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隔袖，手指触到手指，如一簇极细小的火花绽放在两个指尖上。看不出来，但悸动般一道闪电贯穿两个人的心田。</p>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袁训心中出现这样诗句，手中这柔软无骨的素手，一日不握，也如三秋兮。</p>
他更慎重轻柔的摊平自己大手，稳稳的托住宝珠的柔荑。</p>
才下眉头，却在心头。宝珠这样想，腮边有了一抹笑涡。恍惚间，她问自己，这是谁的诗，或又是谁的词，这都不打紧。</p>
她只寻思，这上了又下，下了又上的，却是什么？</p>
可怜它忙得慌，而又把宝珠惹得心跳如飞，怦然若花。</p>
“啪啪啪！”</p>
红花拍敲着门，打断她不曾知晓的，主人们间的静谧。</p>
……。</p>
世间最熬风景的，就是静夜明月下，有客狂敲门。</p>
余伯南正握着一面铜镜愤然的骂：“了不起吗？太子府上！……”还真现在惹不起。再骂：“抢我的宝珠，还敢打人！”</p>
外面“砰砰砰！”</p>
猝不及防的，余伯南险些把镜子摔地上。恼怒地对外面叫跟来的小厮：“余村，去看看是哪门子恶客！我们在京里没有半夜上门的客人，走错门了吧！”</p>
他脸上一团青紫，袁训那出自于未婚夫婿愤怒的一拳，打得很是不轻。安家来请，冯家来请，余伯南都推说受风寒严重，一丝儿风也不能见，躲避房中不敢会面。</p>
这晚上，才是余才子能开窗透气，而又不怕让人看到笑话的时候，敲门声就如同天下打炸雷，专劈这一家，没完没了的响起来。</p>
敲门的是红花，可想而知她一敲不开，再敲是用力的。</p>
“咚！”</p>
还有一记脚踹。</p>
余伯南吓得一跳起来，怒着丢下镜子：“谁啊谁啊谁啊！”打开房门，一头怒火的扎出去。</p>
眸光刚到院中，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愣在当地！</p>
院子里不止余村一个人。</p>
红花这样的敲门法，跟进京的另一个老家人也走出来，然后是余村在，红花在，另外一对身材皆修长，男高女低的人儿，举步走进来。</p>
余伯南先怔在红花面上，受惊吓的叫道：“红花！”</p>
再身子一震，骇然而望向那对说不出和谐的人。眸光在袁训面上一扫而过，还来不及大怒时，你还敢上门？有什么狠狠击中余伯南，余伯南张口结舌，吃吃不绝：“宝珠宝宝宝珠宝珠珠珠……。”</p>
那风姿仪态，除了宝珠还会有谁？</p>
袁训耸起眉头，这么个呆子，曾相中过宝珠，真是把我小袁的人也丢得光光。而宝珠则嗔怪地侧过面庞看他，面纱虽厚，责备的意思也明显露出。</p>
看你，把他打成这般模样。</p>
余伯南此时的样子，可以说是他长这么大最狼狈的一回。</p>
他上身穿的原本是件整齐袍子，现在衣不是衣，袖不是袖，歪歪斜斜的像挂在身上。再来他的脸上不是沧桑就是伤痕，还透着一股子在房里捂了很久的陈年酒味儿。酒醉后的人夏天闷在房里足有一天，再出来就是这种味道。</p>
还有他脸上一侧一团青紫，站在台阶上面，好像鬼门没关住跑出来的小恶鬼。再加上他瞠目结舌的表情，舌头快伸出来多长，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p>
主人是这种模样，客人们自然也无话可说。</p>
有片刻，大家是干瞪着眼对视着。</p>
红花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客人上了门，不请我们坐坐吗？”</p>
见到余伯南这副样子的人，都会很同情他。红花忠心于姑爷，又怜悯余公子，两下里冲突得厉害，可怎么办，她就小心的提醒，你失态了，没有当主人的风度，快着些儿吧，赶快回魂招待我们。</p>
“啊！”</p>
余伯南惨叫一声，手忙脚乱的他总算想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他才照过镜子，不可能会忘记。他先扭头往房里去，可能是想打扮一下自己。又才一抬步子，就踟蹰不前，急急转身，像是怕自己一离开宝珠就此走开。又想看住宝珠，又怕自己模样她不喜欢。余公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嘴唇哆嗦着，出溜一句完整的话出来：“宝珠，你来看我？”</p>
“我们不进去，就这里说说话就走！”袁训眉头紧锁，面如锅底。</p>
这姓余的，这是让宝珠可怜你吗？</p>
他生气之极，更后悔把宝珠带进来看到余伯南这种不检点外表。这不是亵渎宝珠吗？就把宝珠打横一带，而自己身子往宝珠那儿斜行一步，宝珠就到他的身后，而袁训完全挡在宝珠前面。</p>
他扶宝珠进来的手，反手背到身后，还和宝珠相握。</p>
余伯南惊慌失措中，还没看清宝珠的面纱，就只能看到袁表凶坚定的肩头，还有就是宝珠夜风中扬出的一角面纱。</p>
他难以控制的握紧拳头，有什么忽然亮了。</p>
明月本皎洁，如水银泻地，把这小院照得明亮如银。这亮了的东西，还是让所有当事人，和非当事人全注意到，全都精神一振。</p>
这明亮处，是从袁训身后的宝珠而来。</p>
但不知，是她的笑容，还是她的喜悦，给小院中又加上一层光亮。</p>
人心的明亮，本就能亮过这世上一切的灯烛。</p>
袁训本铁青着脸，现在是忍不住微笑。</p>
余伯南本就沮丧，现在是更如刀子扎中心头。</p>
宝珠的明亮，是在袁训把她往自己背后推时，或是她的笑容，或是她的喜悦，惊动这院中所有的人。</p>
她在为她的未婚夫护她周全而明眸灿然，笑容熠熠。身为未婚夫的袁训离她最近，感受最浓。满腔送老婆来给别人看的怨气一扫而空，手更平平的托住宝珠手，不敢亵玩，也不敢怠慢，柔声若春风中细曲：“要说什么这就说吧，我可不能等你太久。”</p>
宝珠柔和的责备他：“你呀，下这么狠的手。”把一个风流才子变成青面小鬼，就差一对大獠牙。</p>
袁训受到这个责备，颇有得色的笑了：“你只看到他，他打我时，你就没看到，所以你要怪我。”</p>
姓余的小子就在面前，你敢说你没动手？只是没打到就是。</p>
“你呀，他怎打得到你？”宝珠还是责备。</p>
她的嗓门儿，若花香又更轻一些，若流水又更细一些。这种责备听到当事人耳朵里，余伯南更加难过，而袁训更有得色：“打不打得到，他总出了手。还有，”想想表凶又要来火，他一只手在宝珠手下面，另一只手由不得指住余伯南，怒气浮出：“你再敢惹我，我剥了你的皮！”</p>
余伯南定定看着他，伤心欲绝。</p>
你还要凶吗？</p>
你还要剥我皮吗？</p>
只你今天带着宝珠前来，好大度，好风度，好……姓袁的，你伤透我的心，还嫌不足，又来重重踢几脚！</p>
两个人心照不宣，袁训指的再惹我，是指余伯南的那张宝珠宝珠。</p>
一个怒目而视，一个伤心不能自己。</p>
“咄！你又凶上来，站开些，我和他说话！”宝珠很是生气，由此时场景迅速脑补一下他们打架时，应该也是这样，表凶如此之凶，而余伯南如此之可怜。</p>
再有人对宝珠说当时余伯南也是凶的，宝珠可不会相信。</p>
