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东宫 作者:涩涩儿

    第8节

    可是或许真是天助皇后,棠落瑾生得七八分像皇室人,剩下的一二分里,却是好巧不巧,像了皇后。

    因此后宫诸人心底的那些疑惑,则变成了恍然大悟——皇后生产那一晚,或许真是想了换子的主意,但是好巧不巧,皇后运气好,生了儿子,馨妃生了女儿,才省下皇后换子那一遭。

    皇后也因此得了七载清静。

    可是,如果皇后表现的格外亲近五公主的话,宫里精明人甚多,如何不能由此及彼,想到隔代遗传的事情?

    要知道,越侯夫人和皇后生母,也就是过世的承恩公夫人,与馨妃生母,正是嫡亲的堂姐妹,二人虽气质不同,但若是亲近之人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棠落瑾之所以看起来长得有些像皇后,其实像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馨妃生母。馨妃生母又与承恩公夫人相似,棠落瑾像皇后,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皇后闻言,终于放弃了想要抚养五公主的想法。

    “我可怜的五儿,至今两个名儿都没有。”皇后叹道,“不止没有名儿,从生下来就没有待在我身边,我对她,总有诸多愧疚。大姐,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对她更好一些,才能让她多在我身边待些日子?”

    越侯夫人对此亦无法。

    其实若要越侯夫人来说,皇后当初既然想了偷龙转凤的计策来,那么便该狠下心去,哪怕是假装,也要假装棠落瑾是她亲子,如此母子亲近,众人皆见得,就算是棠落瑾“偶然”出了差池,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她的身上;至于换走的女儿,馨妃是她们表妹,其心思有多柔软,她们自是知晓,馨妃家世又不算差,有了这样的母家,五公主也吃不了亏。若当真愧疚,那初皇后就该更狠一些,直接将馨妃除去,那皇后不就能抚养两个孩子了?

    可惜皇后当初行事太过优柔寡断,措施先机,如今馨妃膝下两女,馨妃自己虽未晋封,可是家中父兄子侄却由此得了补偿,对馨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皇后想把女儿再要回来,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皇后心中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和越侯夫人对坐长叹一番,倒也放下了此事。

    皇后只能想着,为五公主找个好婆家,也算是了了她的一番慈母心肠。

    皇后正在为五公主精心打算,馨妃亦是如此。

    可是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人在为五公主“打算”。

    “大皇妹当真说服了五皇妹?”大皇子如今一十有五,生得魁梧结实,一身武力,皇子中无人可敌,疑道,“可是五皇妹已经七岁了,如何肯再受这断骨之痛?况且,五皇妹金枝玉叶,何愁嫁不出去,怎的会愿意生受这等苦难?”

    湘贵妃嗤笑道:“我儿却是不了解女子的。何况,你那五皇妹,虽说是金枝玉叶,可是出生不久,就被送去了庵堂,庵堂里有甚么?青衣古佛,木鱼香烛,你那五皇妹身边的奴才奴大欺主,将你五皇妹养的胆小懦弱,半步不敢出庵堂,一心以为是自己不讨喜,才会被送去庵堂。这样的五公主,虽有公主之身,又何来公主之风仪?左不过是个好糊弄地女孩儿家罢了。而且,我儿不知,大公主为着讨好咱们,早早在三个月前就给五公主缠足,如今,怕是早就有了些成效了。”

    大皇子闻言先是放下心来,随后又道:“五皇妹肯听话,自是最好。不过,五皇妹缠足这么久了,太皇太后那边竟是没得到消息么?馨妃那边也没有动静?”

    湘贵妃对此倒颇为了解,道:“太皇太后派去的两个姑姑不知怎的,都生了重病,自然只能离开。太皇太后本欲再往那边派人,结果皇后比她快了一步,先安插了人手。太皇太后不知如何想的,竟也就由着皇后去了。皇后虽有后位之名,可这几年却越发糊涂,管束不了下人,又怪得了谁?至于馨妃,她这几年里,也只有本事放了几个洒扫的小尼姑进去,根本挨不得五公主的边儿。”

    湘贵妃话是这样说的,心中却是猜测,皇后大约也是不喜馨妃得宠,才故意佯作不知五公主缠足的事情,让大公主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情。

    大皇子神色间微微有些得意:“这样就好。母妃放下,朝堂那边,儿子也安排了御史,到时候会直接在朝堂上参太子不顾身份,有失君子体统,口出污言,大骂缠足女子一事。自来储君名声最重,太子有了这层污名,到时候,且看太子在朝堂上,如何辩驳?且看父皇是否还会觉得他的小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湘贵妃慈爱地看了大皇子一会,开解了大皇子一会,才提起另一件事:“这件事便罢了,等事情到了朝堂上,那些家中有缠足女子尤其是妻子女儿的大臣,必然要和太子吵起来。届时圣上想护着太子都不成。不过,母妃与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打算的如何了?敏儿虽然容貌平凡了一些,可终究是你曾外祖父最喜欢的一个曾孙女,也是你舅舅、舅母唯一的嫡女。你若娶了她,李家就是想不为你打算,都不成了。”

    大皇子自然想要李家支持他,可是,湘贵妃所说的敏表妹,相貌真真是太过平凡,且整日板着脸,和那个让人厌恶地棠落瑾一样没甚表情,大皇子每每见了她,就生不起一丁点的喜爱之情。可是母妃让他娶她,却又是为着他不能舍弃的李家。

    大皇子在心里将李家和敏表妹掂量了一番,终于不甚情愿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些,自然都由母妃做主。儿子、儿子娶她便是了!”

    湘贵妃见大皇子不情不愿的模样,捂着帕子笑道:“你啊!你以为你敏表妹真个儿没人娶了,才让你施舍着去娶?母妃现下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外祖那边,母妃还要舍了脸去好好求上一番,可是就算如此,你也不一定能娶得到你的敏表妹啊。”

    李家从前就说了不肯帮大皇子夺嫡。现下他们要求娶李家嫡女,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皇子终究年少,不以为然。他是父皇长子,比那个做了太子的小七大了足足八岁,李家女能嫁给他,本就是幸事。李家如何会推脱?

