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契丹既定,吐蕃转头便请议和,朝中为了要不要将王孝杰和娄师德召回来,以及派谁去出使吵成了一团:独孤绍本已打下了大好局面,偏偏遇上主帅兼父亲病逝,只能抱憾而归;武懿宗带着大军出去,不但收拾了残兵,还在河北大开杀戒,以通敌为名,株连了许多吏民,以此争功,结果物议沸腾,母亲不得不将他调回来,改派武三思与武攸暨出去;诸李臣僚见母亲死活不愿用李氏大将,便将精力集中在西北,极力主张再以王孝杰和唐休璟为将,继续领兵出征;狄仁杰等清流文官却又有不同意见,认为朝中连年修宫殿、封禅、游幸、打仗,国帑空虚,且西域地处贫瘠,犷远人稀,收之无益,不可贪恋虚名,抛费人力物力;诸武既不愿出使吐蕃,又不愿诸李之臣僚出使吐蕃;而武承嗣既不想让母亲将娄师德和王孝杰调回来,又不想让这两人继续领兵。为这一件事,满朝上下,活活吵了好几天,亏得吐蕃使节不在当场,不然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大周的迂阔腐朽。

    崔秀倒是一贯的八面玲珑、两不相沾,却因被我摊派了一件差使,也是马不停蹄——眼下我国与世界各国之间的贸易便已十分发达。不仅限于后来称之为“丝绸之路”的贸易通道,如广州、扬州等港口也是内外交通,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只是现在的贸易,总还只有个雏形,许多后世习以为常的商业形式,现在都没有,官府压榨商人的事也常有发生,母亲当政之初,便有广州都督因压迫胡商太甚,引起□□被杀,当时母亲震怒,曾一度关闭广州港口,后来贸易虽然恢复,限制却也更多。以我之见,这等一味封闭自然非是圣明之道,恰碰见朝廷缺钱的时候,便委崔秀去统计广州那边的贸易、商税等额度,再查一查附近有无类似的可开放的港口,或是可开发为商贸地的地区,汇总一策,候时机向母亲进言。

    既有海上贸易,崔秀便自然又向我提起舟师。父亲早先年的时候我们的水军据说还不错,曾以大船战胜百济、高丽等国,甚而震慑了日本,数十年间遣唐使、遣周使从不间断,来时也毕恭毕敬,恪尽臣子之礼。到父亲末期和母亲这时候,风气渐奢,军功渐滥,朝廷渐渐地有重文轻武的倾向,府兵显见得不及从前,舟舰便更不用说了。崔秀派人去查了一回旧档,又到地方看了一眼,回来告诉我说工艺不传、匠人凋零、水手老迈、编制不齐、水陆不分、军纪涣散,早已非当年将勇。他倒没提专门建水军的事,只说漕运大事,若有舟师相助,恐更便利。我倒很想建立专门的水师,登独孤绍的门商量了一回,独孤绍建议练兵先以内陆为主,船只的研究上则可偏向海师。又说眼下已有石炮,是水师攻城略地的利器,可生产不足,携带笨重,若能有更好的武器,水师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她一提这事我便知她在打守礼的主意,却不知这是崔明德出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倘若是崔明德出的,只怕她们两个便早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倒要和崔二好好聊聊才是。

    独处没有处成,一眨眼又近了黄昏,天一昏黑,我的脚便不由自己地想往阿欢那走,没出丽春台,便见高力士笑眯眯地过来,见了我躬身道:“陛下召见。”

    我只得跟过去,见他并不向绮云殿,而是向集仙殿去,到门口由高延福引我进去,再进内时只有阿青带两个小宫人在门外,走到里面,只有母亲。

    婉儿、徐长生、徐长寿,以及母亲身边常常有的小娘们都不在,连侍奉的宫人也不在,只有母亲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榻上,手捏棋子,出神地望着棋局。

    她下的并不是双陆,而是围棋,水晶棋子在烛光中闪出柔和的光,反将真正的烛火衬得暗了。

    我轻轻地走过去,没有行大礼,只微微叫了一声“阿娘”,母亲嗯了一声,手向对面一指,示意我坐过去,待我坐下,方将手中那一颗圆子落下来,又捏代表黑子的方子给我,我见她似是有话要问的模样,倒把我不怎么会下围棋这事给憋了回去,随手下在一处,落定后才发现如此母亲可直取我的大龙,讪讪一笑,母亲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根本没发现这一处的破绽,随意下了一处,我一面留意母亲的神色,一面漫不经心地下了四子,每一子再经推敲,便都可发现实是下得其臭无比,母亲却比我还更散漫些,活生生放弃了大好局面,再十数子后,反被我杀了一片,局势之惨烈,受宠如我也不免有些忐忑地看了母亲一眼,讪笑道:“今日手气绝好,和她们樗蒲也是一路赢的,往日却没有这样运气。”

