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灶?墨池揉着自己发软的膝盖:这儿是你家?
    慕容尘灏道:住过一些日子,你就当成我家吧。
    你不跟夏洲住妖殿?跑来这种墨池皱了皱眉头,临到头改口:还不错的地方住?
    睡着舒坦。
    慕容尘灏瞥见夏洲的尾巴又滑了出来,俯过身去帮他重新盖上。
    墨池把这屋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想着这是慕容尘灏的家,立马就拘束了起来,打开柜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磕磕碰碰了什么。
    他有话想问,却又不敢说。心里憋得难受,做起事来也是忐忐忑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下定决心。
    尘灏,上回我师、师叔说你是朝廷重犯后来我去打听了,听说你杀了不少人朝中侍卫,还与东境同流合污,当年太历院要将你凌迟处死却在送刑的路上被恶妖劫囚。
    他埋着头说话,声音含含糊糊。
    慕容尘灏道:是啊,那时押送我的对队伍遇上了阁主,我趁机向他求救才得来一命。
    你墨池停顿了一阵:你不像是会勾结东境的人啊,是不是谁逼迫你去做这种事,然后把罪名都栽赃给你?
    墨池是乱猜的,只是想到紫莞儿以前提过宫中很多人喜欢做这样的勾当,慕容尘灏静静看他片刻,心里琢磨到底要不要和墨池说更多。
    可是这一琢磨他又琢磨了太久,垂着目光紧盯自己的手指,他试着握拳,又把五指展开,关节微微发麻,不太能听使唤。
    墨池,你换个人喜欢吧。没头没尾地,慕容尘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墨池正蹲着身子用打火石生火,几声脆响,灶台里亮起来光。
    喜欢不喜欢哪是能换的。他盯着火光,吸了吸鼻子:就算能换,我也不想换
    他又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更小了。
    救命之恩你也欠我,你要是敢随随便便死,就是在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飞向自己,墨池话被打断,下意识把东西接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空的水杯子。
    你倒是连我死后的事都在操心,婆婆妈妈。那水杯是慕容尘灏丢的,他顺便练练手,试试力气还剩多少。
    你干嘛砸人,要不是我接着,会受伤吧!
    你接不住就是活该受伤。慕容尘灏笑他:我快渴死了,再跟你废话我活不过今日。
    墨池听着他语气里那股调皮劲又上来,无奈撇撇嘴:每次都不把话讲清楚,就知道敷衍我。
    慕容尘灏置若罔闻,闭着眼睛又躺了下去,墨池老老实实盯着水壶烧水,动作很轻,没发出什么声响。慕容尘灏静了一会儿,稍微睁开眼去瞅墨池的背影。
    这傻子到底多少岁,怎么看着像是长高了不少?这屋子窄确实窄了些,以墨池的体魄和大大咧咧的性格,就算再小心也难免磕碰出动静。
    慕容尘灏心里想着,要是这傻子甩不掉,是不是该换个大点的屋子。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自嘲。
    哪有这种必要。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墨池会不会比现在更高。像个真正的战士,英勇又强大。
    可是,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慕容尘灏稍微有些担心,难道这傻子的傻会传染人,让他在突然之间,对这从没稀罕过的东西有了念想。
    这该如何是好。
    死到临头才想活,他可亏大了。
    *
    天色微亮时,妖域又开始下雨,过了一个时辰又淅淅沥沥笼成湿气,也许是受春天到来的影响,妖域虽然没有那万物逢生的景象,却是把潮湿阴冷和细雨蒙蒙传承得惟妙惟肖。
    这一路上蔚凌都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封印梼杌,将它留在妖域,从此不再有威胁,不再被恶人利用。
    梼杌对他有情感,他心中有数,可眼下并非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蔚凌拍了拍脑子,把这纷乱的心思抛开。他不能被困在情绪的波澜里,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
    辰枭住的地方在水月城以南的一处密林里,沿着蜿蜒山路要不了多远,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寺庙。
    他走在前面,穿过了寺庙外的结界,空气中如同湖面一般荡漾波纹,渗着他银色长发,像极了人间的皎月。
    你把仙法修满了。 蔚凌缓过神,试着转移话题。
    辰枭轻轻笑道:是啊。
    蔚凌道:我曾听义父说,仙法修满以后,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会全数尽丧,你受了什么刺激当真把自己超度成佛?
