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 作者:天夏游龙

    便忍不住嘟囔:“这些举子怎得这么早就来了京里,也不好好在家温书,准备来年春闱。”

    乡试中了举,翻过年便要参加春日举行的会试,如今这些举子都是来京准备春闱的。

    顾青笑道:“入了冬,路不好走,河道结冰。若是等到年后动身,那稍远些的举子就赶不上报名了,更别说路上万一病了,水道未能解冰延期的,总之,早些进了京里才安稳。

    且等进了京,也不得安泰,早来还能挑着好些的屋子与人合住,晚到的,不说租不到便宜又合适的屋子,人生地不熟,要适应季节环境,要安心温书,哪里来得及。零零总总一想,倒有一多半的举子入冬前就已进京。”

    “这赶个考也太不容易了。”魏方早舍了前头的心思,听罢全落到感叹上,又随口问:“大人当年赶考也是早早进的京吗?”

    顾青想了想道:“在襄平府得了秀才,并未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由辽王荐举,进的国子监。”然后,很快就入了宫。

    “大人原是监生啊,那和刘公子是一样的呢。”

    顾青点头,但凡这些上头有人的,又不准备做纯臣的,自然不用挤那独木桥,受许多科举的苦头。故而,朝中苦学上来的寒门大多看不得权贵萌监,也是这个理。

    顾青前世先在国内排名第一的新闻系念了学士,后又往世界新闻学圣地深造,驻外时跑遍全球,后头负伤回国,又和黑恶势力干上了……他原是个实打实的学霸,不仅是全省文科状元,出国深造亦拿了全奖。

    许是人越知道自己有什么,底气越足,便越发不在意了,如今顾青对监生举子间的这点互不顺眼,并不如当世人那么敏感。

    他的阅历眼界不同,所想到的问题便也不同,“年轻的举子喜评品时弊,国子监和赶考举子若是同闹起来,人多气盛之下,京师只怕不得太平。”

    若是京兆尹听得顾青此言,必要拱手作揖,深言体谅。

    只有些话当日不过作无心语,却道是一语成谶。

    颜铮这日刚从诏狱里上来,卷宗才翻开,南厢里的椅子还没坐热,洪三晃悠进来,“头儿,有个叫魏方的小子被我撞着,在巷子口那儿转悠,我见他有些面熟,问了一句,说是想来瞧你得不得空。”

    府里出事了!

    顾青是多有分寸的人,颜姚又是怎么御下的,魏方无事怎么会候到阎王巷来?

    颜铮霍得起身,几乎还没等洪三反应过来,人已到了门口,扔下句话:“替我告个假,急事。”

    阎王巷口,魏方好不容易从府里一路奔到了这地界,却吓得不敢往里走。

    那巷子阴森的冷风直往他头上灌,四处连个人影也无。往日里各处听来的阎王地府,油锅剥皮的离奇故事就开始一股脑炸出来。

    可府里的情形却是拖不得,魏方吓得腿肚哆嗦,只得摸着那墙根,才往前行得稳了些。

    镇抚司前是什么地方,早有人发现他这个小仆的异样。若不是后头正好洪三回有司,抬眼见他面熟,只怕是要被拿进去好好审一审。

    颜铮步若流星行到巷口,才见了魏方那小脸欲泣不泣,面上便又沉下三分。

    魏方则惶然焦急得顾不得看颜铮脸色,反倒因见了自家人,腿也不抖了,心也不悬了,颜铮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罩在影下,魏方倒更觉安全,有靠了。

    “大人被举子们围了,报到五城兵马司,兵马司并不肯管,说什么不过是‘围看卫d,如何拿人’?”

    颜铮眉头紧皱,拉着魏方就走,“不是这几日都改了坐轿?”

    因着入京的举子越来越多,整日从礼部到国子监这一路上熙熙攘攘,顾青去都察院避不开这条路,为免麻烦,也开始坐轿进出。

    “今早大人出门,轿子没抬出去几步就被围了,幸好轿夫机灵,眼见不好,急忙往府里撤。那些举子也不硬拦,全都跟到了府外,直接把大人堵回府里,再去不得衙门。

    后头眼见门外人越聚越多,报了官使了银子都无法,三姑娘便觉得事情蹊跷,忙嘱咐我出来寻你。”

    颜铮脚下飞快,魏方跟得气喘吁吁,“那些举子明明是书生,却个个比捕头老爷还凶,之前门房上着人出去报官,被他们撕打得头破血流。还是三姑娘说我人小,装成小儿模样才从后门混出来,如今府里也不知什么样了。”

    说到此处,魏方声音又急迫了起来。他原生得矮小,如今足龄十三,装得幼些,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那些围府的人,可有说什么?”

    文人聚众,颜铮不信他们一张嘴能闲着。

    魏方还未答话,脸色已红白交替了起来,终是豁出去道:“说什么‘色媚佞幸,傅粉承恩’。”

    话音才落,魏方抬头还不及再说些什么,颜铮已去得只剩背影,眼看人跨一步,他行三步,也只得跺了跺小短腿,呼着气慌忙赶上。

    第33章 围府

    顾府前,除了领头的举子,还有不少秀才书生和不明就里看热闹的人,不过片刻,便把整个府前街围得水泄不通。

    最前头的举子们静坐于门前空地,不少人慷慨激昂,轮番起身斥责府内之人,大有挥斥方遒之感。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媚主之人,岂可居兰台?吾等学子发愤~蹋日夜兢兢,以天下为己任,旦夕不敢忘。然今天子脚下,御赐之宅,无德者居之,倡门小戏,纳垢藏之……”

    一人语毕,尚未坐下,又有人接上,“去岁兵祸,今岁则圣恙久已,于此多事之秋,正当士厉其节,民激其气,直言以裨助储君。必先除奸佞,匡天下而保国祚……”

    话未说完,忽有围着的百姓让出道来,只见不少监生自国子监方向快步行来,边走边喝骂。

    “竖子小儿!黄口无遮!谁借了你的胆子,敢在御史府前闹事?”

