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尽数垂首领命,训练有素地依言成团散开,飞遁而去。
    这老狐狸!六十七年前召集他们一并前来是为壮声势,今日再召集他们一并前来,又是为让他们兜底各宗门人相觑一眼,不甘后人地四散开来,追上了他们的动作。
    山林深处,秦念久面上无甚血色,正垂眼屏息地藏身在一棵老树繁茂的树盖之中,心间啧啧冷嘲。经年不见,那堑天也算有长进,居然连谛听模样的灵兽都变化得出来只是他说他阴毒,可真是错怪他了。谛听擅听人心,奈何这回要探听的却是他这怨煞之身大概也只能听见百万怨煞所齐发出的切切哭鸣吧。
    轻声笑罢,他咬着一段布条,将扎着梧桐木碎片的手臂包扎妥当,偏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设下的阵眼,片刻后又将手覆在了树干之上,沉下心来,借老树盘杂的根系大致估算了一下来人的数量和所在的方位。
    饶是心中早已有数,他难免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齐了这么多人!到还真看得起他。
    来者数量甚繁,除开数十余名长老,更多的还是宗门弟子要以少胜多,得想办法令他们更分散些、逐一击破才行。他自叶隙间远望了一眼御剑在天的宗门弟子,手中琉璃碎片轻巧地反转几度,将身上魔气折向了各处。
    只见薄如云絮的黑雾缕缕延伸、条条铺开,犹如蛛网般系满林间
    罗盘有动静了!
    一名御剑在空的碎浪宗弟子紧盯着手中罗盘,那魔星就在
    没等他报出一个确切的方位来,罗盘上的指针忽然急速旋转了起来,似是被魇住了般不住转动着,依序指向各个方位,令那弟子不由咋舌:怎么会莫非魔星不止一人?!
    不可能,长老来前吩咐过接话的弟子还未将话说完,蓦然察觉到某处有道由黑雾裹着的人影一闪而过,赶忙呼道:在那!
    说罢便将身一俯,御剑冲那黑雾所在的地方直奔而去。
    任谁率先发现那魔物的踪迹,都将是头等功劳一件,各弟子赶忙紧随其后,全然没留意到身后骤然蔓延开来的黑色薄雾,只感到背后忽地有股斥力将他们狠狠一推诧然回首望去,却见不知打哪来的怨煞之气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巨网,蓦然收紧,将他们尽数网罗在地。
    这一下可跌得不轻,好在地上是一片偏软的泥潭,否则定要摔出个好歹来。几人自泥尘中挣扎而起,等再抬首时,哪还有那魔星的身影?
    忽又听一人惊唤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几乎是压着他的话音,他们足下所踩着的地面骤然一软,有团团具象的瘴气自松软的土壤中漫升而起,如藤蔓般自他们的脚踝处蜿蜒缠绕而上,紧紧束缚住了他们手脚,将他们制在了空中。即使及时屏住了呼吸,无孔不入的毒瘴却依然渗入了他们的肌肤,不出片刻便将他们原本红润的唇色染成了青紫。
    这瘴带毒,可沁肺腑!
    几个悟性较高的弟子急忙强打镇定地掐起了灵明心决。
    一时间,只听得咒诀声声。灵光弥漫间,心决生效,几个弟子勉强压制住了体内四散的毒素,急急缓过一口气来,奈何手脚却仍是酸软,而旁边另几个悟性较差的弟子却连掐了几回心决都不得要领,眼见着就要昏死过去几人无法,只得先熄了去追查那魔物的心思,转回身去专注于救援他们。
    殊不知秦念久实则就躲在他们不远处的树后。
    咬牙操控着怨煞之气在地上画咒成阵,秦念久边画着,边分心借空中四下折射的魔气观测着那几个弟子的动作,忍不住心叹:宗门弟子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真是不堪大用。
    怨煞之气浓黑,徐徐自他之手导向地面,拨开泥土,烙埋下串串咒文若是傅断水或谈风月在场,定能认出这咒文与那国师所研制出的咒术极像,却更复杂许多
    于心间计算着与天时应照的方位,秦念久稍有些目眩地晃了一晃,还是稳稳落下了最后一笔。
    又设好一处,他轻舒一口气,没再看那正与毒瘴纠缠的宗门弟子,抽身而去,赴向下一个计算好的方位。
    小心地在暗处移动着,路遇宗门长老便以琉璃将魔气折散,调虎离山,路遇宗门弟子便故技重施地以毒瘴将他们困住秦念久眼中有执着的光芒正闪烁,仿佛将全副身家压上赌桌、孤注一掷的赌徒,似掠眼疾风般在山林中穿梭,片刻不停地抵达了下一处,接着画起了阵来。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国师苦心孤诣六十载研制出来的术法经他改良后威力大增,其复杂程度却也相应地增加了不少,还需照应天时方可设成但,只需借此术法抽调出宗门人身蕴的灵力,即可
    脑仁乍然又是一阵裂痛,令他眼前景象蓦地模糊了起来,几欲作呕,正画阵的手亦是一晃,使得逸散开来的魔气污了他才画好的一段咒文。
    心间暗骂几句,他急急调息,将手臂上的梧桐木碎片进一步插深了数寸,又忍着痛意将那被污染了的咒文重画一遍。
    最后一笔落下,他稍松了口气,抬眼观天,计算起了下一个位置,颈边却蓦地有股凉意扫过。
    身体比钝痛的大脑先一步反应了过来,他撤步向旁一闪,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三名宗门弟子的视线。
    眼前的三名宗门弟子面上写满了迟疑,持剑的姿态仍生涩,衣袖上满绣着月夜星河,想来该是星罗宗的低阶弟子。
    区区三个小徒,秦念久哪怕是想杀他们都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全然不愿跟这几个低阶弟子多作纠缠,闪身欲走,却被几道剑光拦了下来,听那三名弟子齐声喝道:魔星休走!
