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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抱着花，在表凶强大的注视下，在房里到处寻找放花的好地方。袁训一动不动，看着宝珠似长上翅膀的仙子般走来走去。</p>
终于，宝珠在自己书案上寻找一处位置，把原来放的笔架挪开，把兰花安置好，心满意足端详：“摆这里，我天天看得到。”</p>
她走来走去，又说话，不过是缓解自己心中不安。</p>
把兰花放好，这身子终得转回来。一转过来，就见表凶面无表情，那眼神更是凛然，直直盯住自己。</p>
宝珠沮丧，又要吵架了。</p>
她拖着步子回来，慢慢坐下。两只眼睛看窗外：“这不是，以前是邻居，又不是仇人。好好的，我就知道他去找你，你一定打他……。”</p>
“你怎么知道他来找的我？”袁训冷笑：“就不能是我找他！这是在京里，我要收拾他不在话下！”</p>
宝珠露出惊吓模样：“吓！看你又吓人。”再飞红面颊：“你若要找他，早就找了不是吗？再说你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p>
“我天生小心眼！明天我就带人把他撵出京！还赶考想功名，休想！”袁训心想这一会儿夸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p>
宝珠又惊吓状，弱弱地叫他：“表凶，”</p>
袁训怒目。</p>
“表凶，”宝珠心想多叫几声，是不是就不会凶了？</p>
“表凶……表凶……。”</p>
隔上一会儿，就是一声。</p>
卫氏在帘子外面早见到宝珠抱着花飞奔，又心中有数，又有架吵了。这小夫妻真是奇怪，还没有成亲哪有这么多的架吵。</p>
午睡的老太太又让卫氏叫醒：“不得了啦，又争执上了。”安老太太睁眼见到是她，先就明白三分。打个哈欠：“我怎么就没听到？”</p>
“他们吵架都有分寸呢，压着嗓子呢。”卫氏心里一格登，这还能压着嗓子的争执，说明还都不是完全在气头上。</p>
在气头上的人，可全是不管不顾，不会考虑周围人能不能听到。</p>
老太太微笑：“去看着吧，真的吵起来再来找我。”卫氏张口结舌：“真的吵起来？”老太太翻个身子，继续去睡。</p>
卫氏无奈回来，心中泛起一种并不难过，却有几分甜的感觉。她暗怪自己，小夫妻吵架呢，你倒喜欢上来。</p>
到帘外看看，见小夫妻对坐，各自眸光垂地，好似无人说话。</p>
卫氏也管不了，在帘外静静坐着，候着里面“真的吵”，如老太太说的那种吵，就再去回话。</p>
“表凶……”宝珠还在念叨。</p>
“别叫我！”袁训怒道。</p>
“扑哧，”宝珠笑出来。谁在叫你，人家在让你表凶。</p>
袁训狠狠瞪一眼过来，宝珠笑靥如花，这气就快生不下去。隔一天没见宝珠，她这笑又算服了软吧？本该不气，可她说的都是什么话？</p>
她要去见见余伯南，还让自己送她去！</p>
袁训就把冷笑再撑得足一些，才撑好，宝珠笑眯眯扫一眼过来：“表凶，”让你表凶你怎么总是不听呢？</p>
一个尽量的凶，</p>
一个嫣然的笑，</p>
冷笑对上笑靥，袁训无奈的败下阵来。</p>
他虽再不和宝珠对峙，也没打算就此答应，或是放过。他是很心爱宝珠，这是他自己挑的，挑的时候虽告诉自己再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舅父指定的亲事，言明以后会孝敬母亲，但袁训须承担对方祖母的养老责任，袁训也让中宫挑亲事挑得他眼睛也花，一下子只看一朵花，就是小野花也是美的，一古脑儿看一堆姑娘，好似牡丹芍药百合梅桂兰菊全拥上来，没让噎住还是好的。</p>
在这样情况下，又有舅父手书，袁训带着不乐意起程，去见安府三位姑娘。</p>
头一眼，他都觉得不用再挑。</p>
大表妹掌珠，个性全在脸上。指望她管家行，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和母亲相伴，看上去就不合适。</p>
排行为三的表妹玉珠，那一脸清高模样，袁训皱眉。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照料母亲衣食起居，看上去有点儿难。</p>
她能把自己从不食烟火中拔出来再说吧。</p>
第三个，宝珠稚气未脱。</p>
分明三个表妹全是一年的人，独这一个就孩子气，偏生针指又好。针指好，并不是袁训找媳妇的必要条件，他们家并不指着宝珠做全家人的衣裳，但针指好的人，是能静下心安于闺中的人。</p>
能安于闺中，以后也能安于房中。</p>
他等于没得挑。</p>
还挑什么？当时是去年，打定主意第二年成亲，第三年离家。再晚一年成亲，就更晚一年离家。</p>
阮梁明等人天天催问他相中谁时，袁训一个人睡下来也沉思，是宝珠么？然后宝珠为了见面礼，没完没了和他过不去。</p>
袁训到十五灯节那天，把宝珠就差搂在怀里时，背上让逃亡的人砸得处处疼痛，心头也让砸得清明。</p>
这不就是缘分吗？</p>
见面礼，压岁钱……这是老天注定，宝珠想要自己的那份见面礼，而年年，宝珠跟在后面追压岁钱也挺有趣。</p>
他没再犹豫定下宝珠，母亲来见过，也说可爱，即刻定亲。中宫见过，说马马虎虎将就吧。至少没说不行。</p>
虽有过争执，但争执过像是感情更深。袁训一直在等定下成亲日子时，宝珠今天给他来上这一下子。</p>
她表示出关心另一个男人，虽然是她的旧邻居，从小认识的，可这也太不懂事儿。</p>
袁训打迭起耐心，苦口婆心状：“你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当你是懂事的人，你就办出这样的事情！这是你还在自己家里，要是以后，我听到这样话，可没好脾气！”</p>
宝珠一声不吭听他骂。</p>
刚才还强着对他摆笑脸，现在是默然不语。</p>
“懂点事儿吧，这话你怎么张得开口？”袁训骂完，宝珠轻声道：“因为你，不会误会我。”袁训错愕，随即又沉下脸：“为了别人对着我笑，现在又为着别人说好听话，我不听！”</p>
“没有为别人对你笑，是怕你生气，才对着你笑。”宝珠解释道。她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自己要急上来，表凶又要凶上来。</p>
“怕我生气，你就别乱想！”袁训余怒未息，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冷冷道：“烂好心！”</p>
“那也比，没好心好是不是？”</p>
袁训又恼上来：“有对着自己丈夫说这种话的吗！”除非我傻了才答应！</p>
他口不择言的说话，却是即将形成的事实。宝珠羞羞答答，飞快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想去告诉他，我是有人家的人，让他不要再想着！”</p>
“他想关你什么事！”袁训斥责。斥责过，才意识到宝珠说的话意。面色稍缓，还是冷笑：“倒要你告诉他，他难道没耳朵，不知道！”</p>
