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作者:安尼玛

    第5节

    老三冷眼旁观,阿达虽然不会说好话,但对小红豆真是细致入微。他们饭桌上还是第一次那么花团锦簇,艳红的煎r_ou_、黄灿灿的大ji腿、翠绿的烫蔬菜、熟透的芒果和菠萝蜜,ji汤飘出了蒸汽,厨房里都是暖香。

    阿达说到做到,两只大ji腿都给了小红豆,老三和周多金只分到了煲汤剩下的ji胸和ji爪。老三咬着干柴的jir_ou_,心里酸溜溜的,而且他从没见过阿达对人那么细心体贴,对他们俩的关系更是好奇。

    只听两人聊的都是家常话题:学校里的事、假期要去哪里玩、最近有什么电影、哪儿出了什么网红食物……老三想,阿达哪里有看电影,对潮流的事物更不感兴趣,也就是陪着小女孩尬聊而已。

    小红豆性格活泼爽快,阿达也是个耿直的,两人三言两语就要绊一下嘴,最后总是阿达投降让步。他们的相处方式不像恋人,倒像是兄妹、父女。

    老三不由得很是羡慕小红豆,尤其看到她嘴里油光水润的大ji腿……

    他忍不住说,“诶,小红豆,女孩子吃那么多ji油,很容易胖的。”老三已经把andy抛诸脑后,一口一个小红豆。

    “是啊,我吃完这个就不吃了。”

    吃完这个就剩ji骨了,老三哀叹。小红豆可真是饭量惊人,五花r_ou_吃了半盘,饭吃了两碗,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为什么那么能装。老三随口道:“你那么喜欢吃阿达做的饭,干脆留这里住好了。”

    小红豆立即应和:“好啊,阿达哥,我在这里住好不好?”

    阿达给了老三一个抱怨的眼色,“不好,你明天还要读书。”

    “我放假啦,我跟你讲了嘛,明天开始放两个礼拜。”

    “这里没有地方睡,没有电视,还有蜈蚣爬来爬去。”

    老三唯恐天下不乱:“让你阿达哥睡客厅,你睡他的房间好了,他的房间很干净。”

    小红豆立马赞同。但这次阿达说什么都不让步,最后使了杀手锏,“你妈妈不喜欢你在这里,你不要气她。”

    小红豆不说话了,气闷得撇着嘴,饭也吃不下。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她的情绪没好过来。

    周多金劝道,“不要不开心啦,你一个小女孩,跟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别人会笑你的。”

    小红豆怒目瞪了他一眼,赌气走去大平台。阿达叹了口气,想要不理,但终于还是不忍心,追了过去。

    老三趁人都不在,问周多金:“小红豆是阿达的什么人?”

    周多金:“她啊,是阿达哥的小宝贝。”

    “别乱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脸皮薄,你拿她跟阿达开玩笑,她下不来台。”

    周多金猥琐地笑了笑:“我跟你说,她现在年纪小,阿达下不了手,等养大了……”

    老三踹了他一脚:“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闻到女人的味道都流口水吗?不要说废话了,她跟阿达什么关系?”

    周多金表情严肃了起来,喝了口啤酒,才认真道:“你知道食物中毒的事情吧?”

    老三点头。周多金继续道:“那一次很严重啦,有一个人死了。死的人留下了老婆和一个女儿,女儿就是小红豆。”

    老三恍然大悟,“所以阿达就一直照顾她。她不讨厌阿达吗?”

    “有讨厌吧,要不是不会这样折磨他。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不喜欢她跟阿达来往,她肯定整天来这里,天天给阿达脸色看,天天折磨他……”

    老三心想,这哪里是讨厌,分明是撒娇嘛。难怪阿达对她百依百顺,原来是把自己当成父亲,替逝者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伊班,马来群岛其中一大土著,从前伊班勇士杀了敌人,会把头颅割下来,挂在屋子外。头颅越多,地位就越高。

    第16章 心结

    小红豆在小屋里待到九点多,阿达见时间不早了,让老三把小红豆送回家。

    老三不情愿:“我不认路。”

    “用gps,开慢一点,不要被警察发现你没有执照。”

    “靠!”老三骂了一句。他知道阿达为什么不自己送,却也不好戳他的伤疤,只好懒懒地把小红豆拐上了摩托车。

    老三好长时间没去市里,一下见到那么密集的车辆,那么明亮的灯光,居然有点不适应。他跟着导航,七扭八拐上了山坡,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寓门口。

    这公寓在新加坡不是最简陋,但也算不上好。从外面看,一整排的窗口,每一层起码有七八户人家。

    老三从篮里拿起小红豆的背包,执意要送她上楼。小红豆心情不好,冷着脸道:“你可以到电梯门口,不准到我的家。”

    老三敲了她的头一下,“跟大人好好说话!你以为我想送你,没看到你进门,我怎么跟阿达交代?”

    听到阿达的名字,小红豆像被踩了尾巴,“哼,他才不管我呢。我的背包还给我。”

    老三不理她,挽着她手臂,“走,快点上楼!”

