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

    第3节

    明染道:“出去年数多,忘了。大表哥太忙,不好意思总去搅扰他,所以只能问问小舅。小舅疼我,快说吧。”

    钟栩皱着眉思忖片刻:“想讨好国主,那就先讨好他心尖子上的人呗,他现在最爱的就是你那千娇百媚的小皇嫂。二月十七是小谢皇后的生辰,你寻个奇巧玩物送去给皇后,先让国主高兴高兴。我记得小皇后喜欢奇异难得的香花香草,你二姨母家的簌簌妹子不是喜欢种花吗?你可以去看看簌簌那儿有没有什么新奇东西,簌簌好说话,你看中了就直接抢,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然后过些时你再去找国主,别干巴巴说你那什么家国大事,没人爱听!你不如多说些活泛有趣些的事儿。对了,最好想法子提一提他当年御驾亲征拿下东海边老吴国的事情,虽然仗都是别人打的,他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上’,但国主既然御驾亲征了,那这丰功伟绩必须得算到他头上对不对?”

    明染点头:“有理。事成之后专谢小舅。”

    钟栩一把搂住他的肩头:“客气。咱爷儿俩谁跟谁!”

    城东的岐山瓦舍,芭蕉海棠深重浓厚的阴影里,青瓦白墙的房舍,一排红灯笼影影绰绰的,发着暧昧不明的光。光下的人影更暧昧,三五个如花女子巧笑嫣然:“哎呦喂可算来了,快快请进。”

    瓦舍对面的樟树下,却蹲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眼睁睁地看着诸人进去,那个矮的疑惑道:“老大,瓦舍是什么地方?”

    高的道:“瓦舍,哼,瓦舍。那是小孩子不能进的地方。”

    矮的道:“小的好容易替您找到明少爷的踪迹,您怎么不上去截住他,只管蹲在这里看干热闹。若是老大不好意思开口,用不用小的去寻他出来跟他说?”

    高的语气变冷:“人家都进瓦舍了,我还截住他干什么,说咱们这副打扮如何见人?随他去吧。”

    矮的叹道:“看明少爷这模样,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吧。也是,咱的礼太沉,折腾到现在还没有抬过来,拿什么去截住人家?”

    他越劝慰,高的反倒越郁闷:“截他做个屁,咱又不是冲着他来的!”他想想,却又有点不甘心:“我说易镡啊,要不你想法子混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大约是没有变态这个词的,不过用的顺手,就用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易镡叹道:“老大,咱这一身叫花子的打扮,你觉得人家能让我进吗?”

    岐山瓦舍里忽然传出一阵锣鼓响声,接着丝竹之声加入,悠扬而飘渺,易镡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老大,这还挺好听的。”

    他的老大虞劲烽起身,走近几步,恰有人跟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得几句:“杨家美女如珠玉,脸似芙蓉态婀娜,鬓发压翠钿,纤手拂云罗……”

    易镡道:“哦,原来是个唱曲儿的地方。”

    虞劲烽道:“唱曲儿?唱着唱着,不定就做起别个来了,乌烟瘴气的能有什么好。”

    易镡竖起大拇指:“老大真知灼见,小的佩服!”

    两人凑得越来越近,干脆蹲到岐山瓦舍外的芭蕉树下,不知不觉听了一两个时辰,正入神之时,忽然顶头里一声暴喝:“你两个在这儿做什么?”

    虞劲烽猛抬头,却是岐山瓦舍出来几个护院打扮的人物,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身后跟着明染和一群小厮侍卫,其中两个扛着一架巨大的箜篌。

    他忙带着易镡退到墙根儿,畏畏缩缩地道:“不做什么,路过,随便听听而已。”

    那领头的护院看一看两人的鹑衣百结首如飞蓬面目模糊,这些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老传统,向来是一颗体面心两只富贵眼,嫌贫爱富得理直气壮,忍不住暴躁道:“还随便听听,你们听得懂吗?快些滚去接着讨饭吧,跑快些说不定能赶上栖霞寺清早舍下的第一锅粥,少杵在这里碍眼!啊呸,真他娘的晦气!”

    虞劲烽正待发怒,又觉得时机不对,于是不跟这小人一般见识,拉了易镡就走,却听明染道:“慢着。”缓步前行,仔细打量虞劲烽两眼,忽然“呵”一声轻笑:“我看你这一把胡子,倒有几分眼熟。”

    虞劲烽干笑道:“你跟我熟,我却跟你不熟,小人这就滚去要饭,不碍大爷们的眼!”拉着易镡转身落荒而逃。

    他跑过大街,又跑过小巷,终于快到了栖身的火神庙。易镡被他扯得气喘吁吁的,忍不住道:“老大,老大,你慢些。你说寻明少爷有要事,怎么见了他反倒跑了?”

    虞劲烽道:“我跑你跟着跑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易镡被训斥的缩了头,只得不明所以接着跑,却突然间眼前黑影一闪,他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接着骤然间肩上一紧,一股大力袭来,压得他顿时止步,接着又后心一紧,被虞劲烽揪住回扯。而后听得身边风声激荡,嗤嗤之声连响,原来那两人已经交上了手,却各自出一只手拉着他不放。

    易镡只觉得毛发在兵刃扫过的劲风中簌簌掉落,他只想逃出去,免得无辜遭了池鱼之殃,但在两股力道交汇较量之下进退不得,惊叫道:“老大饶命!”

    身前的力道忽然松了,易镡一个踉跄回跌,结实撞在虞劲烽身上,听得有人道:“没人打算要你命。”他一抬头,看到溶溶月华之下,明染堵住了去路,绯色锦袍外搭一件黑狐裘,单手把持一张短弓,高而长的身形亮丽峻拔如名剑出鞘,带几分寒气凛凛。

    易镡被他上下打量着,那眼神冷冽中混杂一丝饶有兴味,他被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暗道我们明明已经易容,难道被他看出来了?正想缩到虞劲烽身后去,明染开了口:“你们什么人?为何见我就跑?”

    虞劲烽紧握着一把弯弯的短刀,顺手将易镡扒拉到一边,视死如归地和明染对视:“你管我们什么人?这云京又不是你家开的,别人走也走不得了?”

    明染道:“虽不是我家开的,却也跟我家有些干系。你们行踪诡异,来历不明,我自然要问清楚。今日不回答我,就休想离开。”他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缓不急,话却一句是一句笃定无比。

    虞劲烽道:“我偏不!”

    明染眉头微蹙,眼中杀气骤现:“是吗?”他握紧了短弓,蓄势待发,虞劲烽却已经悄悄和易镡打个手势,易镡会意,虞劲烽用力将他一推,两人同时分别往两个方向跑走。

    明染倒是一怔,尔后身形一闪,向着易镡那边追过去。他路又熟,身法又快,不出片刻功夫就追到易镡身后,手中短弓直接指向易镡后心大穴。易镡听得风声,闪身躲开,抡起手中打狗棒,与明染短弓相交,“咯”,棒子断了。他手中寒光一闪,又一把短匕首新鲜出炉,明染短弓直抡过来,弦丝绞住匕首转得两圈,接着随手一抖,易镡匕首脱手而出,飞了巷子旁边房顶上去。他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感到肩头一沉,随即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易镡觉得不公平,叫道:“我们两个人一起跑,这位大爷你做什么只盯着我?!”明染顺手将短弓套了他脖子上去:“因为你比他好抓。老实回答我的话,不然割掉你脑袋。”

    易镡翻着白眼梗着脖子哎吆吆地叫:“ 我,我不怕,我宁死不屈!你休想让我从了你!”