    退一步说,李家若真的推脱了,女子名誉为重,他若想娶敏表妹……有的是法子。

    只是到时候,是做正妃还是侧妃,就端看他的心情了。

    湘贵妃不知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什么法子,只道儿子还是不喜侄女容貌,啰啰嗦嗦,又说了一通李家的好话。

    大皇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惆怅半晌,忙忙就躲开了。

    湘贵妃见状哭笑不得,笑道:“这孩子,却也是傻了。嫡妻容貌不好又如何?只要妾室美艳动人,不就足够了?却是糊涂,呼入。”

    湘贵妃的乳母附和了几句,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在朝堂上找的那个御史,怕是没有扫好尾巴。若是皇上知晓了这御史是大皇子的动作,这……该如何是好?”

    湘贵妃不以为然道:“乳母过虑了。皇上当年,亦是经历过夺嫡的凶险。先皇为考验诸皇子,任由其在先皇控制范围之内争夺储位。皇上原本并非是储位人选,只是先帝给……那一位的磨刀石而已。可是最后,却是皇上登上了如今的位置。可见世事无常。如今是磨刀石,却未必一辈子都是磨刀石。”

    大皇子那里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正在跟着宁君迟打拳。

    棠落瑾原先想直接学剑或者箭,奈何宁君迟说他力气不够,要先打两年拳,才有资格学箭。

    棠落瑾:“……”他原先的教武功的师傅可不是这般说的。

    可惜无论宁君迟的前任是如何说的,现下教导棠落瑾的是宁君迟,宁君迟又担着他舅舅的身份,纵使是棠落瑾再不乐意,也只得蹲在一旁一板一眼的打拳。

    “手臂伸直,再低一点。”宁君迟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正是翩翩少年,萧萧肃肃,颇为俊朗。

    棠落瑾看他却格外不顺眼。瞧他的几个伴读都开始挽弓射箭了,他还在这里打拳,他能看宁君迟顺眼也就怪了。

    于是棠落瑾的小脸板的更加严肃,仿佛眼前的宁君迟是他的大仇人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宁君迟是皇后的弟弟,这个“大仇人”的名头,宁君迟显然是担得起的。

    棠落瑾在心里默默地将宁君迟和皇后一起放在一起来了个万箭穿心,这才觉得心中舒爽起来。

    可惜心里的舒爽也只是片刻。天元帝这般让宁君迟和他交好,为的就是想要安定远在边境的宁大元帅和宁将军的心,让他们安安心心为大棠效力。

    而要让他们安心,棠落瑾就不能轻易动他们。

    人生艰难,太子不易做啊!

    棠落瑾心中吐槽多多,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一双黑亮地眼睛,严肃地仿佛真的在战场上一般。

    宁君迟本就喜欢这个外甥,见外甥如此,心下自是喜欢的更多了一点。

    等到带着棠落瑾练完今日的拳法,宁君迟亲自端了杯蜂蜜水过去:“先喝了,润润嗓子。再去沐浴一番,我和小七,一同用晚膳。”

    棠落瑾缓缓喝完了蜂蜜水,看了看天色,便应了下来,然后就令泽兰带着宁君迟等先去书房等着他。

    棠落瑾小小的人儿,沐浴时却有四个宫女伺候着,洗起澡来自然很快——虽然被四个女子守着洗澡,开始时不太习惯,但日子久了,其实就把她们当机器人便好了。

    被当成机器人的宫女很快为棠落瑾洗完了澡。

    棠落瑾头发擦了个半干,就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宁君迟正带着宁君榆几个,在品评他之前画的美人图。

    宁君榆道:“小七年纪虽然小,可是这画画的却格外有神。我瞧着这画,都觉得这画里的美人儿像是要走出来了似的。”

    严青松如今虽长大了些,可是好吃的毛病却是没改,道:“殿下画的最好的可不是美人儿。你们没瞧见,我那日得罪了殿下,殿下硬生生让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辣菜,还画了好几味甜甜的点心,说是让我就着那一桌辣菜,赏着画里的点心,好好把那一顿饭吃完。”

    严青松如今说起来,都觉得痛苦无比。

    宁君榆几个倒是笑得格外开心,虽然被棠落瑾折腾不好受,可是吧,瞧着棠落瑾折腾旁人,他们就立刻能高兴的不的了。着实是怪哉,怪哉。

    棠落瑾将严青松的抱怨听了个正着,嘴角一抽,倒也没提起,只道:“这宫里的美人图孤画了,可是宫外的美人图,可是从没画过。”他眼睛扫一下四个伴读,经过高了他一大截的宁君迟,心里哼了哼,道,“孤可是等着下此出宫,你们带着孤去赏一赏花楼里的清倌儿,看是不是比宫里的宫女还美。”

    宁君榆几个立刻苦了脸。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从来不避讳旁人自己爱玩爱闹爱美人儿的缺点的,皇上不知怎么想的,倒也纵容着太子去玩。只是这就苦了他们这些伴读,皇上不觉得太子去玩是错的,可是若是他们去玩的过了,或是引着太子去玩了,那错得必定是他们。

    宁君迟心中隐约明白,棠落瑾如此玩闹,却并非是天性喜欢玩闹,而是不愿做一个至臻完美的太子,令天元帝心生忌惮,更不愿“武皇转世”的事情,使父子二人心生嫌隙,如此才会在学好了每日功课之余,玩闹赏美人儿,样样都沾。

    不过——

    若是真的论起美人儿,宁君迟看着才七岁的棠落瑾,神色恍惚地想着,他的小外甥小小年纪,就唇红齿白,眉目端正,眉心一点观音痣,更衬得越发身份贵重,不可侵犯。若是长大了,他的小外甥,定也是一个美人。