    母亲叹了一声,将棋子向棋盘上一丢,半晌才向我道:“听说你和崔秀…也曾生过些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明晚有饭局,看回来早不早,早的话有更新,如果不早的话周末补。

    第435章 相处

    母亲一句话便问得我心头一跳——和“崔秀”的那一场争执我只向婉儿提起过, 而婉儿本不是多嘴之人,近来又与母亲发生龃龉, 料未必能与母亲有这样亲密的交谈, 则母亲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然而一瞬之后我便镇定下来, 半低下头,一面将盘上棋子整整齐齐地收起一面笑:“阿娘听谁说的这话?我和他好好的, 怎么会生争执?”

    母亲将脸转向窗边,目光不在窗上,而似要想越过窗子看什么地方,听我回话,方将脸转向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和他往来这么久,竟连一次争执都没有起过么?”

    我自她的声音中听出戏谑的意思, 略松了口气——倘若只是母亲随意猜测,那倒没什么可怕的——笑道:“何苦呢?三二日才能见一面,见了也不过说那么些话, 珍惜相处的时候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争执?”

    这话绝对算不得十分真心, 母亲却听入了耳,轻轻一叹:“这样也好。”伸手去拿茶杯,我已瞧见了, 先替她试了试杯壁,道:“冷了,儿替阿娘再倒些热的来。”走到门边, 向宫人们要了热水,等的时候悄悄回头看母亲,她则闲坐在榻,目光虚投向棋盘,一手不自觉地又去拈了一枚棋子,放在盘上,我捧着水壶回去,慢慢替她倒水,一面问:“阿娘要再下一局么?”

    母亲却摇头,候我试过冷热,将杯子拿起来,曲腿正坐,两手合捧着茶杯——这动作有些眼熟,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竟像是前世阖家聚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视的样子——又对我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侧,我以为她要和我说婉儿的事了,她却只道:“和阿娘说说,崔秀如何?”

    我只得道:“他…挺好的。”

    母亲便作势瞪我:“还有呢?”

    我道:“他…做事很有条理。无论忙了多久、有多疲累,看起来总是精精神神、有条不紊。”

    母亲向后一靠,又起身,扭头向我示意,我一怔方知她是让我给她铺枕头,忙替她垫好后面,她便舒舒服服地靠在后面,腿也伸出来,笑着看我:“你们白天晚上地见面,你对他的考评,就是‘精神’‘有条不紊’?”

    我有些窘迫地道:“我们两的私事…咳,怎么好意思和阿娘说?”

    母亲却不依不饶:“亲母女两个,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安定阿姊都常来和我说她那几个小子,你比她还生分么?”

    我不得已,盘着腿,低着头,想了一想,方道:“说出来不怕阿娘笑。崔秀他虽生得清俊秀雅,可和他在一处,总不如和韦…无生忍一起更自在。” 崔秀常值宿宫中,面圣时候多,与我较为生疏,一个不及时对口风,便易露馅,韦清与我之间早便熟稔,倒少了许多这些烦恼。而且眼下只要提到“韦”这个字,我便不觉要生出些亲切,说出的话都更温柔些,何况是阿欢的嫡亲兄长?

    母亲一怔,倾身看我:“韦清?”

    我向她一笑,大胆挪到她身边,与她肩并肩靠着:“实不相瞒,儿和韦清也不曾断了来往。崔秀是名门秀子,而今又是宰衡之重,自有一番清华气度,儿甚心慕之。但要论熟稔亲切,则又不及韦清了。鱼和熊掌,贵贱虽然有别,但美味却同出一班,儿…一个也不愿放弃。”

    母亲倏地爆出一阵大笑,手上一动,杯中饮子泼在膝上,唬得我忙去看时却又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随意将茶杯放在案上,手在我头上狠狠一揉:“平日看你不声不响的,与崔秀也不见格外亲密,原是这么回事。”

    我被她揉得心虚,低头道:“这事崔秀原不知道,无生忍也不大与同侪来往,阿娘…毋要泄出去。”

    母亲益笑得欢了,将我搂在膝上,捏着我的脸道:“你放心,阿娘不说——其实便是说了也没什么,他们两个还能因此怎么了你不成?”

