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作者:溯痕

    ,贴紧之后,倾身咬住了他的唇。

    他是咬的。

    用洁白而坚硬的齿缘,在他凉薄的唇上撕咬着,像是要咬下他的肉来,然后吞下去,将这个唤出他名字,清晰精准叫出他名字的部分,吞进肚子里去。

    仿佛这样,就能被救赎。

    伊墨伸手抱住了他,将这具散发着高热,似乎随时会燃起来的身体更紧的抱住了。唇舌纠缠在一处,比身体贴合的还要紧密,互相缠绕着,卷住了对方不肯放开,大力的吮吸伴随着咬啮,有液体被他们吸出来,彼此吞咽,又急急渴求着继续吮吸。像是沙漠里游荡了千年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水源,又像是干涸潭里无处可逃的两尾鱼,嘴贴着嘴,以彼此的唾液维生,因为他们早已无处可逃。

    人类的佳酿,就是千千万万,也醉不了伊墨。

    伊墨却分明感到了眩晕,仿佛醉酒的人,身在人间,灵魂已经踏上了云朵。他知道搂在身侧的手臂是结实的,结实而有力的环绕,以一个需要并渴求的姿势,将他搂着,禁锢着,仿佛铁臂,却不会疼痛。伊墨以更紧的力道还回去,双方都在调整姿势,恨不得紧点,再紧点,紧到融为一体,不用死亡,不用消失,不用寻觅,也就没有了挣扎。

    他们翻倒了木桌,打碎了酒坛,连桌案一起倾倒,那些文书笔墨洒了一地。完整的白纸变了碎片,凌乱的碎页飞起来,又落下,无秩序的洒着,他们翻滚在其中。

    季玖扯着他的衣袍,在伊墨同样撕扯自己时,擒住了他的手腕,往上固定住。

    胶着的唇瓣没有分开,他们再一次睁开眼,对视着,对峙着。

    一个酒醉,一个清醒。也或许都醉了。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伊墨也没有说话,没有收回被压制的双手。

    季玖单手分开他的膝盖,将自己置于其间,彼此俱是裸裎相向。

    滚热的身体没有犹豫的覆盖住身下的冰凉,那一刹那,像是冰与火发生碰撞,千年冰川被熨烫成水流,裹进像滚烫的岩浆里,变成灼目的红,仿佛混乱的天地裂出的一道巨大的伤口,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季玖松开了对他的压制,双手下移,握住了他的腰,而后分开了他的臀。

    低下头,他伤痕累累的唇贴上对方同样泛着血丝的嘴唇,季玖再一次道:“叫我的名字。”

    “季玖。”

    “不够。”

    “季玖。”

    “还是不够。”

    ――季玖。

    ――季玖!

    ――季玖!

    伊墨一声一声,重复他的姓氏,重复他的名。叫到最后,歇斯底里。

    心底的酸楚也随着这样的喊叫流淌出来,像是割裂的伤口,伴随着喊叫的引导,导出了里面黑紫的淤血。

    季玖的眼角在他的声音里逐渐湿透,沉下腰,他缓慢而坚定的,一寸一寸推进,直到完全而彻底的进驻这个身躯。季玖停顿了一下,抬腰退出稍许,又一次狠狠扎进去。

    有水珠“啪嗒”一声掉下来,砸在伊墨的眼皮上,伊墨还未来得及看真切,又是一道水珠坠落,滑过银亮的光,落在他的唇上,伊墨舔了舔,咸苦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接着是第四滴,第五滴……那样咸苦的味道,将他彻底淹没。

    直到最后所有的动作停下,季玖贴着他的额头,水滴才默默的干涸。

    他们头顶着头,鼻尖相对,嘴唇相贴,而后一动不动,静静拥着。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动物,贴在一起取暖。

    即使明知道这些伤,都是对方给予,也没有推开。

    “明天走?”许久,季玖才发出声音,犹带哑涩。

    “嗯。”

    “不送了。”

    “好。”

