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小声地道:周大人,您就接了吧。侍君身子弱站不了太久。
    那人看着确实虚弱,一路走来都靠侍女搀扶着,仿佛侍女一松手就会倒下去。
    周清衍抿了抿唇,接过红绸一端交给燕恪,一端交在那人手中。周清衍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截腕骨凸出的手腕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周清衍眉峰微皱,手被楚恒一把握住。男人趁着所有人都在看新人拜堂时低头轻言:怎的一直皱着眉?
    周清衍摇摇头不语。
    那边新人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到了夫妻对拜时燕恪一弯腰恰好碰到那人的头。虽然撞得并不重,但是新嫁娘就像触及了某个禁忌猛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了燕恪往外跑。
    期间挣脱了侍女的手。那人果然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侍女一松手他直接迎面摔在地上。
    燕恪惊慌失措:阿衾!
    王府一众下人纷纷跑上去想扶那位阿衾,后者却几近奔溃般不让任何人靠近形容举止不似常人,反倒像得了癔症。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我看着像。
    嘘,这么大声不想要命了吗?
    周清衍眉头皱紧:闭嘴。他上前拦住了阿衾,上手的瞬间周清衍甚至觉得自己摸透过厚厚的嫁衣摸到了他的肋骨。
    清晰的一排一排的肋骨。
    周清衍本身行将就木身上也没几两肉,楚恒来了后逼他按时吃饭喝药休息,勉强又羊回些气色。
    但周清衍手上这人,仿佛被妖魔鬼怪吸干了身上所有的气血,留下一副皮包着一副骨架。
    挣扎间阿衾的盖头掉落,一张酷似周清衍的脸显露在众人眼前。
    全场哗然。
    景王的新娘骨相几乎和周清衍一模一样,只可惜瘦得脱了型,脸色灰白眼眶凹陷脸颊瘦削。
    绕是楚恒也得叹服一句确实像,这人再胖上一些难保别人不会认错不过他不会认错。阿衍是他在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阿衾看见抱着他的人是周清衍之后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他仿佛总算觉得自己处在安全的地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阿衾!快去叫太医!燕恪连忙就想上前,突然被一个侍女跪地拦住不得已停了下来。
    那侍女什么话也不说只不断磕头,任旁人怎么说也不肯离开。
    燕恪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黄公公叹口气道:殿下,现下给侍君治病要紧。
    燕恪脸色有一瞬间的悲伤和茫然,但很快回过神来:是,是。周大人,他是你兄长,可否请你抱他过去?
    景王嘴里说出请字比日月同框还要不可思议,可想而知阿衾在他心中的分量。
    阿衾这副长相,不是他五服之内的亲人都说不过去。
    楚恒站到周清衍身后。阿衍是他在街上见到了流浪儿,被他捡回家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亲族在哪儿,时隔那么多年居然在景王府遇见了亲族。
    楚恒瞧了一眼周清衍怀里那人,眼神有些复杂。
    他方才没认出来,这会儿看得仔细了才认出这是他之前一直想找的人。
    阿衾,柳衾,三年前流风回雪的头牌花魁,也是他与周清衍的救命恩人。
    怪不得当初柳衾会冒着被斩首的风险将他们二人藏在流风回雪中。
    寝殿。
    燕恪府上的御医把了脉道:王爷,侍君的癔症下官实在无药可医。
    癔症无药可医,他为何会瘦弱至此?周清衍沉声问道。癔症发作时疯癫尚可理解,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虚弱成这样呢?
    御医是见过柳衾本来面貌的,心里吃惊王爷居然真的把侍君的亲人找来了面上规规矩矩地道:侍君已经有三月有余咽不下吃食,只得喝些汤水勉强维持。
    人不是神仙,老天爷是最公平的。甭管你是皇亲贵族还是街边乞丐,没了那口粮食左右撑不过七日。
    楚恒一只手搭在周清衍肩膀上,后者闭上眼半晌复又睁开,感觉自己混沌的心神清明了些。
    周清衍看着楚恒。他抱住柳衾的瞬间心头涌起的熟悉感已经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是他兄长,哪怕没有这副相似的容貌也错不了。
    但周清衍不知他为何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有个兄长,甚至一度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在楚恒一只手压下了他悬空的心神。
    周清衍下定决心道:景王殿下。
    燕恪转头看他。
    周清衍道:既然您说他是我兄长,那我今日便把他带走。
    燕恪脱口而出:不可能。他是我的!
    周清衍略挑了挑眉。
    黄公公和御医都是一脸的为难之色。柳衾的癔症是殿下一手造成的,这也导致了柳衾只要见到殿下病情只会加重。
    一个月前柳衾发病发到险些生吞了陶瓷片,千钧一发之际被拦下来,割伤了自己也割伤了殿下。
    黄公公这才趁机提出让周清衍来牵红绸,或许能给侍君换一个更适合养病的地方住在王府好好的一个人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殿下不愿意放手。
    燕恪:我与他拜过天地就是夫妻,他不能离开我!