    还是一个每日只会冰着一张俊脸的冰山美人。

    宁君迟想了一下棠落瑾长大的模样,勾了勾唇角,便笑了。

    只盼他这个小外甥,长大之后,能笑得更多一些,如此才好。

    几人各想各的,倒也聊得热火朝天,到得晚膳毕,棠落瑾几人还分别画了一幅猫戏美人图,最后比拼一般,这才餍足睡下。

    翌日一早,棠落瑾因昨个儿睡得晚,就打算不去上早课了。

    泽兰、河柳:“……”难道太子殿下的缺点还要再多一个?原先只是早退,现在连课都不去上了。

    二人又细细地劝了几句,棠落瑾还是不肯起。

    直到徐有为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请太子殿下上朝去。

    睡得迷迷瞪瞪地棠落瑾:“……父皇为何要唤孤上朝?莫非朝上又有人参孤了?平日有人递折子,父皇都不理睬,怎的今日反而叫孤上朝?”

    太子殿下被参,这还真是寻常事。

    徐有为老老实实道:“回太子殿下,今日是有御史参太子殿下,不顾君子之风,太子身份,斥骂大臣妻女,圣上这才请您上朝一辩。”

    棠落瑾:“……孤何时骂了她们?”

    徐有为道:“御史说,殿下曾斥责大臣妻女,缠足之为取悦男子,无甚用处,还会增加朝廷负累,实不应当。皇上听了,力证您确实说过这些话,然后就叫奴才来请你上朝了。”

    棠落瑾:“……”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父皇啊父皇,您就算要禁缠足之风,也莫要这般把儿子顶到风口浪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哈~~不会虐小七哒。

    至于让小七对皇后出手,现在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啦,小七身边,都是三大巨头给他放得人,他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哒。小七安置于姑姑,也从头到尾没让泽兰知道,小七身份特殊,做事必须要谨慎哈还有换攻,小天使们可以等小受长大了再看小攻合不合适啦~~他其实也蛮好的。

    第31章 出手

    大棠民风开放,朝堂之上,言官御史亦颇有骨气,莫说是要参皇太子了,就是天元帝,都被参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因此棠落瑾早就对此淡定看待。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不是为着被人参了,而是为着自己还没有睡醒。

    肚子里也一丁点东西都没有。

    “殿下,把这碗燕窝鱼蓉粥吃了再走罢。”河柳端了小儿巴掌大的一小只玉碗,送到棠落瑾身前,“奴婢只盛了一点,殿下吃了,好歹润润喉咙,垫垫肚子。”

    再多的话,河柳也不敢多盛,生怕棠落瑾在朝会上突然想去如厕。

    棠落瑾知晓今日的事情怕是不好善了,这么一小碗燕窝鱼蓉粥,他也只吃了三口,便搁下了。

    徐有为是知晓天元帝如何疼爱太子的,见状忙道:“殿下多吃些罢。紫宸殿里大臣们还有旁的国事要讨论,多等些时候,也是无妨的。”

    棠落瑾将羹匙放下,端了小宫女送上来的漱口茶,漱了口,擦了唇角,看到门口泽兰正半挡着一个小胖子,正是严青松。

    严青松右手食指横着,其余四指攥成拳头,朝他比划了一下。

    棠落瑾微微垂眉,严青松知晓棠落瑾明白了,又悄悄跑了。

    棠落瑾这才道:“他们能等,父皇却不能等。徐公公,走罢。”

    徐有为便不再说甚么,躬身领着棠落瑾往紫宸殿去了。

    大棠的朝会,一般是分两种,一是大朝,皇帝会于元旦、冬至及大庆之日,接受群臣朝拜,此种朝会,礼节为主;二是常朝,又称常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才能有每日常朝的机会。而常朝时候,才是皇帝和大臣处理国家日常事务的时候。

    今日好巧是常朝,就在紫宸殿举行。

    棠落瑾到殿内时,天元帝居上座跪坐,其余大臣分别跪坐左右两旁。

    棠落瑾先向天元帝行礼:“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天元帝哪里会怪他?指了指方才摆在了他右下方的席和案几道:“小七坐这。若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

    托了皇太子的福,以往常朝,大臣们席侧的案几上,素来只能得一样点心一壶茶,今日倒是和皇太子一样,得了四样点心一壶茶,还有一小碗粥。

    棠落瑾应诺,尔后等着诸位大臣站起身,朝他行了礼,这才往座位上坐去。

    虽然这时候已经有了胡人传来的坐具,但是一些重大场合,大棠还是会延续古人之风,跪坐着交流。

    棠落瑾原以为自己这个身体才仅仅七岁,那些御史就算要参他,也会等他和天元帝寒暄几句再说,结果他刚刚跪坐在席上,就就一续着八字小胡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席上起来,跪在中间,一言不发,就开始痛哭流涕。

    哭上一会,还要看棠落瑾一眼。

    棠落瑾:“……”

    天元帝明知这人来意不善,却也不得不开口问道:“徐卿这是怎么了?朝堂之上,如何要这般痛哭流涕?”

    那中年男子,正是方才在殿上理直气壮参了皇太子一本的御史徐直,闻得天元帝相问,登时将自家准备好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圣上仁慈,挂念臣之喜忧。臣万分感念。然而臣虽感念圣上,敬重圣上与太子,然而太子有错,臣却不能不说。”

    徐直朝着棠落瑾的方向一拜,原以为棠落瑾会象征似的起身扶他,奈何这七岁小儿,却面无表情端坐席上,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直被盯得心里咯噔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继续边哭边道:“臣今岁四十有六,臣之发妻,今岁四十有五。内子嫁臣于臣微末之时,为供给臣读书科举,在外卖以刺绣,在家操持家务,为臣孝顺父母,抚育弟妹,生得三子二女,臣不敢说臣之子女皆人杰,然而内子贤惠,臣之子女,亦是孝顺仁善之辈。臣之二女,自幼与内子学习女工,臣身上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内子与小女之手。圣上问臣因何痛苦?臣甚爱家人,对内子敬重尊重,对女儿视为掌上千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内子与小女被他人辱骂训斥,臣既为人夫,又为人父,如何能不痛哭流涕?如何能不心痛家人?”

