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

    神志,才发现险些酿成大错。匆忙间宣章士澄进宫,那章先生到来时,宇文彻衣冠不整,伏在榻上一个劲呼唤陈望之的小字。章士澄好容易劝开宇文彻,见那人浑身青紫痕迹,不由在腹内替他惋惜了片刻,等一搭上脉搏,不禁“咦”了声,表情忽然凝重。

    “他不会有事罢?”宇文彻光着脚走来走去,“饮酒误事!也是朕酒后无德……”

    章士澄斟酌半晌,轻声问道,“敢问平日里是哪位侍奉殿下?”

    董琦儿没见过陈望之如此惨状,两腿发虚,闻言踉跄着闯到榻前,双膝一软,“先生!平日是奴婢侍奉殿下,殿下他怎么了,他为什么还不醒?”

    章士澄问了几问,睡眠如何,饮食如何,董琦儿一一详尽回答,又着急道,“先生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可要救救我们殿下!他,他――”

    “臣自当竭尽所能,只是,”章士澄面向宇文彻,“君上,可否屏退宫人?”

    宇文彻当下踢开跪在脚边的小内监,“都出去!听到没有,出去!”宫人慌忙作鸟兽散。章士澄这才拈了拈颌下疏须,压低声音道,“臣,恭喜君上。”

    宇文彻尚六神无主,“恭喜?恭喜我做什么?他、他也不醒,越烧越热,他……恭喜?何来之喜!”

    章士澄道,“如果臣的判断没有错误,殿下应是有娠了。”

    宇文彻如五雷轰顶,脑中霎时一片雪白,“……有娠?”

    章士澄点点头,解释道,“就是说,殿下有孕――”话音未落便被宇文彻抓住衣襟提了起来,“你说什么?”当今天子浑身发颤,“有孕?”章士澄方一点头,宇文彻就扔下他,转身抓住陈望之的手臂摇晃,“月奴,月奴!”

    “君上,万万不可!”这皇帝许是欢喜疯了,章士澄赶忙阻拦,“殿下睡着,千万不要用力晃他……”

    宇文彻立时松手,退后几步,“对,不能晃他!先生怎么说,朕就怎样做。章先生,只是,只是,”刹那的狂喜过后,宇文彻更是追悔莫及,“朕昨天郁闷,喝了些酒,于是……你也见到了,是朕太过分。他这样,身体可撑得住?朕担心他,他本来身子就弱……”

    章士澄道,“臣不敢担保无虞,为今之计,先服药静养为宜。”开了方子,又叮嘱道,“殿下有娠不过一月有余,且秉性柔弱,至少三个月以内,不能承欢于君上。”宇文彻面红耳赤,捏着那几页方子连声道,“怎么会!朕再绝不碰他一指。”当下唤进程清与董琦儿,章士澄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董琦儿念了声佛,竟然晕了过去,章士澄猛揉她掌心劳宫穴数下,她才悠悠醒转,流下泪来,“天可怜见的……”她一向待陈望之犹如亲子,宇文彻见她哭泣,心下自责,“我口口声声说要对月奴好,保他不受灾难,谁知到头来却是我害了他!他失不失忆重要么?我带他回来,将他留在身边,他就是我的人,随陈安之说破了嘴,也不能放他离开!”坐在榻旁,盘算道,“原想着再过些时日,政局稍安,定了盐铁税务,再行册立一事。眼下既然月奴有孕,事不宜迟,这事万万不可拖延。”

    对于立陈望之为后,宇文彻早就做了准备。他一面命董琦儿照料陈望之,凡入口之物,务必她亲自料理,一面命程清宣萧贵妃入宫。陈安之与谢渊完婚后,遵照萧贵妃的意愿,迁居建福寺静修。宇文彻派了四名宫女贴身服侍,待遇优渥。建福寺就在建康城中,不到半个时辰,程清就带着萧贵妃回到万寿宫,她穿着僧尼缁衣,气色倒红润许多,一见宇文彻,正要行礼,突然表情僵住,颤巍巍道,“那,那是――”

