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16 章

    血红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在地平线上,洁白的雪野寂静无声,在通往小架子的土 路上,大黑马自个儿拉着上闸的马车,脑袋一扬一低,屁股上的肌肉鼓成了一道一 道,拼命地喘,像哮喘一样地呼呼响。

    拉上闸,还真管事,把大黑马累老实了。

    当地人赶车都用大鞭,又粗又长。打鞭子是赶车的基本功。有人一鞭子能把马 耳朵抽两半,又脆又响,放枪一样。我打鞭子不行,用力不小,鞭头却软搭搭的。

    这天早晨,我对着墙头一鞭一鞭地练着大鞭。王连富蹲在门口啃着羊骨头,腮 上鼓起一个大包。看了一会儿,嘲笑道:“哼,老母鸡的屁也比你这响!大鞭都不 会抽,还赶车,唬日本人呀?吊门儿没有!”

    我继续练,没理他。

    “今天,你送他们开会的去团部,敢不敢?”

    “行啊。这有啥不敢?”

    我套好马,把车赶到连部门前,正准备调车头,大黑辕马惊了,车梯子的绳子 忘了系,碰着它后腿。跟着前面三个马也惊了,一齐狂跑起来。那个天津小姑娘王 英英吓得尖叫一声钻进连部。

    马车向草原跑去。我眼看着要追不上了,急中生智忙把脚上的毡疙瘩甩掉,光 着脚丫在雪地上飞跑, 速度猛增,很快赶上,纵身一跃上了车。4匹大马奔腾,马 车随着大黑辕马的节奏,一起一伏,剧烈颤抖。我跪着从车后爬到车前,坐在自己 的位置上,正准备拉闸,车猛地一震,像撞在一块岩石上,我被弹飞了出去,耳旁 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在空中飘了好几秒,才摔在雪地上,马车轮子擦腿而过。

    原来马车高速冲过了一条二尺深的防火沟,突然卡了一下,我被惯性扔了出去, 摔得晕头转向。这时,雷厦骑着马,疾驶而来,把毡靴扔给我,又匆匆去追马车。

    我一瘸一拐地走回连。此时,脚趾头胀得生疼,头也昏沉沉。在跤场上摔了那 么多跤,从没有给摔得这么惨,凌空了老半天才落地。快进连部时,与王连富的马 车相遇。去团部开会的班排长们,穿着新新的军大衣,戴着白口罩、军皮帽,都坐 在他车上。王连富耀武扬威地甩着大鞭,非常神气。

    等雷厦找着马车,车上的大毡、绳子全颠没了。妈的,真想戳这黑辕马的大屁 股一刀,躺在炕上,一条一条算计着惩治这家伙的法子。

    两天后,金刚告诉我:王连富向指导员汇报我赶车没两天,就丢了好几个鞭子, 好几个笼头,连搭腰都给弄断了……说我赶不了车,请求换人。

    王连富平时爱说:“赶车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一级车老板开七八十块钱哩, 你当闹着玩的?”

    正憋着劲要驯服大黑马,听这消息后,心里火辣辣的。我可不是女生排的丫头 片子、老弱畜,想不要就不要。连夜给连党支部写了份决心书,请领导不要换人, 让我继续干。不治住黑辕马,这口气不服!

    从那以后,我见了牧民、农工、复员兵就打听驯马的方法。有勒牙床的、有勒 鼻梁的、有夹耳朵的、有绑住死揍的……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制服大黑马。

    雷厦把毡疙瘩扔给我,让我感到了一股温暖。他这次帮我把马车找回来,预示 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一点点改善。记得不久后,他曾认真地劝我:“建议你把那几 个生个子马换了,不要跟牲口赌气。赶车全都是生个子不行。”

    换成熟套,当然省事,出车干活会很顺利,但我不愿意用别人驯出来的牲口, 自己能驯出一匹“奥里克”多棒!

    大黑马惊了一次后,见大车就要惊,一靠近大车就竖耳朵,鼻孔张大,扬脖子 瞪眼……就日夜把它拴在大车上,让它惊!它尾巴一碰东西就尥蹶子,就在它后屁 股上拴两道大绳,捆在两车辕子上,让它尥!大黑马心眼儿坏,惊起来,总往墙上 靠,妄图挤死我,就把它眼蒙住;它要拔蹦子狂跑,就给它带上马绊;它不听指挥, 不拐弯,就给它上过梁子,把它鼻梁勒破,露出骨头;为了对付它,还特地请牧民巴勒登帮我编了一又粗又硬的皮鞭子,怎么打都坏 不了。只要它惊一回,就给它带上绊,牢牢拴在大车上,死揍一回,并动员全连喜 欢打架的男生前来过瘾。小四川是最积极的一个,总帮我打,有次抽鞭子竟然抽着 自己脸,哇哇惨叫。

