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作者:西西弗斯

    第35节

    他不好意思说他现在只想把这个破玩意儿打得稀巴烂。

    这块匾是他前两天去订做的,上面只有两个字——“素潭”。

    他觉得这两个字很适合他,也很适合他的牵挂。在古汉语中,“素”意为“白”,“潭”意为“深”。

    路浔没ji,ng打采地走回正堂,凝视着屁颠屁颠跑出去凑热闹的小白金的屁股发呆。

    他轻叹了口气,狗屁白深,好想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牌匾安好后,小白金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路浔蹲下来抱着他的脑袋瓜:“你为什么叫小白金啊?因为是白深的金毛吗?”

    “我给你换个名字吧,”路浔想了想,轻声自言自语道,“叫什么好呢。”

    他为小白金的新名字想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肖枭隔三差五就来找他,东问问西讲讲,不过路浔情绪依旧不太好,仍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药呢?”肖枭坐在院儿里的石阶上把石头拍得啪啪响,“药!药!”

    路浔差点儿以为他要来段说唱,没劲地瞥了他一眼:“吃光了。”

    肖枭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我不信。”

    路浔不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被子倒头就睡,小白金也跳到床上把他闻了又闻,然后温顺地趴在他身边,眯着眼睛打瞌睡。

    “别在家里宅着了,”肖枭说,“哥带你去游山玩水。”

    “没钱。”路浔干脆地拒绝。

    “李恪请客,”肖枭说,“他卡在我手上。”

    路浔没回答,过了好久才突然诈尸一般地坐起来:“我要去找他。”

    “谁?”肖枭一头雾水,“李恪啊?他卡在我这儿你找他。”

    “不是,”路浔说,“白深。”

    “你没事儿吧,”肖枭像看智障似的打量着他,“成天又爱又恨的,现在还要千里追妻?”

    “不爱也不恨,”路浔平静地说,“我只是要见他。”

    白深合上电脑装进背包,打开了那封信。

    上面的内容是他的新任务,那几个深海的老辣条总是能变着法儿地发挥他的用处。现在地下情报圈子里都知道云退出深海了,这正是一个以外人身份执行任务的好时机。

    他的一生,就像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偏偏下棋的还是他最亲的人。

    美人痣突然坐到他面前抽出他手里的信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逃的掉吗?”

    白深看见他先是惊讶,之后又有些怅然:“逃不掉的。”

    “别以为你们深海在地下情报就能称霸天下了,”美人痣颇有些得意地说,“实话告诉你,我拿情报的本事,还是你们深海的骨灰级长老教的。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深平静地看着他:“我累了。”

    “走吧那就,”美人痣说,“跟我回九天,我们不回亏待你的。”

    白深轻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你又喝酒了?”美人痣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当他又在说胡话,“我今天可没那么好心送到旅店,我只会把你绑回去。”

    “你还是没变,”白深没忍住笑了笑,接着补充道,“白桦。”

    美人痣骤然变了脸色:“你查过我?”

    白深没说话,只温和地笑着看他。

    白桦突然想起白深的姓,双眼震惊又质疑地也看着他:“不对,你是……”

    白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你说的那个骨灰级长老,要是知道是我表弟亲手把我送出深海,会怎么想?”

    “不可能!”白桦激动地拍案而起,四周的目光全都聚拢来。

    他有些尴尬地把白深拉出去,走到一个无人的巷道,一双眼红得吓人,死死盯住他:“不可能,他二十年前就……”

    “就死了,是不是?”白深一把抓住白桦的衣领,狠戾地凑近了些,“所有人都觉得白老爷子的长孙在荒岛上活不下来,如果有那么一丝希望能活下来,就会是深海最合适的接班人。”

    白桦瞪大了眼睛,一双震惊的瞳孔蒙上厚重的水雾。

    “你恨我吗?”他问。

    白深只轻笑,摇了摇头:“我应该谢谢你,我早就不想再待在深海了。”

    “不是这个事,”白桦说,“当年我们在荒岛,你把我送出去让我离开,但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圈子……哥,你恨我吗?”