    “臣不才,不敢以功劳相挟圣上与太子,然臣六岁读书,二十二岁考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二十八岁考中二甲进士,自此入朝为官。十余年来,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半分。虽无功劳,却忠心耿耿,一心为圣上,为大棠,为百姓。臣为大棠忠心,不求财,不求名,不求权,不求美色,唯求能护助家人平安喜乐。”

    徐直跪直了身子,双目含泪,直视棠落瑾道:“可是,殿下身为大棠储君,本应爱惜忠臣良臣,为何却又明知臣以及诸多家中有缠足女眷,仍旧口出恶言,声称缠足只为取悦男子,增加国家负累这等话?殿下可知,臣之妻,臣之女,在听到殿下这些话时,险些羞愤地欲要撞柱而死?殿下可知,殿下这等言行,与储君身份,究竟有多么不相配?”

    尔后不等棠落瑾回话,徐直又侧首看向周遭大臣:“徐某既已做了这出头鸟,诸位同僚,难道你们之中,真的就无一个家中有女眷缠足者?诸位真的不认为,女子缠足,是为更好地恪守妇道,遵三从四德之礼,拘于一室之内,更能收了心思,服侍夫君?”

    徐直本就有备而来,朝中完全支持太子的人又并非许多,他这话一出,果真有大臣三三两两的站了出来。

    他们现在肯站出来,却不是要反对太子,而是想要太子承认自己说错了话,骂错了人,想要太子承认女子缠足,是应有之意,如是而已。

    然而他们想要的这些个结果,棠落瑾一个都不会给,也不会给。

    “如此说来,诸位大人心里,当真是觉得,女子缠足,是应有之意?”棠落瑾小小的人儿,觉得跪坐在席,显得不够高,干脆站起来,走到几个跪着的大臣面前,抬着下巴道,“若是有女子不肯缠足,才是大错特错?”

    能站出来帮徐直说话的,自是古板之人。

    听到棠落瑾问话,当即有一人道:“殿下严重了。女子缠足,是为向未来夫家表明其恪守妇道之心,愿意缠得小脚,终生于后宅之中,守三从四德,孝敬公婆,抚养子女,不像某些大脚妇人,整日在街上游走,竟半点都不知戴幂蓠帷帽,其妇言妇德,可见一斑。”

    徐直精明,他的话说罢,就算周遭大臣不附和他,却也不会太过苛责他。

    可是刚刚出声的那人一张嘴,就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大棠国力日强,民风开放,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若是得了闲,在家中父兄陪伴下,换上胡装或是男子服侍,往街上走得大有人在,这人一张口,却说这些女子“妇言妇德”不成,他们当即就看了这人一眼,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

    徐直见状不妙,忙道:“女子若自幼缠足,可见其遵守三从四德之决心,如此女子,定能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但若是女子长于诗书世家,钟鸣鼎食之家,家中规矩严谨,教出的女子,自是无论缠足与否,都是女子中的典范。只是——”

    徐直见众人怒火梢间,又将话锋一转,对向棠落瑾:“只是殿下虽言辞锐利,却始终没有对出言侮辱大臣妻女之事道歉。虽则太子是君,我等是臣。然殿下无故出言辱及臣下妻女,臣下妻女,又何其无辜?臣愿万死,以求一个公道!”

    一众人皆未想到,徐直竟这般揪着太子不放。

    且不说太子说那些话时,分明就是在站在朝廷的角度,讨论政事而已,退一步说,就算太子真的口出污言秽语,那也不是徐直一个御史该教导的。

    天元帝亦沉了脸。

    他的确想要锻炼一番棠落瑾,可是,他却绝对没有要下棠落瑾面子的想法。

    储君储君,自是大棠颜面。这些人处心积虑要下棠落瑾的面子,岂不就是对棠落瑾这个储君的不满?

    棠落瑾闻言,却是不恼,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徐直面前,站定,道:“徐大人这般肯定地指责孤有错,那么,徐大人可是确定,孤当真斥骂过大臣妻女?可有证据?”

    徐直道:“口出之言,如过耳之风,如何能留有证据?不过,太子的这番话,却被宫女太监听到,然后从宫中传出,臣自然就知晓了。臣虽无证据,却有证人。”

    话刚说完,徐直脸就煞白。

    宫中事情,传出来就传出来了。若是人人都知,也就不好说是谁传了出来,谁暗自打听了宫中事情。可是徐直看着眼前和自己跪着才一般高的太子,忍不住一时大意,竟说出了“证人”二字。

    天元帝在棠落瑾之前发作道:“证人?”他做了十年皇帝,龙威日盛,盯紧了徐直道,“是谁将朕与太子之语,传到你的耳中的?你既有证人,那便将他唤出来,也好让朕瞧瞧,到底是哪一个奴才,竟这样大胆,连宫中之事,都敢大胆往外传!而徐卿你,明知擅自打探朕的言行,乃为大忌,却是明知故犯,不但打探了朕的言行,包庇告密之人,还以此为由,将太子牵连进来,徐卿啊徐卿,你好大的胆子!”