    打牲口相当消耗,比抡大镐还累。义务帮我打的弟兄们,打一会儿就扔下鞭子 溜了。别的不说,就是向牲口吼他一刻钟,也极乏人。

    大鞭、鞭、自制的皮鞭、棍子、皮条,乒乒乓乓,暴风雨般倾泻在它身上。隆 冬腊月,打得我满头大汗,只穿一件衬衣也不冷。大黑马嘶嘶鸣叫,乱挣乱撞…… 最后一直把它打得脑袋钻到大车底下尿一摊尿(当地俗话拉拉尿儿),不动弹为止。

    这一阵猛敲,大黑马筋疲力尽,我也累得两眼发黑。晚上连洗脸的劲儿都没有, 满脸汗污地瘫在被窝里。临睡前,脑里还一遍遍地念叨着前几次惊车的教训:打闸、 拉车梯、后遒不能碰马屁股……

    我有个毛病,干一件事就不顾一切地干,什么也不管。那一阵子,完全陷进了 驯马的狂热中。吼牲口吼哑了嗓子,一大惊好几次车,颠得头昏眼花,五脏六腑都 疼;脚被马蹄踩肿过,裤子被扯破,老二被冻僵;挥鞭子胳膊累得连饭碗也端不住 ……一切精力都花在这上了:决心镇住大黑马!

    金刚见我丢了魂一样沉浸在与大黑马决一雌雄的斗争里,好心劝我:“赶大车 有什么好的?成天跟牲口打交道,又脏又累,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小命 儿搭上,快算了吧。”

    我笑笑,谢绝了他的好意,危险就危险。危险才有刺激,才练胆量。在北京时, 一经过马屁股,心就怦怦直跳,现在终日跟马耳鬓厮磨,在马屁股后面站着也不再 害怕。有时大黑马像恶魔一样发脾气,脑袋要碰上它那雷霆般迅猛的铁蹄,定会碎 裂。但我紧紧贴在它身上,紧抓笼头死不撒手,让它怒火从自己身边冲射出去而不 受其伤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危险的中心往往是最安全的,正如台风中心反而风 平浪静。当大黑马受惊时,最要紧的是钻到它身边,就像钻到敌人碉堡旁边有死角 一样,可以避免杀伤。

    每逢我伏在大黑马粗厚的脖子上时,能嗅到一股兽性的旷野气味,并能感到里 面有千千万万缕雄烈的血液在激荡。如同跟一个厉害的对手摔跤一样,不信就治不 住它!我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大黑马,一心想赢。连部每栋房子的房角、马厩的四个 拐角,都有我大车磕碰的的痕迹。

    和雷厦的关系仍旧在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改善。不被指导员喜欢的共同处境, 把我们压迫得团结起来。但又保持着距离,远不像过去那样热乎。

    这天,雷厦偷偷告诉我,连里的复员老战士私分了我们抄牧主的财物。蒋宝富 整天穿着一件缎面的羔皮得勒,王连富拿了一大皮被子,一双高腰马靴。

    队里库房的物品是我们冒着严寒从牧主家抄来的,除了我贪污一把刀外,没人 拿一针一线。像雷厦常年在外面放牧,多冷呀,也没拣件得勒穿。本来谣言就够多 的了,若再说我们贪污公物更不得了。没料到,我们挨着冻不敢穿的皮得勒,现在 穿在复员兵身上,我们克制着口腹之欲,不敢吃的奶豆腐,现在全进了复员兵肚里。

    东河库房成了复员兵最爱去的地方,随便拿,随便拣……他们都是农村的,很 穷,乍到牧区后,见什么捞什么,毫不掩饰。

    因为牧民对我们抄家很有意见,所以应该把这事说清楚,省得以后背黑锅。我 和雷厦一同找到指导员,讲了这个情况。

    指导员说:“那些防寒物品,经常外出的同志可以使用,放在库房里也是放着。 当然,不请示领导,自己随便拿是不对的。嗯,你们先回去,我了解了解再说。”

    从连部出来,雷厦沉重地叹了口气:“完了,库房的东西都要被这帮人私分了。”

    几天后, 王连富听说了此事,对老姬头吼道:“老子站了3年岗,没功劳也有 苦劳!那帮烂逼知青有什么了不起,念了10年书,还不是个这!抡大镐的。操蛋, 告俄吊儿门没有!老子人是公家的,拿公家的怎么了?你眼红啦?吊儿门没有!”