见那大树似的身子不动，宝珠握紧小拳头，在那后背上轻捶几下。袁训不情愿的让开半边身子，冷笑道：“说吧，可不许说多了，我不乐意！”</p>
“就一句！”宝珠颦眉头回他。再看向余伯南，柔声道：“你为功名而来，若耽误了，岂不伤家人心。用心功名吧，我好着呢，你可以放心。”</p>
当头一盆凉水，浇在余伯南头上。宝珠亲口说，亲眼见到宝珠对他有情意……</p>
宝珠说完了，又感爱袁训起来。红花说的那句话实在正确：“余公子要强过姑爷，姑爷岂不是要吃亏？”</p>
宝珠收敛怒气，对着身边的袁训拜下去。</p>
袁训愕然，忙伸手去扶，担心地问：“又怎么了？”</p>
宝珠扶住他的手，却先不起来，仰起面庞嫣然：“多谢你带我来，你实实的，是个丈夫！”此处丈夫二字，指的是“大丈夫”。</p>
度量宏大的那种人。</p>
袁训手上一滞，也先不扶宝珠，半弯身子但嗓门儿依就响遍院中：“你的话，当不起，只你以后别再给我出难题就行。”</p>
“嘻嘻，”宝珠笑声灵动中，让袁训扶起来，两人转身，往门外走去。</p>
第二盆凉水，第三盆凉水……一盆接一盆的浇在余伯南头上。</p>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院门，看着红花跟出去，看着马车驶动离开，空留一地青石板月色。而家人过去关门……</p>
“不！”余伯南痛叫出声。</p>
他知道，这与宝珠将是永别。从此一个将是别人女眷深入内宅，一个是外面的男人非亲非故非堂兄表兄，就是有心上门，想见一面也难于上青天。</p>
泪水潸潸而下，余伯南垂下身子在台阶上痛哭失声。</p>
他真的伤到情根上。</p>
宝珠对他，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有情意！</p>
跟进京的家人一老一小，这几天里都不明白公子好好的怎么会受伤。现在全心如明镜，把余伯南扶进去，打热水给他洗脸，把他房中空酒瓶子收拾出去。</p>
“当！”</p>
书童不小心摔了一个瓶子，余伯南立即抬起头，两只眼睛瞪多大，两道白光嗖嗖的从眼眶里往外面蹿。</p>
“公子，你要不要紧？”家人看着都害怕。</p>
“腾！”</p>
余伯南站起来，一步迈到他面前，目光中神采惊人：“小村子，安四姑娘对我说的是什么？”小村子怯生生把宝珠话重复一遍，再问：“公子要不要给你请医生？”看上去像快失心疯。</p>
“哈哈哈哈……。”</p>
小村子吓得一缩脖子，手中没有收拾出去的空酒瓶掉落在地上，当当响个不停，哗啦啦也碎个不停。</p>
碎片落地，好似鱼儿出水，雪光光一片。</p>
余伯南笑声顿止，几大步走到还没喝的酒瓶前面，抬手一个，扔出窗外。“啪！”碎出满院酒香。</p>
老家人在给他熬醒酒汤，也从厨房里伸出头来看：“公子，您要想开些。”</p>
“我没事！全扔出去，我不喝了，我要看书，我要考功名。你们没听到不成，宝珠让我考功名！”余伯南过了这半天，才把宝珠的话消化一空。</p>
同时对袁训的不服气，对以后再也没缘由见到宝珠的伤痛，在余伯南心中结成疤痕。</p>
他就要见宝珠，还要见到宝珠，不但要见，还要想见就见。</p>
那他，就得离袁训的官职不远。</p>
到那时候，他虽不能去见女眷，却可以让女眷见女眷。这一辈子，他见定了！</p>
脑海中闪过宝珠女婿那睨视的眼神，余伯南吸吸鼻子，看你能把我怎么奈何？</p>
收拾完毕，见书桌上干干净净，就有了写字的心思。取过一张纸，余伯南稳住精神，把心中对失去宝珠的无奈尽情释放，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p>
宝珠！</p>
……</p>
马车行过青石板，响起片片回声。</p>
车帘子一会儿卷，一会儿放。有人经过时就放，静夜无人时就卷。袁训漫不经心的赶着车，让车尽量平稳的行走着。</p>
车内是宝珠和红花软软的问答。</p>
“这是哪里？”</p>
“水车巷子，”红花出过几次门，她就知道。</p>
“这月儿真好，我还没赏够，这就要到家了？”宝珠遗憾。她听红花说过，水车巷子过去，就是安家所在的那道巷子。</p>
红花也有遗憾，但她也有职责所在，见姑娘意犹未尽，就悄悄地道：“今天咱们回去，改天再请姑爷带姑娘出来赏月，岂不是好？”</p>
红花也玩得很好。</p>
他们从余家出来后，袁训也缠绵，宝珠也缠绵，红花夹在中间，也跟着缠绵的不想就回去。马车从长街开始，又经过钟鼓楼，又经过热闹的前门楼子……路上偶遇打更人，听梆声在二更以外，宝珠对手指，红花对手指，马车奔得快了，开始往家里去。</p>
主人悠悠神思，丫头神思悠悠。</p>
红花有一句话藏不住，由衷的道：“姑爷对您，可真是好哇。”以红花来看，是相当的好。宝珠把手中帕子扯上几扯，笑吟吟的一个字不回，只仰面看月儿随着马车行走，从楼阁高台角，跟到邻居屋脊上面。</p>
“叮咚……”琵琶声如影随形，随月而至。</p>
宝珠微笑：“那人又开始了。”</p>
信眉低手无限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宝珠对红花道：“你听，这人今晚的琵琶声里，倒是正经得多。”</p>
马车停下，袁训正好打车帘子，闻言警惕地对乐声来处看看，问道：“今晚正经是什么意思？”又皱眉头：“这是谁家半夜还在作乐？”</p>
安家附近住的有纨绔吗？袁训打听过的，并没有这样的人，全是正经人家才对。</p>
宝珠和红花争着告诉他：“天天有呢，有时是琴，有时是唱小曲儿……。”</p>
韩世拓！</p>
袁训心中即刻闪过这个名字，面色难看下来。他见过韩世拓和掌珠的丫头说话，本是一直在留心。但他晚上不过安家来，而韩世拓这著名浪荡子，晚上往哪里一钻，唱个曲子抚个琴什么的，又不是钻到安家里，也没有人对袁训说。</p>
这混蛋！</p>
袁训暗骂自己不经心。</p>
他是安老太太的养老孙女婿，虽不是招赘倒插门，但安家的事以后全是他的事。</p>
正想着，宝珠问道：“怎么了，又是谁的不是惹到你？”宝珠狐疑的对附近高楼看看，这曲子不好吗？</p>
很有白居易琵琶行的意境。</p>
她又期期艾艾：“还是你虽送我去，可心里还是在气？只别跟我置气吧，我心里多感激你呢。”风流浪荡鬼的勾当，袁训怎么对宝珠说。他缓和面容：“没事，我送你进去。”</p>
老王头早奉老太太的话在等着，见姑娘回来早打开门。袁训让他看着车，自己送宝珠进去。大门到二门有一段路木叶荫深，红花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宝珠走在中间，趁红花不注意，回身抓住袁训的手，轻轻的带着撒娇意味的摇上几摇，又作贼似的脸红心跳，赶快就松开。</p>
肩头后让人按住，袁训轻拍拍她：“没事，不与你相干！”</p>
“嗯。”宝珠心满意足。</p>
能看到二门时，传来卫氏得救似的语声：“四姑娘回来了！我的菩萨，这么晚，”随着她的话，里面一递一声儿：“四姑娘回来了，快去回老太太，”</p>
然后，安家忽然灯火通明。随着回话声，正房、厢房、门房、甚至有些下人房也亮起灯烛。从老太太起，再到邵氏张氏掌珠玉珠，全都走出来。</p>
红花傻眼，原地站住。</p>