    徐直面上一片灰白,心中想要供出大皇子,可是大皇子是谁?大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还是比太子大了足足八岁的皇长子,皇上心疼太子,又如何不记挂大皇子,他若是真的供出了大皇子,才会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

    “臣、臣糊涂!”徐直拜倒在地,“臣一时糊涂,偶然在紫宸殿外,听得两名太监耳语,这才知晓这件事情,臣一生最挂念的,便是臣的妻子儿女,臣妻臣女被辱骂,臣一时愤怒之下,才会做出这等事情。”

    “胡乱听信太监之语,偶然知晓圣上言行,是臣之错。可是,皇上,臣错是错了,太子殿下如此责骂臣子妻女,又如何不是错?”徐直道,“臣有错,甘愿领罚,惟愿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棠落瑾立时就知晓,徐直大约猜到自己这次得不了什么好结果,估计官职都要丢。丢官就丢官,徐直却仍旧不甘心,消防前朝御史以死进谏,逼迫他向大臣道歉,削减威信。其心思,可见一斑。

    天元帝冷哼道:“你既知错,那便受罚罢。”他一挥手,道,“撤去徐直官服,去除官职,保留举人功名,徐卿既惟愿家人平安喜乐,便回老家,好好护着你的家人平安喜乐罢!”

    徐直不意天元帝连进士的功名都不肯给他,忍不住求饶:“皇上、皇上,臣、臣并非是有意探听宫中事,臣只是凑巧才……”

    徐有为已然带着人到了他的眼前,道:“徐大人还是自己脱了衣帽罢,也省的咱家动手,再被大人参上一本。”

    徐直心知此事再无半分转机,只得再叩首,谢恩离开。

    徐直一走,就有大臣提出,徐直虽有过错,但所说之事没有错,太子年幼,犯错本是应当,然而若知错不改,才是大错。

    虽说言语间多有委婉,但是听在棠落瑾耳中,这人就是这么说的。

    天元帝看一眼棠落瑾:“太子说,你可有错?”

    棠落瑾道:“女子缠足,一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缠足之后,身体畸形,毁伤自身,是为不孝;二来女子缠足后,因双足畸形,走路摇摇曳曳,美则美矣,然却不如天足女子,身子健壮,能够诞育出更健康的子嗣。于缠足女子的子嗣来说,不能令儿女身子健康,是为不慈;三来,于平民百姓来说,一旦所有平民女子都缠足,那么原本这些平民女子所做的活计,又该由谁来做?大棠虽日渐强盛,然而纵观四周,诸多蛮夷小国依旧虎视眈眈,恨不得见大棠一显弱势,便上来从我大棠身上啃下一块肉去!如此危急时候,大棠男丁从军保家卫国,乃是常事。

    于官宦人家,男丁可交赎金将自家赎出,免被征召;可是于平民百姓,男丁既要离开家中,那么家中事务,就会交给家中女子打理。若女子是天足,身子健壮,自然在外能耕田种地,在内能伺候公婆,教养子女;可是,若女子是小脚,三寸金莲盈盈一握,走路摇曳多姿,这般女子,又要如何撑起一个家?缠足女子如此,于大棠来说,是为不忠。

    缠足一事,如此不孝不慈不忠,除却于闺房之中,讨得男子喜欢,又有何用?”

    见众大臣里有人登时变了颜色,棠落瑾也未曾松口,继续冷着脸道:“大棠如今连年征战,将来大棠越发富强,打败突厥、吐蕃等之事,更要是大棠首要之事,女子不为国家计,使身体强壮,反而要行那等不孝不慈不忠之事,成为朝廷负累,孤所斥责之言,又有哪一句不对?”

    棠落瑾所说,自然一字一句,都并无过错。

    “当然,若是缠足并非女子自愿,那么,错得人,就该是这女子的父母兄长,残害女儿妹妹。”

    然而这时候男子对女子的控制稍有失控,便想要用别的手段将女子束缚在闺中。再没有比缠足更好的手段了。

    在场的男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中一些家中有缠足女眷的,脸上就更难看了。有些觉得太子所言有理的,恨不得立马钻到地底下,让众人都看不到他们;有的觉得太子是无理取闹,满嘴歪理的,却偏偏讷于言,根本说不出甚么反驳之话。

    “太子所言虽有理,却仍旧是一家之言。”李首相见众人一时之间都提不出好的反对之法,只得道,“缠足一事是否需要禁之或风行,臣恳请皇上,等臣等写下奏折,择日再议。”

    天元帝知晓缠足之风不是一天刮起来的,且,别说朝中大臣,就是天元帝自己,对于三寸金莲,都有别样的想法。若非他顾全大棠威势,也不会想着要改变这股子风气了。

    只是就算要改,这也不是一日之功。

    “如此也好。”天元帝转头看向棠落瑾,“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子。那么,在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之前,太子每日,便与朕一同上朝,共商此事。”

    棠落瑾还未曾推脱,就有大臣反对。

    “此事万万不可。太子虽未储君,可是并未成亲。祖宗规矩,皇子成亲后,方得踏入朝堂,参与政事,皇上切莫错了祖宗规矩才好。”

    天元帝闻言摆手:“那就太子上朝,除却缠足一事,不得随意开口。如此就不算违背祖宗规矩了。罢罢罢,今日之事已毕,诸位都回罢。”

    皇上都这样赶人了,众大臣心中惴惴,却也只得走了。

    天元帝将棠落瑾留下来,父子二人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天元帝就把那一日伺候在父子周围的宫人都唤了过来,令人严加审问,务必找出那个将棠落瑾的话说出去的那个人。

    棠落瑾看了一会,就往后宫里去了。

    他本想着去东宫读会书,但是抬头看看日头,又改了主意,往长乐宫走去。

    长乐宫里,太皇太后和太后正沉着脸,看太医给三皇子包扎腿上伤口。

    棠落瑾进去,行过礼后,奇道:“三皇兄这是怎的了?怎么会突然伤了腿?”