    周清衍冷笑:皇家娶妻需得过宗册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主,更何况我从未见过哪家新娘这般害怕新婚丈夫。
    殿下,您对他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双更做到啦!捉个虫。
    第40章 昭和公主
    三日后, 燕恪书房。
    丫鬟端上了一碗热茶道:殿下,侍君醒了。
    燕恪手刹那间握紧,语气隐约透出不稳:白轻舞可有去找他麻烦?
    丫鬟闻言小声道:黄公公派人看着她呢, 决不让她靠近侍君。
    燕恪点点头:他, 可有说些什么?要是小丫鬟心思细腻些就能听出景王殿下语气中那一丝颤抖。
    侍君想求让他离府。丫鬟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咔嚓!
    毛笔应声断成两截, 丫鬟被吓了一抖随后听见王爷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一日后柳衾才从黄公公得到了消息一封休书。
    老太监拿着轻薄的宣纸,四平八稳地念着: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三年结缘三年有怨,结缘不合, 想是前世怨家, 反目生怨, 故来相对,今日以求一别, 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 身体渐愈, 无可忧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柳衾稽首以谢隆恩,转身看见景王府的大门慢慢在他身后, 把这三年来的委屈和缱绻尽数抹去。
    柳衾握着手里一纸休书,竟然一时说不清是在流风回雪做花魁时难熬还是这三年屈辱一个娈宠居然还能得到休书。
    大概就是景王殿下最后的恩赐了吧。
    他一转身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夫恭恭敬敬地道:柳公子, 我家大人让我来接您回去。
    周府。柳衾刚掀开车帘面前就伸出一只手周清衍站在旁边, 两张无比相似的脸猝不及防对在一起。
    饶是阿蔷早已听说这个消息对上真人时还是忍不住咂咂嘴。
    周清衍回头瞪了她一眼:没规矩!
    阿蔷撇撇嘴半点不把主子的话方才眼里。
    柳衾就着周清衍的手下了车, 偏头朝阿蔷一笑。这姑娘遭受了自家阁主惨无人道的折磨整整三年,后来遇见的楚恒也是个心窍多的主儿,头一次见到如此心纯善良的人顿时心生好感。
    周清衍轻咳一声:别理她,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好在有了阿蔷做媒介,两人不至于没话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还算和谐。
    直到进了专给柳衾收拾出来的院子,柳衾犹豫片刻方才问道:无音,你
    周清衍:嗯?
    柳衾又看了他两眼,温柔地笑了笑摇头:没事。那时候年纪小,只怕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周清衍闻言反倒站直了身子,余光一瞥阿蔷。少女立即会意轻轻把门关上。
    周清衍:三年前我与子渊走投无路,幸得你救了我们一命。他当年被流窜的禁军和重伤的楚恒搞得心力交瘁,顾不上认亲。
    没曾想出去引开禁军就再也没机会回到流风回雪。
    柳衾闻言愣住: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柳衾朝周清衍笑了笑。
    他不发病时笑起来很好看,不是皮相上的美柳衾早就瘦得脱形了,而是一双历经世事仍旧温润透亮的眼眸散发出来的温柔。
    周清衍看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轻言道|:我取字清衍,日后唤我阿衍即可。
    周清衍除开对着楚恒都不是话多的人,柳衾更是寡言少语。说完话后两人相顾无言良久。
    纵然周清衍深知柳衾是他兄长,但架不住两人自有意识起也没见过几面,更何况周清衍还是个满腹心事的混蛋玩意,要想熟络起来当真艰难。
    周清衍前脚刚走,楚恒后脚就来了。
    柳衾见他十分惊讶:你是楚家的小公子?
    楚恒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反倒把柳衾吓了一跳:不必不必,我担不起。
    楚恒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自然当得起。
    柳衾笑叹一口气:阿衍方才来也是与我道谢,你们当真是默契。
    说起来我没把阿衍的话带给你是我的错。柳衾又接着道,岂料兜兜转转你们还是遇在一起。
    楚恒藏在袖中的手刹那间握紧:话?