    明染一声轻笑:“瞧你说的,似乎我想强暴你一般,我有这么饥不择食?”他顺手拍拍易镡的肩头:“易镡快说,你们来云京做什么?是不是你老大想让我兑现诺言?”

    易镡惊道:“你认出来了,你适才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们,对不对?”

    明染眯着眼看他,并不答话。易镡迟疑一会儿,终于招供出一丝丝消息:“好像比这个复杂。但是我不能乱,不然老大他会杀了我的!”

    明染道:“其实我也会杀人。你们车堡主下榻何处,带我过去。”

    他推搡着易镡往前走,手中短弓却不曾松动分毫,易镡道:“我们下榻在在在……我们滚在叫花子堆里哪儿来的榻?有张草席就不错……”两人一路拖拖拉拉,行到东城南城交界处的一座废弃火神庙外,易镡道:“我们下榻在这里。”

    明染拎着他一脚踹开主殿的门,结果那门年久失修,轰隆倒地摔得五马分尸。里头七八个乞丐正围着火堆睡觉,被吓得直窜起来,惊疑不定望向这边。明染往里扫了一眼,满地的稻草破碗等诸般破烂,几无下脚之地,却不见有虞劲烽的踪迹。他随手弹出二两纹银,恰落在地下一只破碗中:“抱歉,你们自己找人修门。”

    他揪着易镡折返出来,正打算去后殿接着找,殿侧一棵阴森森的大枣树,大枣树下站着一个阴森森的人:“别找了,我在这里。”

    易镡颤声道:“老大救我……”

    明染道:“你们来云京做什么?”

    虞劲烽唇角微撇盯着他:“找你赔我媳妇,行了吧?”

    明染道:“既然是找我赔你媳妇,却为何见我就跑?”他逼近虞劲烽:“怕是没这么容易,你们究竟来做什么,说。”

    虞劲烽不说,只与他冷冷对视。这人脸上除了一双眼睛鲜活灵动,其他部位总是浓髯纠结的,明染看不出个究竟来,也不再废话,抬手将一枚小小的白玉管子弹上天空,发出一声细长尖利的呼啸之声。不出片刻,庙外隐隐衣袂生风之声,雍江侯府侍卫赶过来十几个,将这座破烂不堪的火神庙围起来。

    明染用尾指点点虞劲烽:“把这人带回府。”

    一群侍卫虎视眈眈包抄过来,虞劲烽将短刀身前一横,双方顿成剑拔弩张之势,他冷声道:“你想干什么?我好歹是你债主,你这是打算弄我回去毁尸灭迹,你也不用再兑现承诺了?”

    明染道:“车堡主想太多。”他适才将这两人宰了的念头也曾一闪而过,又觉得两人来意不明,身后牵涉颇多,因此思忖来去,还是先带回去较好,于是制止住侍卫的举动,心平气和地道:“你跟我走吧,我兑现诺言。”

    虞劲烽道:“我如何信你?”

    明染道:“谁管你信不信。你不走我带易镡走。”

    他收了圈在易镡颈中的短弓,也不嫌易镡破衣褴褛脏得要命,半架着他当先便行。易镡被他挟持着,又忙回头给虞劲烽使眼色,意谓机不可失,示意他快些跟上。

    虞劲烽伫立原地愣了片刻,眼见得明染的身影要消失在殿角处,他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去:“若是不去还显得我怕了你一般。”

    他去得倒是容易,前殿中正在偷窥的一帮叫花子不干了,拖泥带水赶出来:“汪团头你这是要去哪儿,还回来不?我们才过个舒心日子你这就要抛下我们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汪团头,老大你不要走啊!”

    “汪老大,以后东城那白眉高脚蜘蛛再打过来,我们去哪里找你?”

    明染驻足,回头诧异无比盯着虞劲烽:“你又改姓汪了?你做了他们老大了?你……入了丐帮了?”

    虞劲烽连忙甩开诸乞丐纠缠,抢上来随在明染身后,低声道:“老子本来也不姓车,改姓汪有什么了不起。”

    明染道:“只是有些出其不意。”

    易镡被他挟持着,心中颇为忐忑,但硬撑着在他耳根子下唧唧歪歪卖着好儿:“明少爷,只要您不杀我,什么我都禀报给您听。我们老大一心一意想来云京找您,于是带着我就先来了,路上我问他啥事儿来云京,他也不肯说。结果你们云京这一阵子人太多,我们初来乍到的找不到住的地方,干脆就栖身在这山神庙。没想到你们云京叫花子也是分着帮派的,这里有个什么白眉高脚蜘蛛徐团头,天天欺负这一干子人不说,还不许我们住,要放狗咬死我们。老大一怒之下,一脚把那头蜘蛛从门里踹到门外,将他手下一干爪牙打得躺了一地动不得,来多少打多少,反正叫花子打架么,据说打死也不用偿命。然后那高脚蜘蛛害怕了,带着人逃到了东城那边,这南城就归了我们。可不是我家老大非要做他们的老大,是他们非要奉我家老大为首领,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吃肉他喝汤。不过庙虽破了些,有这么多人帮衬着,日子倒是过得不错,睡觉我可以离火堆最近,也没有饿着我嘿嘿嘿嘿……”

    明染夸赞道:“好孩子,真出息。原来这次就来了你们两个?”

    易鐔陪笑道:“是啊,就两个。不过二当家带着人也很快来了,老大还交代他有事儿,要给您带一个惊喜过来……”

    虞劲烽在身后一声怒喝:“易鐔,你怎么恁多废话!”

    易鐔吓得脖子一缩,顿时噤若寒蝉。

    一干人呼啦啦回到雍江侯府,天色已经微亮。明染指挥着一干侍卫将两人搡入一座跨院中,吩咐道:“先洗澡吃饭,洗干净了带来书房见我。”言罢掸掉易镡粘在他肩头的几根碎稻草,转身自去。

    不一会儿就有小厮送了几套替换衣服过来,看押督促着两人洗了澡,又传来一桌客饭,易镡不停地问东问西,指着一道甜点大惊小怪:“老大,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燕窝?”

    虞劲烽扫一眼,很不耐烦:“是雪蛤。易镡你别问了,我说你怎么一见那小子,就把咱们所有的老底儿都卖给了他,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老大!住在破庙里,跟一帮子花子混,很光彩体面吗?”

    易镡嘿嘿傻笑:“明少爷又不是外人,他不会笑咱们的。”

    虞劲烽拧眉,却又心中怦地一跳,似笑非笑凑近易镡:“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不成?易镡你倒是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易镡道:“是个有钱人。”

    虞劲烽横起眼:“嗯?老实回答。”

    易镡只得接着赔笑:“小弟我眼拙,人又蠢笨,明少爷那么厉害,我哪里敢细看,也着实看不出什么。老大不如等二当家的到了,让他替您好好看看吧,他看人最准的。”

    虞劲烽吊起一边嘴角,冷哼一声:“装傻?装吧。不过也的确出乎意料,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不成想出身这般高,看来我得重新思忖此事了。待会儿我去书房,你不要跟着,烦人得很。”

    于是等侍卫来请之时,易镡被无情踢出局,虞劲烽单刀赴会,被带到书房。

    明染坐在一张大书案后,双手交叠支着下颌看他,眼神刀子一般把他上下剐了两遍,问起话来也十分单刀直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人?”