    小红豆没法,只好嘟着嘴上了电梯。

    老三懒得哄她,出了电梯,问她,“哪一个门?”他一心只想快点把她甩回家。

    小红豆伸手指了左侧第三间,然后又嘱咐:“你不要走过去,妈妈见到你,会审问我一个月的。”这次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大概是想起了老三不是阿达,对他不能随便使性子。

    老三点点头。小红豆转身,三两步走到家门口,然后给老三递个眼色,让他尽快离去。这时,老三也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便走进电梯。电梯到楼下,老三才察觉,小红豆的背包忘给她了。

    他只好回到了她家的楼层,走到了第三个门口,正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对话声。声音很大,公寓隔音差,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小红豆道:“我一个多月没有去啦,只是去吃饭而已嘛。”

    一个清冷的女声道:“只是吃饭?他给你钱了吗?”

    “给什么钱?”小红豆的声音急了,“我又不是乞丐!”

    女声冷冷道:“你不是,那我是?以后没有给钱,不要去找他!”

    老三要敲门的手放了下来,转过身,探手进小红豆的背包。果然书包底下有一叠纸钞。老三没有拿出来看,但一摸就知道数量不少,一个少女不会自己带这么些钱到处跑。

    他猜测阿达并没有告诉小红豆,否则小红豆对阿达感情微妙,当面绝对不会拿这些钱。

    他敲了门。小红豆的妈妈应门,见是个陌生的男人,非常惊讶,本来开了半截的门,又谨慎地往里拉了拉,只留下十公分的缝隙。老三不由得可怜起了她。

    他把背包递了过去,道:“andy忘了拿走。”

    “啊?”女人狐疑地向后看着女儿。小红豆走到门口,一把拿过背包,说了声“谢谢”。

    “嗯,再见”,老三一刻都不想逗留,更不想看到小红豆妈妈的脸,转头走去了电梯。

    一边走,老三一边想,以前觉得阿达够落魄了,现在才知道他的处境比预想的还糟糕——他不但要养一片不属于他的土地,还要养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儿!

    “这人啊,真他妈不自量力。”老三摇头叹息。

    老三没有马上回去,在路上找了家星巴克上网。

    他搜查了所有关于中毒事件的报道、评论和谣言。来新加坡之前,他已经约莫了解过阿达的背景,但当时并不认为这个事件有什么复杂——就是后厨出了差错,导致食客中毒。这事虽然恶劣,但在米其林餐厅中并非个案。甚至是名列世界第一的noa餐厅,也出现过食客中毒的失误。现在很多高级餐厅都在挖掘新食材,尤其是南美、东南亚这种草本植物非常丰富的地方,大厨们常常会开发当地奇形怪状的动植物,甚至是真菌和昆虫;野生动植物处理难度很大,搞砸了也不出奇。

    以前老三就把它当一桩新闻看,现在跟阿达熟了,了解到他是个怎样的人,又发现他为此几乎失去一切,对这事重新燃起了好奇心。

    在新加坡这样的弹丸之地,中毒事件上了好几周的头条,各种消息和调查非常的多,大致上的事实是:在一个周四的晚餐时段,8名在sapphire用餐的食客出现食物中毒症状,有的腹泻,有的舌头麻木并伴有头疼。据调查,他们都吃过一种野生的根jg植物做的汤。这种植物已经在餐馆用过三四个月,一直没出过问题,有可能是餐厅储存不慎,根jg长出毒芽,又没被正确处理造成的。

    这些食客都症状轻微,8小时后完全痊愈,但其中一人在第三天的傍晚突然晕厥,送院后出现脑溢血,不治死亡。有说这是有毒植物引起的后遗症,有说这是医院给的药物过敏,还有说这只是个人身体出了问题,有人骂餐厅,有人骂医院推卸责任,结果这事发酵了一个月,却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餐厅最后对食客做了赔偿,sapphire 的主厨曾可达离职,并把餐厅的股份全部给了合伙人。这又引起了更狂热的议论,因为这三星餐厅名声显赫,在sapphire吃饭甚至被当成国家名片,被主流媒体宣传为“在新加坡必须体验的十件事”之一;明星主厨要走了,餐厅还能维持原来的水准吗?这时舆论开始偏向曾可达,认为社会为了一件事实不清的事故,而失去了一间引以为傲的餐厅,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无论外面怎么评价,曾可达再也没回过sapphire。这个餐厅在第二年降星,第三年成了平庸的一星餐厅,并且跌出了亚洲50的榜单。

    老三看完了所有资料,心想,小红豆父亲的死,大概很难厘清责任了——死因很清楚,触发的原因并不容易追溯。可无论怎样,阿达难辞其咎,而且他也认为“自己完全做错了”,把自己关在野林,至今三年过去了,所有舆论风波已然平息,他却还是没法走出去。

    这才是一切的关键,要把阿达弄出来,就必须解开这个心结。

    可阿达是个成熟男人了,要这结跟领带似的说解就解,阿达难道不会自己动手?

    阿达个性明快,可不像是会沉溺在痛苦里的人,他既然不愿出去,那肯定是还有什么关节想不通透。老三思虑至此,就觉得头疼万分,阿达没想通的,难道自己可以替他弄清楚?