“可，他若为了我不能功名，我心里岂不打一个结？”宝珠大胆地再道：“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想着。”</p>
袁训抚额头，半晌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肯为你到这般地步？”袁训自然知道，他见过余伯南写的那张宝珠宝珠，笔笔深情，字字情深。</p>
可宝珠你，是怎么知道的？</p>
“你又乱猜！祖母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从没有过什么！不过，他喜欢我，我难道不知道？”宝珠紫涨面皮：“就是你，难道不知道？”</p>
她从额头红到耳朵根，又正襟而坐，贝壳似的小耳机呈粉红色，就在袁训视线中。</p>
袁训一笑，更压低嗓音：“我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我？让宝珠说对了，别人喜欢你，你自己做为当事人，应该是心中有数。</p>
袁训知道宝珠喜欢自己，宝珠也知道表凶喜欢她。</p>
宝珠往一边儿坐坐，不依的道：“你欺负人，你从进来就欺负人，”</p>
“我出去还想着你，那花儿也欺负你？”袁训扫扫那盆花。宝珠叫道：“那是我的，不许你拿走！”</p>
这叫声颇高，卫氏在外面吓得一激灵。再看帘中一对人，袁训嘿嘿笑起来：“你再胡闹，我就拿走！”</p>
“哼，我不许！凡送我的，全是我的！”宝珠又有喜滋滋：“怎么想到买这个？”</p>
“买？买的有什么稀奇，花银子的事全不是心意，你说是不是？”袁训悄悄地笑。宝珠倒奇怪了，对着那兰花狠看几眼，绿意迎人，可见前主人培养的很好，照顾上不缺，而花盆，又是她喜欢的，不是玉盆，而是一个古朴秀气的陶土盆，看似和别的陶土盆模样一般，却带着不俗之感。</p>
宝珠问：“不是买的，倒是抢的不成？”抢，跟表凶有些像。顿时脑海中出现一副场景，表凶大喝一声：“此官道是我开，留下兰花来……”</p>
“挖的，小混帐！”袁训含笑轻斥：“弄我一身的泥，爬到山崖顶上才弄下来。你看长得多好，兰花多在幽静处，看你架子上还有书，这也不知道不成？”</p>
宝珠先不乐意：“你骂人，”再不避讳的扭身而坐，把袁训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没摔着就好。”又颦眉头：“兰花多在幽谷处，我是知道的。我虽喜欢，以后别犯这个险，并不是一定要看。”</p>
“这说明我想着你，你呢，你倒好，我刚回来就给我点烦恼生生，”袁训想想又来气：“看上去懂事，原来并不懂事！”</p>
宝珠打断他：“我想你呢，不想着，”她又桃晕面颊，话说到一半，索性全说出来：“不想着就不会对你说这话。”</p>
袁训微微一乐，宝珠瞅瞅他，却没有笑：“既然你不答应，那麻烦你，你去对他说，让他一心功名，心只放在书上吧。”</p>
“我说，他肯信？”袁训又变了脸。变过脸，他也无话可说。以余伯南写那张宝珠宝珠的痴情劲儿，还有他见到自己那眼中的神气，分明是认为自己强定下宝珠。</p>
除非宝珠对他亲口说，不然余伯南不会相信。</p>
余伯南肯定以为是你袁家定的，长辈之命，宝珠不能反驳。但宝珠么，心里想着我余伯南。想到这里，袁训火冒三丈，恨不能再去捶扁余伯南才解气。</p>
他气怔住。余伯南很有可能一直把宝珠放在心里，这可怎么行！</p>
对面宝珠又幽幽地道：“你说得也对，我请你送我去并不好，难怪你着恼。只是你别恼，我有话不和你商议又和谁商议。不管他怎么想，你去对他说，是我让你说的。”</p>
袁训心想，那小子就更不信了。</p>
宝珠怅然：“反正，他不能当我是祸水，我的心里可从没有他。”</p>
袁训忽然好奇：“为什么？”如果宝珠还呆在小城里，余伯南算是一个良配。宝珠静静地看着他：“我可以不说，但怕你又起疑心。”袁训摸鼻子，打个哈哈：“我……”骄傲到嘴边，就又变了，他还是想听听：“不说我当然疑心。快说，不说我要生气了。”</p>
“他那股子飞扬劲儿，我看着就不稳重。只是没想到，后来有个你，比他还要飞扬。”</p>
袁训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p>
“先是过年在小城里，你射箭一定要压过别人，”</p>
袁训揉额头，这能怪我吗？</p>
“当时我想，这个人太会出风头。后来灯会上，蒙你救了我，”</p>
“应该应该，”换成是掌珠玉珠，袁训也会周护。因周护的是宝珠，不更说明是天作之合？</p>
“我就想进京后，再见到你可怎么说，若是你有了表嫂，我会哭吗？”宝珠今天源源本本，心思只想往外出去。</p>
袁训一怔，宝珠垂下头，只说自己的：“亲事定得飞快，我放下心，可你一出子又一出子的给我长见识，我就想，你不是没好人，为什么要个外省的丫头，一直我想问问你，我的心思我全说了，你也说说吧，你那王府的姑娘哪儿不好，你看走了眼，如今余伯南也来给你添气，你后悔了吧？”</p>
“我见天儿后悔，”袁训呛回来一句，后悔这话，已经问过一回，这第二回又出来了。他一脸的明白：“你说这么多，又是想和我纠缠那王府的姑娘，她是谁！”</p>
表凶依然是个糊涂人。</p>
要是吃过啃过，让宝珠这般盘问，次次盘问也不算亏。如今是冤枉帐盖到他头上，表凶表示不能接受。</p>
宝珠抬眸看他，又委曲上来：“你知道！”</p>
“太多了，我问不过来！”袁训没好气。话题一到这里，袁训开始头疼。宝珠一定不说，又一定揪住不放。提余伯南，袁训只生气不头疼，提那没眼色的王府姑娘，袁训站起来，装模作样：“我还有事，没功夫陪你胡说。你说的事情，我不答应。”</p>
又狐疑：“你不会偷着去吧？”还真点儿不放心。</p>
宝珠拿起丢在一旁的针指，开始做活不理他。袁训有些站不住，就自己接话：“谅你也不敢背着我去，”</p>
“都说了请你代劳，不过是为自己心安罢了，再说你也不是那狠心的人，看着他乱想你心里痛快，他乱想了，不是更不好。请回吧，打扰你这么久，别妨碍你的正经事。”宝珠头也不抬。</p>
袁训失笑，笑骂：“你挤兑我？”</p>
“是你自己要走，我这不是送你才说的话儿。”宝珠在生气，这不是你自己要走的。</p>
但见面前的那个人，着一件月白色罗袍，原地站着一动不动。有什么热烈烈的，倒在自己头发上。</p>
宝珠偏就不看他。</p>
半晌，袁训也没走，低声道：“宝珠，若是我肯送你去……”</p>
宝珠很是意外，就飞起一眸，打在他微笑的面容上。把他身后碧窗，和窗外火红的海棠花，行走的几个家人看得一清二楚。</p>
这背景中，表凶轻笑中带着蜜怜，四眸才一对上，顿时胶着到一处。宝珠面颊生晕，很想低下头避开这眼光，但只晃了晃眼神，还是舍不得分开。</p>
而袁训把宝珠光洁的额头，那中只有自己的眼眸纳入眼帘内，也一样的不愿意分开。</p>
如胶似漆，原来这就是。</p>
两个人心中同时浮起这句话，宝珠才含羞低下头，而耳中有脚步声，袁训也出去了。</p>