    “那是你的选择,你的人生,我无权干涉。”白深说。

    “当年逃出去之后,是我对爷爷说你已经死了的,”白桦退后重重靠在墙上,“我当时……只是想赢。”

    “可他们还是回去搜了不是吗?”白深笑了笑,“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不到位。”

    “你一直是他们心里最聪明可塑的人,”白桦轻声说,“所以后来,我逃出来,加入了九天。”

    “逃的掉吗?”白深问道,更像是在问自己,“逃不掉的。”

    “他们对我们两个人所期望的不同,分工也就不同,”白深说,“其实这些年,你让他们很骄傲。”

    白桦一言不发地展开那张刚从白深手里抢来的信纸,沉默着看了看,才抬头对白深说:“我知道云的时候,觉得你很亲切,也和我哥长得挺像。不过我一直没有想过,你就是他。”

    他看着白深,仔细打量了许久:“你变了太多了。”

    白深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白桦问。

    “我以前……没有名字,户口簿上也是上一代的人随意一填,”白深说,“他们说名字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代号就够了。这个名字是出荒岛后我自己取的。”

    “你取得很好,”白桦轻轻笑了笑,“名字很重要,它让你记得自己是谁。”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道:“你走吧,哥,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白桦看着他,千言万语说不尽,最后成了沉默。

    这是我欠你的人生,现在还给你。迟到了整整二十年,不要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要揭晓驯鹿大人的牌匾,这一章才想起……⊙v⊙

    第56章 56

    路院长收拾好行李,院儿门外有人敲门。

    他牵着小白金去开门,李恪看见他们,伸手摸了摸小白金的脑袋。

    “白深给我打电话了,”李恪说,“他说他要走了。”

    “要走了是什么意思?”路浔问。

    “我也不清楚,”李恪说,“他说得模棱两可,语气很平静。”

    “他还说什么没有?”路浔问。

    李恪有些犹疑地回答道:“还问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重新找医生。”

    路浔沉默了。

    究竟是走过场的关心,还是真的在乎?

    “你真的认识他吗?”路浔问。

    李恪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还是算了,路浔想,不管白深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他没有主动透露,那么就是他的隐私。

    “那个药箱……有其他人碰过吗?”他想了想问道。

    “没有吧,”李恪也不是很确定,“白深给我之后一直放在我家里。”

    “你家住几楼,有护栏吗?”路浔问。

    “二楼,阳台敞着的,”李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药箱有人动过?”

    路浔点了点头,他发现挣扎了这么久,他还是选择相信白深,尽管已经不如从前那么笃信了。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照片给李恪看:“可能有人故意挑拨,所以我才要去见他。”

    “见他然后呢?”李恪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路浔说,“我只是要知道真相。”

    班加罗尔的清晨下了蒙蒙小雨,白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哥,路浔最近似乎在找你。”白桦走到床边对他说。

    “找我?”白深的瞌睡一下子无影无踪,“他怎么会找我。”

    “是真的,”白桦说,“他在追踪你这段时间留下过的所有数据。”

    白深沉默着想了想,才说:“让他找。”

    “那你赶紧走吧,”白桦说,“总之离开我们的圈子,别回来了。”

    白深摇了摇头:“我想见他一面。”

    “现在有多少眼睛盯着你看,别自寻死路了。”白桦皱眉,看着他。

    “那些都不重要,”白深笑了笑,“我就想见见他,只看一眼。”

    白桦想劝阻,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转而问:“你跟那个路浔……是真的?”

    白深垂着眼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的生活里,真的,或假的,全都是会失去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真真假假都成了虚幻,这些他都不在乎。让他在乎的是触手可及能够拥有的东西,比如正在寻觅他的爱人。

    “……他找到了咖啡馆的定位,”白桦说,“应该很快就到。见一面就走吧,不然爷爷会知道的。”

    “知道了。”白深应声道。

    不到两天,路浔果然到了班加罗尔。白天他就坐在那家白深到过的咖啡馆里等着。

    路浔故意让白深的电脑看得见自己的浏览痕迹。现在白深要是愿意见他,会来找他的。而要是白深不愿来,那么他也就明白了,也真的要放下了。

    他本以为白深是最让他信赖甚至可以露出软弱那一面的人,可事到如今,他们竟然变成了这样。

    你曾经紧紧相拥耳鬓厮磨说过情话的人,突然告诉你,你们的曾经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付出的感情也不过是达成目的必要手段,你会怎么想?