    王连富最大的嗜好是吃肉,他对肉的热爱无限,从没有吃得不想吃了的时候, 而且还特别喜欢吃白花花的肥肉。没人吃的羊尾巴,他抢着要;谁也不喜欢的肥肉 片, 他抢着捞。据说曾一天吃了只两岁的羊,近20斤肉,拉了3大摊屎。他常常因 病不出车,那病很有规律,只要天一冷,活儿一累就犯。要治也容易,用不着胃舒 平、乳酶生什么的,只要一盆手扒肉。

    这位汾阳汉子有夜里煮肉吃的毛病: 晚饭后不到6点就躺下睡觉,约摸半夜一 二点总要爬起来,嚷嚷饿,烧水煮肉,喊哩哐啷,根本不管别人在睡觉(后来我实 在受不了,就搬到对面屋)。兴许他这辈子没过过肉瘾,要拼命找回来,夜夜加班。

    他蹲在炕沿上,赤条条披着件皮大衣,守着肉锅,边打着哆嗦,发着颤音,边 哼着汾阳小调儿:

    咬着牙,闭住气,忍挨几下,为的是四尺洋布,二斤棉花。……

    折腾到三四点钟,吃饱了,再钻进被窝里继续睡,到中午11点多钟才起来,睡 一圈多。之后哼着那首汾阳小调儿,慢腾腾地穿衣服。穿好后,脸不洗,牙不刷, 第一件事是蹲在火炉旁,挑一根骨头,继续啃。

    除了吃,王连富过人的地方就是力气。他最喜欢谈论的也是自己的力气,很为 自己浑身是劲, 大骡子一样壮自豪。那段扛400斤高粱秸走二里地的事迹,不知重 复了多少遍,每次讲都那么兴致勃勃,绘声绘色。

    他的胳膊其实并不很粗,但有点干巴力气,用他的话说:“你看那马腿有多粗 呀?力气全藏在肚子里!”据他说,他牙也不一般,特有劲。如果全国有纪录的话, 他肯定名列前茅。在村里,曾用牙咬着一挑水绕场院走了一圈,威镇全汾阳。

    力气就是他满口“砍球吊哩”,谁也敢骂,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的资本。他最爱 和别人比掰腕子、夹麻袋、拧手指头……有机会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力大无比,或 再占点便宜,拧住知青胳膊听一声“姐夫”的哀叫,他就像小孩子似地高兴,欢蹦 乱跳。

    王连富性情刚愎暴烈,可也挺会来事,连里杀冬季肉羊时,他每晚上都要煮一 锅下水过瘾。饱餐之后,从忘不了给指导员送上一盆。即使刮白毛风,已经脱了衣 服进被窝,也要光着大腿裹上皮大衣,顶着凛寒,跑着送去。另外跟他那魁梧身躯 不相称的是特爱向指导员汇报别人一举一动,像个家庭妇女一般,东家长,西家短, 事无巨细,啥都汇报:什么刘英红派来的跟车的带白口罩干活儿,什么炊事班给菜 偏向,什么小四川偷骑了他的马……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大黑马不再那么闹,这辆完全由四个生个子拉的马车, 已可以干活,不过还是时不时惊车。每惊一次,大车不是这坏了,就是那丢了什么 东西。在寒风中修车,一站就是半天,有时还得钻到大车底下……雷厦、金刚都曾 劝我:算了吧,在马车班你要倒霉的,王连富那家伙是二杆子。

    我点点头,可是已经骑虎难下了。

    刚向连里交了决心书,怎么能打退堂鼓?王连富平时总骂知青这也不行,那也 不行,把知青踩乎得一无是处,这口气难咽呀!我一身块儿,费了那么大力气,再 撂挑子,多输面儿。再说大黑马已有明显进步,也舍不得就这么扔了自己辛苦调教 的劳动果实,打断了多少根棍子,抽坏了多少根鞭头啊!

    没听雷厦、金刚的劝告。

    1969年冬,连里存煤越来越少。我们王班长深更半夜到食堂偷了一麻袋煤,吭 哧吭哧扛回来,嘴里一个劲骂:“这什么鸡巴地方,球的,冻得俄脑袋直疼。”

    连里决定去西乌旗煤矿突击拉煤,200里走了两天,沿途白雪茫茫,荒无人烟。 到西乌旗后,老姬头领着王连富不知到谁家蹭饭去了。我一人走进西乌旗饭馆,多 希望能碰见个北京知青聊聊呀,可惜没有。里面空空荡荡,只几个穿蒙古袍的蒙古 老乡。举目无亲,4匹又老又丑的马,是我惟一的伴儿。

    次日到煤矿拉回煤,天气骤变,白毛风呜呜地刮。片刻,四周就变成了白茫茫 的世界,几步之外的东西全看不见。4匹马拼力地拉着,6根套绳绷得笔直。马身上 的汗和积雪结成了一层冰霜,它们上了道后都很自觉,非常听话。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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