    “正如贵妃所见,他是肃王。”宇文彻靠在榻旁,头发乱蓬蓬纠结,也顾不得修饰形容,“今日扰了你的清净,乃是为了一件大事。”

    萧贵妃唬得目瞪口呆,“不可能,肃王、肃王不是早就……”

    宇文彻道,“他没死。陈玄废了他的武功,割断他的筋脉,将他送去了土浑。朕亲征土浑时,在黑水城发现了他。那时他神志不清,连话也不怎么会讲了。朕带他回来,谁知他居然失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朕就留他在宫里。”他垂着眉头,道,“别的,也就不多言了。请你来,是因为朕要立肃王为后。”

    萧贵妃登时瘫软,程清扶起她,她看看四周雕梁画栋,苦笑道,“君上,立后并非儿戏。”

    宇文彻望向她,“立后当然不是儿戏,况且他将是我朝第一位王后。”

    萧贵妃站直身体,手中念珠缓缓转动,“可是,君上想过没有,肃王毕竟是男儿身,虽然、虽然与常人有异,但――”

    宇文彻转目看着陈望之苍白的面容,低声道,“萧贵妃,朕的肃王……有孕了。”

    陈望之斜靠隐囊,不安地抓着被角。

    宇文彻端了白玉碗,微笑道,“月奴,喝了药罢。”

    陈望之张了张口,他醒来之后,宇文彻温存体贴,犹胜往日,令他十分不安。“我,我可以自己喝。”他伸出手,怯怯道,“我不怕喝药了,我全部喝下去。”

    宇文彻放下碗,道,“月奴,那日是我不好,欺负你。我喝了酒,并非有意。但错了就是错了,这样,”他抓住陈望之手腕,带着他的手打自己脸颊,陈望之大惊失色,挣脱道,“不、不行,你是君上,我――”

    “我对你,不是君上。”宇文彻叹口气,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来,饮下去,就给你缠丝糖吃可好?”

    陈望之就着他的手喝下整碗药汁,宇文彻笑眯眯地从旁边等的玛瑙碟中拿起一块白色的缠丝糖,道,“来,吃。”

    “我,我想问,”陈望之盯着那块糖,越发不安,“阿彻,我是不是生了绝症?”

    第44章

    宇文彻拿着糖,眉心一动,陈望之登时慌了手脚,“我不说话了,你给我糖,我吃便是。”宇文彻道,“我喂你。”把糖放入陈望之口中,亲眼见他咽下去了,才慢慢道,“你没事。”那夜后陈望之就有些惧怕他的碰触,宇文彻拍拍绣墩,“不要胡思乱想,我去批了折子,然后便来陪你。”

    陈望之点点头,小声道,“不……不用麻烦,你忙、忙……”待宇文彻离开,他松口气,对董琦儿道,“琦儿姐姐,我今日表现得如何?”

    董琦儿道,“好。”

    陈望之“唉”了声,“我总觉得不对劲。”

    宇文彻命万寿宫众人绝对不要在陈望之面前提起有孕一事,董琦儿心知肚明,却苦于无法开口,只得搪塞道,“殿下病了几日,许是身上不舒服罢。”

    “阿彻又天天来陪我用膳,那白胡子先生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陈望之缩进被中,“夜里他也来陪我睡。可是……”他闭了闭眼,“琦儿姐姐,我同你讲的话,你会告诉他么?”

    董琦儿俯下身,跪在榻旁,“殿下想同奴婢讲什么?”

    陈望之望着她和善的圆眼睛,嘟囔,“他是君上,你们都要听他的命令,是不是?”