    两人沉默着,伊墨翻过身,将他抱进怀里,覆在身下。季玖没有说话。

    伊墨将他的身体打开,而后低下头去,咬着他的唇,一直往下,咬过尖尖的下颚,咬过突出的喉结,咬在他的锁骨上。

    季玖抱着他,手指偶尔从他发丝里穿过,直到身体被彻底打开,被进入,被填满,几乎要撑坏的感觉,才瑟缩了一下,有些僵硬。

    伊墨注意到他的僵硬,停下来,亲着他的脸,低声道:“放松,不怕。”

    季玖咬着牙,好一会儿,才缓过了那种长久以来对这种事的畏惧感以及本能的排斥,重新抱紧了他。

    伊墨仍然停滞着,没有动作。季玖深吸一口气,抬起腿,绕在他的腰上。伊墨才心领神会,缓缓动作起来。

    “伊墨,”中间,季玖低声问:“你明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还是要找,就真的没想过面对上了,怎么解决吗?”

    伊墨咬着他的耳廓,回道:“想过。但不知道怎么解决。”

    季玖躲着耳部的戏弄道:“不对,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么。”

    季玖说:“你要沈清轩是不是?”

    伊墨停滞了一下,很快道:“是。”

    “不对,”季玖说:“你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伊墨虽未与他争论,却抬起腰,又狠狠撞进去,季玖差点失声叫出来,又咬着牙遏止下去,虽然声音未出口,腰却止不住的颤抖着,季玖低低喘着气,一口咬在他颈侧。

    “你不服?”松开口,季玖喘息着,贴在他耳畔道:“你要和沈清轩长相厮守,他死的时候你就该随他而去。如今你说你要沈清轩陪在你身边,就该不择手段把他绑在身边。但是你,两样都没有选。”

    “绑?”伊墨停顿了一下。

    季玖说:“你问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其实办法有。”

    “什么?”伊墨问。

    季玖笑了一下,扯了他的脑袋下来,嘴唇贴过去,低低道:“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而你是我。那么第一次见面,我不会凌辱你。

    ――我会带你走。你不走,我绑你走。

    ――我把你囚禁起来,日夜对你好。宠着你,惯着你,所有事我都让着你,但是你要在我身边。

    ――然后我会让你的家人以为你已经死去,我抹杀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最后,我让你无处可去,断了一切念想,只能依赖我,信任我。当我的沈清轩。

    ――甚至,我都不必告诉你,曾经有一个沈清轩。

    ――但是,你只能当我的沈清轩。除此之外,你无路可走。

    季玖放开他,揉着疼痛不已的头部,又恢复安静。

    伊墨道:“那你呢?”

    季玖说:“我?绑我?我会死在你面前,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沈清轩。”

    “那你说的,无用。”伊墨说。

    “白痴,”季玖不屑的道:“对季玖没有用,对下一个陈清轩李清轩就没有用吗?”

    伊墨想了想道:“若是不成呢?”

    季玖抬起身来,几乎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他,“你白痴吗?这场局输赢你都不赔。你输了,死一个沈清轩可能几百次轮回中的一个人,你赢了,得几十年快活时光,凭什么不赌?!凭什么不成?!”

    尽管早就知道他的秉性,但对待自己的转世都如此疯狂,还是让伊墨呆了一下,忍不住问:“他的转世死了,就那么死了吗?”

    季玖也呆了一下,突地笑了,拍着他的肩道:“别开玩笑了,你要的是沈清轩,在你决定在他的转世身上寻找他的前生时,那个转世就已经失去意义了。只要没有变成你的沈清轩,他的死活与你何干。”

    季玖玩笑般的说着,泛泛而谈,眼神却黯淡下去,似有悲怆。

    过了片刻,季玖又道:“所以,我说你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去要,以你的力量,有什么做不成呢?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决定去拿,你就会有所谋划,斩钉截铁的执行下去。可是你没有。但是你也没有放手,去静心修仙,而是在这万丈红尘里迷失到今天。伊墨,你的寻觅是盲目的,没有明确的目的,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明日你要走,我给你指条路吧。修仙,离开这万丈红尘。或者寻觅,创造你的沈清轩。”顿了顿,季玖说:“你也可以选择死掉,就不用难过了。”

    伊墨看着他,终是忍不住,低下头来,亲上那张嘴,舌尖舔着季玖唇上的齿印和血丝,喃喃着问:“你喜欢我?”