宝珠手心里沁出汗水，也很是不安。她扭头看向袁训，袁训也有些慌乱，是太晚了，无意的逛，就过了二更天。</p>
见宝珠手足无措，他就不能再跟着乱。道：“去吧早睡，我就不去了。”</p>
“哎！”宝珠心想这都深更半夜，你再跟着我进去，更加的不好，急忙忙带着红花进二门。</p>
袁训阴影里站着，目送宝珠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满面笑容问了什么，然后玉珠也上来问，掌珠也上来问，袁训不在那里，也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发烧。但他坚持到宝珠往房里去，才吁口气，抬步出来。</p>
门外月光宁静，袁训也安静下来。乐声如流水，还在那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袁训冷笑连连：“混帐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小爷我是好欺负的！”</p>
坐上马车，把身子隐在马车座内，周围方位已看在眼里，韩世拓在哪个楼上已经猜出。马车并不急奔，的的不紧不慢地过去。见一座高阁，是这附近的钟楼，年久失修，早弃而不用，平时无人看管，只一把铜锁紧闭。</p>
袁训走下马车去看那门上锁，已经拧开不在。两个门环在月下锃亮，显然最近频频有人上去，而且从楼上传下的笑语来看，楼上不止一个人。</p>
他不是头一回和人打架，也不是头一回监查跟踪别人。先不下车，赶着马车在附近转了一圈，见大的客栈外面，系的十几匹马，有几匹太眼熟，全是以前争斗的老熟人。</p>
“娘的！都不长眼犯到我头上！”袁训大怒，或者说他虽送宝珠过去，心中对余伯南还是芥蒂沉重，原就有怒气半分没有解开。</p>
这怒气一旦引动，袁训又本就胆大，在最近的客栈里寄下马车，出门把衣角撩起掖在腰带上，大步流星往钟楼上赶。</p>
门一推开，门内有两个仆人也在对饮。才笑：“是哪位爷又起来戏耍？”又是一怔，认得的，却不是自家爷们的一路人。</p>
又见到月光下袁训冷面如霜，仆人们酒醒三分，起来腆胸道：“这不是袁家小爷，你……”</p>
“啪啪！”</p>
两记漏风巴掌狠扇过来，把仆人们打得原地转了几圈，“砰！”撞到墙上。</p>
楼上有人听到，往下笑骂：“张三赵七，你们混喝醉了，等下怎么侍候小爷我回去！”又有娇滴滴的女声：“世子爷，您等下还回去么，跟着我走，我侍候你就是。”</p>
“哈哈哈……”</p>
笑声中，袁训几步“蹬蹬”上了木楼梯。踩得木楼梯往下一沉，楼上有人酒醉一半，谁上楼这么重？</p>
楼上点着有几十根红烛，红烛光中，袁训腾地跳上去。见这里原本是空地，此时摆开好似做酒肉道场。</p>
旧鼓抹得纤尘不染，倚坐着抱着一个妓者在手中的，是韩世拓。与他对坐，是武江侯的世子丁英；又有一个是忠勇王府的小王爷常权，还有一个袁训也认得，是鸿胪寺负责招待外邦人来朝的官员，叫田中兴。</p>
他们的手中，也各有一个妓者。余下的人还有好几个，看打扮是些帮闲的闲汉。跟着富家子有酒有肉有架打，他们就凑上来。看着有面熟的，也有不面熟的。</p>
袁训一跳上来，就和他们碰了个眼对眼。</p>
韩世拓、丁英、常权等人是一愣，然后傲慢的抬了抬下巴：“你来作什么！”而鸿胪寺的田中兴大人，则面如土色，身子猛一哆嗦。</p>
在他怀里的妓者正奇怪，她又不知道上来的人是谁，只抱着田中兴脖子发嗲：“大爷，您说您是大人，是真的还是假的？”</p>
田中兴哪里还能回她的话，才要把她推开，见袁训一言不发，上前一个进步，离他最近的是丁英，上前一巴掌，把丁英打得摔出去多远。</p>
“你敢动手！”常权和韩世拓双双跳起，又都疑惑，这姓袁不是没事惹事的人，怎么吃了哪门子的错药，上来就打。</p>
田中兴也认得袁训，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心爱的人。见他上来就打，田中兴心胆俱寒，一把推妓者，一步就到了栏杆边上，往下一看，足有三楼高。</p>
他冷汗下来，跳，还是不跳？</p>
不跳让他们拿到太子府上，小命就要没有。</p>
看着下面让人害怕的距离，而身后乱声起来，有桌子板凳声，有酒碗打碎声，叫骂声更是污言秽语不能细听。</p>
“大人，你去哪里？”妓者们都尖叫四处躲避，一个妓者扑过来：“带上我一起走。”田中兴不得不回身去看，见十几个人打袁训一个，而袁训还在拳脚纷飞，指东打西，毫不退缩。</p>
常权丁英早退到墙边儿上破口大骂：“姓袁的，今天和你算算总帐！”而袁训是一个字也没有，额头上青筋必露，逮到谁就打谁。</p>
袁训不但不退，反而站在楼梯口上一步也没退。有时让人围在身后，立即也就夺位回来，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人上来。</p>
田中兴却看出来了，他心内有鬼，又见楼高难跳，而妓者酒醉纠缠不休，狞笑一声：“好，我带你走！”</p>
解下外袍，用两只衣袖打了个结，往妓者脖子上一套，他手扯衣角，往外就跳。妓者没有想到这一出，让扯得身子往外一带，本能的双手撑住栏杆不肯再往外去，脖子上一紧，嗓子眼里格格作声，就此吊死。</p>
而田中兴，手攀衣角，先下去一人高的距离，又他一个人吊在下面，又去一个人高的距离，在半空中晃悠几下，离地面就只有一人高左右。往下一跳，拔腿就跑。</p>
“呼！……。”</p>
尖哨声这才起来，有几个人从暗地里跳出来：“是小袁在上面！你，回去搬人来，我们上去看看！”</p>
袁训有恃无恐的敢动手，且守住楼梯不让人下去，他心中有数，动静大了就有帮手。他脸上挨了好几下，像擦破油皮疼，也一步不让，不放一个人下去。</p>
田中兴走，他还没有看到。</p>
不到一刻钟，五军都督府先出来了人。京中府尹衙门里，也有衙役们额头上抹汗：“快，那群脓包们又打起来了！”见天儿惹事，是他们的能耐。</p>
又是一刻钟，梁山小王爷披着衣裳，赤着脚跑出房：“姓袁的先动手？给我叫人去！爷爷我今天揍过他，再和他去打御前官司！”</p>
在客栈坐着的仆人们上不去，但能从骂声中听出来一些原委，这就来搬兵。</p>
他的小厮追在后面：“世子爷，您的鞋！”</p>
忽忽拉拉，一批人出了梁山王府。又几批人，同时从几个府第中出来。都是怒马鲜衣：“快着点儿，今天非把他们打服不可！”</p>
太子才睡下，又让人请起。听到是袁训，这就急了：“去人看看，全给我带回来！”太子府门大开，又出来一批人。</p>
阮梁明赶到时，见基本已经不打。袁训和几个老捕快正凑在一处说话。“小袁，谁找你的事情？”阮梁明跳下马。</p>
袁训擦擦嘴角，觉得有腥气，往地下呸一口：“姓韩的小子欺负我，我揍的他！他们人多，我吃了小亏。不过，”他目光闪动：“却逮到一条大鱼！”</p>
“谁？”阮梁明知趣的放低嗓音。</p>
袁训对几个老公事们道：“就这样吧，你们先去，我就去殿下，对他回明白。”他和阮梁明走到一旁，低声道：“喝酒的人中，有田中兴，本来我没把他放在心上，你猜怎么着，打起来我堵住楼梯不让他们走，这小子往下就跳，不惜勒死一个婊子。你往上看，”</p>