卫氏长长松了口气：“姑爷走好。”红花听到，早大跑小跑的出来，殷勤的相送：“姑爷您走好，”袁训带笑夸她：“红花，你越发的能干了。”一个人守在太子府门外，从早守到中午也算有些能耐。</p>
红花难为情的喜盈盈，等袁训走出这院门，她还在台阶上蹲身子没有起来，回味姑爷夸她的话自己个儿喜欢。</p>
卫氏早跑进去追问：“我的菩萨，又为什么吵？”宝珠不敢抬头，支吾道：“没什么，”每一回这么着，就像心底又近一分。可回想今天，是宝珠尽吐了情意，真是羞人答答。</p>
……</p>
又过了两天，袁训也没有想好送宝珠去见余伯南。他在京里时，就见天儿来逛逛。这中间也有不止为宝珠意思，老太太有什么事，袁训也会问到。</p>
他是养老女婿，他不办谁办？</p>
安老太太见到他尽心，就笑得面上只有一朵花在。想小夫妻压根儿就是好得很，争执就争执吧，少年的夫妻没有不争执的。</p>
袁训足有两天，乖乖呆在帘子外面喝茶。他还没有想好时，再进去又要和宝珠吵架。</p>
从安家出来，没有出门的事情，他就坐在太子府上，有事办事，无事听人吹牛。</p>
和他同坐一个房间的人，全是鹭鸶腿上也刮肉的精明蛋儿。</p>
这种精明不是指搜括钱财，而是但凡大案要案，落到他们手中祖宗十八代的事也能问出来。</p>
太子把袁训放在他们中间，也是花足了心思栽培他。</p>
“听到笑话了吗？”有人闲闲开口。</p>
“大理寺章大人家的笑话？”接话的人也不示弱，这笑话你知道，我也知道。</p>
袁训就听着，对于他们把别人内宅了如指掌从不奇怪。</p>
“哈哈，”余下的人全都在笑，袁训敲敲桌子：“这里还有一个糊涂的呢，”</p>
大理寺在本朝职权不小，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主持刑名，共同审理重大案件。章大人，自然也在太子监查之内。</p>
“章大人家半个月前，从外省来了一门亲戚，是章大人的姑表妹之女，初成亲，带着女婿，一个当地小官吏，往京里来求官职。”</p>
袁训笑着哼哼两声，这起子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p>
“哈哈哈，”说到这里，一屋子人笑，就袁训没有表情。</p>
他端着茶盏喝，等他们笑完，皮笑肉不笑跟着：“哈，啊，哈哈，”把茶盏不痛快的放下，大有你们要再不说，我也就不再想听。</p>
但是总有好奇，打量房里人的笑容：“与女人有关？看你们笑得好似喝花酒似的？”</p>
“是与女人有关，哈，章大人的儿子，他说最有出息的那个，没头没脑的爱上他才出嫁的表妹，让他的表妹夫发现，表妹夫又是个性子梗的学究一派，哈哈，昨天在章家狠闹了一出子，他放下狠话，说今天一定去都察院击鼓告亲戚，大理寺中有章大人，他说他不去。你们猜他去不去？”</p>
怀里取出一锭大银，足有十两，往桌子上一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赌他不去！”</p>
“去，为什么不去？住亲戚家里绿帽子却戴头上，不去怎么能忍？我也赌十两，我赌他去。他小子敢不去，我去暗中点拨点拨他。”另一个人也放下银子。</p>
房里势均平衡，一半的人赌不去告，一半的人赌去告。</p>
袁训扫扫两边的银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不过，”他看向那挑起话头的人：“冷捕头，你必定还有内幕没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再押。”</p>
“就你小袁精乖精乖的，我要说出内幕来，还和你们赌什么。”冷捕头坐直了身子笑：“快押快押，不押等下赚不到钱别后悔。”</p>
袁训就取出银子，再次往两边银子上瞍瞍：“和你们在一起，不吃亏就是好的，哪里还敢占便宜。这样吧，我押两边，两边全押。”</p>
把银子放下两锭，自我得意：“这样许不许？”</p>
“两边全押银子的，全留下来请喝酒。”大家一起哄闹。</p>
袁训笑嘻嘻：“行行，横竖是变着法子敲我请客，我请，你快说。”这起子人，没有一个眼里能揉沙子。办起公事呢，是一条心的。私下里呢，也奇怪了好几年，怎么袁训一来就得太子信任。</p>
有时候袁训也想，他们这般厉害，要是厉害到京外面去，那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嫡亲表兄弟的事，估计他们也知道。</p>
敲就敲吧，跟着他们也学到很多，比看书本子管用的多。</p>
喝了碗茶，冷捕头舔舔嘴皮子，慢悠悠说起来：“说起来，这又是一段陈年旧事。章大人的公子看上姑表妹，这根儿，是从章大人那里传下来的。他自会压下去，不让旧事再浮出来。”</p>
“啊？”</p>
“此话怎讲？”</p>
“老章他当年……”</p>
冷捕头笑：“不但章大人当年是这样，把他的姑表妹吓得为避他，举家离开京都。就是老章大人当年，也是这样的。”</p>
然后闪电般取银子：“押我这一边儿的，我分个大头，余下的给你们。”</p>
房里一半的人笑骂叹气，另一半人分钱。分完，议定晚上去哪里作东摆酒，再就又闲聊起来。</p>
“这小章公子算不得纨绔，”</p>
“这男女情爱，我办了这些年案子，也还是不懂。”</p>
“要说纨绔，我们现在跟的那纨绔韩世拓，像是让人诓了吧？”</p>
袁训眯起眼，这起子人又说起公事来。</p>
“韩世拓去的地方，都是卖精美女人用东西的铺子，这些铺子呢，又没有一个不是从关外来的，真他娘的这是个缺心眼子的混帐，再这样下去让人装套子里，他倒还不知道。”</p>
“指不定夹带送过什么，他的确是心中没数。”</p>
“这小子是不折不扣的纨绔，京里四大纨绔，老齐王的儿子算上一个，镇国将军家也有一个，还有一个说似纨绔，其实和就要进京的登国公家儿子比起来，那差得远。”</p>
袁训直起耳朵，再说下去，你们这起子人要把我舅父和姐夫全带出来。让我听听，你们背后说他们什么。</p>
“你说的是太医院使宗太医的儿子？这小子可惜了。”有人附合着叹气。</p>
自有别人问：“怎么叫可惜？风流浪荡难道还是别人教的？”</p>
“他不是别人教的，他是心里苦。”</p>
话说到这里算是一半，余下的一半不说，别人都不答应。</p>
说话的人谨慎的往门外看看，见除了一地的碎阳加上不时随风而来的内院花瓣外，这一会儿没有别人走过。</p>
他压压嗓子，伸长身子：“知道么？他恋着宫里的……。”</p>
“嗯哼！”袁训重咳。</p>
说话的人打个哈哈：“小袁就是个警钟，就一句话吧，他相中别人没到手，为情所困，从此放荡。可惜了，宗太医是医者世家，就这一个儿子，也从小学医，曾有个小小神童之称。现在是晕在酒里，迷在青楼里，心气儿浮，就把脉也是不准的。”</p>
“这为情所困的全是傻子，关了灯不管睡谁还不一样？”</p>
袁训又要失笑，有人叹息：“这多伤父母心啊。”</p>
毫无预示的这句话，硬切进袁训脑海中。</p>
他道：“坐到现在，出去松泛松泛，你们慢慢聊。”踱着步子出去。在他出去后，有人悄声笑：“小袁鬼得狠，他避出去随我们说，这小子，从几年前钻出来就一直精似鬼，”</p>
“你喝过他洗脚水吗？还精似鬼。”</p>