    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谎话,包括那句“我喜欢你”,这是多让人死心的一件事啊。

    路浔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等待很久,窗外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驻足。

    白深站在外面街道转弯的地方,静静凝视窗口里的人许久。

    他瘦了些,可能最近并没有好好吃饭。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态,坐在那儿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了。

    白深静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他眯着眼睛快睡着的模样,没忍住笑起来。

    看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够。直到白桦走过来,白深才脱下了身上的那件路浔的大衣递给他:“帮我把这件衣服给他披上。”

    白桦一脸茫然地拿着大衣:“什么意思?”

    白深很是为他的智商担忧,拍拍他的肩膀,接着比了几个手势:“大衣,他,身上。”

    白桦点点头,走进咖啡馆把大衣披在已经睡着的路浔身上,转身走回来,街道转弯的地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驻足等待。

    路浔迷迷糊糊地睡醒,抬起头又低下去睡了一觉。

    等到再度睡醒,他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正是在川藏高原上白深拿走他的那一件。

    路浔把大衣从肩上扯下来抱在怀里。

    白深来过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连大衣都还给了他,这是……结束了吗?

    路浔迅速打开电脑,一切都是原样。电脑的屏幕像一个没有人前来驻足观望过的窗口,他对着电脑愣了许久,一直到电脑待机睡眠好几次,都始终没有其他动静。

    他本来以为,话说得再绝情,终究不过一时气话,或者,暂时的分别而已。

    他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人能够长远一点,就算分手,也可以藕断丝连再牵扯一段时间。

    可结果,就这样真的两不相干了。

    路浔订了去澳洲的机票,准备去探望母亲,然后回来工作。他需要尽快做一些事情填补空荡荡的心情。

    白深就这样离开了,没有带行李,靠着兜里的钱包和手机回到国内,辗转千里到了西藏墨脱,这个在佛经中被称为“博隅白玛岗”的地方,意为隐藏的莲花。

    在他有名字之前,爷爷就随口唤他“白玛”。

    那个在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峰山脚下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童年,已经和那座荒岛一起埋葬在记忆最深处。

    白深买了件防寒服裹在身上,不过可能质量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觉得冷得出奇,比记忆中的墨脱冷上千万倍。

    寒风在耳畔呼啸,极目望去一片白茫茫。

    他走到一座庭院前,在铁门前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一个当地妇女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即走近了些,对他行了个合十礼。

    白深也微微躬身行了个合十礼。他从来不信宗教,却无端羡慕在此修行法度的人们,虔诚而圣洁,是真正的干净。

    妇女打开门请他进去。白深踩着一地积雪往里走。正堂里有一个老人,身上盖着藏红色长袍,靠在躺椅上打盹儿。

    白深走近,在躺椅前蹲下来,静静凝视眼前的面孔。

    他总算体会到那句“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每次看见爷爷,就感觉到他的变化。

    加深的皱纹像是干涸的大地表面裂开的沟壑,那双浑浊不清的眼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一种悲悯和普世情怀。

    老人听见动静,眼睛依旧闭着,人也没动,不问来人是谁。

    白深的手伸进藏袍,轻轻握住了老人的手,低声唤道:“爷爷。”

    老人轻缓地睁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笑起来,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玛儿,你还是来了,是不是?”

    “是。”白深答道,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老人轻声说,“不愿随波逐流,反倒逆水行舟,也好,这才是我老白家的后人。”

    白深无言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孙子不孝。”

    “你来找我,是为了深海的事情?”爷爷问。

    “是,”白深回答,“我想离开深海,去做自己的事情。”

    爷爷不说话,默然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积雪,突然想起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写过的一首诗,‘霜雪中漫步,似人间清寒。随冷风远望去,也不过残花枝头。空色,虚幻。’”

    白深点点头:“记得。”