夜风中，那死去的妓者正让人解下去。</p>
阮梁明拧拧眉头：“这就奇怪！打架，不过是赔银子挨骂。就官员们招妓，也不过罚俸禄银子。可死了人，他的官不想做了？”</p>
“就是这点奇怪！兄弟们来帮忙后，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他，就看到一个死人在栏杆上。他拿人当绳梯往下跳，不死人才怪。”</p>
耳边，又传来泼风般的马蹄声。有人大叫：“不要走了姓袁的！”袁训撇嘴：“来的这么晚，明儿别再夸口他的弓马好！”</p>
几丛火把下面，杀气腾腾的梁山小王爷，带着好几队的人，主子带奴才外带帮闲的闲汉，足有上百人，把他来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p>
梁山小王爷的怨气，不是一年两年。</p>
他和袁训是没有直接的怨气，这怨气要从别人头上说起。他和长陵侯的世子，几位将军的公子不对，以前就打得落花流水，谁也不服谁。这至少是梁山小王爷十一、二岁的事，没想到过上几年，长陵侯世子等人成了太子党，满京里横行，有时也报报旧仇。</p>
梁山王功勋独高，至今还守一方边关。梁山小王爷因年幼养在京里，听惯了吹捧话，自以为太子又如何，明君也要功臣捧。</p>
这中间，自然也有一些不该听的闲言闲语，他全听在耳朵里，而且不肯丢开。</p>
所有太子党，都是梁山小王爷打架的对手，不过他是寻衅的那种，挨骂的时候就多，就更加的见太子党们不服气。</p>
今天不管是袁训先动手，再或者阮梁明先动手，别人先动手，梁山小王爷知道后都会赶来。</p>
他好容易抓住一次理，生怕打得动静不够打，生怕不打一次御状，不把他以前受的气全报回来，就约了一批又一批，他带来的人中，可不全是韩世拓那样的花花公子。</p>
韩花花，梁山小王爷是看不上的，是韩花花想投靠太子，太子瞧不上他，世拓世子爷没有办法，他总要有些人走动，就转而投向梁山小王爷。</p>
梁山小王爷是什么人都要，什么人都混，只要你不是太子党。</p>
他倒也不是和太子殿下过不去，是太子党中太多他不喜欢的人。</p>
他多打一架，就多不喜欢几个，这个又能怪谁？</p>
今天小王爷有理，至少算抓住理。袁训，太子殿下器重的人，又生得英俊，头两年在太子府上，有些龙阳断袖的谣言出来，是袁训打趴下好几个，才把这谣言给正回去。</p>
这是太子党中的中坚人物。今晚打了袁训，相当于给太子党们一记重掴，和掴到长陵侯世子脸上没区别。</p>
梁山小王爷不无兴奋，精神抖擞，把他家传的双银锤都挂在马鞍上带出来，见到了地方，袁训和阮梁明就在前方，小王爷哇呀呀大叫：“姓袁的，你也有今天，快出来咱们算账！”</p>
袁训嗤笑，阮梁明翻白眼。</p>
小王爷正纳闷，心想我可是全副披挂出来，你们这些人不给面子，还敢笑话爷爷我？正要再骂，见斜次里一个闲汉满面流血奔出来：“小王爷快走，这不是寻常打架，这是太子拿人！”这闲汉吃过小王爷多次，关键时候义气也出来一些。</p>
梁山小王爷大吃一惊。</p>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太子殿下，今晚拿人？</p>
不是姓袁的私下打架？</p>
姓袁的当差，和他打私架是两回事。别看他年纪小，没有官职在身，却随身有太子所发的腰牌。</p>
而此时，火把光下面，袁训慢慢腾腾从腰间解下一件东西，对着梁山小王爷亮了一亮。腰牌上光反射过去，梁山小王爷一阵头晕。</p>
正晕着，听马蹄声响彻耳边，又是一队人从另一个巷子过来，这一队也不少，把那条巷子也堵得水泄不通。</p>
为首的人看见梁山小王爷后，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提高声音，大声道：“奉太子殿下命，抓捕奸细，嫌疑人等全数扣留！”</p>
然后，再意味深长地冲梁山小王爷点了点头。意思，咱们真是巧，又见面了。</p>
梁山小王爷怒目圆睁，大骂一声：“我呸！我又上当了！”</p>
新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对头，长陵侯世子。</p>
他的这个“又”字出口，袁训和阮梁明一起发笑。“丝，”袁训忽然吸口凉气，他嘴角破了，一笑就扯得痛不可当。</p>
阮梁明送上自己的丝帕，袁训接过按在伤口上，心中盘算着。这场架，要全记到宝珠头上。不是为她，不会和余伯南生气；不是为和余伯南生气，不会见到韩世拓就揍。本来这事情很简单，明天约出来韩世拓，警告他不许再来，谅他也就知趣。</p>
为余伯南而一肚子气憋在心里的表凶，今天晚上自己找的架打。打出这种局面来，他事先也没有料到。</p>
“小袁，殿下让你去见他。”</p>
两边巷子全乱哄哄时，有一乘快马过来，马上人高声而叫。袁训招手：“知道了！”</p>
……</p>
绣花门帘子，成了房内房外的分界线。</p>
房外，站着邵氏张氏、老太太房里的梅英，家里有体面的妈妈管事，侧耳倾听。</p>
帘内，红花怯生生举着铜盆，而宝珠正从盆中拧着热手巾，又火冒三丈：“让你少打架少打架，你怎么全当耳旁风！”</p>
难道我说得是外国话？</p>
她春山似薄薄的眉头颦得紧紧的，眸子中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又是伤心，不错眼睛小心看着手下准备擦拭的伤痕，就又要哭起来：“哪个没廉耻的下这样的狠手！你就任着他打，你怎么不打他！”</p>
在她手底下的袁训好笑：“你是让我打，还是不让打？”</p>
“你怎就不长记性，怎么又同人打架？”宝珠忽然就不哭了，冷笑着往帘外看看。这宝贝姑爷带着一脸伤进来，全家人都在外面看呢。</p>
她忍气悄声而怒：“是为你的王府姑娘吧！”</p>
“为你！”袁训毫不客气。</p>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这个人莫不是疯了不成？”一想自己嗓门儿高了，又压下来，把手巾再次压住袁训伤处，袁训呲牙吸气，满面怨恨的宝珠又关切起来：“痛吧？”转眼，又恨上了：“痛你还打？”</p>
“为你！”袁训再道。</p>
他说得斩钉截铁，宝珠更加的鄙夷。一面给他收拾，一面不屑：“没处赖了，就我是个好赖的，你不寻上我，我倒还奇怪！”</p>
第三声又出来：“为你！”</p>
宝珠白眼儿：“好，为我，全是为了我，我是那祸害根源，你那王府的姑娘，是那凤凰宝贝，”</p>
“那只麻雀叫什么？”袁训抽空子就问。</p>
“哼！自己做事自心知。饶是让人欺负了我，还跑到我这里装没事的人！天底下最混赖的人，是你才对！”宝珠骂完，觉得手巾不热，不足以起到热敷的效果。就拿开来，又忍不住端详袁训的伤，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好狠的手，是你不肯娶她，她就打了你？”</p>
“哈哈哈哈……笑死人……。”</p>
帘外的人听到里面宝贝姑爷放声大笑，都面面相觑。</p>
伤得青紫红肿皆有，还笑得出来？</p>
</p>