房中低低而笑：“别管他，他内宫里有人，因此不听。听过，他不回也不好，回了内宫中就有一个人要少名誉，再动静大点儿，能逼死人。他不听也是好意。老程，你继续说，相中内宫中的谁？”</p>
……。</p>
太子府第，是当朝皇帝以前居住之所。据有人推算过，这里风水极佳，能振兴国邦出明君，历代太子成年后，即位前都移居在这里。</p>
正厅外为表肃穆，清一色松树和柏树。要不是中间还夹着槐柳等树，就颇点儿太庙的味道。</p>
内宅里的人肯定嫌闷气，贴着内外宅相临的墙根，种下如云的杏花树。皆高大，结着青果子。偶然有几朵晚开的杏花，似迟来的春意，怒放在枝头。</p>
一片杏花，飘然则落在袁训衣上。</p>
他掂在手中，看轻红粉嫩，好似宝珠晶莹的面容。</p>
宝珠要去看余伯南，袁训才不怕她出什么事。唯信任，才定亲。定亲后，袁训也一直算是平等的对待宝珠。</p>
他看似有时凶，其实并没有摆当丈夫的谱。换成别人听到未婚妻去见对她相思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p>
这与他的家庭有关，他敬佩他的母亲，而肯厚待天下女子，不把她们当成“女卑”来看。</p>
唯敬佩母亲，同僚无意的话“多伤父母心”，让袁训心头不快。</p>
姓余的，你是为宝珠才提前进京。</p>
你心中情根深种，才写得出那张行书、楷书、狂草、隶书……。的宝珠宝珠。</p>
想到这里，袁训又怒上来。刀剑要能割心头，他准保一剑劈掉那情根。我不答应，你凭什么生情根！</p>
虽然余伯南的情根，种在袁训之先。</p>
不但是宝珠打心眼儿里清楚，就是从袁训来看，也只有宝珠亲口告诉他，才能让余伯南死心。他要死皮赖脸的心不死，情根也等于滚水浇灌，长不好。</p>
去，还是不去？</p>
去了，姓余的小子占了便宜，又能见到宝珠一回。</p>
不去，宝珠不安心，还有现在袁训也不安心。他脸面前浮现出的，是他的母亲日日青灯礼佛，日日思念他的父亲。</p>
多伤父母心……这话总挥之不去。</p>
“砰，”袁训对着墙上轻捶一拳，怒道：“看在他父母面上，看在他明年要赶考份上，看在宝珠不安心份上……。娘的，我跟着不安心什么。不就多一个纨绔，多出来与我何干！”</p>
他带着隐忍的怒气回去，狠灌自己几碗热茶，听别人说内幕狠笑一通后，脑子里转的还是这件事情。</p>
也巧，赶晚上下了几点雨。袁训又有了酒，这主意就打定。在太子府上要了一辆车，外面的车怎么能给宝珠坐。</p>
他一直到安家，先去见老太太，慢声细语：“有事儿，要带宝珠出去一趟，就送回来。”他不说缘由，老太太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指不定宫里哪位要见是不是，再或者又是哪位贵人要见，横竖有好兄长作担保，没什么可担心的。</p>
袁家的情况与别家不同，宝珠在宫里都能让人“掳走”，又带着一身赏赐回来，老太太就带笑：“你用过酒？去见过你妹妹，在她房里喝几碗醺醺的茶，再出去不迟。”又不得不问：“让孔青带上家人跟着你们去？”</p>
果不其然，袁训婉言谢绝：“这倒不用，不是我在祖母面前夸口，在京里不管去哪里，倒都无妨。”</p>
这话是少年人的酒后狂话，但也基本属实。而且听到的人，觉得十分之豪气。</p>
安老太太就笑：“好好好，那你们去吧。”</p>
袁训就往宝珠房里去，齐氏小心翼翼问：“老太太，您不交待早点儿回来，这天好早晚了……”安老太太含笑摇头：“不用。”</p>
她以为去见哪位“贵人”，多交待万一袁训带出自己的话，反倒不好。</p>
老太太笃定带着人赏月去闲话，一面也在等候宝珠回来。</p>
宝珠听到后，愣着没反应过来。</p>
见窗外夜风轻送，兰花香经风，更香得细细无处不在。</p>
“出门去？”她反问。看帘外坐着的那个人，正一碗一碗的喝茶。</p>
红花就再重复一遍：“姑爷说请姑娘打扮好，换出门的衣服，就别太好看就行，他等着呢，说早去早回！”</p>
宝珠早把去见余伯南的话交给袁训，又袁训这两天来规矩的在外面，两个人总没有再说过一句，还以为袁训生气，更是不再多想。</p>
此时她想不起来，就愣着先问：“问过祖母了？”</p>
“问过了。”</p>
“祖母肯答应？”宝珠傻乎乎。</p>
这不是白天，这是晚上，单独和表凶去出门……。</p>
外面的人不耐烦：“早去早回没听到！换件衣服这么麻烦，你当你见贵客！”</p>
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去见余伯南！</p>
当下来不及想表凶怎么想的居然肯答应，宝珠和红花忙碌起来。还好宝珠体谅表凶，看红花取的全是颜色好看的衣裳，让红花全不要取，只取那最朴素的青色底绣兰花的罗衣，这在姑娘们衣裳里算是最不中看的，换上，又怕表凶等急又要说话，急忙忙的出来。</p>
急忙忙的出来了，又怕说自己急着去。出来先陪笑脸儿：“我倒不急，怕你等急了，我才急着出来。你看，这衣裳可使得。”</p>
袁训斜着眼眸，又有了酒，看上去十分的不痛快。</p>
眸子定在宝珠面上，就这么地定住不动。</p>
宝珠疑惑，怎么了？</p>
看衣裳，陪笑：“这是最不好看的，再不满意，只能穿奶妈的了。”</p>
袁训不回话，还是直直盯着宝珠秀丽的面容，灵动的眸子，小巧的红唇看。</p>
还是红花想了起来：“姑娘，面纱。”双手送上出门的面纱来。</p>
宝珠长吐一口气，在房里给你看衣裳，又烛火不如白天日头明，谁会想到少一层面纱。</p>
忙又进房里戴好，扶着红花出来，嫣然而笑：“走吧。”</p>
烛火打着的那坐着如玉山半倾的人，光华夺然，但是不动。</p>
那眼神儿带着不善，还是那般的盯着宝珠。</p>
宝珠彻底糊涂，看看手边的红花，看看旁边侍候的奶妈，小声问：“不好，倒给个话。就这么着让人闷猜，”接着，她委屈上来：“我不去了！”就为一个余伯南，值得受一出子气，又受一出子气。</p>
袁训在后面倒笑了，微笑地他道：“再戴一层。”</p>
就这么出门，红花陪去，主仆坐在车里，听车声辘辘，宝珠想奇怪，怎么就忽然想通，难道余伯南出了什么事？</p>
她虽想的人有余伯南，但全部心思还是转在袁训为什么想通上面。</p>
红花则捏着小心，这是去哪儿？红花也以为去见贵人，暗暗交待自己，去到可不能给姑娘丢人。</p>
嗯，奶妈总交待，让吃才吃，要谢过才吃。就吃，也不要遇到好吃的全吃光。嗯，红花又要有好吃的了，上回在宫里吃了好点心……红花想流口水。</p>
车停下来时，是在极安静的街上，一道木门前，主仆下车。红花怎么看，这也不像贵人住的地方，有些糊涂，但也不问。</p>
而宝珠一下车，就透过两层面纱艰难地看袁训。</p>
虽有两层面纱，她眸子里的疑惑不解，还是流露出来。</p>
袁训不想解释，侧侧脸儿，有避开宝珠疑惑的意思。淡淡道：“可快着点儿，别等我催！”然后前行，准备去敲门。</p>
“哎，”身后轻轻的一声。</p>
袁训回身，见月光下，一只青色衣袖，颤微微的轻递了过来。好似极柔弱的一朵子小花，需要他的扶助。</p>
袁训心头微动，柔情上来。接住这只衣袖，另一只手顺势扶住宝珠肩头，低声道：“来，我扶你进去。”</p>