    季玖脸上红了,望着他,许久才道:“对你有意义吗?”

    伊墨同样看了他许久,一模一样的答案:“我不清楚。”

    季玖笑了笑,重新躺下,腿又回到他的腰上,不再说话。伊墨埋在他体内的根部这时缓缓抽离,离开些许后又深深刺入,季玖吸了口气,脸上看不出是欢愉还是难受,但伊墨却知道,他的身体是喜欢的,就不再压抑,连番抬起腰又撞进去,让那处紧闭的地方为他绽开,让原本的僵硬为他柔软,让干涩转为潮湿,让这具从未回应过他的身体开始回应。

    伊墨将他翻过身去,趴在床上,紧紧握住季玖的腰线,让自己再次闯入他的体内。季玖不肯发出声音,便喘的越来越急促,身上也逐渐泛红,偶尔身后的人实在太蛮横,也会忍不住的溢出一声鼻音,又很快被咽回去,忍耐的脸上布满苦闷。

    终是要攀到顶峰了,季玖忍不住,反手抓着腰上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上扯。

    似要伊墨抱着他一般。

    伊墨的身体,因为他这个动作,微不可见的凝滞了一下。

    这一刻,他眼前浮现的,是那个人咬着唇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臂,唤着:你抱抱我。

    ――伊墨你抱抱我。

    脑中突然传入曾经的声音,明知道是幻觉,明知道不该,明知道不能,但还是鬼迷心窍一般,伊墨俯下身将他抱进怀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忍耐的细喘中响起,说:“沈清轩。”

    他怀里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声都一并消失,为他热起的温度正在为他冷去,像是一具正在变凉的尸体。而“尸体”的体内,伴随着那个名字的出现,有伊墨正在泻出精华。

    季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等他结束,等他抽离,等他怔怔的抱起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

    伊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玖也没有话说。

    因为季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伊墨终于还是决定杀死季玖,并挫骨扬灰。

    季玖闭上眼,他解脱了。

    第60章 第二卷?二十八

    伊墨抱了他一会,退出季玖的身体,默默将两人身上的污渍拭净,又取过干净衣袍来,给季玖换上了,穿戴好,才垂下眼,不再做任何隐瞒,将所思所想说出口:“你拉着我要抱的时候,我当你是沈清轩。”

    又道:“季玖与沈清轩在我眼里是一样的。”

    季玖听了这话,既不难过,也无欢喜。他知道自己死了,彻彻底底从这桩事情里死去,所以心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有空气在洞眼里对流。

    或许是因为季玖已经死的彻底,所以季玖安静的躺着,思考着自己的问题。他有过很多疑惑,关于季玖,关于沈清轩,关于伊墨,关于沈珏,关于这前生今生,季玖曾经花了大把精力去想,去思考,去理解。但是,或许一直被扯在漩涡里脱不开身,季玖知道,就算想的再多,也还是不够透彻的。

    今天终于可以了。

    季玖死了。

    愤恨的季玖、绝望的季玖、知道前情的季玖、怜惜的季玖、退让的季玖、悄然心动的季玖……都湮灭了。

    也许,并不是死于那句‘沈清轩’,也不是死在伊墨手里。

    季玖知道,他是死在明知无望,却还偷偷希望的自己手里。那句话,那个名字,不过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心动的那一瞬间开始,季玖已经走在死亡的路上了。而今日,不过是尘埃落定。

    季玖没有任何怨言,明知不该做的事还要做,明知不该喜欢却喜欢了,结局当然要泰然迎接。

    死去的季玖跳开了漩涡,远远站在岸上,望着那个可以吞噬人心的黑洞。

    满目疮痍,莫名的硝烟弥漫。这是这么久时间以来,里面的真正景象。

    明明都想要互相善待,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能做到。

    许久之后,季玖带着叹息,终于说话了。

    “伊墨,我们曾经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可你从来不说沈清轩,不谈前世,甚至最初的日子里,你除了每夜来寻我做这床笫之事外,你都没有解释过你是循着我的前生而来。为什么?”