    老三很久以前就知道,很多结是永远解不开的,很多痛苦也并没有治愈的可能,人只能学会跟一切牛鬼蛇神共处,就像他跟蜈蚣、蚂蚁和甲虫睡在一间房间,保持警惕、互不侵犯,慢慢也就习惯了。

    对阿达他能怎么办呢?老三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可不想扮演什么心理导师、心灵密友之类的角色,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阿达弄出去给自己工作。正着来不行,那就斜着来、横着来,只要达成目的就可以。

    他把咖啡一口喝完,站起来,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瞥了一眼脚上,才发现自己穿了双澡堂拖就出门了,一路上居然没发现。裤子也是五块钱在巴刹买的大花宽松短裤,t恤洗得褪了色,这一身跟阿达平时穿着简直一模一样。老三从玻璃里端详自己,头发有点长了。他暗暗警惕,这些日子过得平静踏实,让他渐渐放松了下来,有时候甚至想要放弃……

    他可不能像阿达一样,陷在森林里出不来啊。

    老三在林里,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多月。阿达一开始认为老三撑不了两天,但现在老三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阿达更没料到的是,老三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娇贵,他体能好,经得住长时间劳作,除了不喜欢那些水磨细活,其他的工作都能胜任。他还有个好处:强迫症和洁癖严重,因此干起活来比周多金要细致周到得多,阿达常年在高水准的厨房工作,对整洁要求很高,这方面老三比谁都合他意。

    另外,阿达也承认,老三是个蛮有趣的人,爱玩会玩,见过世面。阿达僻居林里,跟村里人虽然有来有往,但毕竟还是寂寞的。周多金最爱谈的就是女人、彩票和村里的八卦,这些阿达都觉得无聊。跟老三却能天南地北地聊下去,老三见识多,看事情的格局也大,跟他说话要有意思得多。

    相处时间长了,他自然地把老三当成个伴儿。

    这一天,阿达跟老三一起送完饭,正想从学校离开时,钟老师叫住了他们。

    钟老师管学校杂务,每个学期会给阿达结一次钱,并且签订下一次送饭的合约。这所学校马上要放一个月的期末假期了,按惯例,他们结完钱,定好下学期送饭的期限,就算完事。

    钟老师像平常一样,把他们带到办公室。他拿着支票,却不直接给阿达,先训一轮话。

    他说这学期的饭菜,有时没味道,有时又很油,还有一次猪毛没拔干净,被学生放到facebook上示众,“有100多个赞呐”。

    猪毛这事,钟老师说了不下十次,只要他想教育阿达,就会重复拿出来当例子。阿达已经听习惯了,笑眯眯地等他闭嘴。

    老三却烦不胜烦。这钟老师隔三岔五就来找他们麻烦,每次都唠叨个没完,说到底就是想在他们跟前立个威,爽一爽。

    老三暗忖:想在老子身上爽,这钟老师以为自己是谁啊?

    于是在签合约时,老三把合约移到一边,道:“下学期,我们不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略狗血

    第17章 冤大头

    阿达和钟老师都吃了一惊。阿达:“老三……”

    老三打断他,对钟老师道:“这个价格,我们做不了,你找别人吧。”

    钟老师两只眼睛瞪得都要脱出眼眶了:“呀,坐地起价啊。你们收得很贵啦,外面吃杂饭,有鱼有r_ou_,不过3块钱。”

    “那你找外面煮杂饭的好啦。钟老师,他们用的猪r_ou_15块1kg,我们用的猪r_ou_村里养的,成本是这个两倍有多,你不能让我们亏钱对不对?”

    “成本是你们的事啦,我只有这么多budget,你们不做,我找其他人。”

    阿达:“不是,我们没有不做……”

    老三阻止阿达说下去:“要我们做,加到5块钱一个人。你先考虑,考虑好了再找我们。走吧阿达。”

    阿达:“……”

    钟老师愣住了,阿达脾气好,平时都很好说话的,没想到他会撂摊子。这一下他也慌了,一方面觉得有钱怕找不到别的厨师?另一方面又想,万一真找不到便宜又好的厨师怎么办?

    他搁不下面子,只好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我……我想想,你们也想想。阿达,这里有工作不容易,你考虑清楚哦。”

    老三不耐烦,“五块钱!再见了钟老师。”

    两人走出门口时,老三心情大好,给了菲律宾保安大哥一个飞吻。保安大哥受宠若惊,给老三比了个心。

    阿达冷眼旁观两人打情骂俏,不爽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先?”

    “商量你肯定不同意啊。”

    “你明知道我不同意……”阿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一会儿才道:“钟老师讲话是不好听,可是他说得对,这里没有其他工作啦。”

    “怎么没有?你是米其林三星厨师!老罗到处找厨师,你要是肯答应,他立刻百万年薪把你请回去。”

    “老罗是谁?”

    “我们亲爱的邻居,住在瀑布后面的皮埃罗。他的度假村要做一间好餐厅,早就想来找你了。”

    “哎,不可以。我不喜欢做餐厅,更加不喜欢给他做餐厅,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老三脸色严肃了起来——又是“不做,不喜欢”!他忍不住教训阿达:“你不能又要你喜欢,又要做到你的理想,世界哪里有两全其美的!”