    我半真半假地道:“我只是不想伤他们的心。儿虽是同时与他们两个,咳,相处,但两边却全是真心。”

    母亲失笑:“你若真是真心,在这事上就不该欺瞒。两下瞒着,岂是相处之道?”

    我凝视着她:“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崔秀…心高气傲。倘若知道我将他与无生忍相提并论,岂能甘心?无生忍身卑官微,与我相处,本已有攀龙附凤之嫌,若再知崔秀…岂能不自怜自伤?儿喜欢她…他们,便不想以富贵权势凌人,而愿如寻常人家那般相处——就如当初阿娘和阿耶一样。”

    母亲渐渐地敛了笑,凝神看我:“当初阿娘和阿耶…也并全如所见。”

    我垂头道:“可阿耶私下待阿娘…尽如家人之礼。试想阿耶若因天子之尊而颐指气使,待阿娘呵呼如仆从,阿娘心中该怎么想?儿妾们…又怎么想?”

    母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唯恐自己说得过了,略有些忐忑地仰头去打量母亲的脸色,她面上却只是一派温柔慈和,一手垫在我脑后,一手放在我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三十多岁,而是回到了三岁,母亲也不像是七十高龄,而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她尚不是皇帝,虽然也常有些独断专横,容不得旁人违逆,却还远未到现在这样一言一语,便能致云翻雨覆的境地,那时的她,比现在的她,看来更强势,实际上却温柔慈祥得多了。

    我情不自禁便伸出手去,以自己的食指勾住了母亲的小指,以小女儿音软软地叫她“阿娘”,母亲亦如一位慈母那般对我一笑,拍拍我的头让我起来:“夜深了,早些睡罢。”扬声叫人打发我去侧殿,我故意弯着腰,矮着头,扭着她的手撒娇道:“阿娘陪我睡。”被她一瞪,方磨磨蹭蹭地出去,在侧殿歇了一夜,有心探听婉儿的消息,次日起身后便不忙回去,在贞观殿浪荡了半日,早上都是奏疏召对等事。婉儿一直如常侍奉在侧,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到午饭时又遇见召宰相会食议事,除了母亲频频回头去看婉儿外,亦不见什么大事。午饭后我倒是还想留在贞观殿,却见高延福秉持母亲旨意,慢悠悠地从正殿出来,向我笑道:“陛下说,公主已在贞观殿待了半日了,也该待够了,今日凤阁、鸾台郎君具在台省,阖不寻他们去说说话、办办正事?”

    他说话间,正殿诸侍从亦陆续自内退出,我心里留意,故意拖着时间,至最后一人退出后许久都不见婉儿出来,方笑了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另外微博好像有点问题,常常发不出东西,所以最近关于更新的通知以jj的评论为准。

    第436章 心魔则天

    皇帝在期盼着什么。婉儿能隐约地猜知她的心意, 却只作不知——比起凭借模糊的猜测贸然乱说,倒不如闭口不言, 以免多说多错——低着头, 一心一意地下着棋, 只在皇帝久久不肯落子时恪尽职守地唤了一声“陛下”。

    没想到皇帝竟先开了口:“叫我七娘。”

    婉儿知道这于她已是绝大的让步——单是皇帝亲自过来探病、且不降罪这事,便已是绝大的让步——自己很该顶戴圣德、叩谢天恩, 好笑的是,倘若如此,便与皇帝的初衷南辕北辙、全相违背了。这样想来,礼法与人情,竟是世间所不能相容的两事,帝王者既凭礼法而高据人辈之巅、号令天下,难怪多是心肠冷硬、枉顾人情之辈。

    婉儿不自觉地笑了下, 收拾残局,将该输的筹码放在皇帝掌心里:“陛下赢了。”

    皇帝倏地盯住婉儿,手伸在半空中, 好一会方缓缓收回去,将那一把铜钱都扔在案上:“不下了。”慢慢下了榻, 向门外走,到门口时方住了脚,回身看婉儿:“看你也养得差不多了, 明日就回来罢。”

    婉儿躬身应诺,小心将她送出殿外,她一到人前, 便消了方才那种隐约的眷恋柔软之态,倒也不见威严,只是淡漠如礼,婉儿率阖宫之人跪地拜送,至圣驾行得远了方才起来,小奚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娘子”,婉儿会意,只带她一人进了寝殿,小奚特地又在门窗四处看了一圈,才向婉儿道:“佛奴来传信了,据说是听见圣驾向这边来才特地过来的。”

    婉儿笑道:“她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小奚不解道:“陛下是宫中至尊,各处都看着陛下的消息,知道圣驾向何处去,不是很自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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