    太皇太后脸色很难看,太后叹道:“大皇子和二皇子赛马,结果二人还没争出个胜负,就不小心惊了三皇子的马。这才伤了腿。”

    棠落瑾是太子,自有东宫三师三少单独教导他还有他的伴读。至于其他皇子,则都在一处读书习武,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稀奇。只是今日三皇子受伤太重,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沉了脸。

    三皇子今岁一十有二,是正四品姜美人所出。姜美人家中只有父亲一个做了官,还是做得最不起眼的县官儿,十几年不得升迁。姜美人自己也不得宠,三皇子被他教的很是胆小,倒也难怪在大皇子二皇子斗法时,常常受池鱼之灾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皇兄既伤了腿骨,定要好生养着才好。”棠落瑾客气了几句,又令小径去东宫拿上好的药材补品送去三皇子住处。如此一番,三皇子才微微有些惶恐地被人抬走了。

    太皇太后叹道:“你那大皇兄、二皇兄,着实是长大了。”

    已经大到为着争夺储位,将不肯站在他们那一方的皇子弄残的地步了。

    今日若非三皇子侥幸,三皇子的右腿,怕是怎么也要落得一个瘸掉的结果。

    棠落瑾大约猜得到太皇太后的叹息,可是他身份比大皇子、二皇子才尴尬,便没有随着太皇太后的话接着说,而是道:“大皇兄、二皇兄年纪的确大了。就是不知,曾祖母、祖母,想要给两位皇兄,寻个甚么样的皇嫂了?”

    太皇太后心知大、二皇子的事情,只得由天元帝处置,便放下心中愁绪,笑道:“那小七说,想要找甚么样的嫂嫂?小七说了,曾祖母就按着小七喜欢的模样去找。必要找到一个小七喜欢的,小七说,好不好?”

    棠落瑾漆黑的眼珠子,立时就亮了起来。

    第二日,宫中就传出消息,太皇太后和太后欲要为大皇子、二皇子挑选王妃、侧妃。

    朝中不少人家都激动了起来,忙忙令家中有诰命的女眷进宫去问。

    结果别的没问出来,只问出一件事情——大皇子妃也好,将来其他的皇子妃也好,无论正妃侧妃,小脚女子,皆不得入选。且太子极为厌恶缠足一事,东宫之中,缠足女子,若肯放脚,便能留下,若是不肯放脚,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子根本见不到的扫落叶的丫鬟,也必须要赶出东宫。

    太子厌恶缠足之事至此,将来太子宫中,怕是一个小脚女子,都不会留。

    棠落瑾刚刚使出了手段,心情正好,回到宫中,正要沐浴更衣,就见河柳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殿下,今日是大公主和五公主归期。大公主尚且还好,可是,可是那五公主……”河柳恼道,“那五公主,竟擅自缠了足,太皇太后相问,她竟说是愿意为诸位姐妹先尝一番缠足之苦,将来再照顾其他姐妹缠足,便有了经验了。五公主还说,想要住在清宁宫,孝敬皇后左右。其姿态之低,竟、竟与奴婢寻常见到那些庶女差不太多。可怜馨妃位列从一品妃位,馨妃娘家又被皇上重用,五公主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棠落瑾:“……”

    他忽然觉得,就算他不是穿越来的,不知道刚出生的时候发生过的换子一事,大约最终也会通过母女的相似性,发现血脉间的神奇。

    第32章 螳螂

    皇太子刚刚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地道出了女子缠足的危害。

    太皇太后和太后为其做势,亦将选皇子妃的标准传了出去——无论正妃侧妃,都不得是缠足女。

    可笑皇室已然做出了表率,刚刚从庵堂“祈福”回来的五公主,就在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亮出了她刚刚缠了几个月的“小脚”。

    “曾孙女儿生而愚钝,于诗书上,并不精通;于琴棋画之上,亦无灵性;幸而自幼修习三从四德,熟读女四书,故知女子之德,贵在贞静。缠足之法,虽令身体受损,却能使女子越发恪守妇道,贞静安分,曾孙女儿不才,私以为此法对志于恪守妇道之女子来说,是必当行之事,故而忍痛,断脚骨,行缠足之举。还望曾祖母,恕曾孙女儿未曾事先告知之过。”

    五公主和大公主当年离宫去庵堂修行,打的就是为国祈福的名头。因此她们此次回宫,太皇太后也令皇后为二人请了诸多外命妇还有她们的女儿孙女,一齐在长乐宫等着二人。

    结果五公主一开口,就给了众人这样一个“惊吓”。

    太皇太后和太后二人,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缠足的危害,太子都说与她们听过。为防她们不知此事之难与痛,太子曾叫了十几个缠足过的女子,令她们将缠足的痛苦说与太皇太后和太后听。

    甚至还到宫外,找了两个正在缠足的四岁女童,令她们到宫里来,当场缠足与太皇太后和太后看。

    四岁女童知晓甚么?她们当场就哭得令人肝肠寸断。

    太皇太后和太后本就不赞同女子缠足一事,在见过那四岁女童缠足时的痛哭后,知晓了女子缠足后的诸多不便和心中的痛苦后,自然就越发厌恶这等摧残女子身体的事情,此刻见五公主恭敬地目光里,还带着些微的得意,如何能不恼?

    “大胆!”太皇太后四下看了一眼被请来宫里的外命妇闪烁的目光,登时摔碎了一只茶盏,“你并非男子,不需去挣甚么前程,诗词书画样样不通,哀家也不会苛求于你。可是,旁的不会,孝敬你可会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句话,你可曾记在心里了?你今日,断骨缠足,可知是如何伤了你父皇母妃的心?如何令哀家和太后心痛?”

    五公主不到周岁,就被送去了庵堂。

    庵堂里一开始是被太皇太后和皇后各自放了亲信宫人,让她们伺候五公主。

    可是庵堂寂寞,五公主不会走路时还好,会走路以后,常常闹着要往外面跑,不像待在庵堂里。

    伺候五公主的宫人心中有数,既然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是让五公主在庵堂修行七载。那么,五公主这七载之内,若无旨意,就绝不能出庵堂半步。

    宫人无法,亦不愿想太麻烦的法子,便干脆“不慎”由着心中恨意更深的大公主吓唬五公主,宫人自己也推波助澜,如此才养成了五公主懦弱、卑微却又渴望被关怀的性子。

    也就是因五公主的这些性格,大公主将其早就拿捏在手心里,自然说甚么,五公主都是信的。

    缠足一事虽然痛入骨髓,可是为着征求皇上和皇后的开怀,五公主竟也忍了下来。

    然而忍下来之后,到得宫里,迎接她的,却是太皇太后的震怒。

    五公主小小年纪,登时傻在那里。

    皇后捂着心口,心痛如绞。

    缠足,断骨缠足!