</p>
宝珠抱着花，在表凶强大的注视下，在房里到处寻找放花的好地方。袁训一动不动，看着宝珠似长上翅膀的仙子般走来走去。</p>
终于，宝珠在自己书案上寻找一处位置，把原来放的笔架挪开，把兰花安置好，心满意足端详：“摆这里，我天天看得到。”</p>
她走来走去，又说话，不过是缓解自己心中不安。</p>
把兰花放好，这身子终得转回来。一转过来，就见表凶面无表情，那眼神更是凛然，直直盯住自己。</p>
宝珠沮丧，又要吵架了。</p>
她拖着步子回来，慢慢坐下。两只眼睛看窗外：“这不是，以前是邻居，又不是仇人。好好的，我就知道他去找你，你一定打他……。”</p>
“你怎么知道他来找的我？”袁训冷笑：“就不能是我找他！这是在京里，我要收拾他不在话下！”</p>
宝珠露出惊吓模样：“吓！看你又吓人。”再飞红面颊：“你若要找他，早就找了不是吗？再说你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p>
“我天生小心眼！明天我就带人把他撵出京！还赶考想功名，休想！”袁训心想这一会儿夸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p>
宝珠又惊吓状，弱弱地叫他：“表凶，”</p>
袁训怒目。</p>
“表凶，”宝珠心想多叫几声，是不是就不会凶了？</p>
“表凶……表凶……。”</p>
隔上一会儿，就是一声。</p>
卫氏在帘子外面早见到宝珠抱着花飞奔，又心中有数，又有架吵了。这小夫妻真是奇怪，还没有成亲哪有这么多的架吵。</p>
午睡的老太太又让卫氏叫醒：“不得了啦，又争执上了。”安老太太睁眼见到是她，先就明白三分。打个哈欠：“我怎么就没听到？”</p>
“他们吵架都有分寸呢，压着嗓子呢。”卫氏心里一格登，这还能压着嗓子的争执，说明还都不是完全在气头上。</p>
在气头上的人，可全是不管不顾，不会考虑周围人能不能听到。</p>
老太太微笑：“去看着吧，真的吵起来再来找我。”卫氏张口结舌：“真的吵起来？”老太太翻个身子，继续去睡。</p>
卫氏无奈回来，心中泛起一种并不难过，却有几分甜的感觉。她暗怪自己，小夫妻吵架呢，你倒喜欢上来。</p>
到帘外看看，见小夫妻对坐，各自眸光垂地，好似无人说话。</p>
卫氏也管不了，在帘外静静坐着，候着里面“真的吵”，如老太太说的那种吵，就再去回话。</p>
“表凶……”宝珠还在念叨。</p>
“别叫我！”袁训怒道。</p>
“扑哧，”宝珠笑出来。谁在叫你，人家在让你表凶。</p>
袁训狠狠瞪一眼过来，宝珠笑靥如花，这气就快生不下去。隔一天没见宝珠，她这笑又算服了软吧？本该不气，可她说的都是什么话？</p>
她要去见见余伯南，还让自己送她去！</p>
袁训就把冷笑再撑得足一些，才撑好，宝珠笑眯眯扫一眼过来：“表凶，”让你表凶你怎么总是不听呢？</p>
一个尽量的凶，</p>
一个嫣然的笑，</p>
冷笑对上笑靥，袁训无奈的败下阵来。</p>
他虽再不和宝珠对峙，也没打算就此答应，或是放过。他是很心爱宝珠，这是他自己挑的，挑的时候虽告诉自己再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舅父指定的亲事，言明以后会孝敬母亲，但袁训须承担对方祖母的养老责任，袁训也让中宫挑亲事挑得他眼睛也花，一下子只看一朵花，就是小野花也是美的，一古脑儿看一堆姑娘，好似牡丹芍药百合梅桂兰菊全拥上来，没让噎住还是好的。</p>
在这样情况下，又有舅父手书，袁训带着不乐意起程，去见安府三位姑娘。</p>
头一眼，他都觉得不用再挑。</p>
大表妹掌珠，个性全在脸上。指望她管家行，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和母亲相伴，看上去就不合适。</p>
排行为三的表妹玉珠，那一脸清高模样，袁训皱眉。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照料母亲衣食起居，看上去有点儿难。</p>
她能把自己从不食烟火中拔出来再说吧。</p>
第三个，宝珠稚气未脱。</p>
分明三个表妹全是一年的人，独这一个就孩子气，偏生针指又好。针指好，并不是袁训找媳妇的必要条件，他们家并不指着宝珠做全家人的衣裳，但针指好的人，是能静下心安于闺中的人。</p>
能安于闺中，以后也能安于房中。</p>
他等于没得挑。</p>
还挑什么？当时是去年，打定主意第二年成亲，第三年离家。再晚一年成亲，就更晚一年离家。</p>
阮梁明等人天天催问他相中谁时，袁训一个人睡下来也沉思，是宝珠么？然后宝珠为了见面礼，没完没了和他过不去。</p>
袁训到十五灯节那天，把宝珠就差搂在怀里时，背上让逃亡的人砸得处处疼痛，心头也让砸得清明。</p>
这不就是缘分吗？</p>
见面礼，压岁钱……这是老天注定，宝珠想要自己的那份见面礼，而年年，宝珠跟在后面追压岁钱也挺有趣。</p>
他没再犹豫定下宝珠，母亲来见过，也说可爱，即刻定亲。中宫见过，说马马虎虎将就吧。至少没说不行。</p>
虽有过争执，但争执过像是感情更深。袁训一直在等定下成亲日子时，宝珠今天给他来上这一下子。</p>
她表示出关心另一个男人，虽然是她的旧邻居，从小认识的，可这也太不懂事儿。</p>
袁训打迭起耐心，苦口婆心状：“你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当你是懂事的人，你就办出这样的事情！这是你还在自己家里，要是以后，我听到这样话，可没好脾气！”</p>
宝珠一声不吭听他骂。</p>
刚才还强着对他摆笑脸，现在是默然不语。</p>
“懂点事儿吧，这话你怎么张得开口？”袁训骂完，宝珠轻声道：“因为你，不会误会我。”袁训错愕，随即又沉下脸：“为了别人对着我笑，现在又为着别人说好听话，我不听！”</p>
“没有为别人对你笑，是怕你生气，才对着你笑。”宝珠解释道。她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自己要急上来，表凶又要凶上来。</p>
“怕我生气，你就别乱想！”袁训余怒未息，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冷冷道：“烂好心！”</p>
“那也比，没好心好是不是？”</p>
袁训又恼上来：“有对着自己丈夫说这种话的吗！”除非我傻了才答应！</p>
他口不择言的说话，却是即将形成的事实。宝珠羞羞答答，飞快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想去告诉他，我是有人家的人，让他不要再想着！”</p>
“他想关你什么事！”袁训斥责。斥责过，才意识到宝珠说的话意。面色稍缓，还是冷笑：“倒要你告诉他，他难道没耳朵，不知道！”</p>
“可，他若为了我不能功名，我心里岂不打一个结？”宝珠大胆地再道：“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想着。”</p>