    不知道,你让我现在去回想,似乎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辰枭道:赫玉那神经病觉得人间苦乐皆是享受,我要不是听了他的劝,早在几十年前就修满了。
    蔚凌盯着辰枭的脸看了一会儿,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辰枭了,在他心里,辰枭是那种心高气傲、做事随性的人,主张纵情纵欲的是他,扬言及时行乐的也是他。这样的人却在这久别重逢之时,以舍弃七|情六欲的姿态出现。
    也许这几年辰枭经历了太多,是蔚凌无法去权衡的。
    感觉怎样?最终,蔚凌半开玩笑地询问。
    辰枭道:挺好,活得自由自在,心里没了念想,该爽的照样能爽。
    袁椿跟在二人后面,听到这里,她没忍住打岔道:我倒听说你们琉璃山中人从来都没心没肺当然,这事儿得怪苍麟,自从那个什么、赫玉?上一代天羽仙尊下山后,苍麟突然就把琉璃山中众弟子的情和欲当成食物,非要掏空了你们的良心,生怕谁再像赫玉那样没心没肺的抛弃他,结果呢?苍麟自己死的时候,琉璃山中人充分发挥了没心没肺的优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说完她才故作后知后觉,拍着自己嘴巴,自然而然改了口:呃、不过情与欲都是修炼途中的绊脚石,琉璃山中人都是自愿舍弃。
    蔚凌听后也不说话,他瞧着辰枭,可辰枭也没说话,想来辰枭应当是对人间事略有耳闻,只不过如今的他修为脱离人性,万事万物都近不了心了。
    寺庙周围是封妖结界,越强的妖怪越难穿透,听辰枭说,自从自己在这里安了家,方圆百里外都没了妖怪的影子,想来也是挺寂寞,这么大块地没人和他一起住,于是他就在山上当了活神仙,偶尔会有妖术师找他帮忙,只要钱给够,他都愿意帮,这次之所以出手,也是因为袁椿开了个天文数字,不给他不帮的理由。
    袁椿一听这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客气的笑,她脸蛋小巧,笑时还有两个甜美的酒窝:天师,你倒不用如此谦虚,我们都懂,你举世无双高高在上,七情六欲都没了,钱这种身外之物想必更是入不了你的眼,我和、蔚、蔚小凌子都是你的老熟人,你这般超脱世俗的境界,我们也是懂的。
    她思考着和平状态下该如何称呼蔚凌,兴许就跟着辰枭叫了。
    蔚凌对称呼没所谓,听了这番话也没什么动静,辰枭倒是眯着眼睛瞅过来,这会儿仔细看,袁椿才发觉辰枭的瞳孔是淡淡的灰色,里面像透着光,漂亮得像一颗未经雕琢的宝珠。
    小春卷,上回你来找我时,我们还是初次见面。
    袁椿想了片刻小春卷是谁,恍然后又笑道:哈哈,天师,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便如故人。
    辰枭道:不过,早在煜都时,我就记得你。
    袁椿眨巴着眼,指指自己:记得我?这么荣幸?
    嗯,太历院招新人的复试,那会儿我也在,问起你们为什么来太历院时,你说:看起来俸禄很高,所以就来了。
    啊哈哈,我说过吗?
    说过,我记得可清楚。辰枭看她笑容满面地打哈哈,忽然沉了眼神,转身面朝她:劝你别老想着偷偷溜去抓那只妖怪至少,钱付给我之前,哪儿都别想去。
    袁椿:往蔚凌身边挪了一步。
    蔚凌刚才在想事情,根本没认真听他们说话,这会人袁椿躲去了他背后,再见辰枭眼神极不友好地看了过来,他把耳边隐约残留的词眼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慢半拍地道:修为已经登峰造极,怎么还掉在钱眼子里爬不出来?
    辰枭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助人为乐,取我该得的报酬,这是礼尚往来。
    早年在琉璃山,辰枭也干过这类事,那些朝拜的人但凡送来值钱的好东西,他就会溜下山去偷偷了解那些人的心愿,顺便收走更多的功德,奈何他把苍麟哄得好,时间久了,这也成了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勾当。
    蔚凌作为后辈,无法对辰枭的行为指手画脚,但他心底早已自认自己与辰枭处不来,所以私交上也不算多。
    至于为什么私交不多,还能称呼他为小凌子,不得不说,辰枭最喜欢的就是给别人取外号。
    所以,小春卷,你要是想赖掉这笔钱,想也别想。辰枭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尽管把我当个俗人,我俗得很,就喜欢钱这种俗物。
    袁椿总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麻烦事儿,她扯了扯蔚凌的衣角,歪着头问他:这当真是风月天师,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
    蔚凌:袁姑娘可知道他为何号风月?
    袁椿:难道不是高风亮节胸怀坦荡,如光风霁月?
    蔚凌:非也,他是不关苍生与天下,只关风与月。
    袁椿嘿嘿两声,趁着蔚凌走在前面,她迅速又悄声地开始后退。
    袁椿?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身后的人唤了名字。
    她愣了片刻,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正在纳闷时,对方已经走近眼前。
    蔚大人也在?