    “我当时就想,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小诗,”爷爷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你从小,我就让你学密码、学情报、学管理,带你参加特殊训练,甚至把你和弟弟两个小孩儿扔在荒岛上。”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对,我给你们的是前途无量的未来,”爷爷轻声说着,“直到那年你出去训练,我在你的枕头下发现你写的那些小诗。往后的这十几年,爷爷就在想啊,我是不是错了。”

    白深垂着脑袋,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玛儿,你说,你怎么会突然要离开?”爷爷问道,“从前我知道你不甘愿,但你从不会反抗。到你现在的年纪,我本以为你这一生已成了定局。”

    白深想了想,自己离开的动因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白桦让他明面上离开了深海,但其实这对他而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反而是做暗线的好时机。

    可能是事到如今,他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要待在深海,他就是复杂的。如果他的几个朋友知道了,应该会非常失望。

    可能是多年过去他终于见到了白桦,而白桦也有回到深海的意图,这样他就不用再作为一个接班人待在深海。

    ……

    左思右想,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外面再次开始飘雪,门前烤火的炉子有噼噼啪啪的烧柴火的声音。

    白深望着门外良久,才如同下定决心一般说出口。

    “爷爷,我想……”白深有些犹疑,也有些无端的肯定,“我爱上了一个人。”

    第57章 57

    白深把路浔的事情告诉了爷爷。

    他想通了,让他做出离开深海这个决定的,是路浔。

    白深不愿再欺骗他,也不想被他误会,他只想和他细水长流。

    只有真正离开了深海,离开这个圈子,或许,路浔才能相信他。

    爷爷似乎并不是非常惊讶,反倒笑起来:“千年铁树也算是开花咯。”

    “爷爷,你难道不反对我喜欢一个男人吗?”白深问。

    “傻孩子,”爷爷笑道,“这世间姻缘,遇到了已是多受庇佑,若是还去纠结性别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么姻缘也难免成悲剧。”

    “他也是一个做地下工作的人,”白深说,“我担心……”

    白深还没说完,爷爷就笑着摆摆手:“不重要了。”

    “你说那个孩子心里有创伤,”爷爷说道,“我觉得,你最好和他一起做一些解密工作就好,前线交涉那些事,就不要去做了。”

    白深点点头。

    “只是现在深海内部正在调整,老二也要离开九天回来深海,外面风高浪急,你境遇特殊,出去不得,”爷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不在深海了,就待在我身边,爷爷心里呀,才踏实。顺便也看看,那个孩子对你,是不是真心。”

    “好。”白深答道。

    屋外风雪飘摇,白深看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出神。

    新年就要到了,说好要和路浔一起过一个正宗的老北京春节,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情,突如其来,让他们措手不及。

    深夜,路浔拖着行李箱回到小区。“素潭”院子门口空荡荡,全然没有小区里其他院子的热闹,连一盏灯火也没有。

    他想起前两天去看望母亲,她问起白深,他含糊地说有工作。

    还是等到以后再解释吧,他不想让她担心。

    路浔进了门,身心俱疲地躺倒在沙发上,脑袋埋进抱枕一动不动。

    休息一天,就得去省外工作。他起来洗漱完,随意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他之前给肖枭拿了一把院儿门钥匙。李恪和肖枭夜里散步,从肖枭家里走到了路浔的小区。

    “我鹿应该回来了吧,”肖枭望着小区大门说,“这么晚了。”

    “要不要去看看?”李恪问,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看,”肖枭说着要走,没走两步又退回来,“还是去吧。”

    走到门口,小区保安问他是谁,肖枭说:“素潭院儿的那个,我是他爸爸。”

    保安看他们两个男的人高马大,一个说话还挺温柔,另一个凶神恶煞的,不像要杀人都像要随手揪一个现场拜把子。

    “听见了吗,大哥?”肖枭走近了一把搂住保安大叔的脖子,“我说我是他爸爸!我是……”

    看肖枭说个没完没了非要说自己是路浔爸爸,李恪走过去用力把他扯过来,从肖枭裤兜里拿出警察证给保安看:“我们是他的朋友,来看看他。

    保安看见是警察,也就放心让两人进去了,还心想怎么会有这样嘻嘻哈哈的警察,跟街上的地痞流氓只有一张证的区别。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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