隔袖，手指触到手指，如一簇极细小的火花绽放在两个指尖上。看不出来，但悸动般一道闪电贯穿两个人的心田。</p>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袁训心中出现这样诗句，手中这柔软无骨的素手，一日不握，也如三秋兮。</p>
他更慎重轻柔的摊平自己大手，稳稳的托住宝珠的柔荑。</p>
才下眉头，却在心头。宝珠这样想，腮边有了一抹笑涡。恍惚间，她问自己，这是谁的诗，或又是谁的词，这都不打紧。</p>
她只寻思，这上了又下，下了又上的，却是什么？</p>
可怜它忙得慌，而又把宝珠惹得心跳如飞，怦然若花。</p>
“啪啪啪！”</p>
红花拍敲着门，打断她不曾知晓的，主人们间的静谧。</p>
……。</p>
世间最熬风景的，就是静夜明月下，有客狂敲门。</p>
余伯南正握着一面铜镜愤然的骂：“了不起吗？太子府上！……”还真现在惹不起。再骂：“抢我的宝珠，还敢打人！”</p>
外面“砰砰砰！”</p>
猝不及防的，余伯南险些把镜子摔地上。恼怒地对外面叫跟来的小厮：“余村，去看看是哪门子恶客！我们在京里没有半夜上门的客人，走错门了吧！”</p>
他脸上一团青紫，袁训那出自于未婚夫婿愤怒的一拳，打得很是不轻。安家来请，冯家来请，余伯南都推说受风寒严重，一丝儿风也不能见，躲避房中不敢会面。</p>
这晚上，才是余才子能开窗透气，而又不怕让人看到笑话的时候，敲门声就如同天下打炸雷，专劈这一家，没完没了的响起来。</p>
敲门的是红花，可想而知她一敲不开，再敲是用力的。</p>
“咚！”</p>
还有一记脚踹。</p>
余伯南吓得一跳起来，怒着丢下镜子：“谁啊谁啊谁啊！”打开房门，一头怒火的扎出去。</p>
眸光刚到院中，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愣在当地！</p>
院子里不止余村一个人。</p>
红花这样的敲门法，跟进京的另一个老家人也走出来，然后是余村在，红花在，另外一对身材皆修长，男高女低的人儿，举步走进来。</p>
余伯南先怔在红花面上，受惊吓的叫道：“红花！”</p>
再身子一震，骇然而望向那对说不出和谐的人。眸光在袁训面上一扫而过，还来不及大怒时，你还敢上门？有什么狠狠击中余伯南，余伯南张口结舌，吃吃不绝：“宝珠宝宝宝珠宝珠珠珠……。”</p>
那风姿仪态，除了宝珠还会有谁？</p>
袁训耸起眉头，这么个呆子，曾相中过宝珠，真是把我小袁的人也丢得光光。而宝珠则嗔怪地侧过面庞看他，面纱虽厚，责备的意思也明显露出。</p>
看你，把他打成这般模样。</p>
余伯南此时的样子，可以说是他长这么大最狼狈的一回。</p>
他上身穿的原本是件整齐袍子，现在衣不是衣，袖不是袖，歪歪斜斜的像挂在身上。再来他的脸上不是沧桑就是伤痕，还透着一股子在房里捂了很久的陈年酒味儿。酒醉后的人夏天闷在房里足有一天，再出来就是这种味道。</p>
还有他脸上一侧一团青紫，站在台阶上面，好像鬼门没关住跑出来的小恶鬼。再加上他瞠目结舌的表情，舌头快伸出来多长，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p>
主人是这种模样，客人们自然也无话可说。</p>
有片刻，大家是干瞪着眼对视着。</p>
红花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客人上了门，不请我们坐坐吗？”</p>
见到余伯南这副样子的人，都会很同情他。红花忠心于姑爷，又怜悯余公子，两下里冲突得厉害，可怎么办，她就小心的提醒，你失态了，没有当主人的风度，快着些儿吧，赶快回魂招待我们。</p>
“啊！”</p>
余伯南惨叫一声，手忙脚乱的他总算想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他才照过镜子，不可能会忘记。他先扭头往房里去，可能是想打扮一下自己。又才一抬步子，就踟蹰不前，急急转身，像是怕自己一离开宝珠就此走开。又想看住宝珠，又怕自己模样她不喜欢。余公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嘴唇哆嗦着，出溜一句完整的话出来：“宝珠，你来看我？”</p>
“我们不进去，就这里说说话就走！”袁训眉头紧锁，面如锅底。</p>
这姓余的，这是让宝珠可怜你吗？</p>
他生气之极，更后悔把宝珠带进来看到余伯南这种不检点外表。这不是亵渎宝珠吗？就把宝珠打横一带，而自己身子往宝珠那儿斜行一步，宝珠就到他的身后，而袁训完全挡在宝珠前面。</p>
他扶宝珠进来的手，反手背到身后，还和宝珠相握。</p>
余伯南惊慌失措中，还没看清宝珠的面纱，就只能看到袁表凶坚定的肩头，还有就是宝珠夜风中扬出的一角面纱。</p>
他难以控制的握紧拳头，有什么忽然亮了。</p>
明月本皎洁，如水银泻地，把这小院照得明亮如银。这亮了的东西，还是让所有当事人，和非当事人全注意到，全都精神一振。</p>
这明亮处，是从袁训身后的宝珠而来。</p>
但不知，是她的笑容，还是她的喜悦，给小院中又加上一层光亮。</p>
人心的明亮，本就能亮过这世上一切的灯烛。</p>
袁训本铁青着脸，现在是忍不住微笑。</p>
余伯南本就沮丧，现在是更如刀子扎中心头。</p>
宝珠的明亮，是在袁训把她往自己背后推时，或是她的笑容，或是她的喜悦，惊动这院中所有的人。</p>
她在为她的未婚夫护她周全而明眸灿然，笑容熠熠。身为未婚夫的袁训离她最近，感受最浓。满腔送老婆来给别人看的怨气一扫而空，手更平平的托住宝珠手，不敢亵玩，也不敢怠慢，柔声若春风中细曲：“要说什么这就说吧，我可不能等你太久。”</p>
宝珠柔和的责备他：“你呀，下这么狠的手。”把一个风流才子变成青面小鬼，就差一对大獠牙。</p>
袁训受到这个责备，颇有得色的笑了：“你只看到他，他打我时，你就没看到，所以你要怪我。”</p>
姓余的小子就在面前，你敢说你没动手？只是没打到就是。</p>
“你呀，他怎打得到你？”宝珠还是责备。</p>
她的嗓门儿，若花香又更轻一些，若流水又更细一些。这种责备听到当事人耳朵里，余伯南更加难过，而袁训更有得色：“打不打得到，他总出了手。还有，”想想表凶又要来火，他一只手在宝珠手下面，另一只手由不得指住余伯南，怒气浮出：“你再敢惹我，我剥了你的皮！”</p>
余伯南定定看着他，伤心欲绝。</p>
你还要凶吗？</p>
你还要剥我皮吗？</p>
只你今天带着宝珠前来，好大度，好风度，好……姓袁的，你伤透我的心，还嫌不足，又来重重踢几脚！</p>
两个人心照不宣，袁训指的再惹我，是指余伯南的那张宝珠宝珠。</p>
一个怒目而视，一个伤心不能自己。</p>
“咄！你又凶上来，站开些，我和他说话！”宝珠很是生气，由此时场景迅速脑补一下他们打架时，应该也是这样，表凶如此之凶，而余伯南如此之可怜。</p>
再有人对宝珠说当时余伯南也是凶的，宝珠可不会相信。</p>
见那大树似的身子不动，宝珠握紧小拳头，在那后背上轻捶几下。袁训不情愿的让开半边身子，冷笑道：“说吧，可不许说多了，我不乐意！”</p>