    虞劲烽微一愣怔,尔后扯了一张椅子,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相貌不能比我的翠花儿媳妇差,我那媳妇是胭脂山方圆八百里有名的美人儿。而且出身……出身要高贵,我媳妇她爹手下一两千人马,她自然也够得上高贵二字,我的堡主夫人总得身份不同凡响一些,才能镇住我手下那一干乌合之众对不对?还有,我们那儿明少爷你也知道些状况,若是媳妇能身怀武功,我也少操些心,省得哪一天被无端扣绿帽。至于嫁妆,我媳妇来的时候,嫁妆折合起来足有七八千两纹银,结果又被我大舅哥给硬要回去,我只落个牌位,弄得我也没话可说。”

    明染道:“呵呵。”

    虞劲烽沉下脸:“呵呵是什么意思,想赖账?”

    明染摇头,端肃神色一本正经:“不赖帐。你长篇大论的,综合起来不过四条,第一貌美,第二有钱,第三出身好,第四功夫高。云京符合这四条的女子可是凤毛麟角。好吧,我们接着谈,除了这个,你来云京是否有别的目的?”

    虞劲烽眼珠闪动,脸别过一边沉吟着,明染等了一会儿,问道:“汪俊甫是什么人?”

    虞劲烽微微一顿,嗤笑道:“那不就是我吗?”

    明染道:“怎么会?汪俊甫为永治七年江西上饶武举人,没听说他做过马贼。他去哪儿了?是否被你给做掉了?”

    虞劲烽道:“我没杀他。”他转头盯着明染:“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他跑来云京赶考,先遭山贼伤害又染风寒病死了,临死我给他送的终。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说好把应试的投状送给我。你找人窥探我行踪来路,手段倒是好生麻利。”

    明染道:“汪团头的名声在南城叫花子帮里已经如雷贯耳,找人随便问问就清楚。怎么,你想冒名顶替参加我朝武举?”

    虞劲烽道:“不可以?”

    明染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纵然别人发现不了,车堡主这后半辈子须得顶着别人的名头活下去,你难道甘心?不如回头我给你找一房妻室,带上回你的胭脂山去吧。”

    虞劲烽啪地一拍案子,震得文房四宝跟着乱跳了几下:“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姓车!老子大名虞劲烽,疾风知劲草的劲,烽火戏诸侯的烽,不许叫我车轱辘!”

    明染道:“那是自然,以后必须叫你汪俊甫,或者汪团头亦可。”

    虞劲烽被他噎住,片刻后方冷笑道:“我不过想讨个正经出身,带着兄弟们名正言顺做些事情,你没必要冷嘲热讽的。我还不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说让我有空来云京看看,我就赶紧巴巴地过来,不成想你这般待我。我既然来了,想轻易让我回去,却是不能,总得遂了我的心愿才成。”

    他伸直了两条长腿,匪气哄哄看着明染。明染心道我随口客气,你这马贼却当了真,真不晓得你自个儿几斤几两么?他垂下睫毛思忖良久,待虞劲烽把一盏茶喝了个底朝天,方才抬眼道:“你接下来听我安排,一切皆有商榷余地。你若是不想听,就只能带着易镡离开云京。你意下如何?”

    虞劲烽抑制住眼中笑意,故作淡然:“也行,以后就请明小侯爷多多关照了。”

    明染也在斟酌,他收一个马贼在府里,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但总得试试才成,于是道:“你这一阵子就委屈一下,先扮成我的侍卫吧。不然给人知道我和准备参加春闱的举子有干连,也不好。我先着人把你的应试投状改成你的本名。”

    虞劲烽诧异道:“这还能改?怎么改?”

    明染道:“你不用管,我说能改就能改。至于你娶妻的事情,等你参加了春闱再说,届时若有个功名,也好说些。”他从身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出来:“我朝武举分为弓步射,公马射和刀枪器械,对你应该不为难。程文分为策问和墨义,比文举容易得多,这几本兵书你拿去看看,也就差不多了。这是前头几届的考题和文章,一并给你。”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你……识字吗?”

    这下子虞劲烽连冷笑也笑不出了,片刻方道:“我说我通十三国语言文字,你信不信?”

    明染一本正经地点头:“信,不然如何走遍十三国贩骆驼。”

    明小侯爷家大业大的,府里养几个闲人本不算什么,但是几天后侍卫副首领阿宴就来找他告状,说是虞劲烽让易镡悄悄拿了许多吃的去南城探望一群叫花子,结果叫花子们跟了来,聚集在侯府后门处不走,看起来恶心得很也烦人得很。瞧易镡那架势,还准备接着跟他们拉扯。

    阿宴年方十七忠心耿耿,禀报得十分详细:“他们捉了虱子,还放在嘴里吃了,嚼得嘎嘣嘎嘣响,汁水四溅的简直不能更恶心。少爷,决不能让他们蹲在后门恶心我们,还丢我们的人!”

    明染本在喝茶,结果一口没咽下去,梗在咽喉间上下不得,只得放下茶盏,片刻后方道:“你……出去。灼华,去告诉账房,扣他一个月月银。”

    明灼华答应一声,脆生生愉悦无比,阿宴急了:“少爷,少爷,阿宴做错了什么要扣月银?我上有八十岁老母……”

    明染截断他:“原来你娘花甲之年才生得你,老蚌生珠也恁不容易,那就扣半个月。站门外去。”

    阿宴灰头土脸站了书房门外去,明染又把虞劲烽叫来一顿训斥:“你想跟叫花子们拉扯,等什么时候离了这里再去拉扯,或者现在就走,接着住你的火神庙去。”

    虞劲烽理直气壮地:“你给我找些事情做,我自不会去拉扯他们。不然蹲在房里闲得生蛆,怎能怪我耐不住寂寞?”

    明染道:“你想做什么事情?”

    虞劲烽道:“我来了几天,听说你天天出门,为什么不带我,难道我不是你的贴身侍卫?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明染这几日的确很忙,钟栩有了银子,没日没夜逼着他陪练《长恨歌》,明染也想早些安抚住小舅父,所以天天过去岐山瓦舍且不说,明磬兰又托人悄悄送信过来,还想跟哥哥吃饭逛街。于是他抽空还去探望了他二叔家的龙凤胎,带着逛了街吃了饭。

    他拧着眉头,盯着这马贼看了半天,终于道:“我明日去兵部,你跟着吧。”

    第二日明染果然带了虞劲烽和另一个侍卫去兵部坐班,时值冬末春初,小雪初晴,明染在锦袍外裹了一件青狐裘,因府邸离兵部不远,三人就走着来了。虞劲烽看着他背影,几番欲上去的搭话,想起来自己的侍卫身份,只得又缩头不前。

    明染按惯例将两人安排在平日里侍卫守候之处,自行到了兵部官衙的议事厅外,一转眼间,却看到那日所见的白脸汉子依廊柱站着,无情无绪望着远处,颇有几分落寞之色。

    明染站住,尔后抱拳一礼:“温将军,早。”

    那人愣住,片刻后唇角却浮起一丝嘲讽之色,回礼道:“明侯爷客气。明侯爷倒真是勤快,这么早就过来兵部。”

    明染道:“既然拿了俸银,总不能一直在家闲着,纵然来空走一遭,也算是来了。其实在下早就听过龙翔军温嘉秀将军的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温将军是在这里等人么?这几日人零零散散的,等也等不到什么,不如我请你出去喝杯茶,待过些日子,你再过来如何?”

    温嘉秀歪头看着他:“为什么请我喝茶,没见兵部没一个人待见我吗?小侯爷身份尊贵,又招惹我做什么?”

    明染道:“因为那天你扔的东西最难接,劲道足够,去势诡异,风声极大却又砸不到人,也就是吓吓人。莫非你是怕砸着谁的老骨头?”