    他仿佛只是一个随意的问题,只是好奇,只是疑惑。尽管伊墨知道他不会说无用的话,却也没有细想,他习惯了,面对沈清轩时不去思考,只要坦然接受就好。

    伊墨说:“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季玖问,沉默了一下,道出自己的推测:“怕我嘲笑?同情?拒绝?”

    伊墨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一开始,他有很多机会告诉他,或许就不会得到那样强烈的抵触。但是第一夜时机不对,所以没有说。后来他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明明那么悲愤,连他自己也那么委屈,却还是没说。再后来,季玖知道反抗无用,连反抗都没有了,任由他为所欲为时,他也没有说。甚至……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谈论过。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去解释?为什么不告诉他?

    伊墨想了很久,最后迟疑着,道:“不知道,就是不想说。”

    能说,而不想说。能解释,能缓和开始的兵戎相对,却不去做。

    季玖轻声发问,“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好?”

    伊墨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当场愣住。

    季玖等不到答案,便坐起身,逼过去盯着他的眼,又重复一遍:“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好?”

    伊墨没有说话。

    “所以,只有我对你好、愿意躺在你身下的时候,你才会念出你喜欢的名字,我对你不好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去说。”季玖问:“是不是这样?”

    “因为你觉得,只有对你好,喜欢你的那个人,才是你想要的沈清轩。”

    “对你不好的,拒绝你的,就算你抱着他,口口声声说是一样的,但其实,你的内心里也不认他是沈清轩,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是不是?”季玖认真的问。

    伊墨依然,在沉默。

    季玖在他的沉默里,明白了。或许还有很多地方,他依然茫然,但是起码此刻,季玖知道自己掌握了部分真相。

    季玖理了理衣襟,问:“前尘的事,都是我自己查的。如果我不查,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告诉我?”

    这个问题,伊墨同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依然沉默着,坐在一旁。

    “以前沈珏告诉我,你最开始连成妖都不是出自本人意愿的。而是被一个道士使了诈,讹你一回,你才成了妖。所有的妖都想成仙,所以你就修仙。如今已经两千年。伊墨,我能不能这样说,”季玖顿了一下,“这两千年,你没有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是不是?”

    季玖摇了摇头:“沈珏说,你与沈清轩好,也几乎是他爹强行做成的。所以,是沈清轩执意要与你好,你才同他好,对吗?”

    关于这一段,伊墨点头承认了,“是。”

    季玖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头痛起来。

    是真痛,蕴满无奈的疼痛。

    季玖道:“你这样的妖,是该去修仙的。因为你真正对这个世界无求,却被我前世拉进了红尘里。”略顿,他道:“也恰恰是因为你无所求,所以你才会轻易被前世的我扯进了红尘。……或许,他对你太好了,好到让你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就有了欲求。”

    “但你的欲求,却又是极度自我的。”季玖笑了一下:“因为你只要对你好的沈清轩。”

    伊墨蹙眉,想了一会反问:“有何不同?”

    季玖望着他的眼,认真道:“你若是喜欢我的前世,一直寻来,就该直面今生的我。你知道你眼前的季玖是沈清轩,你就该接受他的所有好与不好。”停顿下来,季玖抓住了他的手,“但是到今天,你们父子,只要对我对你们好,那我的不好呢?就不是沈清轩了吗?”

    用力钳住那只手,季玖不再容许他逃避,季玖提高音量,问:“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沈清轩,还是喜欢沈清轩对你的好?!”