“就一句！”宝珠颦眉头回他。再看向余伯南，柔声道：“你为功名而来，若耽误了，岂不伤家人心。用心功名吧，我好着呢，你可以放心。”</p>
当头一盆凉水，浇在余伯南头上。宝珠亲口说，亲眼见到宝珠对他有情意……</p>
宝珠说完了，又感爱袁训起来。红花说的那句话实在正确：“余公子要强过姑爷，姑爷岂不是要吃亏？”</p>
宝珠收敛怒气，对着身边的袁训拜下去。</p>
袁训愕然，忙伸手去扶，担心地问：“又怎么了？”</p>
宝珠扶住他的手，却先不起来，仰起面庞嫣然：“多谢你带我来，你实实的，是个丈夫！”此处丈夫二字，指的是“大丈夫”。</p>
度量宏大的那种人。</p>
袁训手上一滞，也先不扶宝珠，半弯身子但嗓门儿依就响遍院中：“你的话，当不起，只你以后别再给我出难题就行。”</p>
“嘻嘻，”宝珠笑声灵动中，让袁训扶起来，两人转身，往门外走去。</p>
第二盆凉水，第三盆凉水……一盆接一盆的浇在余伯南头上。</p>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院门，看着红花跟出去，看着马车驶动离开，空留一地青石板月色。而家人过去关门……</p>
“不！”余伯南痛叫出声。</p>
他知道，这与宝珠将是永别。从此一个将是别人女眷深入内宅，一个是外面的男人非亲非故非堂兄表兄，就是有心上门，想见一面也难于上青天。</p>
泪水潸潸而下，余伯南垂下身子在台阶上痛哭失声。</p>
他真的伤到情根上。</p>
宝珠对他，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有情意！</p>
跟进京的家人一老一小，这几天里都不明白公子好好的怎么会受伤。现在全心如明镜，把余伯南扶进去，打热水给他洗脸，把他房中空酒瓶子收拾出去。</p>
“当！”</p>
书童不小心摔了一个瓶子，余伯南立即抬起头，两只眼睛瞪多大，两道白光嗖嗖的从眼眶里往外面蹿。</p>
“公子，你要不要紧？”家人看着都害怕。</p>
“腾！”</p>
余伯南站起来，一步迈到他面前，目光中神采惊人：“小村子，安四姑娘对我说的是什么？”小村子怯生生把宝珠话重复一遍，再问：“公子要不要给你请医生？”看上去像快失心疯。</p>
“哈哈哈哈……。”</p>
小村子吓得一缩脖子，手中没有收拾出去的空酒瓶掉落在地上，当当响个不停，哗啦啦也碎个不停。</p>
碎片落地，好似鱼儿出水，雪光光一片。</p>
余伯南笑声顿止，几大步走到还没喝的酒瓶前面，抬手一个，扔出窗外。“啪！”碎出满院酒香。</p>
老家人在给他熬醒酒汤，也从厨房里伸出头来看：“公子，您要想开些。”</p>
“我没事！全扔出去，我不喝了，我要看书，我要考功名。你们没听到不成，宝珠让我考功名！”余伯南过了这半天，才把宝珠的话消化一空。</p>
同时对袁训的不服气，对以后再也没缘由见到宝珠的伤痛，在余伯南心中结成疤痕。</p>
他就要见宝珠，还要见到宝珠，不但要见，还要想见就见。</p>
那他，就得离袁训的官职不远。</p>
到那时候，他虽不能去见女眷，却可以让女眷见女眷。这一辈子，他见定了！</p>
脑海中闪过宝珠女婿那睨视的眼神，余伯南吸吸鼻子，看你能把我怎么奈何？</p>
收拾完毕，见书桌上干干净净，就有了写字的心思。取过一张纸，余伯南稳住精神，把心中对失去宝珠的无奈尽情释放，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p>
宝珠！</p>
……</p>
马车行过青石板，响起片片回声。</p>
车帘子一会儿卷，一会儿放。有人经过时就放，静夜无人时就卷。袁训漫不经心的赶着车，让车尽量平稳的行走着。</p>
车内是宝珠和红花软软的问答。</p>
“这是哪里？”</p>
“水车巷子，”红花出过几次门，她就知道。</p>
“这月儿真好，我还没赏够，这就要到家了？”宝珠遗憾。她听红花说过，水车巷子过去，就是安家所在的那道巷子。</p>
红花也有遗憾，但她也有职责所在，见姑娘意犹未尽，就悄悄地道：“今天咱们回去，改天再请姑爷带姑娘出来赏月，岂不是好？”</p>
红花也玩得很好。</p>
他们从余家出来后，袁训也缠绵，宝珠也缠绵，红花夹在中间，也跟着缠绵的不想就回去。马车从长街开始，又经过钟鼓楼，又经过热闹的前门楼子……路上偶遇打更人，听梆声在二更以外，宝珠对手指，红花对手指，马车奔得快了，开始往家里去。</p>
主人悠悠神思，丫头神思悠悠。</p>
红花有一句话藏不住，由衷的道：“姑爷对您，可真是好哇。”以红花来看，是相当的好。宝珠把手中帕子扯上几扯，笑吟吟的一个字不回，只仰面看月儿随着马车行走，从楼阁高台角，跟到邻居屋脊上面。</p>
“叮咚……”琵琶声如影随形，随月而至。</p>
宝珠微笑：“那人又开始了。”</p>
信眉低手无限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宝珠对红花道：“你听，这人今晚的琵琶声里，倒是正经得多。”</p>
马车停下，袁训正好打车帘子，闻言警惕地对乐声来处看看，问道：“今晚正经是什么意思？”又皱眉头：“这是谁家半夜还在作乐？”</p>
安家附近住的有纨绔吗？袁训打听过的，并没有这样的人，全是正经人家才对。</p>
宝珠和红花争着告诉他：“天天有呢，有时是琴，有时是唱小曲儿……。”</p>
韩世拓！</p>
袁训心中即刻闪过这个名字，面色难看下来。他见过韩世拓和掌珠的丫头说话，本是一直在留心。但他晚上不过安家来，而韩世拓这著名浪荡子，晚上往哪里一钻，唱个曲子抚个琴什么的，又不是钻到安家里，也没有人对袁训说。</p>
这混蛋！</p>
袁训暗骂自己不经心。</p>
他是安老太太的养老孙女婿，虽不是招赘倒插门，但安家的事以后全是他的事。</p>
正想着，宝珠问道：“怎么了，又是谁的不是惹到你？”宝珠狐疑的对附近高楼看看，这曲子不好吗？</p>
很有白居易琵琶行的意境。</p>
她又期期艾艾：“还是你虽送我去，可心里还是在气？只别跟我置气吧，我心里多感激你呢。”风流浪荡鬼的勾当，袁训怎么对宝珠说。他缓和面容：“没事，我送你进去。”</p>
老王头早奉老太太的话在等着，见姑娘回来早打开门。袁训让他看着车，自己送宝珠进去。大门到二门有一段路木叶荫深，红花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宝珠走在中间，趁红花不注意，回身抓住袁训的手，轻轻的带着撒娇意味的摇上几摇，又作贼似的脸红心跳，赶快就松开。</p>
肩头后让人按住，袁训轻拍拍她：“没事，不与你相干！”</p>
“嗯。”宝珠心满意足。</p>
能看到二门时，传来卫氏得救似的语声：“四姑娘回来了！我的菩萨，这么晚，”随着她的话，里面一递一声儿：“四姑娘回来了，快去回老太太，”</p>
然后，安家忽然灯火通明。随着回话声，正房、厢房、门房、甚至有些下人房也亮起灯烛。从老太太起，再到邵氏张氏掌珠玉珠，全都走出来。</p>
红花傻眼，原地站住。</p>
宝珠手心里沁出汗水，也很是不安。她扭头看向袁训，袁训也有些慌乱，是太晚了，无意的逛，就过了二更天。</p>