    “京师重地,聚众妄议国事,朋党之心可诛!”

    为首的正是刘阔,难得他一身素黑绢袍,腰上飘着蓝丝绵绦,敛了往日三分不恭,倒显出十分俊挺来。

    跟着十来个一般服饰的监生,皆蹬着皂靴昂首阔步行来,自是气势如虹,转眼便对上了府门前三十几位举子。

    黑袍监生对青衣举子,原是多有龃龉,两下里顿时剑拔弩张。举子人多,自有抢着回嘴的。

    “怎么?奸人蒙主,还不许我等匡天下,保国祚?”

    “就是,今上有恙,太子监国,特意钧旨此番春闱,天下举子当多言时弊,尽效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这门内之人,正为‘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这原是汉时骂董贤的话,咒其媚上,理应横死。

    “呸!”刘阔听了这句,眼前晃过那苍白丽容,这真是提刀来戳他的心窝子,哪里还能忍得,抡圆了膀子照人脸上就是一拳。

    这下再收不了手,两边彻底闹开了锅,各个动起手来。

    早围在外头的百姓里还有嫌不够热闹的,对着自家小子道:“快,去喊你三叔来,这会儿子都打起来了,再迟就没得看喽。”

    大启民风彪悍,不说武将死战边疆,就是文臣,翰林院里争点口舌,也能上演全武行,笔墨砚台乱飞,更是家常便饭。

    岂知这帮子举人监生,不是在为日后操练?

    混战中,刘阔最是凶悍,已接连撂倒两人,人群中竟有不少人喝起彩来。然,场中着青衣者,抬眼望去占了乌压压一大片,着黑袍的不过仗着个个身手矫捷,争斗的经验丰富,尚能周旋。

    到底是架不住举子们人多势众,瞥见几个同袍倒下,刘阔亦当胸中了一拳,弯下身去。这群架之中,一旦被人揪准时机,钻了空子,就只有挨揍趴下的份。

    刘阔中拳,顿时惹得几人围将上来,渐渐落了下风。他也是个倔的,偏不肯自报家门讨饶,被人圈实在里头,眼看十几只拳脚就要轮番加身,为保性命,刘阔只得抱紧了头。

    忽然间,早已成了戏台背景的顾府大门,吱吱呀呀,开启。

    门中仅一人长身立在当地,朱红绣服,秋日晃照,仿佛夕阳落了深潭,绯色上浮起层层金。

    那人行出门来,乌纱衬着明玉容光,步履间,涉过春水迢迢,翻过万山重叠,于天地中孑然傲立。

    胸前的锦纹獬豸恍然跃出,似要伴其主跳落凡尘。

    人群中早已鸦雀无声,狼狈撕扯的文士们也都住手呆看,他们中的绝大数,从未见过那被恶语再三辱咒之人。

    穷极毕生美言,亦难绘入目天姿。

    有人张口结舌,有人形愧退避,更多的,是整肃仪容,向高居庙堂的君子施礼。

    静谧中,马蹄刀兵震地,激鸣之声猛然传来,不少人慌张四望,就见一整队兵马从东边奔来,正是五城兵马司。

    顾青已行至刘阔跟前,才伸出手,那人龇着牙猛使力自个儿立了起来,顾青心下了然,“拓之,别撑了。”

    刘阔这才不好意思地望着他,“长卿,你怎得出来了?让你瞧着了……是我昨儿夜里喝多了酒,今儿手上发软,不然早打散了那帮猢狲子。”

    顾青也不戳穿他,只暗暗好笑,戏谑道:“不能叫你一个撑门面。”又见刘阔伤得不轻,心里感念他前来相助,眉眼间便带出温和怜意。

    刘阔被那目光一望,浑身都似落了春水的树苗,舒坦到了根子,肿着脸朝顾青靠去。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正要倚近了好说几句体己话,忽有兵丁闯了进来,来人一身百户盔甲,凑到跟前,先时只以三人能闻的声音道:“刘公子,得丞相吩咐,得罪了。”

    待刘阔还没明白过来,那百户已经架起他,大声喝令:“将这些闹事的监生带走!”

    眨眼间,十多个监生便被拖得拖,拽得拽,硬拉离了顾府门前。刘阔气怒攻心,涨红了脸大叫:“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扯小爷?!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爷要你管!”

    后头一众跟着吼的,“你知道小爷是谁?怎得不扯那些穷酸?”

    “可是他们先当街辱骂朝廷命官,咱们这是为民除害!”

    “这可是京城,你们不帮自个儿人,竟护着外头的?什么道理!”

    又是一通鬼哭狼嚎地撕扯,其中尤以刘阔使了吃奶的力气在挣扎,那百户带头,无人敢硬来伤他,便拖僵着,准备耗尽刘阔的力气再说。

    场面辛酸荒谬,着实难看得紧。

    顾青不是没见过这等阵仗,相反是于前世见了太多,因此人虽在其中,冷眼之下,心已沉到了底。

    被人寻衅上门,去请去使银子找五城兵马司,就是不来。如今刘阔这等身份的人来搅局,对方却能出动兵马司,只将搅局的拉走,却仍是动也不动闹事之人,大有盼着看热闹的越多越好的意思。

    这是明火执仗,要置他顾青于死地!

    想他一介官身尚无可依仗,处处受制于皇权走狗,何况他人。

    言官重名,幕后人偏要旧事重提,令他几月来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付之东流。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无力,还有什么不明白。

    “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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