    老三时常琢磨,阿达给这破学校做饭,自己又挣不了几个钱,他到底图什么?后来他慢慢就明白了,阿达不是为了养自己,而是想通过学校庞大的需求量,培养村里养猪、养ji、种菜、做豆腐的,用更天然的方式生产食材。他知道这种生产方式又费事又低能,比所谓的有机种植还要激进,大众市场根本没有人会这样做,收成无法预料,产出的又丑又奇葩的农作物,甚至连市里的中产阶级都不一定会买,何况是小镇小村?

    老三不明白阿达为什么有这个执念,是出于赎罪心理、社会责任感还是想实现某种理念,反正他把自己搭了进去,用自己的劳力来弥补这供需之间的差价。

    老三不屑道:“黎叔告诉我,他卖给你这价钱,他都快撑不住了。阿达,你的想法是对的,但你的方法是错的。你想靠学校的孩子来背负这成本?这学校的孩子都他妈什么出身,那些读书不成家里又有钱的,早送到国外了,哪里会来这种学校读书。应该买单的不是学校的孩子,而是像皮埃罗这种闲得蛋疼的有钱人。你做什么他们都肯吃,而且愿意出高价。他们才是你的冤大头!”

    阿达语塞。他没有老三这样的口才,而且老三说得有道理。然而,道理是没错,这可不是他的初衷。

    这里面的缘由,他跟老三说不清楚,也觉得没有必要跟别人说。

    于是,他只是淡淡道:“我要想找冤大头,不用靠老罗。他要做餐厅随便做啦,但你跟他说,有我在这里,没有其他厨师会来工作。”

    老三奇道:“为什么?”

    “大树旁边,小植物不会长起来,明白不?”

    老三乐了:“真霸气!别吹牛逼,你都退出江湖好几年了,还是一手遮天的大树?”

    阿达跨上摩托三轮,催促老三:“上车吧,我们去镇里。”

    “去干嘛啊。”

    “没钱了,去赚钱。”三轮开了起来,呼呼的风擦过耳边。

    老三没听清楚,“什么?”

    阿达笑道:“去找冤大头。”

    他们去到镇上的一家茶餐室,在一个熏成n_ai黄色的吊扇下坐了下来。

    阿达和老三跟这里很熟,不用吩咐,大姐就给他俩端来了冰n_ai茶。老三一开始特别不习惯喝这种n_ai茶,半杯的冰,两指宽的炼n_ai——这里只要是n_ai味的饮料,多半就是放炼n_ai,齁甜齁甜的。但现在他喝上瘾了,来这里不喝别的,大热的天,坐在吊扇底下,一杯冰n_ai茶直接凉到肚子里,暑气全消。而且因为够甜,冰融化后,味道没变淡多少。当地人在茶餐室,叫一杯茶或咖啡,能坐上半天。

    两人叼着吸管,簌簌地吸下了半杯。然后阿达拿出了手机,开始上网。

    老三惊道:“你有手机?!”

    “是人就有手机,很奇怪吗。”现代人都有手机,这是常识,而常识往往不通用在阿达身上。

    “你要做什么?”

    “找人来吃饭。”

    阿达登进去了一个订餐网站,发布了个信息。

    老三听说过阿达偶尔会做一桌晚餐,公开给外界预定,位子挺抢手的。外面说他处于隐居状态,偶尔技痒才会给人做饭,也有说他深居寂寞,做饭是为了跟外面的人交流,老三现在才明白过来,阿达分明就是因为学校放假,没了收入来源才去坑外面的人嘛。

    他瞄了一眼阿达标的价格,800……美元……一人。

    老三又惊了:“你要做什么给人吃啊?”这价格即便在市里的三星餐厅也算天价了,要没有配上不错的酒,客人肯定得翻桌子。老三熟悉阿达的作风,知道他肯定不会上澳龙鱼子酱海胆松露。

    果然,阿达说:“平时我们吃的那些。”

    “那你不如去抢!新加坡没有消费人协会吗你这样没人管?”

    “我也不想这么贵,定到这个价钱,来吃的人才会想一想,会了解我了再决定要不要吃。太便宜的话,他们想都不想就来抢位子,然后要求我这个、要求我那个,我也很烦哪。”

    “放屁!你就是趁机宰人。”老三不齿。

    不齿归不齿,他对阿达会说出这么屌的话还是蛮震动的。毕竟是被人追捧惯的米三主厨,平时对钟老师骂不还口,大概只是因为懒得跟他计较而已。当回到主厨的位子,他就有自信要客人完全接纳他的风格和方式。

    而且……阿达确实有宰人的条件。n_ai茶的冰块还没开始融化,网站就显示,12个位子全部预定出去了,看网站显示的时间,还不到3分钟!