见宝珠手足无措，他就不能再跟着乱。道：“去吧早睡，我就不去了。”</p>
“哎！”宝珠心想这都深更半夜，你再跟着我进去，更加的不好，急忙忙带着红花进二门。</p>
袁训阴影里站着，目送宝珠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满面笑容问了什么，然后玉珠也上来问，掌珠也上来问，袁训不在那里，也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发烧。但他坚持到宝珠往房里去，才吁口气，抬步出来。</p>
门外月光宁静，袁训也安静下来。乐声如流水，还在那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袁训冷笑连连：“混帐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小爷我是好欺负的！”</p>
坐上马车，把身子隐在马车座内，周围方位已看在眼里，韩世拓在哪个楼上已经猜出。马车并不急奔，的的不紧不慢地过去。见一座高阁，是这附近的钟楼，年久失修，早弃而不用，平时无人看管，只一把铜锁紧闭。</p>
袁训走下马车去看那门上锁，已经拧开不在。两个门环在月下锃亮，显然最近频频有人上去，而且从楼上传下的笑语来看，楼上不止一个人。</p>
他不是头一回和人打架，也不是头一回监查跟踪别人。先不下车，赶着马车在附近转了一圈，见大的客栈外面，系的十几匹马，有几匹太眼熟，全是以前争斗的老熟人。</p>
“娘的！都不长眼犯到我头上！”袁训大怒，或者说他虽送宝珠过去，心中对余伯南还是芥蒂沉重，原就有怒气半分没有解开。</p>
这怒气一旦引动，袁训又本就胆大，在最近的客栈里寄下马车，出门把衣角撩起掖在腰带上，大步流星往钟楼上赶。</p>
门一推开，门内有两个仆人也在对饮。才笑：“是哪位爷又起来戏耍？”又是一怔，认得的，却不是自家爷们的一路人。</p>
又见到月光下袁训冷面如霜，仆人们酒醒三分，起来腆胸道：“这不是袁家小爷，你……”</p>
“啪啪！”</p>
两记漏风巴掌狠扇过来，把仆人们打得原地转了几圈，“砰！”撞到墙上。</p>
楼上有人听到，往下笑骂：“张三赵七，你们混喝醉了，等下怎么侍候小爷我回去！”又有娇滴滴的女声：“世子爷，您等下还回去么，跟着我走，我侍候你就是。”</p>
“哈哈哈……”</p>
笑声中，袁训几步“蹬蹬”上了木楼梯。踩得木楼梯往下一沉，楼上有人酒醉一半，谁上楼这么重？</p>
楼上点着有几十根红烛，红烛光中，袁训腾地跳上去。见这里原本是空地，此时摆开好似做酒肉道场。</p>
旧鼓抹得纤尘不染，倚坐着抱着一个妓者在手中的，是韩世拓。与他对坐，是武江侯的世子丁英；又有一个是忠勇王府的小王爷常权，还有一个袁训也认得，是鸿胪寺负责招待外邦人来朝的官员，叫田中兴。</p>
他们的手中，也各有一个妓者。余下的人还有好几个，看打扮是些帮闲的闲汉。跟着富家子有酒有肉有架打，他们就凑上来。看着有面熟的，也有不面熟的。</p>
袁训一跳上来，就和他们碰了个眼对眼。</p>
韩世拓、丁英、常权等人是一愣，然后傲慢的抬了抬下巴：“你来作什么！”而鸿胪寺的田中兴大人，则面如土色，身子猛一哆嗦。</p>
在他怀里的妓者正奇怪，她又不知道上来的人是谁，只抱着田中兴脖子发嗲：“大爷，您说您是大人，是真的还是假的？”</p>
田中兴哪里还能回她的话，才要把她推开，见袁训一言不发，上前一个进步，离他最近的是丁英，上前一巴掌，把丁英打得摔出去多远。</p>
“你敢动手！”常权和韩世拓双双跳起，又都疑惑，这姓袁不是没事惹事的人，怎么吃了哪门子的错药，上来就打。</p>
田中兴也认得袁训，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心爱的人。见他上来就打，田中兴心胆俱寒，一把推妓者，一步就到了栏杆边上，往下一看，足有三楼高。</p>
他冷汗下来，跳，还是不跳？</p>
不跳让他们拿到太子府上，小命就要没有。</p>
看着下面让人害怕的距离，而身后乱声起来，有桌子板凳声，有酒碗打碎声，叫骂声更是污言秽语不能细听。</p>
“大人，你去哪里？”妓者们都尖叫四处躲避，一个妓者扑过来：“带上我一起走。”田中兴不得不回身去看，见十几个人打袁训一个，而袁训还在拳脚纷飞，指东打西，毫不退缩。</p>
常权丁英早退到墙边儿上破口大骂：“姓袁的，今天和你算算总帐！”而袁训是一个字也没有，额头上青筋必露，逮到谁就打谁。</p>
袁训不但不退，反而站在楼梯口上一步也没退。有时让人围在身后，立即也就夺位回来，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人上来。</p>
田中兴却看出来了，他心内有鬼，又见楼高难跳，而妓者酒醉纠缠不休，狞笑一声：“好，我带你走！”</p>
解下外袍，用两只衣袖打了个结，往妓者脖子上一套，他手扯衣角，往外就跳。妓者没有想到这一出，让扯得身子往外一带，本能的双手撑住栏杆不肯再往外去，脖子上一紧，嗓子眼里格格作声，就此吊死。</p>
而田中兴，手攀衣角，先下去一人高的距离，又他一个人吊在下面，又去一个人高的距离，在半空中晃悠几下，离地面就只有一人高左右。往下一跳，拔腿就跑。</p>
“呼！……。”</p>
尖哨声这才起来，有几个人从暗地里跳出来：“是小袁在上面！你，回去搬人来，我们上去看看！”</p>
袁训有恃无恐的敢动手，且守住楼梯不让人下去，他心中有数，动静大了就有帮手。他脸上挨了好几下，像擦破油皮疼，也一步不让，不放一个人下去。</p>
田中兴走，他还没有看到。</p>
不到一刻钟，五军都督府先出来了人。京中府尹衙门里，也有衙役们额头上抹汗：“快，那群脓包们又打起来了！”见天儿惹事，是他们的能耐。</p>
又是一刻钟，梁山小王爷披着衣裳，赤着脚跑出房：“姓袁的先动手？给我叫人去！爷爷我今天揍过他，再和他去打御前官司！”</p>
在客栈坐着的仆人们上不去，但能从骂声中听出来一些原委，这就来搬兵。</p>
他的小厮追在后面：“世子爷，您的鞋！”</p>
忽忽拉拉，一批人出了梁山王府。又几批人，同时从几个府第中出来。都是怒马鲜衣：“快着点儿，今天非把他们打服不可！”</p>
太子才睡下，又让人请起。听到是袁训，这就急了：“去人看看，全给我带回来！”太子府门大开，又出来一批人。</p>
阮梁明赶到时，见基本已经不打。袁训和几个老捕快正凑在一处说话。“小袁，谁找你的事情？”阮梁明跳下马。</p>
袁训擦擦嘴角，觉得有腥气，往地下呸一口：“姓韩的小子欺负我，我揍的他！他们人多，我吃了小亏。不过，”他目光闪动：“却逮到一条大鱼！”</p>
“谁？”阮梁明知趣的放低嗓音。</p>
袁训对几个老公事们道：“就这样吧，你们先去，我就去殿下，对他回明白。”他和阮梁明走到一旁，低声道：“喝酒的人中，有田中兴，本来我没把他放在心上，你猜怎么着，打起来我堵住楼梯不让他们走，这小子往下就跳，不惜勒死一个婊子。你往上看，”</p>
夜风中，那死去的妓者正让人解下去。</p>
阮梁明拧拧眉头：“这就奇怪！打架，不过是赔银子挨骂。就官员们招妓，也不过罚俸禄银子。可死了人，他的官不想做了？”</p>
