论吗?”

    百倍千倍?刑明亮简直要笑出声来,简直不自量力!

    这条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杂鱼不过从他指缝漏下的东西里捡了点残渣,就敢妄自开口说要让自己的收益翻上百倍千倍,简直笑话!

    何世明一边斟酒,一边亦不恼怒,只是继续道:“您大抵是笑我不知道您到底获益几何便轻易口出狂言?呵,若我所料不错,您这一月的收益大抵也不过在八万灵石至十万灵石左右吧?不知我料得对与不对?”

    左航听到这个数亦忍不住抬头去觑刑明亮的脸色——他冒了这般的奇险,私下售卖这符箓,一月也不过一二万收益,却已经过得十分滋润了,这掌事竟能有这么多收益?

    刑明亮的脸色很难看,左航心中自然也得到了答案。

    何世明却全不在意地道:“若我所料不错,至少三月前,您的收益应该还有十二万上下,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刑明亮此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片,这等收益之数,乃是他最最紧要的秘密,这来历不明的修士是从何得知的!

    “您亦不必将一切归咎于我们卖符之举,就算我们不卖那符箓,不出数月,您的收益会再滑落一半……”

    “够了!”刑明亮暴喝着打断了何世明的话,额角青筋直跳,才缓缓道:“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何世明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前番的推测终是打动了对方:“这一切出现的源头很简单,因为您一直在竭泽而渔,就似我说的,您选择来到这补给线之举确是高瞻远瞩,但在这补给线上捞灵石的法子,却实在是太糙。”

    看到刑明亮难看的脸色,何世明在心中默默补充,这评价可不是他下的,乃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人早早给出的。

    “您的收益中,无论是通过外事堂售卖灵物,还是替碧月城采买物资,还是从那些散修的灵石中截取,”何世明每说一个来源,刑明亮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这种自己最隐秘的一切暴露人前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受,但何世明却并不停顿:“其实都是一个来源。”

    刑明亮神情凝重:“什么来源?”

    “散修。”

    刑明亮皱眉,他只有那在外事堂售卖的举动是从散修身上来钱,对方怎么会得到这么一个离谱的判断。

    “从根本上来说,您之所以能在此处得到好处,无外乎是因为碧月城此时的大战略中,您可以获益,这个大战略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碧月城花灵石雇佣散修杀妖魔,按斩杀的数量来付费,您的一切好处都是从这笔费用中来。这笔费用越充沛,您的收益便会越多。”

    刑明亮身在局中,只是凭着本能在捞灵石,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更高处将自己的收益这般深入浅出地剖析得明白,隐隐便有一些明悟。

    何世明见他明白过来,亦是一笑:“所以,您先前那些举动,只会让散修战力越来越弱,他们从前线杀的妖魔越来越少,碧月城拨下的灵石越来越少,您不是竭泽而渔是什么?真正的捞灵石高手,是将一切资源发挥到极致,令一切朝着捞更多灵石的方向发展啊。”

    说完这番话之后,刑明亮陷入沉思。

    何世明那最后一句话亦是颇有感慨,想到了远在万里之外将眼前这一切料算得清清楚楚的某人,不禁就有些叹服之意。

    刑明亮随后道:“直接说你们的用意吧。”

    刑明亮再如何也是个商人,只要有利益就是朋友,在自己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之后,自然一切可谈:“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御兽宗何世明,挨着西荒的小门小派,您大抵没有听说过,可是我宗盼着这样的发展机遇已经盼了很久很久,在补给线此事的运作上,其实只有散修斩杀的妖魔越多,碧月城能分下的灵石才会越来越多,您的获益才会变多,我们御兽宗的目的很简单,这个过程中,我们必是能助您一臂之力,令您顺顺利利地达成目的,不只赢得收益,同时,在门派中亦能有一席之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御兽宗作为您的盟友,您只要分润一点点好处即可……”

    事情清晰明了之后,刑明亮的商人本性再次暴露:“呵,你们御兽宗倒有自知之明,名不见经传,助我一臂之力?”