袁训抚额头，半晌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肯为你到这般地步？”袁训自然知道，他见过余伯南写的那张宝珠宝珠，笔笔深情，字字情深。</p>
可宝珠你，是怎么知道的？</p>
“你又乱猜！祖母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从没有过什么！不过，他喜欢我，我难道不知道？”宝珠紫涨面皮：“就是你，难道不知道？”</p>
她从额头红到耳朵根，又正襟而坐，贝壳似的小耳机呈粉红色，就在袁训视线中。</p>
袁训一笑，更压低嗓音：“我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我？让宝珠说对了，别人喜欢你，你自己做为当事人，应该是心中有数。</p>
袁训知道宝珠喜欢自己，宝珠也知道表凶喜欢她。</p>
宝珠往一边儿坐坐，不依的道：“你欺负人，你从进来就欺负人，”</p>
“我出去还想着你，那花儿也欺负你？”袁训扫扫那盆花。宝珠叫道：“那是我的，不许你拿走！”</p>
这叫声颇高，卫氏在外面吓得一激灵。再看帘中一对人，袁训嘿嘿笑起来：“你再胡闹，我就拿走！”</p>
“哼，我不许！凡送我的，全是我的！”宝珠又有喜滋滋：“怎么想到买这个？”</p>
“买？买的有什么稀奇，花银子的事全不是心意，你说是不是？”袁训悄悄地笑。宝珠倒奇怪了，对着那兰花狠看几眼，绿意迎人，可见前主人培养的很好，照顾上不缺，而花盆，又是她喜欢的，不是玉盆，而是一个古朴秀气的陶土盆，看似和别的陶土盆模样一般，却带着不俗之感。</p>
宝珠问：“不是买的，倒是抢的不成？”抢，跟表凶有些像。顿时脑海中出现一副场景，表凶大喝一声：“此官道是我开，留下兰花来……”</p>
“挖的，小混帐！”袁训含笑轻斥：“弄我一身的泥，爬到山崖顶上才弄下来。你看长得多好，兰花多在幽静处，看你架子上还有书，这也不知道不成？”</p>
宝珠先不乐意：“你骂人，”再不避讳的扭身而坐，把袁训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没摔着就好。”又颦眉头：“兰花多在幽谷处，我是知道的。我虽喜欢，以后别犯这个险，并不是一定要看。”</p>
“这说明我想着你，你呢，你倒好，我刚回来就给我点烦恼生生，”袁训想想又来气：“看上去懂事，原来并不懂事！”</p>
宝珠打断他：“我想你呢，不想着，”她又桃晕面颊，话说到一半，索性全说出来：“不想着就不会对你说这话。”</p>
袁训微微一乐，宝珠瞅瞅他，却没有笑：“既然你不答应，那麻烦你，你去对他说，让他一心功名，心只放在书上吧。”</p>
“我说，他肯信？”袁训又变了脸。变过脸，他也无话可说。以余伯南写那张宝珠宝珠的痴情劲儿，还有他见到自己那眼中的神气，分明是认为自己强定下宝珠。</p>
除非宝珠对他亲口说，不然余伯南不会相信。</p>
余伯南肯定以为是你袁家定的，长辈之命，宝珠不能反驳。但宝珠么，心里想着我余伯南。想到这里，袁训火冒三丈，恨不能再去捶扁余伯南才解气。</p>
他气怔住。余伯南很有可能一直把宝珠放在心里，这可怎么行！</p>
对面宝珠又幽幽地道：“你说得也对，我请你送我去并不好，难怪你着恼。只是你别恼，我有话不和你商议又和谁商议。不管他怎么想，你去对他说，是我让你说的。”</p>
袁训心想，那小子就更不信了。</p>
宝珠怅然：“反正，他不能当我是祸水，我的心里可从没有他。”</p>
袁训忽然好奇：“为什么？”如果宝珠还呆在小城里，余伯南算是一个良配。宝珠静静地看着他：“我可以不说，但怕你又起疑心。”袁训摸鼻子，打个哈哈：“我……”骄傲到嘴边，就又变了，他还是想听听：“不说我当然疑心。快说，不说我要生气了。”</p>
“他那股子飞扬劲儿，我看着就不稳重。只是没想到，后来有个你，比他还要飞扬。”</p>
袁训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p>
“先是过年在小城里，你射箭一定要压过别人，”</p>
袁训揉额头，这能怪我吗？</p>
“当时我想，这个人太会出风头。后来灯会上，蒙你救了我，”</p>
“应该应该，”换成是掌珠玉珠，袁训也会周护。因周护的是宝珠，不更说明是天作之合？</p>
“我就想进京后，再见到你可怎么说，若是你有了表嫂，我会哭吗？”宝珠今天源源本本，心思只想往外出去。</p>
袁训一怔，宝珠垂下头，只说自己的：“亲事定得飞快，我放下心，可你一出子又一出子的给我长见识，我就想，你不是没好人，为什么要个外省的丫头，一直我想问问你，我的心思我全说了，你也说说吧，你那王府的姑娘哪儿不好，你看走了眼，如今余伯南也来给你添气，你后悔了吧？”</p>
“我见天儿后悔，”袁训呛回来一句，后悔这话，已经问过一回，这第二回又出来了。他一脸的明白：“你说这么多，又是想和我纠缠那王府的姑娘，她是谁！”</p>
表凶依然是个糊涂人。</p>
要是吃过啃过，让宝珠这般盘问，次次盘问也不算亏。如今是冤枉帐盖到他头上，表凶表示不能接受。</p>
宝珠抬眸看他，又委曲上来：“你知道！”</p>
“太多了，我问不过来！”袁训没好气。话题一到这里，袁训开始头疼。宝珠一定不说，又一定揪住不放。提余伯南，袁训只生气不头疼，提那没眼色的王府姑娘，袁训站起来，装模作样：“我还有事，没功夫陪你胡说。你说的事情，我不答应。”</p>
又狐疑：“你不会偷着去吧？”还真点儿不放心。</p>
宝珠拿起丢在一旁的针指，开始做活不理他。袁训有些站不住，就自己接话：“谅你也不敢背着我去，”</p>
“都说了请你代劳，不过是为自己心安罢了，再说你也不是那狠心的人，看着他乱想你心里痛快，他乱想了，不是更不好。请回吧，打扰你这么久，别妨碍你的正经事。”宝珠头也不抬。</p>
袁训失笑，笑骂：“你挤兑我？”</p>
“是你自己要走，我这不是送你才说的话儿。”宝珠在生气，这不是你自己要走的。</p>
但见面前的那个人，着一件月白色罗袍，原地站着一动不动。有什么热烈烈的，倒在自己头发上。</p>
宝珠偏就不看他。</p>
半晌，袁训也没走，低声道：“宝珠，若是我肯送你去……”</p>
宝珠很是意外，就飞起一眸，打在他微笑的面容上。把他身后碧窗，和窗外火红的海棠花，行走的几个家人看得一清二楚。</p>
这背景中，表凶轻笑中带着蜜怜，四眸才一对上，顿时胶着到一处。宝珠面颊生晕，很想低下头避开这眼光，但只晃了晃眼神，还是舍不得分开。</p>
而袁训把宝珠光洁的额头，那中只有自己的眼眸纳入眼帘内，也一样的不愿意分开。</p>
如胶似漆，原来这就是。</p>
两个人心中同时浮起这句话，宝珠才含羞低下头，而耳中有脚步声，袁训也出去了。</p>
卫氏长长松了口气：“姑爷走好。”红花听到，早大跑小跑的出来，殷勤的相送：“姑爷您走好，”袁训带笑夸她：“红花，你越发的能干了。”一个人守在太子府门外，从早守到中午也算有些能耐。</p>
红花难为情的喜盈盈，等袁训走出这院门，她还在台阶上蹲身子没有起来，回味姑爷夸她的话自己个儿喜欢。</p>