    山林葱郁,片叶飞花皆能传音,秦念久生怕他们这一声惊喝引来更多宗人,反手正欲掐诀召出毒瘴,脑中却骤然又是一阵疼痛,使他眼中突生出了满满嗜血之意,反手掐诀的动作亦变成了抽出背上背着的长剑,就要直取三人额上命门
    及时忍住了心中杀意,秦念久一手捂住微微发烫的额头,一手将长剑收至了背后,低低喝道:滚!
    殊不知自己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三名弟子只当他是无力出剑,更不肯轻易地善罢甘休了,自眼角处流露出了几分得意:长老说得没错,他现下正虚弱!
    若是他们三人能将魔星擒获
    三人再不作拖延,手中长剑剑花一挽,直刺而出,便要降他领功。
    被那剑上的灵光灼了双眼,秦念久眼神倏戾,一个仰身便躲过了三方交叠刺来的长剑,再起身时眼中大盛的杀意可谓肆虐,反手拔剑即将要痛下杀手之际,却忽有一阵劲风袭来,不由分说地掀倒了三人,将他们逼退至了安全范围,又似有灵性一般紧紧桎梏住了秦念久的动作。
    三人模糊只见一道青影掠过,等再定睛时,眼前那魔星已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远看着那三名弟子脚步匆匆地离去,谈风月终于缓和下几分急促的呼吸,回身时却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了秦念久手中的双剑。
    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来迟一步将会如何,他拿裹着布条的双剑狠狠将秦念久抵在了树上:这就是你的好计划,将我与三九支开,而后诱敌前来,以一敌众?
    他面色寒极,语气冷极,是恼非怒。
    一早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前一世的谈君迎日日来聚沧寻那秦仙尊,师门怎会远在海外,因此根本就没打算离开多远,只佯装下山,而走出数里后又觉得衣裳似乎重了两分,仔细一探,便从中找到了三九藏身的契符。
    不作它想,他极速飞身赶回
    秦念久眼中腥红杀意仍未褪尽,见他回来,便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离去了,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轻浅一叹,开口时只低声问:三九?
    我将契符留在了百里外的百里庄,不必担忧。谈风月答得飞快。
    他在来时路上已大致看明了事况,在秦念久再度开口之前掷地有声地抢白道:我相信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旁助你。
    无意与这阴魂争吵,他只用力地抵着秦念久的双肩,急急补充:我们二人更熟地势,且对方应该不知我们这边实有两人你在明,我在暗,事半功倍。
    秦念久被他抵得肩膀发麻,怔然看他良久,一时无话。
    不知为何,是他一心想要将他支开,但见他此时来了,眼中话中尽是关切之意,心间却又似有几分欣喜心内滋味难言,他终还是点了点头,下一步往东南,药庐那边去。
    见他松了口,谈风月便也卸下了手上的力气,又犹嫌不解气地搡了他一把,将手中双剑抛给了他,回身跃至树间,自己领先一步在前开起了路。
    缀在这道再熟悉不过的青影身后,秦念久无言抿了抿唇,片刻后又笑了起来,窃声嘲道:先前老祖不是说,大难临头各自飞?
    谈风月头也不回,硬邦邦地应他:今非昔比。
    暗暗笑这老祖墙头草,随风倒,秦念久压下心中酸涩,又是一阵无声捧腹,默契无间地跟随着他奔赴向下一个位置。
    堑天这厢却全然不似他们那般轻松惬意。
    正拿一双怒目直视着眼前三名略有几分瑟缩的星罗宗弟子,他一捻手中白幡,沉声盘问道:你们说,他十分虚弱?
    是。星罗宗弟子讷讷地答,不然那魔星怎会不对他们三人狠下杀手,反倒自己避走?
    见不得堑天在自宗弟子面前这般狂放,占刻长老不忿地横他一眼,插进了话来:可还有其他发现?
    自宗长老问话,自当知无不言。一名弟子喉结上下翻滚一轮,小心翼翼道:我见我见那魔星有抬眼看天、掐指计算的动作想、想来是要布下什么需要照应天时的法阵?