    温嘉秀轻哼一声,却又噗地笑了:“若真下死力砸,还不砸死了他们。我只是丁忧完毕,想讨个官职而已,可不想背人命官司。”他晃荡着下了台阶:“你这人倒挺有意思。走吧,喝茶就喝茶。你有钱,你请客。”

    两人去喝茶,两个侍卫自然跟了去,明染带着温嘉秀上茶楼,让虞劲烽和另一个侍卫在楼下自便。那侍卫也还罢了,虞劲烽却有些不情不愿的,自行去蹲了茶楼门口等着。温嘉秀在一边儿看着虞劲烽,忽然又笑出声来:“明小侯爷,你这侍卫真有趣儿,倒像一头卷毛狮子。可惜这茶楼又不是衙门,且狮子也不成双不成对的,还是换个地儿蹲吧。”

    虞劲烽大怒,长身而起,就要跟温嘉秀理论。明染本想跟着笑,见此状忙闪身挡在两人中间,瞪了虞劲烽一眼,低声道:“若无礼,以后再不带你。”

    虞劲烽回瞪一眼,只得咬牙又蹲了回去,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携手上了茶楼。

    京华烟云之中,过客熙熙攘攘。有人白头如新,有人倾盖如故,皆不过一个缘字。两人一壶茶从清晨喝到黄昏,温嘉秀落寞万分,絮絮不止:“我也是真没办法,老吴国守着海上大好的资源不肯用,宁可拿钱去北边买马买兵器。可是吴人本就羸弱,兵器抡都抡不起来,北边的马咱这边又养不住,被灭了也纯属活该。我只想带出一支强盛的水军,做什么把自己的大好年华赔给他们,于是顶着降将的名头来了云京,不料倒落得进退两难。又恰逢父亲过世,回家去丁忧三年,来了就让我等着,兵部让我去吏部等,吏部又让我来兵部等。那一日实在忍无可忍,才和他们起了争执。我大约是鱼托生的,若再回不到水上,恐是要活活熬死了!”

    明染道:“这么着吧,我也觉得如今朱鸾国发展水军是当务之急。你以前曾任职龙翔军副统军,抽空你带我看看龙翔军现状,我们再从长计议。”

    两人在茶楼盘桓到近黄昏,他起身与温嘉秀告别,又嘱咐道:“你别再往兵部跑了,回头你送信给我,我直接去找你。”

    虞劲烽这一日被温嘉秀惹得非常不愉快,碍于明染的面子当场未曾发作,待得离茶楼远了,方才道:“适才那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随便就调侃别人?”

    第15章 第十五章

    明染并未答话,良久才道:“你以后见了他,必须恭敬,不然再不许跟着我出去。”

    虞劲烽冷声道:“为什么?”

    明染道:“不为什么,想跟着我混,就得听我的话。”他转头看看虞劲烽的胡须,问道:“你做什么弄了这般乱蓬蓬胡须,不能换个好看点的?”

    虞劲烽道:“做马贼的,总得有个马贼的样子,去了胡须我觉得不安心。不过……你若是强行命令我拿下来,我自然听你的。”

    明染笑道:“那你还是戴着吧,云京色狼满大街都是,若是虞侍卫去了胡须姿色撩人,当心人人都想强了你,我也不能保证你始终全须全尾。”

    在府邸中吃喝不愁的,也不用出去拦路打劫了,虞劲烽闲来无事,只能时刻窥视着明染动向。这一日闻听明染似乎又要出门,连忙赶了书房来想跟着。明染却是接住了温嘉秀的信,要去江边看船,事关重要决不能让这马贼跟着,于是不客气地道:“不能带你。你就老实守在府中,记得多看我给你的那几部书。”

    虞劲烽心中大怒,但作为一名“侍卫”,如何向自己的主子发作,他只能坐在那里赖着不走。明染视若无睹,起身收拾东西,又唤道:“阿宴,让人备马,你带个人跟我出东门。”

    门外的阿宴答应一声,一溜烟奔进来手脚并用伺候着,还抽空翻了虞劲烽一个白眼。虞劲烽也不是大方人,睚眦必报的,趁他忙乱伸腿绊他一个踉跄,阿宴怒道:“少爷,你看他!”

    明染嗯一声,只管自己出门,阿宴顾不得告状连忙尾随出去,又招呼上一个侍卫跟着明染走了,把虞劲烽无情地丢在书房里。

    虞劲烽恨恨地看着三人背影,心道你不带我我就不去了?于是也寻了易镡道:“备马,你跟我出去一趟。”

    明染等一行三骑出了云京东城门,不出半个时辰就行到江边。此时二月初天气,沿江杏花微红春风拂柳,夹岸山势迤逦龙盘虎踞。到得江边,温嘉秀带着两个随从早早等候着,一脸兴奋之色,在江水轰鸣中大声和明染打招呼:“明小侯爷,快来快来,今天我与你在这江上好好看看!”

    诸人沿江接着东行,绕过两处山坳,是一大片浅滩,江流平稳宽阔许多,被江心岛渚一分为二,环渚停泊着大大小小许多船只,旗桅林立,式样各异,有寥寥人影在船上晃动。

    一干人绕道上了一处山坡,登高远望,看得更清楚一些。温嘉秀一一指点给明染看:“你看,这是龙翔水军留在云京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集中在东边入海口。”他指向几只四层高的楼船:“以那几只楼船为首,目前此处有还有特意从海上调拨过来的海鹘船四十艘。小染你大概还没见过这种海鹘船,从前只在海上用的,两侧都有浮板,纵然江上起了大风也无妨。另有各类车船一百艘,水军将士大概还有四千人,可惜都闲置在这里,再过些年,大概只能出去卖船钉了。”

    明染看了一会儿,道:“纵然不闲置,现在想拉出去做点什么,恐怕也不能。”

    温嘉秀不语,盯着几个躺在楼船甲板上懒洋洋晒暖儿的兵士片刻,尔后道:“的确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操练,可是从前确实是很精良的水师。我在老吴国之时,已经听闻龙翔军的大名,后来几番接触,更觉卧虎藏龙不可估量。至于如今底子还是好的,就看日后之势如何。”龙翔军始建于南朝第三代国主,由于当时尚且处在各国争夺地段阶段,水军受限制颇大,因此朱鸾国一直以舟师为下军,只做守御之用。除了温嘉秀这等真爱,便是国主也不太将之放在眼里。

    明染沉吟片刻,道:“其实对我朝来说,发展水师是当务之急,已经到了刻不容缓之时。这样吧,你想让他变成什么模样,写一份折子给我,特别是经费这一块儿,一定要说清楚。”

    两人下了山坡,沿着江边漫步前行,边走边谈。天却渐渐阴沉起来,江风骤起云垂四野,山色顿时晦暗许多。阿宴从后面追上来询问道:“少爷,怕是要变天,赶回云京恐怕来不及。这儿离表小姐的陪嫁庄子倒是不远,要不要去避一避?”言语间江风扑面而来,风里带着些微的雨腥气,凉沁沁的。

    温嘉秀看阿宴肋下夹着一把极大的雨伞,满脸担忧之色,方才想起明染身份不同,比不得自己这般粗生糙长风雨不惧,他微微有些尴尬,忙道:“那么快找地方避一避吧!小兄弟,你说的那个庄子在什么地方,前面带路可好?”

    众人上马,随着阿宴没跑出多远,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下,阿宴忙折回来想给明染打伞,一阵大风刮过,伞被吹得翻转上去,几乎要脱手飞出,明染道:“我没那么娇贵,打个伞顶什么用,收了。”

    温嘉秀却忽然指着江边一条体量颇大的渔船叫道:“小染,快跟我去那边,哈哈哈,今天运气真好,他竟然在这里!太好了,运气真是太好了!”

    明染有些诧异,纵然有了地方避雨,也不至于让他如此激动,温嘉秀却接着手舞足蹈:“如今正是鳜鱼下来的时候,他偏偏会炖鱼,里面丢些蒜瓣子什么的,虽带着山野之气,味道却足,你一定得尝尝!”