“就是这点奇怪！兄弟们来帮忙后，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他，就看到一个死人在栏杆上。他拿人当绳梯往下跳，不死人才怪。”</p>
耳边，又传来泼风般的马蹄声。有人大叫：“不要走了姓袁的！”袁训撇嘴：“来的这么晚，明儿别再夸口他的弓马好！”</p>
几丛火把下面，杀气腾腾的梁山小王爷，带着好几队的人，主子带奴才外带帮闲的闲汉，足有上百人，把他来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p>
梁山小王爷的怨气，不是一年两年。</p>
他和袁训是没有直接的怨气，这怨气要从别人头上说起。他和长陵侯的世子，几位将军的公子不对，以前就打得落花流水，谁也不服谁。这至少是梁山小王爷十一、二岁的事，没想到过上几年，长陵侯世子等人成了太子党，满京里横行，有时也报报旧仇。</p>
梁山王功勋独高，至今还守一方边关。梁山小王爷因年幼养在京里，听惯了吹捧话，自以为太子又如何，明君也要功臣捧。</p>
这中间，自然也有一些不该听的闲言闲语，他全听在耳朵里，而且不肯丢开。</p>
所有太子党，都是梁山小王爷打架的对手，不过他是寻衅的那种，挨骂的时候就多，就更加的见太子党们不服气。</p>
今天不管是袁训先动手，再或者阮梁明先动手，别人先动手，梁山小王爷知道后都会赶来。</p>
他好容易抓住一次理，生怕打得动静不够打，生怕不打一次御状，不把他以前受的气全报回来，就约了一批又一批，他带来的人中，可不全是韩世拓那样的花花公子。</p>
韩花花，梁山小王爷是看不上的，是韩花花想投靠太子，太子瞧不上他，世拓世子爷没有办法，他总要有些人走动，就转而投向梁山小王爷。</p>
梁山小王爷是什么人都要，什么人都混，只要你不是太子党。</p>
他倒也不是和太子殿下过不去，是太子党中太多他不喜欢的人。</p>
他多打一架，就多不喜欢几个，这个又能怪谁？</p>
今天小王爷有理，至少算抓住理。袁训，太子殿下器重的人，又生得英俊，头两年在太子府上，有些龙阳断袖的谣言出来，是袁训打趴下好几个，才把这谣言给正回去。</p>
这是太子党中的中坚人物。今晚打了袁训，相当于给太子党们一记重掴，和掴到长陵侯世子脸上没区别。</p>
梁山小王爷不无兴奋，精神抖擞，把他家传的双银锤都挂在马鞍上带出来，见到了地方，袁训和阮梁明就在前方，小王爷哇呀呀大叫：“姓袁的，你也有今天，快出来咱们算账！”</p>
袁训嗤笑，阮梁明翻白眼。</p>
小王爷正纳闷，心想我可是全副披挂出来，你们这些人不给面子，还敢笑话爷爷我？正要再骂，见斜次里一个闲汉满面流血奔出来：“小王爷快走，这不是寻常打架，这是太子拿人！”这闲汉吃过小王爷多次，关键时候义气也出来一些。</p>
梁山小王爷大吃一惊。</p>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太子殿下，今晚拿人？</p>
不是姓袁的私下打架？</p>
姓袁的当差，和他打私架是两回事。别看他年纪小，没有官职在身，却随身有太子所发的腰牌。</p>
而此时，火把光下面，袁训慢慢腾腾从腰间解下一件东西，对着梁山小王爷亮了一亮。腰牌上光反射过去，梁山小王爷一阵头晕。</p>
正晕着，听马蹄声响彻耳边，又是一队人从另一个巷子过来，这一队也不少，把那条巷子也堵得水泄不通。</p>
为首的人看见梁山小王爷后，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提高声音，大声道：“奉太子殿下命，抓捕奸细，嫌疑人等全数扣留！”</p>
然后，再意味深长地冲梁山小王爷点了点头。意思，咱们真是巧，又见面了。</p>
梁山小王爷怒目圆睁，大骂一声：“我呸！我又上当了！”</p>
新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对头，长陵侯世子。</p>
他的这个“又”字出口，袁训和阮梁明一起发笑。“丝，”袁训忽然吸口凉气，他嘴角破了，一笑就扯得痛不可当。</p>
阮梁明送上自己的丝帕，袁训接过按在伤口上，心中盘算着。这场架，要全记到宝珠头上。不是为她，不会和余伯南生气；不是为和余伯南生气，不会见到韩世拓就揍。本来这事情很简单，明天约出来韩世拓，警告他不许再来，谅他也就知趣。</p>
为余伯南而一肚子气憋在心里的表凶，今天晚上自己找的架打。打出这种局面来，他事先也没有料到。</p>
“小袁，殿下让你去见他。”</p>
两边巷子全乱哄哄时，有一乘快马过来，马上人高声而叫。袁训招手：“知道了！”</p>
……</p>
绣花门帘子，成了房内房外的分界线。</p>
房外，站着邵氏张氏、老太太房里的梅英，家里有体面的妈妈管事，侧耳倾听。</p>
帘内，红花怯生生举着铜盆，而宝珠正从盆中拧着热手巾，又火冒三丈：“让你少打架少打架，你怎么全当耳旁风！”</p>
难道我说得是外国话？</p>
她春山似薄薄的眉头颦得紧紧的，眸子中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又是伤心，不错眼睛小心看着手下准备擦拭的伤痕，就又要哭起来：“哪个没廉耻的下这样的狠手！你就任着他打，你怎么不打他！”</p>
在她手底下的袁训好笑：“你是让我打，还是不让打？”</p>
“你怎就不长记性，怎么又同人打架？”宝珠忽然就不哭了，冷笑着往帘外看看。这宝贝姑爷带着一脸伤进来，全家人都在外面看呢。</p>
她忍气悄声而怒：“是为你的王府姑娘吧！”</p>
“为你！”袁训毫不客气。</p>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这个人莫不是疯了不成？”一想自己嗓门儿高了，又压下来，把手巾再次压住袁训伤处，袁训呲牙吸气，满面怨恨的宝珠又关切起来：“痛吧？”转眼，又恨上了：“痛你还打？”</p>
“为你！”袁训再道。</p>
他说得斩钉截铁，宝珠更加的鄙夷。一面给他收拾，一面不屑：“没处赖了，就我是个好赖的，你不寻上我，我倒还奇怪！”</p>
第三声又出来：“为你！”</p>
宝珠白眼儿：“好，为我，全是为了我，我是那祸害根源，你那王府的姑娘，是那凤凰宝贝，”</p>
“那只麻雀叫什么？”袁训抽空子就问。</p>
“哼！自己做事自心知。饶是让人欺负了我，还跑到我这里装没事的人！天底下最混赖的人，是你才对！”宝珠骂完，觉得手巾不热，不足以起到热敷的效果。就拿开来，又忍不住端详袁训的伤，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好狠的手，是你不肯娶她，她就打了你？”</p>
“哈哈哈哈……笑死人……。”</p>
帘外的人听到里面宝贝姑爷放声大笑，都面面相觑。</p>
伤得青紫红肿皆有，还笑得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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