    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亮胳膊了。

    何世明呵呵一笑,布下阵法之后,一枚“九天十地斩妖除魔符”扔下,刑明亮已是目瞪口呆。

    随即,何世明又摆出了一排各式符箓,各式法器,那些符箓模样古怪了些,法器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刑明亮随意扫去,除了更ji,ng良些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异功用,甚至在模样上还显得太过简单粗糙,他不禁有些失望,若是先前那种符箓倒还是能让他激动一二。

    何世明接下来的话却是像再次扔下一枚除魔符般令刑明亮呼吸加重:“若是我说,这些物件的成本我们只收市场上的一半呢?有了这些半价灵物,您大可按市价供应,不压榨散修战力的同时,您赚到的灵石反而会越来越多。”

    一半市价?这怎么可能!这些均是设计相对成熟的法器,虽然市场上处处可见,可这也意味着,这些东西的价格已经是相对透明、利益不高的……一半?这种简直是赔本买卖!

    若真有人蠢到半价供货,即使是市价卖给散修们,他亦可以赚得满盆满钵,而且确如这何时明所说,散修能廉价买到灵物,战力自会上升,灵石只会越来越多,何乐不为?

    刑明亮随即仰天大笑:“好!”

    他已经明白了御兽宗的意思:“这些东西,一半市价,同样品质,我们碧月城买了!”随即他目光中一片森然:“只是,这补给线乃是为了对付妖魔,若因为你们供货不利致使我们碧月城受损,老子可绝对饶不了你们!”

    何世明亦是一笑,露出锋利牙齿:“如此,便成交!”

    刑明亮却是眯起眼睛,哼,他倒是要看看,这赔本买卖对方玩不玩得起!

    何世明却是笑得从容淡然,显得胸有成竹。

    但那可是市价的一半,这价格已经远远低于许多供货门派的成本了,这什么御兽宗真的办得到?纵是一边旁观的左航,心中都是充满了疑问。

    第176章

    时间线倒回到杜子腾给自己捏造了“御兽宗”宗主一职之后。

    在杜子腾身周的其他人看来,伪造御兽宗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宗门,也许不过又是一次杜子腾的突发奇想,异想天开,只为给何世明与简泽二人伪造一个可以骗过六大门派的身份而已,但杜子腾自己却知道,不是,起码不只是。

    这个御兽宗,承载着他战略当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他视线透过这西荒边缘的荒凉向地向修真界中央看去,纵然已经相隔数千里远,仿佛也能在心中勾勒出那恐怖的空间裂缝。

    从何世明方才传来的消息完全可以推知,除了魔气泄露浸染无数修真界生灵变成妖魔之外,那裂缝本身亦不断有妖魔源源不绝地降下,可奇异地是,这些妖魔似乎并没有横霄剑派众人预想的那般恐怖,别说是当初云横峰倾尽全力对抗的天魔水准,眼下六大门派不过雇佣一些散修都已经将这些妖魔牢牢圈在云横峰旧址四周,看起来好对付极了。

    然而,那些何世明带回来的妖魔首级,却是让杜子腾心中十分y沉,这些首级与先前围攻仙缘镇的普通妖魔竟没有太大区别,从界外而来的妖魔怎么可能是这种级数?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地被一盘散沙的散修收拾?

    这当中,杜子腾隐隐嗅到了一个惊天y谋。

    横霄剑派现在正是蓄力之时,他们在先前云横峰之战中损失了几乎所有的高阶战力,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些进境,绝不能轻易投入妖魔之战中,不论他的同门怎么想,杜子腾已然先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然而,绝不能这般放任妖魔的y谋生长,杜子腾唯一能想到的作为就是——提升散修的实力,至少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一盘散沙下去。

    御兽宗就是他的这枚棋子。

    光靠一个空壳宗门,自然不可能全部做到,杜子腾还需要更多的手段。

    将何世明留在那空壳宗门等候左航之时,杜子腾便带着简泽等人连夜返回西荒,这片命运多舛的大陆上,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

    简泽一路默默随行,然而,他奇怪的发现,他们踏足西荒之时,杜子腾并没有动用他们先前约定好的空间传送符进入秘境,反而,就如同那些凡人一般,领着他们几人一步步在这满目疮痍的大陆上跋涉起来。

    而这一路上,简泽没有想到他们会遇到这么多的震撼。

    这片大陆远离修真界的视线,在修真者看来,这是一片荒凉的放逐之地,可是,简泽从来没有想过,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里依旧是家乡,是他们的归属之地。

    在早先血戮门横行肆虐之时,许多百姓人家的青壮都被强行征召,留在家乡不过是一些老弱妇孺,可正是这些柔弱的肩膀硬是在生生扛起了无数家园,那一个个本应是天真玩耍的幼童也在这严酷的生活磨砺之下迅速成长,独当一面。