    伊墨低下头,看着两人相扣的手,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淡淡道:“你知道自己是沈清轩的转世,所以你有了怜惜,那么你愿意躺在我身下,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对沈清轩的感情?”略顿,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伊墨又补充道:“你喜欢我这个妖?还是喜欢上,这个妖对沈清轩的追恋?这其中你分清楚了吗?”

    季玖呆了一下,两人互相望着,眼底俱是迷惑。

    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上那份感觉。或者说,是爱上他,还是爱上他给的爱情。

    伊墨仍然在问,“你喜欢我,是季玖喜欢,还是沈清轩的转世喜欢,你分得清楚吗?”

    他就这样一句话,几乎将岸上的季玖,又扯进了漩涡里。

    仿佛进入死胡同的季玖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伊墨说的固然有理,对沈清轩的追恋确实感动了他,但自己若没有一丝的喜欢,又怎么会在他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后。还会在这里,与他缠绵,与他交谈。

    季玖点了点头,铿锵的答:“我分的清。”也就无形承认了,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不堪,他还是喜欢他。

    “分不清的是你,”季玖说:“你要沈清轩的好,却不要沈清轩的不好。难道你不知道,不管好不好都是沈清轩吗?”

    季玖说着自己都无力了起来,道不明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同情这局中的两个人。只觉得无力。

    重新倒在床榻上,季玖无力的横臂搭在自己脸上,几乎是请求着道:“拜托,若是来世还要找沈清轩,请主动一点。主动做点什么,绑走也好杀了也好,他要是拒绝你你就掐死他也好。他不接受你你就追着他不停解释直到他疯掉为止……怎么样都好,不要这样被动的什么都不做,什么都等沈清轩做。他要是能活千年,也就惯你千年,可他只能活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每一世,都莫名其妙的宠着你!况且,你不接受他的不好,又怎么会换来他对你的好?”

    他说的极无奈,又好气,伊墨低下身,搂着他的肩头,揉进怀里,他确实不知道怎样去分辨季玖与沈清轩,哪怕他曾经成功鉴别过,知道怒言相向的人是季玖,沈清轩永远不会对他生气。但是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伊墨几乎能想象的到他的心情。一定,从来没有快活过。

    但是,即便这样不快活,到最后的最后,也还是喜欢上了自己。

    尽管一直以来,与沈清轩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可那样一个忍耐与包容的心思,又有什么差别?

    又何尝,不是“莫名其妙的宠着你”。

    伊墨抱着他,静静想了很久。他喜欢这样的季玖,也就是,他喜欢这样的沈清轩,的转世。同样,他喜欢这份好。

    伊墨说:“你就那么在意,我叫的是沈清轩,而不是你?”

    季玖睁开眼皮,很奇怪他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有很多事要去做,是这辈子的沈清轩必须去做的事,怎么能只做你的沈清轩?”

    “那如果你不用做这些事,你会做我的沈清轩?”伊墨问。

    季玖“呵”了一声:“不知道能不能,但起码,会让你将一开始欠我的那些帐一笔笔还回来,才会放过你。”

    “那么你到底在意什么?”伊墨说:“我叫你沈清轩与季玖有什么不同?你并不否认你是沈清轩。”

    季玖叹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你不叫季玖,是因为你并不喜欢这么长时间来,对你不好的季玖。你若是喜欢我,叫我沈清轩又有何妨呢?那也是我的前生。”

    “可沈珏也说,我不配当他爹。”

    季玖“呵呵”笑了,想起那一次与沈珏的争斗,发现自己空掉的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缓缓道:“因为我不好,所以我就不配当他爹……你们异口同声季玖就是沈清轩,却又在季玖对你们不好的时候,就喊着不配,将季玖和沈清轩分开。”

    “也许,是你们都不接受我也不一定呢。”季玖淡淡说,想起自己被沈珏用剑指上的那一刻,那时候他问,如果我是沈清轩,你会用剑对我吗?