    董琦儿试了试陈望之额头的温度,并不发热,便压低声音,道,“殿下同奴婢讲的,奴婢绝不告诉旁人――谁也不告诉。”

    陈望之抿住嘴唇,忽然嗫喏道,“我……我怎么开始有些怕他了呢……”

    “怕?”董琦儿惊讶,“怕他?”

    “我也不知道。”陈望之捂住心口,“我见了他,就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琦儿姐姐,我是做错了事,我不该跟那位公主讲话。可是我看到她……她那样,跛着脚,努力朝我跑过来,就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但一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她那么可怜,红着眼睛看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想跟她讲话。”

    董琦儿当然知道陈安之的身份,可她如何对陈望之讲出口?“那位公主,想来、想来也是好人,所以……”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住泪意,“所以殿下见到她,心中欢喜。这不算什么大事,正所谓‘面善’么。”

    陈望之怔怔出神,“公主唤我‘九哥’。”

    董琦儿一手绞着胸前的流苏,搜肠刮肚,正苦于想不出借口,却听陈望之道,“她起初认错了我,以为我是她的九哥。阿彻、沈大将军、你……还有很多很多人,见了我,想必也是把我认错了罢?”

    “不是这样,殿下……”

    “我明白,”陈望之翻过身,“我明白,我不是她的九哥。她的九哥一定是位厉害人物,而不是我这样连字都写不整齐的废人。”

    这日午后,宇文彻照例与陈惠连相谈。近日一些凉人上书,言说不惯江南气候,更不习农耕,希望回原籍放马牧羊。宇文彻颇为苦恼,又因重设官制,封沈长平为大司马,总管军事,亦有部分西凉出身的将领不服。好在“招贤榜”贴出后效果甚佳,连吴郡大族陆氏也派出子弟应征。更何况陈望之有孕,对他而言,不啻天大的喜讯。

    “朕想过了,有些事,也急不得一时。”宇文彻道,“强迫他们留在江南,反生事端。凉人在草原惯了,这批上书的,人数不算多,想回去的,朕分批让他们走就是了。”

    陈惠连颔首。宇文彻前日告诉他,准备立后,但人选并未透露。相传宇文彻在土浑收了名西域的妖冶女子,乃上古一块玉石成精,能歌善舞,肤白如雪,迷住了他的心神。又有坊间议论,讲宇文彻做质子时,与一名齐女私定终身,称帝之后寻找那名女子,谁知那女子在他走后就投河自尽,宇文彻悲不自胜,便把那女子的妹妹带回宫中一续前缘。谣言纷纷,陈惠连嗤之以鼻。不过他也规劝过几次,宇文彻今时今日,确该早早立后,以垂范四海,安定民心。宇文彻笑道,“朕的王后么,先生大可安心,朕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了。”

    这日晚间,宇文彻来到万寿宫。内侍上膳,皆是新鲜菜蔬,口味清淡。陈望之举箸不定,“嗯,阿彻……”

    宇文彻道,“怎么,不喜欢?”

    陈望之道,“喜欢,可是,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宇文彻笑道。

    陈望之鼓起勇气,“你、你不吃肉……喝、喝酒么?”

    宇文彻看向他,目光温柔,“我不再喝酒。肉么,不想吃。”说着,亲自盛了莼菜汤,一勺勺喂与陈望之。其实他无肉不欢,但陈望之一闻到油脂的气味,就昏昏欲呕,于是他就命人撤了肉食,只留下鱼肉,细细剁了做羹。“可是,都没你喜欢的。”陈望之搓搓衣角,宇文彻命董琦儿给他换了宽大的外衫,且无须束腰。“我吃一点就够――”突然腹中天翻地覆,不禁捂住嘴,冲到一旁,几下便把刚吃下的汤羹呕得干干净净。呕出来身子是清爽了,可一回神,宇文彻正站在身后,陈望之难堪至极,掩口低头,一言不发。

    “舒服些了?”宇文彻若无其事,拉下他的手指,从董琦儿手中取来布巾,擦拭陈望之唇角,淡淡道,“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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