    那些奴才是作甚么吃的?竟然胆敢对大棠最尊贵的公主做下这等事情!

    皇后还在捂着心口,犹豫不决,馨妃却已然扑了过去,小心翼翼掀开五公主青色裙摆,露出两只明显不同于七岁女童的纤细小巧的双足。

    馨妃两行清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她不比旁人,都是在北方长大,那时候缠足的人不算多,见得也少。她曾经随着父亲去南方上任,在任上结交了一个手帕交,那手帕交就被家人逼着缠足。

    馨妃是亲眼见过的手帕交吃的苦头的,现下见了自己的大女儿也吃了这等苦头,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怎的这般傻!”馨妃太过激动,忍不住打了五公主的后背一下,然后便跪地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仁慈。五公主年纪幼小,出生不久,就独自去了庵堂。庵堂之中,虽有奴仆照料,却不比寻常人,有自家父母长辈照料教导。五公主年幼无知,受人蒙蔽,才会误缠双足。求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看在五公主七岁幼龄,却在外清修七载的份上,饶了五公主这一回。严查五公主身边宫人,看看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胆子,哄骗皇嗣!”

    当年令五公主离宫修行,本就是为着皇嗣安稳。当初并非五公主有错,而是五公主身在局中,太皇太后和皇上有更加看重的人,便只得牺牲五公主。

    太皇太后心里,对五公主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怜惜的。

    只可惜五公主这件事情是在太子刚刚提了废黜缠足风俗的事情之后,作为太子皇妹,当着众多外命妇的面引出来的。

    太皇太后纵使是知晓五公主是被人哄骗了,却也不能不罚五公主。

    当然,她不止要罚五公主,还要罚那些被她和皇后派去伺候五公主的宫人。

    “公主年幼,私自缠足,宫人不知劝解,反而帮其掩盖,其罪可诛!贴身伺候五公主的一等、二等宫人,全部杖毙。至于五公主,今日便放脚,放脚之后,着太医诊治了,莫要留下病根,然后就……”太皇太后沉着脸,道,“暂且禁足罢。你既愚笨,禁足时候,将孝敬、四书五经各自抄写千遍,如此必能勤能补拙。”

    皇后和馨妃俱都松了一口气。

    放脚并非惩罚,禁足也不是特别严重的惩罚。至于抄写孝敬和四书五经,也权当是让五公主磨练耐心了。

    馨妃收了泪,伸手按了一下五公主的手,和她一起俯身拜道:“臣妾和五公主,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皇后看着馨妃和五公主并排而跪的模样,手心攥的紧紧地。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公主,结果却只能叫旁人母妃,被当成庶出公主一样怠慢!

    若是、若是能将她养在膝下……

    皇后将越侯夫人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这个时候,她分毫乱不得。

    若是乱了,她身为皇后,换子之事曝光,她也好,背后的宁家也好,都难逃苛责。

    甚至苛责之外,她的恩宠将彻底失去,原本应当属于她的那一女一子,也不会投胎到她的肚子里了。

    然而皇后没有想到,馨妃没有想到,在座诸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馨妃刚刚代替五公主谢了恩,五公主便甩开了馨妃的手,再次叩拜。

    “错就是错,曾孙女儿既错了,便愿意认罚。只是曾孙女儿心有一愿,若不能达成,却终究是心有不甘。”

    馨妃闻得五公主如是说话,忙代她请罪:“请太皇太后恕罪,五公主糊涂,您大人大量,千万莫与晚辈计较。”

    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看向五公主:“说。”

    五公主顿时心生喜悦,忙忙道:“曾孙女儿的心愿,是能侍奉母后左右。曾孙女儿身份卑微,虽是庶女,却也心系嫡母,愿一卑微之躯,侍奉母后,令母后展颜开怀。”

    然后她又侧过身子,朝馨妃磕了个头:“母妃切莫怪罪女儿。女儿是您的女儿,更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女儿,女儿侍奉嫡母左右,自是孝道。还请母妃谅解女儿。”

    满室一片寂静。

    馨妃怔怔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了七年的女儿,杏眼里的泪水,无意识的流了下来。

    她这七年,为着五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她的女儿一回来,念得却是要去“伺候”嫡母!

    她虽是妾,五公主虽是庶出,可是皇家的妾与其他家的妾如何相同?她的娘家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人家,公主就是公主,天家血脉,何来卑微?她的女儿,从一品妃的女儿,又何须做这等大家庶女为着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

    和馨妃相比,皇后却是满心地高兴。

    然而就算高兴,她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忙忙去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微沉。

    当初让五公主去庵堂,是不得已的举动。皇后不许馨妃安排在五公主身边,太皇太后考虑诸多,自己又加了几个宫人守在五公主身边。原本想着,如此五公主,便能平安长大。

    却不想,五公主的的确确平安长大了,可是该学到的规矩礼仪还有皇家公主该有的气度骄傲,统统都没有!

    太皇太后深恨自己当初糊涂,馨妃虽天真懦弱,但是馨妃母家沈家却一向谨慎,若是馨妃送人伺候五公主,送去的必是沈家精心挑选的人。如果是沈家人伺候五公主,却也不会把五公主教导成如此不堪的模样了!

    “曾祖母……”五公主怯怯地看向太皇太后,“敢问曾祖母,曾孙女儿,可否去伺候母后?”