    一干人又在温嘉秀的带领下乌泱乌泱奔向那条渔船,明染不好跑得太快,只跟在温嘉秀身后,结果等跳上船的时候,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狼狈不堪。温嘉秀放开嗓子吼:“闻人钰,闻人钰,你快出来!我们来看你了!”

    闻声从船舱中钻出一个人,怔怔地打量这一群落汤鸡,片刻后方道:“是温将军?怎么这时候跑了来,快进来避避雨!”

    一群人涌进船舱,舱中倒是极为宽阔整洁。这位闻人钰只管围着温嘉秀团团转,满脸欣喜夹杂着担忧之色:“我这里干衣服不多,你们没什么替换可怎么办?”

    温嘉秀道:“换什么衣服,脱了就是。”三下五去二把衣服都脱了,只着一条里裤,光着膀子在椅子中大马金刀地坐下,道:“比穿着衣服舒服多了!”江风挟着雨丝直灌进来,他打个寒颤,又道:“好凉快。”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跟着扒掉湿衣服。阿宴看着这一群光膀子的爷们儿,傻了眼,低声询问道:“少爷,我们要不要脱?”

    明染道:“入乡随俗,脱。”

    阿宴红了脸,忸怩着:“可是……可是……这太野蛮了吧?”

    明染道:“让你脱你就脱。”他跟着扒掉自己衣服,干脆利落比温嘉秀不逊色半点。温嘉秀眼光一亮,凑过来拍拍他肩膀,捏捏他胸肌,又顺手在乳首上按了一下:“小染,没想到你挺有料的,穿了衣服倒是看不出来。”

    阿宴怒道:“你你你不得无礼!”

    于是温嘉秀又眼光炯炯地打量阿宴,意味不明。明染回头道:“阿宴快脱,你再不脱,他会让人来把你衣服剥光,连里衣也不给你留。”

    这种戏码在西北联军中上演很多,明染早已经见怪不怪。阿宴平日里看着傻,关键时候也会开窍,慌忙也将上衣扒除。温嘉秀瞅了两眼他细溜溜的身材,顿时兴味索然,懒得再搭理他,将闻人钰和明染互相介绍了,闻人钰却只是对着明染一颔首,颇有几分腼腆羞涩之态。

    温嘉秀吩咐道:“阿钰,明侯爷难得屈尊走到你这破船上,备酒,炖鱼去,要鳜鱼,至少得两斤以上的!”

    闻人钰道:“酒已热上,偏偏刚才来个朋友,明日母亲要过寿,把新鲜活鱼都讨要了去。那边湾子里鳜鱼多,要不我这给你们现打去!”他拎起家伙就出了船舱,跳下船尾一只小舟,瞬间投身风雨之中。

    温嘉秀眯眼看着他离去,片刻后转头向明染解释道:“他是海盗出身,机缘巧合做了我手下校尉,我过来投奔南朝,他也跟着来了。当日在军中绰号闻人水魅,话虽不多,水上功夫却是极高的,尤其擅长造船之技。后来我回家丁忧去,阿钰做人老实又沉默寡言,总是受人排挤,一怒之下脱离军籍,自己买了船在这江上打渔,却转来转去总也离不开龙翔军的地盘,想来还是……舍不得。谁叫我们都是贰臣,被人看不起也是该当的。只怪我拖累了他,不然在海上做强盗也许更自在些。”

    天边乌云翻墨,船上白雨跳珠,闻人钰瘦削的身躯牢牢钉在船头,随着小舟在波浪中载沉载浮时隐时现,惊涛呼啸乱石穿空之中,似乎凌驾于天地之间,就为了给他们打鱼吃,任八方风雨来袭,却是岿然不惊。

    明染夸赞道:“果然好水上功夫。”

    不出少半个时辰,闻人钰披着湿哒哒满头长发进来,他却只打了几条回来,原来风雨太大,鱼都躲水深处去了,所幸其中有两条肥大的鳜鱼。闻人钰道:“将军先用着,待会儿等风雨稍驻,我接着去打。”于是现场开火炖鱼,又将温好的酒端过来。待酒过三巡,温嘉秀听着舱外风雨声依旧铺天盖地,酒酣耳热之余,兴冲冲地道:“如此干饮无趣,我们干脆也来赌个彩头。掷骰子比大小,谁的点最小,就去下到江里游一圈儿。”他指指离船有十几丈远的一处江心大石,上面不知何时长了一棵小树,被风雨压成肥绿的一团:“去折一枝树枝过来,若是不敢去,就喝一坛子酒!”

    闻人钰忙伺候着捧出骰子,结果一圈儿撒下来,竟然是温嘉秀的点最小,闻人钰无奈道:“请将军入瓮。”

    温嘉秀笑道:“我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也罢,既然我提的头,自然我先下水。”从舱中窜出,一头扎入了莽苍江水之中。片刻后果然出现在那处大石上,他不急着折了树枝回来,却迎着风四处观望良久,不知触动了那根弦,忽然高声唱道:“对长空,弹剑高歌,满目云水苍莽。天风海雨喧喧处,一江独自疏狂。孔明扇,赤壁火,羡煞当年小周郎。此身如寄,唯名刀归鞘,怒马卸鞍,何处觅心乡?”

    这是一曲《摸鱼儿》的上阕,歌声清清楚楚透过来,诸人皆闻。温嘉秀却住了歌声,在风雨中悄然独立,怔怔不语。闻人钰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将手中酒杯一顿,径直行到船头甲板上,放声相和:“待时日,百舸千桅林立,衅血箫鼓激扬。英雄莫问来时路,横槊再赋流光。桃花酿,春波长,日月江山一壶藏。与君同醉,且把酒临风,并箸击案,渔火趁昏黄。”

    阿宴在明染身后道:“少爷,他们唱的是什么?”

    明染低声道:“他俩都是老吴国投奔来的,顶着个贰臣的名头,自然是郁郁不得志,希望有朝一日能一展抱负,再来这江上敲桌子喝酒,方不枉为人一世。”

    阿宴咕哝道:“那也用不着大雨天的犯癔症,也不怕淋雨伤了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摸鱼儿》是我瞎填的,平仄一定不对。

    第16章 第十六章

    温嘉秀遥遥听到闻人钰开口和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口中衔着一枚青枝绿叶跃入水中,片刻后湿淋淋进舱来。

    众人接着掷骰子,阿宴担心不过,又悄悄问道:“少爷,你若是输了怎么办?这风大雨大的,有个闪失那覆珠和灼华还不活吃了我,阿宴愿代你下水!”

    明染瞥他一眼:“你怎么就笃定少爷会输?”龙翔军中之人貌似活得很无聊,其实西北联军也很无聊,他几年混下来,随着王崇将掷骰子作弊的手段学了不少,料得温嘉秀等人也不会提防他。果然几圈下来,连跟来的两个侍卫都轮遍了,也不曾轮到明染。

    闻人钰果然老实,待得闹到晚间,他来来回回已经下水三趟,结果又输了,最后微红着脸道:“唉,我大约是太笨了,总是输。”

    今日风雨大,天色更是黑得早了些,一条江上只见暗流激涌,水声轰隆,乌沉沉不见半点渔火。温嘉秀伸头往舱外看看,笑道:“天黑了,这次饶了你,不去了不去了。只是这雨怎么不停,害我们回不了城,只能在你这船上凑合一宿。说不得还得喝你一夜酒,你心疼不?”