    在血戮门于这片大陆上销声匿迹之时,似元国这般的凡人国度在短时间的内乱之后因着一位明君的出现,一切迅速走向正轨,轻徭薄赋,吏治清明,百姓隐隐看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希望,只要好好经营自己那点田地,只要老天爷肯赏一点脸,他们就能存下余粮,让家里嗷嗷长身体的娃吃饱,让屋里劳作辛苦了太久的妇人扯一尺新布,让床榻上久病不愈的老人看上大夫……

    可是,老天爷竟连这点希望也没有给他们,这般的好日子不过两三年,无数天灾接踵而至,地动山摇,洪水干旱,竟没有一刻消停。

    简泽看到的,就是一张张在生存极限的尽头消瘦至极又麻木至极的面容,当他们一行人衣着光鲜地经过第一个小镇时,那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勉强看出来是个妇人的移动骷髅竟以简泽这修真界都未想到的速度扑到了他们面前:

    “求……求……”

    对方干枯的嘴唇开合间都有细微血口裂开,似乎已经干涸至极限,连体内都不再存有多少血液一般。

    简泽的脚步这一刻竟是难以迈开,因为对方竭尽全力拽住了他衣衫一角,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将一团温热的物体放到了他的脚边。

    “求……求……”

    简泽低头一看,那是一团模糊得脱形的温热竟是一个未及满月的婴孩,母亲这般羸弱,婴孩又能好到哪里,若非是以修士目力,恐怕简泽会以为那是一团小小的耗子……

    修士敏锐的灵觉中,简泽感知到了周围那些灼热的目光,他抬头四望,却见那一双双泛着绿光的饥渴目光s,he在那气息微弱至极的婴儿上,那是野兽看r_ou_的眼神。

    易子而食只出现在修真界那些描述人间炼狱的惨烈中,简泽从未想到,他竟会亲眼看到这一幕。

    当他再次低头看到那瘦如骷髅的妇人时,对方微弱的鼻息仿佛随时会中断,可那昏黄的眼珠却仿佛因着莫大的执念牢牢盯着简泽,那里面浑浊的泪珠好像早已经流尽,此刻只有血水在流淌,无尽的哀求祈盼皆其间,那是一个母亲泣血的恳求,求求你,带她走!带她走!让她活下来就好……

    简泽颤抖着双手抱起了那一团微弱到随时可能冰凉的温热……一旁的冯三与邓老头欲阻还休,终是一声叹息。

    一阵细弱如猫儿一般的哭泣响起,简泽忆起儿时哄幼妹的法子,笨拙地轻拍婴儿,当他低头之时,却发现那婴孩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闭了双目,嘴边却依稀挂着一缕笑容,那笑容里有心事终了的释然,更有逃离炼狱的解脱。

    简泽不知道,一个凡人,到底要历经多少磋磨才能在这般生命之火如风中之烛一般时,将刚出生的幼儿藏在衣下如此之久……

    而他怀中的婴孩仿佛灵觉中知道失去此生最大的温暖庇佑一般,依旧在哭闹不休。

    这细弱的哭声却引得周遭那些目光更加萤绿,更加不遮掩地朝他们投来。

    杜子腾却不知为何,只呆呆凝视天际,一动不动。

    而冯三与邓老头却是冷哼一声,纵然他们只是低阶修士,但神魂之力依旧如针一般扎进那些饥馁之民的脑中,令那些目光立时后缩,畏惧不已地看着他们。

    更多的举动,冯三与邓老头俱是历经人情冷暖的老江湖了,看到这些灾民,可恨却也可怜,终是说不出什么了。

    而那些灾民见这群衣着光鲜得不似经历过天灾却又意外拥有神仙之法的家伙没有采取更多举动,终是大胆了一些,竟有灾民偷偷摸摸伸手去拽那死去妇人的尸首。

    冯三大怒,炼气期的气势毫不留情地朝那灾民扑面而去,却意外被一个人止住,他抬头一看,竟是杜子腾。

    杜子腾面上无悲无喜,只淡淡朝地上那吓傻了的灾民道:“滚,会吃饱的。”

    杜子腾这番话用语仿佛前后不搭,明明凶戾至极,却又语含安抚一般。

    这饿得饥肠辘辘的灾民哪还去想他话中的意思,但方才炼气期修士外放的气势却早已令他吓到失禁,此时回过神来,竟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不过片刻之间,这群饿到了极致已经不顾一切的灾民在这生死之间的恐吓中,竟是逃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这份本能,他们恐怕早就死在了那么多的灾劫之中。

    简泽抱着怀中婴儿,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些清水,竟在笨拙地喂着这生命微弱的小家伙,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这婴孩到底是对是错,他是修士,道途漫长,对方却不过是一点随时可能消逝在凡间的小生命,结下这般大因果,不知来日会变成何样。

    此时,冯三忍不住问道:“杜道友,咱们下一步是要往何处去?”