    那人一身浅色的长袍,黑发束成马尾垂在身后,淡泊的红色月光映上他的轮廓,将那张俊美的脸上描出一些与记忆中相悖的温和。
    第一次见白烈卸下雪狼军的战甲,蔚凌也没一眼认出,这位驰骋战场多年的大将军原本就身材精瘦,穿着斯文的袍子反倒衬出一丝温润柔好的气质来。
    而最让人惊讶的,当属跟在他身后的大部队,那是一群拖着木板车的小猴妖,木板车上躺着一头的鹿和好几只山鸡。
    刚去收了猎。白烈往旁边让了下,脸上有些尴尬。
    堂堂雪狼君统帅竟然在带着妖怪捕猎,一旦场面实属少见,连口齿伶俐的袁椿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丰收。辰枭倒是挺来劲:难得人多,开酒会吧。
    第120章 殊途
    *
    煜都里的人都以为辰枭来妖域是被流放了。
    此言不假,辰枭自己也觉得自己被流放了,只不过在他眼里这流放不是坏事,他在妖域呆得格外舒坦,以淫威降伏了周围人畜无害的小妖怪来当他的仆人,给他做饭,打扫,洗衣,闲来无事还能陪他下棋,练手,打发时间。
    偶尔有太历院的法侍带来宫中传信,又或者是从他那里接过递给宫中的折子,把妖域里的动向避重就轻地传达给宫中。
    山腰上这座寺庙不算大,里面种着各种花木草药,甚至还开了一块田地,让一些乖顺的小妖怪正在认真施肥耕地。
    这不是小鬼吗!袁椿满脸惊奇:小鬼还能这么用?
    小鬼可是忠诚听话的好妖怪。辰枭吹了一声口哨,耕地的小鬼们突然都站起来,毕恭毕敬与众人问候。
    蔚凌对小鬼的印象还停留在锦川那时呲牙咧嘴的模样,现在看来却是忽然本分老实了起来。
    袁椿疑神疑鬼地点头,又疑神疑鬼地瞥向白烈:白将军,你能忍?
    白烈道:入乡随俗吧,这里我才是外客。
    袁椿对他竖起大拇指:原来白将军也不像传说中那么顽固不化。
    白烈谦虚地接受了袁椿的批评,道:军中规矩多,平时多有冒犯,还请袁姑娘谅解。
    袁椿嘻嘻笑,心想这白将军果然顽固不化。
    辰枭听着偷笑,道:大白,今天怎么你打猎了,你那个小跟班呢?
    白烈道:沈非欢说要去水月城里取些东西。
    辰枭想了下:水月城离我这儿脚程得两三天,今晚喝酒没了小跟班,寂寞啊!
    白烈点着头道:他酒后爱胡来,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蔚凌盯着白烈看了一会儿,突然心有在意:白将军,你这么长时间都一直在妖域?
    白烈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蔚大人别笑话,我在与你分开后,花了不少心思去水月城找你,可我凡人之身,自从上回离开水月城以后就再也进不去了
    可不是,梼杌在水月城设了结界,外人谁也没法儿靠近。袁椿感同身受:那凶兽,凶残得很,小凌子你可知那日我操控一狐妖来见你也是因为进不了结界,结果啊那狐妖刚从你那儿出来就给梼杌杀了,尸体丢给看门狗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蔚凌猜也能猜到那狐妖活不长,但他没想夏洲下手竟然这么快,甚至说,夏洲可能早就在附近,只是没有出声惊动罢。
    那日夏洲来见他,想必已是杀死狐妖之后,蔚凌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才坦诚把话说给他听,以免他又发神经变着花样折磨自己。
    四个人到寺庙的小庭院里暂歇,妖怪拿上来酒,还配着些小菜,辰枭从头到尾一句话没吩咐,摆桌子抽椅子放碗筷倒酒的事儿全给了妖怪们。
    妖域和人间不一样,从人间来妖域简单,从妖域回人间却难上加难。辰枭撩袍入座,银发被他随手带起,腕上的念珠一飘,将他长发束好垂在身后。
    百年一次。袁椿见桌上的菜有辣子鸡,故意挑了离辣子鸡最近的座位坐下:每过百年,封印妖域的结界会交替,那是从妖域去人间唯一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大概就在她想了下,两只手伸出食指,交错比了个十。
    十天后。白烈道:如果错过了,再回人间又要等上百年。
    蔚凌开了酒,自己给自己留了一壶,自从和夏洲闹出矛盾,他已经很长一些日子没吃酒了,现在一看见酒,心情就变好,他问袁椿:太历院把你们派来,就这么肯定你们回得去?
    袁椿道:小凌子你放心,就算我回不去,也得让你回去,别说在妖域再呆百年,哪怕一千年我也认。
    这小凌子三个字叫了顺口,一时半会儿是改不回来了。
    白烈有些惊讶:蔚大人,你打算随太历院回去?
    蔚凌点头,然后自顾自喝起酒来。
    白烈道:梼杌怎样了?
    蔚凌端着酒壶停在唇边,决定先回答他:封印了,风月天师的封妖刻印,也不知到底能封多久。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逢妖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作者:瑾上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瑾上蓝并收藏逢妖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