    他早已放弃找寻当年的真相,但柳衾就坐在面前时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柳衾说这样的话后。
    柳衾:当年你重伤昏迷阿衍背着你躲进了流风回雪。禁军挨家挨户地搜过来眼看就要搜到流风回雪。
    阿衍怕你被发现,只能一个人出去引开了追兵。传话与我,待你醒了便去城外城隍庙汇合。柳衾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眸光黯淡下来,你还没醒我便被敲晕送进了景王府。
    此后三年,他再也没能出过景王府的大门。没传出去的话一直记在心里成了他最开始的心病,后来得了癔症也始终记着这件事。
    楚恒的表情宛如五雷轰顶。
    不可否认,柳衾开口的瞬间他十分紧张,可越到后面就越是心凛。铺天盖地的追兵,冷冰冰的城隍庙
    阿衍在城隍庙等了多久?一天两天,他可能会想到自己还没醒,可是三天四天,乃至半个月,一个月
    阿衍等了多久才彻底失望:楚恒不会来了。
    楚恒垂下头紧紧咬住下唇,猛地抬起头看见虚弱不堪的柳衾,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怪柳衾吗?当时流风回雪大门紧闭,还是柳衾寒夜中打开了门接他们进去,不然没等追兵他们就得活生生冻死在街上。
    尤其是自己,还当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埋怨了阿衍三年。
    楚恒强撑着和柳衾道别,几乎风也似地赶去了周清衍的院子,一推门。
    光从外面透进来,透在那个开怀大笑的青年身上。像给他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周清衍头也没转朝他招招手:子渊快过来与我下棋。
    阿蔷对这些动脑子的东西一窍不通,没走几步就被周清衍杀得片甲不漏,欲哭无泪。
    楚恒本来想把这些年的怨恨全部一股脑说清楚,看见这一幕突然顿住了。
    周清衍见他站在原地十分奇怪,秀气的罥烟眉一蹙走过来紧紧盯着楚恒的眼睛:做什么去了心不在焉的。莫不是病了?
    青年稍稍踮起脚意图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纤细的手腕一下子就被楚恒抓住了。
    周清衍眉眼绽开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抓我的手作甚?
    楚恒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这人上半身贴上来,湿热的鼻息喷洒在楚恒的脖子处引来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
    楚恒身体下意识地绷直。
    周清衍轻轻舔了舔唇。他这几天唇色略白还有些干,粉红的舌尖掠过之后带起了些许的血色让楚恒有些心辕马意。
    这混蛋玩意不怀好意的说道:你要抱你就与我说呀,我难道还能不让你抱?
    楚恒飞奔过来时心中复杂的七情六欲被这祖宗弄得找不着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抱他。
    就在楚恒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他腰间,就在大掌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温热的身躯刹那间脱离了他的怀抱。
    周清衍唇边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青年促狭地挑高眉峰:青天白日的想什么呢楚少爷。
    楚恒被耍了个正着,气笑了。
    周清衍又过来拉住楚恒的手:快来与我下棋。阿蔷不中用,还是与你对弈有意思。
    不中用的阿蔷忙不迭让位,端来了热茶和点心,十分庆幸家里还住着一个楚恒。
    楚恒与周清衍对弈素来是你争我抢步步惊险,前期阿蔷看得津津有味,可到了后期这可怜闺女就半点都看不懂了。
    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周清衍投子认输:不来了,我头晕得紧。
    下不赢就耍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家伙。周大爷十次得有个五六次变成这样的家伙。
    好在楚恒不与他计较这些,走到他身边坐下。青年打了个哈欠顺势躺倒在他怀中,头枕着厚实的胸膛,微微眯起眼。
    楚恒便轻轻给他揉太阳穴:如此可有好些。
    青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下棋下得有些困了。
    正当周清衍快要进入梦乡时,有人忙不迭赶来通报。
    公子,不好了!
    周清衍刹那间睁开双眼:出了何事?
    前来报信的人是宫中探子的接应人,看样子十分慌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今日昭和公主去求陛下赐婚,非云麾将军不嫁。
    此事乍一看与周清衍毫无关系如果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昭和苦恋国师三年一直求而不得。
    昭和是魏贵人的女儿,魏贵人是魏相的独女,云麾将军顾枪云是赵相的义子,这两人若成了亲,不就是把相权兵权后宫全连在了一起。
    嘉兴帝再无能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昏头事。
    那么嘉兴帝最大的可能就是
    报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想给公子赐婚,让你即日娶了昭和公主为妻!
    周清衍心下大凛,下意识地转头与楚恒对视。
    作者有话说:
    本章休书内容大部分来自于百度。从26号开始到三号暂停更新,一方面考试周,另一方面想修改一下日常向那几章,这本书没入v也不知道能不能挂请假条,就先不挂了,三号开始恢复更新,最近几天应该只有旧章修改(鞠躬)。
    第41章 天师台
    楚恒脸色极其平静, 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周清衍一句我不会娶昭和刹那间噎在了喉咙里,不必多言,子渊都知道。
    周清衍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松懈了很多, 沉吟片刻道:昭和公主前去求亲只怕是触了皇上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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