卫氏早跑进去追问：“我的菩萨，又为什么吵？”宝珠不敢抬头，支吾道：“没什么，”每一回这么着，就像心底又近一分。可回想今天，是宝珠尽吐了情意，真是羞人答答。</p>
……</p>
又过了两天，袁训也没有想好送宝珠去见余伯南。他在京里时，就见天儿来逛逛。这中间也有不止为宝珠意思，老太太有什么事，袁训也会问到。</p>
他是养老女婿，他不办谁办？</p>
安老太太见到他尽心，就笑得面上只有一朵花在。想小夫妻压根儿就是好得很，争执就争执吧，少年的夫妻没有不争执的。</p>
袁训足有两天，乖乖呆在帘子外面喝茶。他还没有想好时，再进去又要和宝珠吵架。</p>
从安家出来，没有出门的事情，他就坐在太子府上，有事办事，无事听人吹牛。</p>
和他同坐一个房间的人，全是鹭鸶腿上也刮肉的精明蛋儿。</p>
这种精明不是指搜括钱财，而是但凡大案要案，落到他们手中祖宗十八代的事也能问出来。</p>
太子把袁训放在他们中间，也是花足了心思栽培他。</p>
“听到笑话了吗？”有人闲闲开口。</p>
“大理寺章大人家的笑话？”接话的人也不示弱，这笑话你知道，我也知道。</p>
袁训就听着，对于他们把别人内宅了如指掌从不奇怪。</p>
“哈哈，”余下的人全都在笑，袁训敲敲桌子：“这里还有一个糊涂的呢，”</p>
大理寺在本朝职权不小，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主持刑名，共同审理重大案件。章大人，自然也在太子监查之内。</p>
“章大人家半个月前，从外省来了一门亲戚，是章大人的姑表妹之女，初成亲，带着女婿，一个当地小官吏，往京里来求官职。”</p>
袁训笑着哼哼两声，这起子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p>
“哈哈哈，”说到这里，一屋子人笑，就袁训没有表情。</p>
他端着茶盏喝，等他们笑完，皮笑肉不笑跟着：“哈，啊，哈哈，”把茶盏不痛快的放下，大有你们要再不说，我也就不再想听。</p>
但是总有好奇，打量房里人的笑容：“与女人有关？看你们笑得好似喝花酒似的？”</p>
“是与女人有关，哈，章大人的儿子，他说最有出息的那个，没头没脑的爱上他才出嫁的表妹，让他的表妹夫发现，表妹夫又是个性子梗的学究一派，哈哈，昨天在章家狠闹了一出子，他放下狠话，说今天一定去都察院击鼓告亲戚，大理寺中有章大人，他说他不去。你们猜他去不去？”</p>
怀里取出一锭大银，足有十两，往桌子上一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赌他不去！”</p>
“去，为什么不去？住亲戚家里绿帽子却戴头上，不去怎么能忍？我也赌十两，我赌他去。他小子敢不去，我去暗中点拨点拨他。”另一个人也放下银子。</p>
房里势均平衡，一半的人赌不去告，一半的人赌去告。</p>
袁训扫扫两边的银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不过，”他看向那挑起话头的人：“冷捕头，你必定还有内幕没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再押。”</p>
“就你小袁精乖精乖的，我要说出内幕来，还和你们赌什么。”冷捕头坐直了身子笑：“快押快押，不押等下赚不到钱别后悔。”</p>
袁训就取出银子，再次往两边银子上瞍瞍：“和你们在一起，不吃亏就是好的，哪里还敢占便宜。这样吧，我押两边，两边全押。”</p>
把银子放下两锭，自我得意：“这样许不许？”</p>
“两边全押银子的，全留下来请喝酒。”大家一起哄闹。</p>
袁训笑嘻嘻：“行行，横竖是变着法子敲我请客，我请，你快说。”这起子人，没有一个眼里能揉沙子。办起公事呢，是一条心的。私下里呢，也奇怪了好几年，怎么袁训一来就得太子信任。</p>
有时候袁训也想，他们这般厉害，要是厉害到京外面去，那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嫡亲表兄弟的事，估计他们也知道。</p>
敲就敲吧，跟着他们也学到很多，比看书本子管用的多。</p>
喝了碗茶，冷捕头舔舔嘴皮子，慢悠悠说起来：“说起来，这又是一段陈年旧事。章大人的公子看上姑表妹，这根儿，是从章大人那里传下来的。他自会压下去，不让旧事再浮出来。”</p>
“啊？”</p>
“此话怎讲？”</p>
“老章他当年……”</p>
冷捕头笑：“不但章大人当年是这样，把他的姑表妹吓得为避他，举家离开京都。就是老章大人当年，也是这样的。”</p>
然后闪电般取银子：“押我这一边儿的，我分个大头，余下的给你们。”</p>
房里一半的人笑骂叹气，另一半人分钱。分完，议定晚上去哪里作东摆酒，再就又闲聊起来。</p>
“这小章公子算不得纨绔，”</p>
“这男女情爱，我办了这些年案子，也还是不懂。”</p>
“要说纨绔，我们现在跟的那纨绔韩世拓，像是让人诓了吧？”</p>
袁训眯起眼，这起子人又说起公事来。</p>
“韩世拓去的地方，都是卖精美女人用东西的铺子，这些铺子呢，又没有一个不是从关外来的，真他娘的这是个缺心眼子的混帐，再这样下去让人装套子里，他倒还不知道。”</p>
“指不定夹带送过什么，他的确是心中没数。”</p>
“这小子是不折不扣的纨绔，京里四大纨绔，老齐王的儿子算上一个，镇国将军家也有一个，还有一个说似纨绔，其实和就要进京的登国公家儿子比起来，那差得远。”</p>
袁训直起耳朵，再说下去，你们这起子人要把我舅父和姐夫全带出来。让我听听，你们背后说他们什么。</p>
“你说的是太医院使宗太医的儿子？这小子可惜了。”有人附合着叹气。</p>
自有别人问：“怎么叫可惜？风流浪荡难道还是别人教的？”</p>
“他不是别人教的，他是心里苦。”</p>
话说到这里算是一半，余下的一半不说，别人都不答应。</p>
说话的人谨慎的往门外看看，见除了一地的碎阳加上不时随风而来的内院花瓣外，这一会儿没有别人走过。</p>
他压压嗓子，伸长身子：“知道么？他恋着宫里的……。”</p>
“嗯哼！”袁训重咳。</p>
说话的人打个哈哈：“小袁就是个警钟，就一句话吧，他相中别人没到手，为情所困，从此放荡。可惜了，宗太医是医者世家，就这一个儿子，也从小学医，曾有个小小神童之称。现在是晕在酒里，迷在青楼里，心气儿浮，就把脉也是不准的。”</p>
“这为情所困的全是傻子，关了灯不管睡谁还不一样？”</p>
袁训又要失笑，有人叹息：“这多伤父母心啊。”</p>
毫无预示的这句话，硬切进袁训脑海中。</p>
他道：“坐到现在，出去松泛松泛，你们慢慢聊。”踱着步子出去。在他出去后，有人悄声笑：“小袁鬼得狠，他避出去随我们说，这小子，从几年前钻出来就一直精似鬼，”</p>
“你喝过他洗脚水吗？还精似鬼。”</p>
房中低低而笑：“别管他，他内宫里有人，因此不听。听过，他不回也不好，回了内宫中就有一个人要少名誉，再动静大点儿，能逼死人。他不听也是好意。老程，你继续说，相中内宫中的谁？”</p>
……。</p>