    皇后和馨妃,以及一众不知五公主怎么会这样愚笨的女人,俱都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捻着手中佛珠,微微闭目。

    良久,才睁开眼睛,看向五公主,道:“你既有此心,公主院,你不必再去,便住到清宁宫去。禁足期间,一切教导,都由皇后做主。”太皇太后看向皇后,“你要记得,五公主解除禁足出来时,哀家要见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只知讨巧卖乖的庶女!”

    皇后虽觉太皇太后的话太过严厉,但是既能养育亲生女儿,她也顾不得其他,忙忙拜道:“谨遵皇祖母旨意。”

    五公主根本未曾听出太皇太后言语中的责骂,亦是喜上眉梢,同时还不忘感激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公主。

    ——若不是大皇姐教她,她又如何能像嫡出公主那般,养在皇后身边,提高身份,将来嫁得好郎君呢?

    五公主看大公主这一眼,太皇太后瞧在眼里,皱了皱眉。

    众多诰命夫人瞧了这么一场闹剧,也忙忙告辞了。

    不少小脚夫人,竟是躲着人再走,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的小脚。

    棠落瑾来时,正巧是诰命夫人离开的时候。

    那些诰命夫人带着女儿、孙女,原本要走,见得太子殿下,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必要给太子殿下请安。

    当然,还得带着她们的女儿、孙女来请安。

    于是没有挑到好时候的棠落瑾,只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被不少五、六岁,七、八岁乃至九、十岁的女孩子家或规规矩矩、或含羞带怯、或天真不知忧的瞧了个大半晌。

    棠落瑾看向门口的安姑姑,安姑姑往里头通报了一会,奈何出来时,冲棠落瑾屈膝行了个礼,只揶揄地看他,却不帮忙把那些诰命和诰命的女儿、孙女给带走。

    棠落瑾立时明白了那揶揄之意:“……”他这辈子才七岁。真的。

    七岁的身体,七岁的模样。

    没必要这么早就相亲的。

    可惜太皇太后不是这般想的,听到安姑姑通报,也不让棠落瑾进去。

    棠落瑾只得在外头站了好一会,等那些诰命自己看够了走了,才能往正殿里去。

    走到门口时,恰好见到一脸失神地馨妃,还有四岁的娇憨的九公主。

    棠落瑾脚步一顿。

    九公主扯了一下馨妃的衣服,自己像模像样地屈膝道:“小九见过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万福。”

    馨妃这才回过神来,和棠落瑾各自行了半礼。

    馨妃明显是哭过了,且看模样,还是万分伤心。

    棠落瑾本不欲说甚么,可是脚步却不太能迈得开。

    “馨母妃身子弱,照顾小九已然辛苦。五皇妹养在母后身边也好。”棠落瑾干巴巴的安慰道,“母后宽和,想来定能将五皇妹教导好的。”

    馨妃心中难过得不能自已。

    奈何事情已成定局,五公主根本不肯与她亲近,看向她的目光里,还有诸多责怪。

    馨妃自己清楚,这只能怪自己当初手段不够强硬,一味天真,没能在五公主身边安插下自己的人手,反而让皇后得了先,使得五公主身边没有为她说话之人。即便她隔三差五就要送东西给五公主,可是耳边风若是一吹,五公主年纪小,又如何能知晓她对她的疼爱?

    馨妃想到五公主如今胆小怯懦却又自以为聪明的模样,深恨自己不曾亲自教导她,心中痛苦难忍。

    “皇后教导,是她的福气。”馨妃忍了又忍,还是道,“只是五公主她性子软弱,即便有皇后教导之名,将来、将来怕是也担不得和亲大任。我只怕……”

    棠落瑾了然。

    馨妃不知换子一事,一味以为五公主是她的亲生骨肉。而皇后一次次地让她和五公主不亲近的行为,让馨妃错以为皇后是不喜她这个表妹,故而要为难五公主。甚至馨妃可能还会认为,这次五公主缠足和自请“侍奉”皇后一事,也是皇后挑拨,为的就是让她伤心。

    而让一个母亲最伤心的事情,就是将孩子的前程都毁了。

    五公主是女子,毁掉五公主却又不伤天家颜面的法子,可不就是令其去和亲么?

    棠落瑾知晓了馨妃最担心的事情,便道:“馨母妃多虑了。五皇妹既养在了母后膝下,自是半个嫡出公主。纵观史书,和亲公主里,又有几个是嫡出?且,大棠国力日强,外嫁公主的可能性不大,馨母妃莫要多虑。”

    馨妃明知棠落瑾只是个小小孩童,虽是太子,却是不喜欢自己的皇后的儿子。可是听到棠落瑾这样安慰她,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棠落瑾。

    然而棠落瑾觉得自己和馨妃说的话有些多了,微微颔首,道:“五皇妹已经七岁,自有母后照料。小九才四岁,还望馨母妃关怀五皇妹之余,也记得要多疼爱小九一些。”

    棠落瑾说罢,摸了摸九公主的发髻,就转身离开。

    九公主生得很是娇憨,被棠落瑾摸了脑袋,也不生气,而是拉着馨妃的衣服,道:“母妃母妃,小九觉得,太子哥哥好喜欢小九,小九也好喜欢太子哥哥。母妃也喜欢太子哥哥好不好?”

    馨妃一怔,拉着九公主的手,慢慢往长乐宫外走去。

    “你太子哥哥一句话都没与你说,你怎的就知道他喜欢你了?”

    “小九当然知道!”九公主欢喜道,“母妃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都好温柔好温柔的。五皇姐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可怕的东西,可是太子哥哥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也好温柔的。太子哥哥一定很喜欢小九,小九也很喜欢太子哥哥。”

    然后九公主在心里悄悄加了一句,她只喜欢太子哥哥,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母妃说的应该亲近的五皇姐。

    馨妃怔了怔,牵着九公主的手,慢慢往长信宫去。

    棠落瑾一踏进长乐宫的正殿,就瞧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正瞧着他揶揄地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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