    纵是修士,再见惯风雨,他却也是有妻儿老小之人,实在不愿再看这般人间炼狱的惨剧了。

    邓老头一贯油滑的面容上亦是沉重,显然,眼前这一幕幕,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是禁不起了。

    杜子腾却是道:“去他们都城。”

    余下三人皆是怔住,都城?

    杜子腾却是淡然道:“这天灾人祸,你我皆有份,这么大的因果,怎么能不了结?自然要去这些凡间国度的都城,将一切了结干净。”

    他不信什么因果之说,却无法过自己内心那点道德律,当下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明。

    那只冥顽不灵的包子或许真未将这一切放在心上,但杜子腾却是认认真真筹谋好了,若非何世明他们那事太过紧急关系到秘境暴露,杜子腾甚至会先到西荒来解决这凡间的水深火热。

    听完杜子腾将一切道明,简泽心中震撼,他低头看着那迫不及待吮吸清水到呛咳的小家伙,手忙脚乱地轻拍婴儿之余,心中亦是一片大乱,原来……原来这凡间的灾劫,他们竟是谁也脱不开干系……若不是他们进入秘境惊动那包子引来一场大战,也许他怀中这小家伙会在一家和美幸福中诞生,未必有锦衣玉食,可依旧会在千娇百爱地长大,有爹娘疼爱……

    冯三长吁了一口气:“杜道友,我明白了,不过,为何要去他们都城?”

    杜子腾却摇头:“凡间之事终究要凡间了,我们不可能这么一村一镇地走过救助,我们可助他们渡这一时之厄,但终究是要靠他们自己的,可我也相信,以凡人之力,有了我们相助之力,他们既能在这重重灾劫下活过来,自然能重筑家园!”

    杜子腾打开储物袋,那里面竟是满满的辟谷丹、种子甚至还有书卷之物。

    他们的第一站,便是元都。

    一起踏进这凡人都城的四个修士,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群修士弥补因果之举,却成就了一场最令世间震颤的文明辉煌之始。

    第177章 定国公宋明钧(改错字)

    他们一路起来,以修士脚程自然不是凡人可比,一路上杜子腾亦在观察这凡境的情况。

    进入元国国境之后,一切却是让杜子腾不由有些欣慰,虽然依旧面临着同样的困境,百姓或许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是他们依旧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乡亲们,不要挤不要挤,朝廷此次的赈灾粮人人有份……”

    “春播到了,朱大嫂你家可有种子下田?”

    “胆敢违令抢盗者,下场有如此刀!”

    ……

    元国境内的一切,至少都表明一切依旧有秩序,似那般易子而食的惨剧至少没有上演,这其中,元国的“花绣军”却是功不可没,看着那一队队军士衣袍上特殊的纹绣,杜子腾忍不住一笑,没想到,经年而过,时移事转,当日自己在那小山村上迫不得已憋出来的法子竟还在用着,呵。

    甚至杜子腾还尴尬地在那些人烟繁密的地方看到了萧娘娘庙,真的,大灾面前,求神拜佛的特别多,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宙宇因着有可能事涉煽动百姓都被封禁,而这萧娘娘庙却因是军庙,不只百姓求拜,连花绣军的官兵亦不时前往敬拜。

    杜子腾:……

    而元都,香火最旺盛的萧娘娘庙宇背后,那守卫森严却人丁寥落的地方就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地。

    简泽背负着婴儿抬头一看,忍不住吃惊道:“定国公府?!”