    不,不会。那么这么久以来,有谁,真正拿他当沈清轩过,给予同等的尊敬与关爱?接受他的好与不好。

    都没有。在他努力接受他们的同时,就因为,做的还不够好,所以得到只能这样的结果。

    季玖觉的眼睛有些酸涩,似是要流出什么,连忙闭上眼,什么都不说了,他是死在“不好”的自己手里。

    伊墨哑口无言。

    或许季玖没有说错,从不说往事,从来没有对季玖说过一句“我喜欢你的前世,所以来寻你的今生”,或许的确是潜意识里排斥对自己不好的那一面。

    但是这些,伊墨从来没有思考过。他第一次听他这样说。第一次沉默以对。不知道真实是什么。

    他不知道真实是不是季玖所说:喜欢沈清轩,却局限于只喜欢对自己好的那一面的沈清轩。那么,沈清轩到底是谁?不好的,就不是沈清轩了吗?

    这短暂的时间,伊墨也没有思考明白的可能,所以伊墨就抱着他,在安静流逝的光阴里自问:若是一开始,主动做点什么。是不是,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季玖早已头痛欲裂,此时再难忍受下去,咕哝一句:“天亮了自己走,不送了。”完全睡过去。

    伊墨抱着他,低低应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就这样抱着,贴在一起,感受对方的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在自己身上。

    季玖饮了酒的一夜发泄之后,就这样,静悄悄的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天渐渐亮了,连伊墨离开都不知道。

    第61章 第二卷?二十九

    日上三竿,季玖迷蒙着醒了,他睁开眼,头痛欲裂。又重新阖上了眼,一动不动的躺着,脑中全然是一片空白。仿佛天地混沌的时期,天与地还是一个巨大的蛋,他就是那个蛋里沉睡的婴孩,懵懂而无知。没有记忆,没有过往,没有曾经,也没有未来。茫然不知世事的安宁着欢喜。

    可他终究不是婴孩,宿醉的空白过去之后,曾经发生过的事便在脑中一幕幕的飘移而过。季玖眨了眨眼,彻底醒了。

    扯着被子坐起身,季玖倚着床头,揭开了帷帐。

    原以为会看到的凌乱并没有出现在眼前,端正的桌案,叠好的公文,摆放着的纸墨笔砚,连茶盏都完完整整的放在桌上,并不是记忆里的碎片。

    季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紧接着,他看见了那坛酒。

    从地里挖出来的,还没有擦拭干净泥土,更没有开封,像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果实,带着与生俱来的香味,端正的立在长桌中央。

    这是他要的春酒。季玖想起来了。

    接着很自然的想起那人趁着天未大亮,偷偷去人家院子里刨酒的情景,也不知是滑稽多一点,还是心酸多一点。

    只是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坐了一会,就起了身,将床榻收拾好,抱了褥子去院中晾晒,又将弄脏了的织锦绢布都扯了下来,拎了个木桶,去河边清洗。

    做这些事的时候,季玖脸上也是淡然的,只有在低头搓洗那上面的可疑痕迹时,耳朵后面才泛起了些红,羞也羞的不动声色。

    自那之后,季玖就没有再见过伊墨。

    等待的皇喻还没有来,季玖也沉得住气,饮酒作画,吟书击筑,小院上空日升月落,过了一年。

    伺候他生活起居的还是哑伯,每天清洗院子,照顾他三餐饮食。唯一的变化,倒是这一年开春时,季玖的往来书信频繁起来,几乎每隔几日都有骑着快马的人,叩开院门。

    哑伯虽是个乡下人,却也知道这院子里的人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有事,差不离就是军事了。

    这日哑伯领来一个孩子,十四五岁年纪,梳着两个垂耳髻,憨憨的眉眼,来找季玖。

    哑伯不能说话,就让那孩子自己说,那孩子腼腆的狠,话还没说,脸上先憋红了。季玖看这情景,心中已明了大半,就问:“来找我,是想从军?”