    老三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阿达:“你说他们会想一想的,3分钟那么短,还不够用来查自己的行程。”

    阿达挺无奈:“越来越快了,以前起码要五分钟……”

    饭局定在了10天后。老三以为,不用给学校送饭,日子会轻松很多,但事实完全相反,他们比以前更忙了。

    他现在知道“客人要求这个那个”真的有够烦的。阿达把沟通的工作完全交给了他,他得了解所有人的国籍、年龄、性别、饮食禁忌和特殊要求。最多人询问的是交通路线,老三想阿达肯定不愿一堆车子开进来,于是跟皮埃罗商量,让汽车都停在度假村里。还有人问能不能带酒、能不能带宠物狗、能不能提供住宿、能不能知道菜单的卡路里热量……对这些那些要求,阿达都说“随便啦”,想住宿,睡沙发啰。

    其他所有事都随便,对于菜单,阿达却无比认真。他对食材偏执极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和沟通,确保r_ou_类、渔获等都是当时当地最新鲜的,也会泡在菜园和雨林里观察植物的状况,跟老三设想的不一样,阿达很少会在厨房里试验菜品,他的场地更多在户外。

    有一天阿达又跑林吧里去了,留老三在家收拾屋子。

    老三爱干净,自己的房间一天要擦两次。但房间里杂物如山,实在打扫不彻底,于是他决定把箱子桶子什么的统统搬到杂物间去。

    箱子极重,他打开来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摞摞的素描本。里面记录了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但跟植物百科不一样,除了素描、特性、生长地等的简单记录之外,还写上了味道和烹调处理方式,完全就是厨师的工作笔记。只不过他的对象不是常见的r_ou_菜,而是奇形怪状的植物。

    老三一怔:阿达说什么都能吃,原来他竟是认真的!他不但尝试了用各种树叶、藤蔓、苔藓、果子、果子的皮核做菜,而且还系统地记录了下来。

    每一样食材都有六位数的编号,前面几位大概能猜到是植物的纲目科属,后面好像是味道的编号,因为没有说明,老三也琢磨不过来。阿达的字和画都很简陋,可是素描本有好几百册,从日期看,有些竟然是十年前的。

    老三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阿达为什么要费这个劲,而且即便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最后还是发生了中毒事件。但看着一箱箱的记录,老三对阿达的执着还是蛮敬佩的。

    翻开其中一页,他终于看见一样他认得的植物。sweet berry,在这里的第一天,阿达哄他尝试了这种果子,这果子超苦,可是吃了之后,再吃什么酸性食物都甜得厉害。

    老三脑子里浮现阿达专心地嚼着果子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第18章 为国家服务

    饭局前四天,他们就开始备料。从印度大兄那里搬回来许多老椰子和果壳儿来烧火;腌渍蔬果;把晾晒好的鱼干虾干磨成粉;摘取香蕉叶清洗晾干。

    小村子的食材毕竟无法支持这样的饭局,他们去了印度人的聚集地买小扁豆、鹰嘴豆、印度酥油和椰子油;去马来村庄找鱼虾酱、水牛n_ai。

    有一个晚上,他们坐公共汽车到市里。两人短裤拖鞋,走进一高级餐馆。餐馆前身是个历史悠久的女校,外观保持了殖民时期的风格,里面却装潢得时髦,几何图形的吊灯、撞色的桌椅,客人也都穿着光鲜,衣着发型一丝不苟。门口挂的牌子显示,这是家二星法餐厅。

    老三:“我们来捡什么?嗯,这里的桌布挺漂亮,蜡烛味道也不错。”他已经习惯跟阿达到处捡破烂,扔掉的椰壳儿、工厂淘汰掉的菠萝、虾壳虾头……要是阿达说要从这高级餐厅讨点牛骨鱼皮、人家用剩的餐巾蜡烛什么的,他并不会觉得惊讶。

    阿达笑了:“来这里当然是吃饭啦。”

    吃饭?老三吃过欧洲许多三星馆子,此时却有点犹豫。服务员把他们带到桌子,给他们点上散发着r_ou_桂和柠檬气味的蜡烛时,老三挺不自在,总觉得会碰上熟人。他不禁叹道:“我第一次穿人字拖吃米其林。”

    阿达无所谓道,新加坡的餐馆没那么讲究啦。

    说是这么说,他们还是吸引了很多目光。老三甚至感觉已经有人举起手机偷偷地把他们拍了下来,估计不久就会在fb和s上流传。他破罐破摔,反正来了,先大吃大喝一顿再说。

    见到杂志般厚的酒单,老三真是倍感亲切,不客气地点了瓶五百多的香槟。菜单上是正常的进口r_ou_和进口海鲜,再穿cha搭配些本地特色的配菜、调料和酱汁——亚洲西餐厅一般会走的稳妥路线。

    烛光昏黄,映得人的脸色柔和温润,两人虽然天天一起吃饭,这样面对着面、无可分心的场景,还是第一次经历。吊灯的光圈,把对面那人珍而重之地笼罩住了,在这种气氛下,就会不由自主地端详对方。

    看着烛光下的阿达,胡子遮了半边脸,老三道:“把胡子剃了吧。”

    阿达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很难看吗?”

    “大热天留着胡子,麻不麻烦?”见阿达胡子上沾了些面包上的n_ai酪粉,老三提示他擦一擦。阿达擦了两下没擦干净,老三强迫症发作,拿了自己的餐巾,伸手到桌对面给他擦嘴。

    阿达愣了愣,乖乖地让老三给他清理,末了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老三见他腼腆的样子,心里被挠了一下,不由得想,阿达真是挺单纯的一个人啊。一根筋地做不合时宜的事,对人还不太懂得伪装,这样的人,在这世界怎么能好?