    一路行来,不只是杜子腾,就是简泽他们三人亦对这元国颇有好感,元国那衣着奇特却在这般末世之境中还能令行禁止的军队更让他们印象深刻,纵然是修真者,他们也能想像,为了维护这绝境之下的秩序,领头者需要付出多少心血。

    而在元国,他们一路走来,亦曾听闻不少这位花绣军统帅的传奇,从王府侍卫到三军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闻他是元帝最倚重最信赖的将军,一路扶持帝君登上大宝,而元帝登基之后,既没有那“鸟尽弓藏”的惨烈权谋,甚至连“杯酒释兵权”都没有发生,帝王依旧将三军托付,这般君臣相得的佳话,史册罕见,在元国民间众多百姓亦是津津乐道。

    既得君王爱重,这位定国公却从不倚势谋利,亦从未有一日懈怡,在这元都的坊间传言里,以这几人修士听力之利,甚至听说这位定国公为不负皇恩,竟是至今不娶妻不纳妾,这定国公之位今上分明恩许为世袭罔替的超一品爵位,可定国公这般坚决,无有后人来承袭——竟是要让这般滔天的权势终于他一人之手了。

    而这几位修真界穿梭于这几条权贵居处集中的街巷之时,亦是听到了更多的秘辛——所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尚未飞升嘛,偶尔把自己当凡人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咳。其实,实在是因为这位定国公在民间声望太隆,几位修士一路行来,很难不感兴趣。

    定国公之父于早年追随先安王,今上生父而亡故,家族中又无什么亲朋,早年间赫然是元都中最为抢手的钻石王老五,要知道他一人手握元国军权,又深得今上倚重,赐以定国公爵位,可谓权势滔天又年富力强,这般的儿婿直令整个元都所有贵族都为之疯狂,可这定国公竟是一一婉拒,不论哪家女儿,如何国色天香如何倾国倾城,皆是不能打动他分毫。

    传闻今上之姊,先皇之女,如今的安平长公主亦对这位英武帅气的定国公一见倾心,曾托今上做媒,在最隐秘的传闻中,亦没有人知道今上有没有向定国公提及,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到得后来,以安平长公主下嫁当年游街的那位玉面探花而告终,自此之后,一切向定国公府提亲之举,才渐渐歇了下来。

    毕竟,安平长公主的地位身份就不说了,就只说寻常女儿家的一切:容貌才情性格,没有一样不出挑,这样的,也没有被定国公看上……其余人家自然也歇了这心思。

    于是,元都里渐渐生出了这样的传闻:陛下既不疑臣,臣自竭一切以奉君。

    对于这样的定国公,即使是简泽三人身为修士亦是满面肃然,不得不佩服,凡间位于权势顶端的诱惑,他们虽未曾亲历,可修士修行的途中,面临的诱惑何曾少过,若真以持本心而论,这位定国公怕是做得比修真界的大多数修士都要好,如何叫人不钦佩。

    纵是一介凡人,也难掩这些传闻间勾勒出来的凛凛英姿。

    仙缘镇紧挨着云横峰,镇民们难免就有点儿英雄主义,因此,当简泽用一种敬佩的口气问道:“杜兄弟,你与这位定国公……有交情?此次咱们便是来寻这位的?”

    看着简泽三个修士对于这凡间一个普通王侯府邸表现出来的少见尊敬,再想想那些传闻与他实际所知对方的性情……杜子腾有点牙疼。

    不过,他本就是来办事的,也就无所谓了。

    定国公府门口亦是与众不同,没有那什么仆从,只有花绣军亲兵二人立着。

    杜子腾上前淡然出示了一枚玉符:“故人求见。”

    那亲兵惊讶地接过了,倒是好脾气地令杜子腾几人原地候着,便飞快地进去传话了。

    不多时,便出来一个瘦高的中年文士,一见杜子腾便连连道:“几位,里面请,里面请,失礼了!”

    未见那位定国公,杜子腾挑了挑眉毛,也许对方位高权重之后……不能以原先的礼节来对等了?

    仿佛是看到了杜子腾那一点点诧异,这中年文士连忙道:“在下方山,早年追随将军,曾忝任花绣军军师,如今为国公府幕僚,先生之名,将军早对我等心腹耳提面命,提过不知多少次,若是他在府内,怕是无论如何亦是亲自出府相迎的,只是如今宫中有事,他人在禁中,我已命人候在宫门之外,只要将军出宫,立时便会回来,如今真是失礼了,先生莫怪莫怪。”

    这番解释态度,全无问题,杜子腾亦不是这般拘小节之人,但他不太喜欢浪费时间,他只微微一笑:“方军师?”