    哑伯“啊啊”的喊着,一边点头。指着那孩子,又指着季玖,示意想让他跟着季玖。

    季玖问他有无兄弟,那孩子摇了摇头,又问有无父母,孩子连忙又点头。

    季玖便道:“你若随我从军,来日战死沙场,老母何人侍奉?老父何人给养?家中香火何人继承?独子留家,是规矩。莫说了。”

    就这么拒了。

    那孩子红了眼,一句话不说便跑了。

    哑伯打着手势辩解,季玖看了好一会才看明白,原来那孩子有一个兄长,五年前从军,后来死了。兄弟两人感情原就好,兄长死了,弟弟虽小,却立志要为哥哥报仇,一直没有门路,听说这院中住了个将军,才找哑伯帮忙。

    季玖不语,背手站了许久,才道了一句:“他兄长虽死,却是为身后城中百姓安宁,而非一人之故。他却因私仇而入军,弃老父老母与不顾,非忠非孝,我更不要。”

    哑伯张了嘴,点点头走了。

    这样的小事偶尔发生,随后日子还是一天天照常的过。那孩子却粘上了季玖,三天两头跑来,跪在院门外,等着季玖心软。

    可他不知道,与季玖来说,对他心软,便是对他父母的恶毒。所以理也不理,随他跪着,季玖甚少出院。碰上这种事,季玖不怕做坏人,且做的心安理得。

    又是一个夏日,空中雨燕低飞,偶尔停在季玖的房檐下,给幼鸟喂了食,又匆匆飞走。

    季玖探过窗户,望着檐下那个小小燕窝,不知道幼鸟长大,会不会反哺。就这么看了许久,才收回身续之前的事。

    哑伯在院中洒水扫地,偶尔也会转头看一眼敞开的窗户内,只看见案上铺着一张大白纸,上面许许多多的红,哑伯年迈,眼神不济,兼之距离远,总是看不清季玖究竟在画什么,偶尔送饭进去,纸上也已经铺了白绢,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哑伯虽年纪大了,好奇心却如年轻时一样,旺盛的很。

    他总是偷偷看,季玖却太专注,并未注意。仍旧低头画着。

    哑巴发现,作画的时候,季玖的神色是凝滞的,甚至……略有悲伤。

    哎,到底画的是什么呢?哑伯讨厌起自己的年迈,眼神越来越不中用了。

    院门此时被叩响,哑伯急忙忙走去开门,以为又是来送信的,笤帚还握在手里,没料到门一开,外面便冲进两个人来,手里持着剑,虽未出鞘,也唬着老人一个哆嗦,笤帚落在地上。

    接着又陆续进了四个人,一身黑色,面容冷酷而干练的将哑伯赶到一旁,列成两队,候着。

    哑伯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此次来的是大人物,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捡起笤帚,缩到门后去了。

    季玖正不慌不忙的收着画卷,等他将画卷收好,院门外该来的人已经进来了。

    皇帝作儒生打扮,走进院中扫了一眼周围,便冲着那扇紧闭的门,不悦的喊了一句:“季玖!”

    房门这才打开,季玖跪在门槛内,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皇上。”

    可怜躲在院门后的哑伯,听到那句“皇上”,险些一口将笤帚柄啃掉了。

    皇帝进了屋,季玖起身关房门,两扇门只剩一道细线时,他透过那道缝隙,望见了站在院门处直勾勾看着自己沈珏。

    喉咙瞬间紧了一下,季玖垂下眼,将那道缝隙掩上。

    时隔一年多再见,父子两人各自眼神都是慌乱无措。

    有些人,你拿他放在心口越近的地方,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皇帝坐在季玖常坐的椅子上,翻了翻桌上文书,后又随手弃到一旁,眼睛盯着季玖,良久方道:“这两年还好?”

    季玖说:“好。”

    “两年不曾回家,就不想?”

    “想。”季玖说。

    “朕今日来看看你。”皇帝说。

    “嗯。”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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