    两人四目相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俩沉默着,对周围的声音恍若未闻,有人走近桌旁,他们也没发现……

    “jerey!hey an, i hardly reize you!”

    阿达闻声,抬起头,然后站了起来,跟那人握手寒暄。

    果然遇见了熟人,老三心想,预感真他妈准啊。

    那人是个社交老手,三两句话就坐了下来。阿达介绍老三,说是他的朋友。那人也在英国留过学,是牛津高材生,跟老三吧啦吧啦聊起来英国的生活。

    老三嘴里应酬着,其实挺想这人赶紧滚蛋,觉得被打扰了。从阿达和那人的话中,他知道他是新加坡外交部的,听头衔是个不小的官,跟阿达并不太熟,不晓得赖在他们桌干嘛。他们闲聊了一会儿,那人终于进入主题。

    他说遇见阿达真是太凑巧了,他正想去联系他——不过阿达手机常年关机,真是比总理还难约见啊。

    阿达有不祥预感,直觉会是很难推脱的事。

    果然,那人说:“马赛市长近日来访,听说你要做晚餐,特别想过去尝试一下。能不能加个位子?”

    阿达直接拒绝:“当然不能,预定已经满了。而且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很野,不能保证市长的安全。”

    那人笑了,“新加坡哪里有不安全的地方?市长是个老饕,世界各地什么都吃过,对你闻名已久,这次碰巧遇上开晚餐,无论如何不想错过;拜托了,就当给国家服务。”

    阿达本来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又被“国家”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只觉万般为难。他非法占地、没做餐饮的执照,仗着名声,当地人明里暗里包容着他,他才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存下来。他不知道“国家”为什么把一个法国市长交给一个无照厨师,但他总不能得罪政府里的人。于是,他勉强答应了。

    那人很满意,给他们送了一支红酒,回到自己的桌上。

    阿达愁闷道,“他说留个位子,结果要了三个位子,那就是15个人啊。”

    “关键那还是个市长,你还要做猪皮虾头吗?”

    “市长也一样啦。你法语很好对不对,你去跟市长那边沟通,看他有什么健康问题,有什么东西不能吃。”

    “啧,你就不能做点普通的食物吗,像这种,”老三一叉子cha进盘里的油封鸽子r_ou_,“安全又好吃。”

    “要吃这些,他就不找我,新加坡好吃的餐厅很多。”

    老三叹了口气,知道说服不了阿达。其实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跟前的油封鸽子是很好吃,r_ou_柔润不柴,有微妙的嚼劲,配上姜□□淇淋,味觉上也给人新鲜感,但这种创新还是有迹可循的,法餐的技艺、娘惹的调味风格、某某大主厨的搭配方式;而阿达做的菜,完全看不出路数、追溯不到创意来源,这是因为阿达根本不管外面的厨师在做什么,也没空去注意饮食潮流,他只关注植物怎么长、猪宝贝吃了什么、天气是晴是雨,然后用适合它们状况的方式去烹调。在老三吃过的许多顿饭里,阿达从不用复杂的技法和搭配,但食物的滋味生猛难忘。

    他常常嫌阿达做饭糙,而现在吃着ji,ng细料理的法餐,只觉得平庸无趣。要他是马赛市长,来这里几天,吃过了咖喱蟹r_ou_骨茶娘惹菜,想要深入感受这里的水土,当然阿达的食物是最好的载体啦。

    老三脱口而出:“法国佬为了吃真够拼的。你小心点吧,再把市长毒死,你就彻底完蛋了。”

    话一出口,老三立马就后悔。这是他第一次跟阿达直白提起中毒事件,两人朝夕相处,说话未免放松,忘了过脑子。

    阿达却没表现什么情绪,只是说:“那就靠你了,你问清楚他有没有食物过敏、高血压……”

    老三打岔:“我最好劝他别来。”

    阿达笑道:“对,这样最好。”

    两人暂时把市长抛诸脑后,专心吃起了饭。这餐馆的厨师手艺ji,ng准,没什么装腔作势的噱头,两人吃得挺开心。

    吃到甜点时,主厨来到了他们这桌。

    “达哥,”主厨过来拍了拍阿达的肩膀,“今天吃到怎样?”

    阿达跟这主厨,比跟那官员亲近多了,主厨直接把椅子挪到阿达身边,坐了下来。阿达说,“海胆的味道不对,不甜呢。”

    “是啊,最近日本那一带常常地震嘛,听说海水变暖了,鱼不够肥,海胆也不甜了。”随即主厨主动对老三招呼道:“hello,我是阿杰。”

    老三伸手跟他握了握,“苏……”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叫我老三。”

    “啊,中国人呐。”阿杰笑了笑,露出两只小虎牙。他眼睛又圆又黑,长得清俊,看着挺年轻,头上却有几缕灰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故意漂染。他早听说阿达的小屋来了个年轻工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人物,一看就知道家境优裕,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

    阿杰问道:“你为什么跑去阿达那边帮工?”