    方山连忙道不敢。

    杜子腾却是续道:“既然宋明钧曾多次向你提及,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等喜欢繁文缛节之人,我贸然前来,他有事入宫,暂遇不上亦是常理,不必说什么失礼之言。”

    方山听到杜子腾直称定国公姓名时,心中一跳,却又不能指责对方不恭敬,杜子腾这番话之后,他顺着礼仪本想谦辞几句,然而对方又已言明不喜这种虚礼,一时之间,这位长袖擅舞的大军师竟是晾在当场,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他心中苦笑,罢了,这位为首之人分明年纪轻轻,却是将军反复提及的世外高人,早年对元国、对今上、甚至对将军都襄助不少,是有资格这般的,自己不当以世俗之礼而待。

    于是这些虚礼尽皆省下,沟通便效率了许多。

    杜子腾直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与宋明钧多年未见,这次来不是为叙旧,是为这周遭数国的天灾而来。”

    方山心中一惊随即一笑,他是隐约间听宋明钧提过这位隐世高人的通天本事,可是……这可是天灾,周遭数十国百姓深受其苦,再是绝顶高人,又难道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天象不成?

    杜子腾却没将他那点不以为然放在心上,而是继续道:“我一路行来,元国虽然也深受其害,一切秩序却依旧井然,这便好,至少接下来的复苏就有了基础,有了复苏才会有更强大的可能……”

    方山忍不住道:“先生,恐怕您还未知真实详情,就当下而言,我元国黎民皆是朝不保夕,水深火热,如今就算是驻扎各地的花绣军亦是随时枕戈待旦,只要天灾爆发,便立时前往救护百姓,这般情境下,要说复苏……谈何容易。”

    杜子腾却是道:“天灾自会平息。”

    方山一愣,随即强行将自己心中升起的那股荒谬笑意忍了下来。

    这位高人以为自己是谁?诸天神明吗?

    就是诸天神明,不是也没有听到他们的祷求吗?一场又一场的天灾从未曾停歇,仿佛要将他们从这世上抹去一般,这世上何来神明!

    一直以来竭尽心力辅佐宋明钧度过这一场场灾厄,方山心中甚至生出一股怒意来,他们通宵达旦殚ji,ng竭虑方才能保住元国这一点元气,将军甚至可谓是鞠躬尽瘁!可眼前这几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古怪之人竟一副指点江山大势的模样……如何能不怒?

    对于这般为国为百姓的肱骨之臣,杜子腾亦不会计较对方一点情绪,他只是平心静气地道:“至少这数月以来,并未再有天灾爆发,我说的可对?”

    方山一愣,好像……确实如此。

    杜子腾接着道:“个中原因牵扯甚多,你们只需知道,我们几人亦曾牵涉其中,事出无奈,牵累如此众多的百姓,再如何解释亦是无益,我等前来,不做这无益之事,只为解决问题而来。如我所说,天灾平息,如今,对于孱弱的元国而言,如何尽快恢复元气才是你们的头等大事,我们几人可以从旁协助。”

    杜子腾确实没什么废话,目的讲明,便开始问起物价、田地、人口等数据起来,方山虽对他们一行人的作用依旧存疑,但是杜子腾确实是宋明钧反复提及的紧要之人,似这些数据,他日日c,ao持,自然亦是心中清楚,向杜子腾道来,而杜子腾所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具体深入,只令方山细细思量之后才敢作答,越是作答,他越是发现,这位他甚至不知道姓名的先生对于民生之事实在是渊博至极,所问的一些数据,甚至是对方沉思间道出的一二思虑皆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悟。

    这般时间飞逝,很快便到掌灯时分,而宋明钧亦是披着一身寒气匆匆回府,显然是一接到消息便直接回来。

    再次见到这位定国公时,杜子腾忍不住一愣,重见故人,他才猛然觉得岁月如梭光y无情,在修真界中,他只觉得短时间内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令他目不暇接,只觉得时间过得快,可在这位定国公身上,他却真正看到了岁月的痕迹。

    对方如今年届四旬,如其他元国万年男子一般颌下蓄须,眉宇间已是一副见惯千山的波澜不惊,第一次见面时的神采飞扬与野心勃勃,第二见面时那点焦虑不安,仿佛都已经被时光这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彻底吞没,不见半点波澜。

    他见到杜子腾,嘴边才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来,一躬到底:“萧……杜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这声重逢的问候,几分感叹却有太多期盼,竟是令一旁的方山怔住了。

    直到杜子腾一行人走后,宋明钧才对他道:“你不是曾经问及那花绣的由来么?这位就是当日发明这花绣配备全军令你得报大仇消灭血奴之人。”

    方山震惊之下,随即反应过来失声道:“怎可能?萧娘娘发明的花绣,他可是个男子……啊!”