    照应天时的法阵?占刻长老不甚通晓此道,不禁愣了愣,却听堑天蓦然抚掌笑了起来:好,好!
    不顾占刻莫名看来的眼神,堑天一扫心间怒闷,抚着长须朗声笑道:需照应天时布下的法阵不外乎那几种,皆无大效用,不论那魔星想布什么阵,定然也敌不过我们这边众多宗门子弟,不过是作困兽之斗罢了!
    占刻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可
    莫急,莫急。堑天虽自觉站了上风,但他向来不是自负自满之人,自然知道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且稍安勿躁。
    只见他一抚手中灵幡,眼神倏利:他要设阵,我们破阵便是!
    远远的,独自一人在山中搜寻的叶正阑看见云层中隐约有雷光闪动,不禁苍凉一叹。
    以幻术造出幢幢虚影,将找到附近的数名宗门人支远,谈风月再三确认过近处无人,方才回到了秦念久身边,打量起了他正画的法阵。
    咒文复杂,他虽并不能完全看明白,却也能看出这阵与国师研制出的克灵术有六分相象,于是便大致明白了几分这阴魂的意图,一直悬起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秦念久手臂上的伤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露与他看的,见他过来,便将手臂往背后藏了藏,一边专注画阵,一边道:我不想成魔。
    谈风月伸手替他理顺了他耳际缭乱的银丝,嗯。
    秦念久并没转头,只如同自言自语般地道:但又想报仇。
    毕竟仙者逍遥、侠者快意、魔者暴虐,皆能忘忧,不计恩仇,但他现在不过凡人而已。
    谈风月抿抿唇,略一颔首:这不难。只要他愿意让他相助
    是不难。秦念久咧嘴笑笑,难的是我想凭我一己之力报仇,还不成魔。
    谈风月无言。半晌应道:人生在世,哪能件件事都称心如意。
    秦念久唔了一声,貌似洒脱地点了点头,也是。
    他拿手肘撞了撞谈风月,与他开玩笑:如果此招不成,我还是堕魔了,老祖你还是有多远躲多远,让宗门人把我诛了就是。也算为民除害。
    谈风月凉凉扫他一眼,淡淡道:屠魔可是大功德一件,怎可便宜了他人。
    那倒也是。心知他若是当真堕魔了,这老祖只怕是要舍身救他,秦念久心中酸楚不已,更坚定了几分定要成功的心念,嘴上则貌似忍俊不禁地应下他的话,肥水总不能流了外人田。
    几乎是压着他的话音,天边忽而有惊雷炸响,依稀可见有十数人正伴雷御剑而来。
    雷声轰鸣之中,原还有心说笑的二人立刻肃了神色,秦念久更是立即敛起了唇边笑意,与谈风月相视一眼。后者即刻会意,纵身跃起藏至树间,右手中银扇一展,左手前抬,犹如拉弓搭箭一般,捏着银扇的指腹轻轻一点,以清风凝结而成的数枝羽箭便射向了云霄。
    风箭脱弦,如蛇变龙般游弋在空,与雷电相击,便巧巧改变了落雷的方向,逼得那数个御剑之人一阵慌乱,失了平衡坠落在地
    雷声一时消霁,秦念久分神留意着那边的动作,忽而皱起了眉头:谈风月攻势虽疾虽准,对方到底也是宗门子弟,怎会这般容易便能命中?
    疑惑的念头刚刚不过升起,便见一道天雷紧接着以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径直朝他劈了下来。
    这堑天,竟令自己打头阵的弟子为饵,诱得他们出手,以暴露出他们的位置!
    眼见那电光就要击中正画阵以致分身乏术的秦念久,谈风月瞳孔急缩,却已来不及动作,只能险险向秦念久扔出手中银扇,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将那落雷引至了别处。
    只是还不等他松出一口气,又是数道天雷接踵而来,直劈得棵棵老树成为焦木,块块草地变成焦土
    惊雷近身,秦念久好不容易落下最后一笔,抬手就要掐诀设防,却有阵阵晕眩之感再度侵入了脑中,令他头脑一时混沌,险些就要急中生怒,忽又感到一股狂风以斥力将他推离了数丈,等再勉强站稳时,只见谈风月正半跪着护在他方才画好的阵旁,吐出了一口血沫来。
    骇得双目一霎赤红,秦念久急迫地飞身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谈
    我没事。身上一刹有几不可查的淡蓝荧光闪过,谈风月浅浅皱眉,又转眼把自己的异状抛在了脑后,抬手覆上了秦念久的双眼,不要动怒
    一则可以用雷限制他们行动的范围,二则可以用雷降敌,三则可以用雷破阵这堑天可真是好算计!忍下一口翻腾的腥血,他缓缓道:天雷可破阵,可诛邪物,于我却无大碍
    听你放屁!秦念久着急地抚过他的肩背,要探他有无内伤,法阵仅剩下两处,我自己去布,你快回百里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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