    闻人钰老老实实地说:“不心疼。我再出去一趟,还去打些鱼来接着给你们下酒。”拎了渔网渔兜跳上小舟,径自去了。

    温嘉秀侧头盯着明染,问道:“小染,你怎么一回水也没下?尽欺负我和阿钰这等老实人。是不是在西北联军王崇那里学的下作手段?”

    明染微笑道:“你怎知是王崇教我的?”

    温嘉秀只笑不语,片刻后方道:“我朝军中有个说法‘东嫖西赌’,东边指的是江上和海上各路水军,西边么,大概就是西北联军。王将军真坏,连这个都教给你。你掷骰子做手脚,罚你多喝几杯,我就不在阿钰跟前揭穿你了。”

    明染乖乖领了罚,又道:“王将军也教了我许多别的,他和我二姨母家的大表哥交好,对我相当照顾,我去西北几年,着实没有白去。”

    温嘉秀嗤笑道:“平南侯吗?你那位大表哥素来眼中无人,能看得上王崇,也算不错了。不然你们云京六姓,眼里都有谁?”

    明染道:“呵呵,将军说话太直了些,怪不得丁忧到如今。”

    温嘉秀一顿,只得对着他扁扁嘴:“失言失言,我自罚三杯!你这一句话堵死人的,也跟我不差什么。”

    明染道:“彼此彼此。”

    两人斗嘴拼酒,温嘉秀醉得摇头晃脑,揽住明染肩头,结巴着:“我今天真高兴,能把你勾引来江边,又恰好能碰上阿钰,你别看他又老实又羞涩的,其实……船上的本事天下无双,人品也好,我家女儿认了他做干爹呢,真高兴呵呵呵……”

    明染道:“彼此彼此,我也很高兴。”

    温嘉秀哈哈大笑,指着他道:“明小侯爷,你这人哪儿都好,长得好,功夫好,又有钱,就是……就是有时候故意假惺惺说些场面话惹人烦,也不知你是真是假……我对你,可是以诚相待……”

    明染道:“我和你如今也裸裎相对,半点不假。你看我们的光膀子。”

    正其乐融融间,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夹杂着几分焦急惊怒之意。

    温嘉秀一愣,手中酒碗咣当落地,惊道:“是阿钰!”

    他话犹未落,明染随手捞起一把剑和自己的弓箭,倏然闪身出了舱外,凝目远望,见乌沉沉满江风雨中,隐隐有兵刃之流光闪烁,夹杂着时不时的呼喝之声。

    竟然是真的打起来了,他借着酒劲儿,瞬间狼血沸腾。舱中的阿宴听到舱外“嗖”“啪”几声轻响,待他执刀冲上甲板,发现他家主子已经凭空消失。

    江面上,大雨刷子一样扫下来,抽得人脸生疼,周遭水气滂沱弥漫四野。明染踩在一块木板上,随着波涛上下起伏,人与木板却融为一体般,站得稳如磐石。闻人钰的渔船在他身前不远处,被七条小舟团团围住。每条舟上各有两人,撑船的艄公在船尾,船首各自伫立一个黑衣人。闻人钰渔网早不知丢了哪里去,将一把长钓竿抡得虎虎生风,应对七个人七把剑的轮番夹击,无奈终究是寡不敌众,身上已经挂彩数处,且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明染见他危急,立时张弓搭箭,嗖嗖激射之声连响,但来来的竟都是高手,七个黑衣人有四人闪身避过,其中三人中箭,有一个在空中避无可避,直接“噗通”砸了水中去。为首黑衣人低喝一人,顿时有三人分了明染这边来,闻人钰压力骤减。

    此时阿宴和温嘉秀恰恰驾着另一只小渔船迫近,阿宴年纪虽不大,但反应迅速出刀狠辣,纵身而起,与扑向明染的一人在空中错身而过,刀剑相交将他半路截了去。身后几个侍卫跟着加入战团。

    温嘉秀本打算跃上闻人钰船上去和他并肩拒敌,结果落脚时醉得太厉害,脚一软跌坐在船尾,压得船只差点倾翻。但这一摔似乎清醒了些,顺手抓紧自己的长矛,吼道:“阿钰,谁欺负你,我来帮你!”

    闻人钰见他醉醺醺的,抽空回道:“将军顾好自己即可。”

    对方似乎是首领的黑衣人,眼光一一掠过诸人,忽然阴森森一声轻笑:“素闻南朝为礼仪之邦,却原来流行赤膊上阵。闻人钰,瞧瞧你那条破渔船,再看看你这条破裤子,你真打算就这么混下去?”

    闻人钰怒道:“我裤子什么样管你屁事,废话少说,要打就打!”与他再度战在一处。

    明染迅速估量身前形势,这江上打斗诸多不便,落足之地就是一个局限。己方如今的劣势在于船太少,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于是他吩咐道:“阿宴,抢船。”飞身而起,主动出击攻向一条船,船头那人举剑相迎,明染却是虚招,手中长剑翻转,在他剑脊上一搭,借势斜斜飞出,刹那间转到船尾撑篙人身前,顺手夺过长篙,一剑将撑船人砍翻了水里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惊得那黑衣人首领一声轻咦,明染已经和对面的黑衣人交上了手,这船失去艄公,开始在江水中团团乱转,尔后顺势向下游飘去。阿宴迅速领会明染的意思,觑个空子举刀从空中杀奔来,跟他前后夹击那个黑衣人。那人顶不住夹击,终于闪身逃离到另一条船上。

    明染道:“阿宴,撑船。”

    阿宴暗道咱明明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为何让我改行撑船?也只得接过长篙将船稳住。

    明染环顾四周,错眼间却无一人攻来,原来对手一见他不好拿下,迅速调整战略捏软柿子去了,再一次开始围攻已经受伤的闻人钰和与他挤在一条船上的温嘉秀。温嘉秀还不曾完全酒醒,于是苦了一人应付六个闻人钰,本就受过伤,不过眨眼功夫,身上又添两处新伤,左臂吃了一剑,深可见骨,一条手臂顿时抬不起来。

    阿宴一篙轻点,小舟冲着闻人钰的渔船过去,如今己方虽然有了三条船,但骤然遭遇强敌,形势仍然十分不利。明染吩咐阿宴和几个随从亲兵道:“你们拖延住敌人,让温将军和闻人钰先退回渔船上去。”

    诸人闻言,举刀纷纷冲上,在这江上纵横来去,果然牵引得敌人放松了对闻人钰的攻击。在阿宴和明染的百般维护下,闻人钰勉强用一条手臂驾着船,温嘉秀相帮着,两边侍卫相护,一点点往渔船那边退却。

    那为首的黑衣人却盯得闻人钰很紧,紧紧跟过来,竟是半点不肯放松。明染仗剑抵挡,拦着他们给闻人钰制造退走之契机。那黑衣人首领环顾四周,也终于找到了攻击重点,不是拿鱼竿的闻人钰,也不是扛长枪的温嘉秀,而是拎着一把破剑的明染,若不干掉他,他就一直在这里碍手碍脚。

    他凝神望着明染,细长双眼在夜色中明锐无比,举起剑,指着明染吩咐道:“干掉他。”倏然间连人带剑冲过来,杀气激荡处,挟着风,裹着雨,阴冷无比。

    他来势凶猛诡异,剑花纷落之处,明染振剑抵挡,却突然手中一轻,惊觉长剑只剩了半截。原来这剑是他在渔船上随手抓来的,抵不得对手宝剑锋利。他只得将半截剑当暗器甩出,闪身避过下一波汹涌剑势。

    他赤手空拳的,只能连连闪身躲避,不过瞬间,就几番凶险迭起生死轮回。明染一边躲避,一边暗思忖这般下去可不行,待眼光扫到那黑衣人船尾撑船的艄公,突然心中一动。船首的黑衣人很凶猛,但听适才那人和闻人钰答话的口气,应该是北国来的,也许不善撑船。而船尾的撑船人的确是一般艄公,想是从南朝这边雇来的,这从他刚才踹人下水的过程中得到印证。

    如今只能碰运气了,他伸手就去摸腰间弓箭,这一分神,忽然左肋下一热,他连忙闪身卸开攻来的一剑,肋下已鲜血淋漓。明染捂住伤口一个踉跄,只得接着闪避来势,竟连张弓射箭的机会都没有。他有点急了,对面此人剑法极其诡异凶狠,再拼斗下去也许会送了命,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于是一边闪避,一边抽空左右梭巡寻找契机,水上哪怕有一块木板也好,只要能让他暂时抽出手,他一定能扭转劣势。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木板没有,左侧不远处竟然来了一条船,船头黑黝黝站着一个人,船尾撑船的稍微有些手忙脚乱,但也能勉强将船撑住。明染看着眼熟,又不敢确定,高声问道:“车轱辘?”