    他猛然惊醒过来,那萧娘娘庙中供奉的那尊神像,从不曾像那些庙宇中的神明一般故作慈悲或是凶恶狰狞,只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甚至是有点百无聊赖的神情……与方才那位杜先生何其神似!

    蓦然之间,在反应过来之后,方山竟是也同他的主公一样,真正相信了杜子腾临走之时所交待的一切,莫名对元国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而定国公宋明钧的眉宇间不知为何,除了放松下来的信心之外,竟是还有一抹难以消解的焦虑忧愁。

    第178章 有了劳动力,才有未来啊

    杜子腾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秘境,却是脚下一转,朝这元都中央那座巍峨宫殿而去。

    简泽忍不住问道:“你去见那定国公,怎么没有把种子等物交予他?现在……我们难道还要入宫?”

    杜子腾先找宋明钧不过是因为一路行来,不论是传言还是秘谈中,皆彰显着对方的权势,杜子腾只是要先找个更全面可靠的信息来源,顺便做一些判断罢了。

    杜子腾很难向简泽去描述当日他与萧辰遇到这君臣二人之时的场景,或是去描述他对于这位定国公那最后一点微妙的不信任,他对宋明钧的认识不是来自于这些坊间传言道听途说,而是实实在在观察过试探过,杜子腾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元国这步棋事关重大,元帝……终究是更令他放心一些。

    宫禁重重,那亦不过是对凡人而言,对几个修真界来说,几道隐身符与神行符自可解决一切。

    不过,凡人武者中竟也不乏那等先天高手,敏锐察觉到什么朝他们看来的,倒是令简泽几人收敛了那等轻视之心。

    几人有惊无险一路穿过宫禁直至中央那烛火重重之处,杜子腾隐约感觉到,他当日所赠传讯符便在彼处。

    这宫闱之中,大殿外亦是十步一岗,把守森严,杜子腾几人只得绕至侧门而入,可甫一进入那大殿之内,一段对话便是令杜子腾怔在原地:

    “咳咳……梓童,你亦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话之人声音虚弱无力,只不过短短两句话,竟是咳得撕心裂肺。

    “陛下,陛下……”那女声中虽是惊惶却不慌乱,低低的吩咐间,送药的、递水的、传太医内,大殿中的侍从纷纷动将起来,可若非是这几人修士耳力出众,决计想不到殿中还有那么多人,想来必是训练有素,且对这场景已经见惯了,才能这般井然有序。

    待一切平息下来,已是两刻钟之后,杜子腾几人总不好突然在方才那般人多眼杂中露面,也只好在大殿一角待着。

    只听先前那女声柔和地劝道:“陛下,诸事烦杂一时哪里处理得完呢?您大病初愈,须先保重龙体才行啊……天下百姓还指着您庇佑呢……”

    那男子声音仿佛在咳嗽之后更衰弱了一些:“无妨,朕的身子心中有数,如今百废待兴,青州既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我先批了再歇息吧,梓童,你先回去吧。”

    那女声嗔道:“几日前缠绵病榻时您是怎么答应定国公的来着?这才刚好您就要背诺么?您可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可不能言而无信。”

    这公明是借着撒娇来劝解的话,可却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焦虑与苦涩。

    那男子却在沉默半晌之后道:“朕知道了,梓童,退下吧。”

    那女子欲言又止,然而,这言语不再是夫妻间的口气,早换了君臣间的对答,女子只得忍下心中的担忧委屈,沉重一拜间退出了大殿。

    昏暗夜色中,几点星子高悬,那女子凤驾起鸾,这大殿中便少了许多侍从,一时间竟有些空荡荡的黑暗意味,只有压抑的咳嗽伴着伏案身影跳跃于窗棂之上。

    杜子腾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然后就怔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同样是数年未见,那宋明钧虽有风霜之色却自有岁月赋予的魅力沉淀,不显苍老却更见英华内蕴,而这位当年的小世子却竟是颓败若斯!

    只见这位人间帝王两鬓霜华尽染直如老翁一般,此时伏案批阅奏折,眉宇间在这四下无人之时也是带上深深的愁苦褶皱,仿佛从未展颜,他的年纪算来分明比宋明钧还小上几岁,却是脊背佝偻,一副早衰之态。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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