    “玩呗。”

    老三以为阿杰会笑他闲得找罪受,没想到阿杰用非常羡慕的语气说:“如果我有你这么多时间就好啦,我也想跟着阿达,但是这边厨房的工作放不下。”

    老三心想,这人原来是阿达的仰慕者。好好的米其林餐厅不待,跑森林里挨蚊子咬、供阿达劳役?这世界抖怎么这么多!

    阿达和阿杰开始讨论晚餐的菜单,阿达把准备做的菜告诉阿杰,两人商量了一下技术细节,以及该配什么酒。敲定好了之后,阿杰把他们带去酒窖,让阿达随便挑。

    老三看着专业又库藏丰富的酒窖,心下了然:阿达来这里其实还是为了捡东西,吃饭只不过是顺便蹭一顿而已。

    阿达对他解释,“我们要是去供应商那边买酒,要的量太少,价格会很高。来这个餐厅买,阿杰会按进货价给我。”

    老三嘲道,“真会过日子,这里的巧克力也很好,要不我们讨点回去?”

    阿达觉得有道理,于是又去他们的仓库搜刮了一轮。

    这几天雨水格外多,不止下午会下骤雨,有时候雨忽大忽小的能下整整一天,空气里都是水汽。阿达看着y郁的天空,开始担忧起来。

    还好,到了饭局那一天,雨停了,太阳跟往时一样凶猛地挂在天上。

    阳光照着水珠,反s,he出刺眼的光。阿达和老三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他们清洗了大平台,从杂物间拿出大木头桌子,拼接成长桌。大平台有好几个灯,平时灯泡是卸下来的,此时全部都安装完好。

    红毛丹树下挖了个坑,垫上了椰子壳和稻草,开始熏r_ou_。

    送菜和海鲜的人陆续来到,周多金带着几个村里的人帮忙干活儿、处理食材。

    中午时分,大锅饭又煮上了,浩浩荡荡居然有二十多人用餐。老三贵餐厅吃得多,做大餐还是第一次,没想到伺候十来个人,居然要动用那么多人力物力。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不速之客——瀑布另一边的皮埃罗。他大概是闻到了熏r_ou_和炒菜的香味,憋不住过来凑热闹了。老三一开始还担心阿达不欢迎皮埃罗,但阿达对待皮埃罗跟对待村民一样——不管是谁,只要坐在饭桌旁,阿达就会给他端饭端菜。皮埃罗和阿达聊了几句,气氛看起来没什么不友好的。

    皮埃罗用筷子艰难地夹起一块褐黄色的r_ou_,对老三道:“你是个骗子。伊班老爷英语说得很好啊,看样子也并不爱吃人r_ou_。”

    老三抵赖:“我什么时候说他不会讲英语,新加坡人哪里有不会英语的。”

    皮埃罗笑了两声,心想老三说话只能信一半。他问道:“今天晚上是个大饭局?”

    “嗯,马赛市长也要来。”

    “是吗?”皮埃罗兴奋道,“那我来蹭饭行吗?”

    “当然不行。市长为了吃这顿饭,托了大总理给伊班老爷打电话,你他妈有什么背景?”

    “嘿,邻里之间应该相亲相爱嘛。我请你喝香槟,你请我吃……咦,这是什么?”皮埃罗刚想把r_ou_放进嘴里,才发现这r_ou_形状颜色很奇怪。

    老三:“牛眼睛。”

    皮埃罗手一抖,差点把筷子扔到地上。

    老三哈哈大笑:“欢迎来到我们的森林,今晚等你来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加坡式英语

    第19章 他喜欢你啊

    吃完饭没多久,阿杰带着一助理厨师和两名服务员过来帮忙了。要做这种级别的晚餐,阿达不能用没经验的村人,更不能指望老三。

    老三一下子无所事事了。百无聊赖,他在芒果树旁打了个盹。睡醒后他看见旁边有一株红色的花,是雨后新长出来的,带着新鲜的泥土腥气。老三记得他第一天来这里时,也见过这种花,娇艳妖娆,不由得很是喜欢。他摘了些花,见服务员在布置餐桌,随手把它cha在玻璃瓶里。

    他要接待市长和客人,于是从行李箱底找了长袖衬衫和牛仔裤穿上,稍微收拾了头发,然后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

    阿达的厨房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三个厨师各自忙活儿,桌上摆着各种各样食材和半成品,蒸笼里散发出糯米和椰浆的浓香,烤箱有脂肪融化的r_ou_香,汤锅里是蔬果的清新酸气。

    阿杰抬头见到老三,吹了声口哨:“哟,大帅哥!”

    阿达也赞道:“今天很漂亮啊,要去接人了?”

    老三摸了摸肚子,“饿了,先吃一点。”随手勺起桌上一块白花花的豆腐,放进嘴里,一股浓烈的腥气直冲鼻腔,连忙吐了出来,“这他妈什么鬼?”

    阿杰:“羊脑还没煮啦,不过很新鲜的,刚挖出来一小时。”

    老三赶紧喝了一口水,夹起旁边一块r_ou_放进嘴里,想要压一压那气味。结果这东西比羊脑还可怕,老三没嚼就直接喷了出来。“我c,ao,这个又是什么,好苦!”