    那人应声答道:“是我!不许叫我车轱辘!”

    明染道:“射他!”

    虞劲烽张弓搭箭射过来,嗖嗖连响,劲风激烈,虽不如明染那般精准,不躲还是会要人命。趁着那黑衣人抵挡功夫,明染闪身斜斜逸出,迅速逃到他船上去,躲到他身后道:“你挡住他。”

    虞劲烽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明染道:“这是你作为侍卫的职责。”

    虞劲烽冷笑道:“平日里把老子闲置在那里坐冷板凳,这会儿当我是你侍卫了?若不是我厚着脸皮自己跟了来,你却又命令谁去?”

    第17章 第十七章

    黑衣人已经连人带剑跟了过来,来势凶狠,且轻功极高,只将一只脚点在船头,就稳稳伫立。虞劲烽一声低呼,操起短刀迎上。他身后的明染单膝跪地,再次张弓搭箭,这乌漆墨黑的江上,形势瞬息千变,射眼对穿有些勉强,但射死几个没有功夫的平常撑船人却轻而易举。明染羽箭连发之处,余下的六名撑船人无一例外,均都纷纷栽入水中。

    敌手果然不擅撑船,船只失了掌控,一起在水中乱转起来,接着不由自主顺流而下,瞬间和明染虞劲烽的船只拉开老远的距离。

    那黑衣人惊觉自己船只远离没了退路,他手中剑正和虞劲烽格斗,却见明染转身将弓箭对准了他,此人箭上功夫他已经见识过,不敢大意,只得一剑格开虞劲烽的短刀,纵身飞向自己船只,半空中明染羽箭已紧缀而至,他竟然在空中连连折身躲避,最后终于避无可避,在落地之前被一枚羽箭穿左腿而入。

    那人闷哼一声跌落船中,他凭得就是轻功高明,如今腿受伤自然作恶不得,只得对诸人做个撤走的手势,复又回头狠狠瞪过来:“我认得你了,你等着,回头再找你算账!”小船顺水而去,不出片刻消失在暗夜中。

    两人尚未松得一口气,这条船却突然大力摇晃起来,虞劲烽见身侧水下黑影一闪,一把长剑竟然从水中伸出,明晃晃刺向明染后心。他反应极快,一刀劈过去,震飞那人手中长剑,第二刀直接砍上那人肩头,却突然手上一紧,原来那人重伤之下也凶悍无比,竟然赤手抓住刀刃一扯。这船本就不稳,虞劲烽骤不及防,被扯得一头栽下水里,他在落水的一刹那惊叫道:“喂,我……”他想说我不会水,半句话未出口,一个巨浪当头打来,被闷了回去。

    黑沉沉的江水卷了两人,瞬间不见。却是适才被明染一箭射入水中的那个黑衣人,他虽中箭却没死,潜在水中伺机而发,终于临死前又抓了个垫背的。

    船尾的易镡见状扑在船舷上惊叫道:“老大,老大!明少爷,我们老大不会水啊,我……我也不会,我连划船都是才学的!”

    明染闻言,连忙纵身入水,冲着虞劲烽失踪方向一个猛子扎过去,果然看到两人在水下撕扯一处,那敌手也不知是死是活,只紧紧抱着虞劲烽不放。虞劲烽也不动了,随着他往水下缓缓沉去。明染潜过去用力掰开那人的手,一脚踹开,尔后扯了虞劲烽头发,冒出水面来。

    阿宴恰恰折返,用长篙将两人搭上船,众人狼狈无比地退到大渔船上,虞劲烽却昏迷不醒的,阿宴探一探鼻息,惊道:“少爷,他好像不行了!”

    易镡怒道:“你才不行了!”扑过去绕着虞劲烽团团转,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明染把易镡拎一边儿去,摸一摸虞劲烽,觉出胸口尚在微微跳动。闻人钰一直在甲板上等着他们,闻言忙过来相帮着将人翻过来搭上船舷控水。

    待控完水,明染伸脚将虞劲烽身躯勾得仰面朝天,见他还是软哒哒的不醒,闻人钰摸摸脉息,奇道:“我摸着无碍了,却为何不醒?”

    明染拧眉看了他片刻,吩咐道:“易镡,给他渡气。”

    易镡满脸迷惘之色:“渡气?小人不会啊!”他是西北来的,的确不晓得什么叫渡气。

    明染只得道:“那么阿宴你来。”

    阿宴闻言大惊,差点哭出来:“少爷,他不过是个叫花子,我做不来这事儿!”

    明染道:“他不是叫花子。”

    阿宴道:“那他一脸胡子的,扎着我怎么办?我……我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他越说越不靠谱,易镡听不下去,哽咽道:“既然宴侍卫这般嫌弃我家老大,还是小的来吧。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渡气,明少爷您大恩大德的,给示范一下行不?”

    明染心道:“滚你娘的。”只做没听见,反身就走,却又听到身后阿宴在指导易镡:“你捏紧他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往里吹气,就像你平日呼吸一样,我可以配合按住胸口……”

    易镡正要凑上去给虞劲烽渡气,听他突然咳咳两声,竟然神奇地醒转过来。易镡和阿宴目瞪口呆,连明染也驻足不前,回头看着他:“你醒了?”

    虞劲烽闷闷地哼了一声,气息奄奄说不得话。明染道:“既然醒过来,那我就放心了。阿宴,你和易鐔扶他去后舱歇息一下,弄一碗姜汤给他。”言罢扯着闻人钰进舱而去。虞劲烽闻言心中暗暗愤怒,在这之前,也没见他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场面话谁稀罕听!但自己全身僵冷动不得,只能气恨恨看着明染离开。

    温嘉秀此时倒是彻底酒醒了,裹一件闻人钰的旧衣服坐在船舱中,阴沉着脸看侍卫给两人处理伤口。

    明染道:“我的伤不碍事,你们先给阿钰包扎伤口。”掂起桌上一壶烈酒,自行在伤口上浇了一番,又拿金疮药随便一敷完事儿,所幸是皮外伤,的确并无大碍。但他手法如此简单粗暴,与他本人身份及外形反差甚远,令几经沙场的温将军也忍不住替他抽了抽眼角。

    闻人钰道:“还得多谢明小侯爷救命之恩。”

    明染道:“不客气。救你也是该当的,为了吃条鱼让你以身涉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害了馋痨。”

    温嘉秀道:“大恩不言谢,谢什么谢。阿钰,刚才来的那是什么人?”