太子府第，是当朝皇帝以前居住之所。据有人推算过，这里风水极佳，能振兴国邦出明君，历代太子成年后，即位前都移居在这里。</p>
正厅外为表肃穆，清一色松树和柏树。要不是中间还夹着槐柳等树，就颇点儿太庙的味道。</p>
内宅里的人肯定嫌闷气，贴着内外宅相临的墙根，种下如云的杏花树。皆高大，结着青果子。偶然有几朵晚开的杏花，似迟来的春意，怒放在枝头。</p>
一片杏花，飘然则落在袁训衣上。</p>
他掂在手中，看轻红粉嫩，好似宝珠晶莹的面容。</p>
宝珠要去看余伯南，袁训才不怕她出什么事。唯信任，才定亲。定亲后，袁训也一直算是平等的对待宝珠。</p>
他看似有时凶，其实并没有摆当丈夫的谱。换成别人听到未婚妻去见对她相思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p>
这与他的家庭有关，他敬佩他的母亲，而肯厚待天下女子，不把她们当成“女卑”来看。</p>
唯敬佩母亲，同僚无意的话“多伤父母心”，让袁训心头不快。</p>
姓余的，你是为宝珠才提前进京。</p>
你心中情根深种，才写得出那张行书、楷书、狂草、隶书……。的宝珠宝珠。</p>
想到这里，袁训又怒上来。刀剑要能割心头，他准保一剑劈掉那情根。我不答应，你凭什么生情根！</p>
虽然余伯南的情根，种在袁训之先。</p>
不但是宝珠打心眼儿里清楚，就是从袁训来看，也只有宝珠亲口告诉他，才能让余伯南死心。他要死皮赖脸的心不死，情根也等于滚水浇灌，长不好。</p>
去，还是不去？</p>
去了，姓余的小子占了便宜，又能见到宝珠一回。</p>
不去，宝珠不安心，还有现在袁训也不安心。他脸面前浮现出的，是他的母亲日日青灯礼佛，日日思念他的父亲。</p>
多伤父母心……这话总挥之不去。</p>
“砰，”袁训对着墙上轻捶一拳，怒道：“看在他父母面上，看在他明年要赶考份上，看在宝珠不安心份上……。娘的，我跟着不安心什么。不就多一个纨绔，多出来与我何干！”</p>
他带着隐忍的怒气回去，狠灌自己几碗热茶，听别人说内幕狠笑一通后，脑子里转的还是这件事情。</p>
也巧，赶晚上下了几点雨。袁训又有了酒，这主意就打定。在太子府上要了一辆车，外面的车怎么能给宝珠坐。</p>
他一直到安家，先去见老太太，慢声细语：“有事儿，要带宝珠出去一趟，就送回来。”他不说缘由，老太太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指不定宫里哪位要见是不是，再或者又是哪位贵人要见，横竖有好兄长作担保，没什么可担心的。</p>
袁家的情况与别家不同，宝珠在宫里都能让人“掳走”，又带着一身赏赐回来，老太太就带笑：“你用过酒？去见过你妹妹，在她房里喝几碗醺醺的茶，再出去不迟。”又不得不问：“让孔青带上家人跟着你们去？”</p>
果不其然，袁训婉言谢绝：“这倒不用，不是我在祖母面前夸口，在京里不管去哪里，倒都无妨。”</p>
这话是少年人的酒后狂话，但也基本属实。而且听到的人，觉得十分之豪气。</p>
安老太太就笑：“好好好，那你们去吧。”</p>
袁训就往宝珠房里去，齐氏小心翼翼问：“老太太，您不交待早点儿回来，这天好早晚了……”安老太太含笑摇头：“不用。”</p>
她以为去见哪位“贵人”，多交待万一袁训带出自己的话，反倒不好。</p>
老太太笃定带着人赏月去闲话，一面也在等候宝珠回来。</p>
宝珠听到后，愣着没反应过来。</p>
见窗外夜风轻送，兰花香经风，更香得细细无处不在。</p>
“出门去？”她反问。看帘外坐着的那个人，正一碗一碗的喝茶。</p>
红花就再重复一遍：“姑爷说请姑娘打扮好，换出门的衣服，就别太好看就行，他等着呢，说早去早回！”</p>
宝珠早把去见余伯南的话交给袁训，又袁训这两天来规矩的在外面，两个人总没有再说过一句，还以为袁训生气，更是不再多想。</p>
此时她想不起来，就愣着先问：“问过祖母了？”</p>
“问过了。”</p>
“祖母肯答应？”宝珠傻乎乎。</p>
这不是白天，这是晚上，单独和表凶去出门……。</p>
外面的人不耐烦：“早去早回没听到！换件衣服这么麻烦，你当你见贵客！”</p>
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去见余伯南！</p>
当下来不及想表凶怎么想的居然肯答应，宝珠和红花忙碌起来。还好宝珠体谅表凶，看红花取的全是颜色好看的衣裳，让红花全不要取，只取那最朴素的青色底绣兰花的罗衣，这在姑娘们衣裳里算是最不中看的，换上，又怕表凶等急又要说话，急忙忙的出来。</p>
急忙忙的出来了，又怕说自己急着去。出来先陪笑脸儿：“我倒不急，怕你等急了，我才急着出来。你看，这衣裳可使得。”</p>
袁训斜着眼眸，又有了酒，看上去十分的不痛快。</p>
眸子定在宝珠面上，就这么地定住不动。</p>
宝珠疑惑，怎么了？</p>
看衣裳，陪笑：“这是最不好看的，再不满意，只能穿奶妈的了。”</p>
袁训不回话，还是直直盯着宝珠秀丽的面容，灵动的眸子，小巧的红唇看。</p>
还是红花想了起来：“姑娘，面纱。”双手送上出门的面纱来。</p>
宝珠长吐一口气，在房里给你看衣裳，又烛火不如白天日头明，谁会想到少一层面纱。</p>
忙又进房里戴好，扶着红花出来，嫣然而笑：“走吧。”</p>
烛火打着的那坐着如玉山半倾的人，光华夺然，但是不动。</p>
那眼神儿带着不善，还是那般的盯着宝珠。</p>
宝珠彻底糊涂，看看手边的红花，看看旁边侍候的奶妈，小声问：“不好，倒给个话。就这么着让人闷猜，”接着，她委屈上来：“我不去了！”就为一个余伯南，值得受一出子气，又受一出子气。</p>
袁训在后面倒笑了，微笑地他道：“再戴一层。”</p>
就这么出门，红花陪去，主仆坐在车里，听车声辘辘，宝珠想奇怪，怎么就忽然想通，难道余伯南出了什么事？</p>
她虽想的人有余伯南，但全部心思还是转在袁训为什么想通上面。</p>
红花则捏着小心，这是去哪儿？红花也以为去见贵人，暗暗交待自己，去到可不能给姑娘丢人。</p>
嗯，奶妈总交待，让吃才吃，要谢过才吃。就吃，也不要遇到好吃的全吃光。嗯，红花又要有好吃的了，上回在宫里吃了好点心……红花想流口水。</p>
车停下来时，是在极安静的街上，一道木门前，主仆下车。红花怎么看，这也不像贵人住的地方，有些糊涂，但也不问。</p>
而宝珠一下车，就透过两层面纱艰难地看袁训。</p>
虽有两层面纱，她眸子里的疑惑不解，还是流露出来。</p>
袁训不想解释，侧侧脸儿，有避开宝珠疑惑的意思。淡淡道：“可快着点儿，别等我催！”然后前行，准备去敲门。</p>
“哎，”身后轻轻的一声。</p>
袁训回身，见月光下，一只青色衣袖，颤微微的轻递了过来。好似极柔弱的一朵子小花，需要他的扶助。</p>
袁训心头微动，柔情上来。接住这只衣袖，另一只手顺势扶住宝珠肩头，低声道：“来，我扶你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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