    “这是羊腿,外面是咖啡粉,当然是苦的。”

    老三看着黑白双煞,心想这就是阿达要给冤大头和马赛市长上的菜?他大口灌下一杯冰水,为今晚的宾客默哀。

    下午五点多,老三在度假村的工地上,迎接了一群从豪车里钻出来的人。

    宾客有中年人、也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各种肤色国籍,统统都穿得正式得体。市长六十来岁,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秃老头,从身形看是个吃货无疑。陪他一起来的是市长夫人以及那位外交部官员。

    老三跟个旅游团导游似的,确认了名字身份,就把他们领进了森林里。

    那位外交部官员叫梁纪文,听老三说要走进森林,惊道,“要穿过树林?里面会不会有野兽?”

    老三笑了笑,用他说过的话回他,“新加坡哪里有不安全的地方,这国家连野猪都不随地吐痰啦。”

    宾客面面相觑,对于这顿饭,他们早有了不同寻常的心理准备,现在要走进林里,倒还觉得蛮有趣的。

    老三没耐心一个个解说,撂下“这是去往小屋最近的一条路”这句话,就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只好跟上。

    等走了一半,他们才知道,这哪里是安不安全的问题,森林底下都是shi滑的烂叶枯枝,泥泞不堪,女士们的高跟鞋尖cha进土里,久久拔不出来;男士走两步,绊一绊,没多久衬衫都被汗打shi,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他们一开始还到处自拍,后来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空气实在太潮shi了。

    市长汗流浃背,见周围不是树,就是河,叹道:“哥们儿,我们还要走多远才到文明世界?”

    老三:“我自己走的话,七八分钟。”

    梁纪文有点急了:“前面连路都没有吧,你会不会走错了?”

    市长突然答道:“没有错,前面有熏r_ou_的味道!”

    闻到食物的气息,市长年轻了30年,一马当先在前面走。这些宾客都是见过世面的,平时哪里会被一点食物香气勾得失态?可在密林里就不一样了,都想快点到一个安全、舒适和有充裕食物的地方,因此顾不得长裙和皮鞋,都加快了脚步。

    快到ji窝附近,市长突然停了下来。大家一起住脚,齐齐看向他。

    梁纪文:“什么事?”

    市长摸摸秃头,抬头看天。

    老三瞬间醒悟,喊道:“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水滴已经从枝桠间掉了下来,从星星点点,到瓢泼大雨,不过是四五秒间。众人立即跟着老三跑了起来。

    热带的骤雨毫无征兆,而且下得凶猛,众人跑到平台时,已经被淋得满头满脸。ji,ng心梳理的发型被淋得东一撮西一缕,鞋底满是泥和ji屎,女士们的披肩流苏滴着水,个个都狼狈不堪。

    老三当机立断,把球鞋和袜子脱了,放在平台台阶旁。在新加坡,进别人家脱鞋是很正常的事,当地人大都光着脚丫在屋里走动。宾客们见状,只好跟着脱鞋。

    阿杰从厨房出来主持大局,见到这情景,很是惊讶,对老三说:“淋雨啦,他们为什么不开车进来呢?”

    老三随口答道:“车都停度假村里了。”他这样安排,是因为知道阿达不喜欢一堆车子轰轰轰地开进家门口。别说阿达,他自己在林里住久了,稍微一点声响就会觉得烦扰;再说他哪里有什么服务别人的觉悟,向来都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也不过多考虑一下阿达的想法。

    阿杰却经验丰富,他经营着一家二星餐厅,有很强的专业意识,立即让服务员准备毛巾和纸巾,又把原来要放在甜品环节的甘蔗酒温热好,让服务员端给宾客。

    宾客们只好随遇而安,外面下那么大雨,谁愿意穿过森林回到汽车上?他们脱了外套和披肩,像是褪了一层壳,坐在木椅子上,他们感觉不是来消费的,倒像是深山迷了路,被人好心收留、姑且躲躲雨。

    老三也完全没把自己当服务员,一屁股坐在市长边上,不客气地拿起酒杯喝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会吃爱玩的主儿,在这种场合里没什么不自在的,跟市长和其他人谈笑自若,宛如这里的主人。

    来客们慢慢放松了下来——除了市长夫人。她比市长小二十来岁,一直都养尊处优,本来就不赞成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吃饭,现在礼服干一块shi一块,浑身不舒坦。服务员要给她倒餐前酒,她寒着脸拒绝了。

    梁纪文尴尬不安,没想到这里的环境那么严酷,只好不停地对市长夫人献殷勤。这梁纪文英语说得字正腔圆,法语却没那么流利,说了几句市长夫人就懒得搭理他了。

    老三看得心烦,哄个人能有多难?阿达让他照顾市长这一行人,他逼不得已,唯有摆出了一张诚恳的笑脸,对市长夫人称赞了两句,随手拿了玻璃瓶里那串艳红的花,请市长别在夫人的衣襟上。老三瞎编道,这种花一年只开三到四次,因为艳得异常,村人传说,它是森林的灵气,每次雨季之后,生命力太盛,就会长出红花。而阿达也只有红花盛开的时候,才会做晚餐,因为这代表森林最生机勃勃的时候啊。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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