    闻人钰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明小侯爷衣服也还没干,我再找件衣服给他……”急匆匆钻入后舱去。

    他拿了另一件旧衣服进来给明染,又说要去给虞劲烽熬姜汤,温嘉秀跳起来拦住去路,怒冲冲盯着他:“阿钰,你不准走,姜汤自有人熬。老实告诉我,那些人是苍沛国来的吗?从前是否已经找过你了?”

    闻人钰否认不得,只得道:“是的,这是第四次,大概一个月来一回。从前都是那个人他单独来,我只知他名叫叶之凉,但不知他在北国任什么官职。他们苍沛国也想组建水军,可惜找不到妥当的制船之人,他劝说过我好几次,想让我过去,我自然不能答应他。这次带了这许多人,想来我若是不从,就直接抓走吧。”

    温嘉秀隔空一推,咣几一声将舱门关住,脸上阴云密闭:“组建水军,制做战船,他做什么不去海上请人?看来针对的就是朱鸾国吧!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早些跟我说?凑巧今天明小侯爷和我都在这里,不然你被抓走了,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闻人钰迟疑道:“将军你自己……我如何能再让你烦心?我不跟他走就是,大不了一死了之,总不会让他得逞。”

    温嘉秀还在被迫丁忧着,一无官职二无兵权,经他提醒终于想了起来,顿时不再霸气四射,只得道:“别动辄一死了之,这世上值得你死的事情没那么多。你不要住渔船了,省得他再来找你,这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住去。”

    闻人钰却别扭起来:“我不去,我守着渔船挺好。”

    他别扭是有缘由的,云京地贵,居之不易,温嘉秀是从老吴国投奔来的,本就没有什么家底儿,他又不善经营钱财,在南朝滚爬许多年,也不过在南城置下一处两进的宅子安置妻女,虽然说不上逼仄,也就勉强住得下。

    温嘉秀见舱外风雨初住,且天边微微显出了鱼肚白,于是起来捉了闻人钰的手:“这就走,不走我让人凿沉你这破船!”

    闻人钰苦着脸挣扎:“我不去,我真不能去,将军你就饶了我吧!”

    两人拉拉扯扯从船上一路扯到岸上,温嘉秀不耐道:“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闻人钰道:“我去跟你们挤在一起,嫂嫂和侄女儿都……不方便。”

    明染瞬间听懂了,插口道:“那你跟着我走,我家里地方大,而且只我自己,没什么不方便。”他见闻人钰仍旧一脸抗拒之色,接着劝道:“过几天温将军也去,我们恰好方便商量些事情。”不听他再废话,回头吩咐道:“阿宴,走了。什么?虞侍卫还是走不了路?那么扎个担架抬着他。你说什么?发热了?”

    他只得折返后舱,伸手试了一下虞劲烽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于是拧眉,显得有些不耐烦:“真能给人添麻烦。”

    虞劲烽微声道:“我都烧成这样你还埋怨我,就不怕我死了?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明染道:“谁让你悄悄跟来的?不带你,那自然是不方便带你,做人侍卫就要安分守己,你懂不懂这个道理?现在发热了怎么办?”

    虞劲烽沉默着,手指微微哆嗦,觉得自己纵然不烧死,也得被他气死。明染看看自己这一群人,个个狼狈不堪,纵然回了城,走街上也怕被人围观,想起来离表妹左簌簌的陪嫁庄子不远,于是又道:“阿宴,你先去表小姐的庄子上报个信,让准备好早饭和干衣服,再请个大夫等着。”

    凑巧的是左簌簌竟然在庄子上,闻听明染到来,亲自到门口迎接。左小妹十八九岁年纪,正是青春年少柳嫩花娇,秀眉乌目肤若霜雪,着一件黄色旧衣,乌发也用一块黄巾裹着,虽然容貌秀丽,这打扮却十足像个乡下妇人。她见了明染就欢欢喜喜迎上来叫道:“染表哥。哎哟,你们这是在泥地里滚了一趟回来?一个个这模样……”

    明染道:“不过是忽然遭逢大雨,来得仓促,惊扰小妹。”

    两人对施一礼,左簌簌笑吟吟在前面带路:“不仓促,不仓促,正盼着你来呢。多谢前日表哥给我补的那份贺礼,我喜欢得很。”

    明染道:“小妹于归大喜,愚兄竟然不在家,无法到场恭贺,原该厚厚补一份礼,小妹勿要客气。”

    二人斯斯文文有礼有节地扯几句,左簌簌先现原形,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表哥,我听说你订婚了?订的是萧相国家的萧翡月?”

    明染点头,左簌簌笑道:“那么恭喜表哥。萧家的那位小妹妹我见过几次,挺不错的一个姑娘,只是不大爱说话。可你也话不多,以后你们两个成亲到了一起,相顾无言,唯有汗千行,那可怎么是好?呵呵呵呵……”

    明染无奈瞥她一眼:“谁说我话不多,我虽不似你这般穷嘴嗒舌的,该说的话我也说得。若是须得哄自己妻子高兴,自然更得多说几句。”

    左簌簌只是嘻嘻地笑:“你还想哄人家呢,可是我却听说似乎人家不大中意你,等回头我去跟萧家妹子好好说说,关键是她没见过你,最好找机会让她悄悄看看你,保管她回心转意。等表哥大喜之日,小妹必定也送上一份重礼。”

    明染忽然想起来一事,道:“你不如提前送了吧。待会儿等安置住他们,带我去你的花圃里看看。”

    两人前面走,一群人后面跟着,易鐔抬着担架,盯着左簌簌背影咽口水,末了凑到虞劲烽耳根悄声道:“老大,这姑娘真好看,跟咱呼鹰堡那冰雪蝶姬四个姐可是不大一样。”

    虞劲烽却在支棱着耳朵偷听明染说话,闻言在担架上撇着唇角“哼”一声,意味不明。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将诸人安置住,明染便唤上左簌簌去她的花圃。左簌簌不知他意欲为何,兴冲冲领了他去,还随手拿了一把花锄。

    此时时气未到,万木初动,绿意微显,原没什么看头,明染却一处处看得很仔细,终于在三座藤木扎成的小花亭子前站住了。这花亭子由四棵分别栽植在两道木槽中的花木组成,高不过一丈有余,不曾用半根木料支撑,全靠藤木纠结绞缠在一起,竟然四柱林立檐角分明,明染道:“这是什么?”

    左簌簌依次用花锄点着,面有得色:“酴醾、玫瑰、紫藤。我六岁那年母亲说这里给我做陪嫁庄子,我就带人来种下的,连着修了十几年才长成这般模样,看起来不错吧?”

    这三种花卉并不名贵难得,但能被修成如此精致绝伦的亭子模样,也唯有左簌簌有这个耐心。明染道:“的确不错,从今儿起都归我了,算你给我的成婚贺礼。你给帮着催一催花,在二月二十七务必要开放,回头我让大车来装走。”

    左簌簌正绕着他兴奋的当口,闻言目瞪口呆:“啊?”

    明染已经回身,对着跟过来的阿宴吩咐道:“回头你带人来拿,一棵都不许死。”

    他如此威武霸气不解释,阿宴还没敢说什么,左簌簌先跳脚:“表哥,我这三座花亭子养了十几年,你一下子都给我拿走,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这是强取豪夺官逼民反,不行不行不行!”

    明染道:“这都跟谁学的词?啧啧,还官逼民反。” 他垂首凑近左簌簌,微笑道:“我自然也有好处给你。如果以后表妹夫欺负你,只管着人来告诉我,我负责去把他揍个半死。”

    左簌簌不服气:“我家里哥哥们也会揍人,我自己揍人也很方便。”

    明染道:“你哥哥们当然会揍人,但是大表哥会让你们随便去揍人?还是我出马比较好一些。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不该打坏的地方一定给你留着。”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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